詩雲: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迴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這一首詩,單道那昔日三國時孫權稱帝,割據江南一隅。想那曹操敗於赤壁,劉備覆於夷陵,曹文烈有石亭之辱,司馬師含東興之恨,多少英雄豪傑,都不能氣吞長江。當時那吳主孫峻曾聽聞預言,說道他將青蓋入洛,便自以為有平定中原之分。然而到得後來,王濬大軍自益州浮下,徑入石頭,那孫峻隻得束手就縛,被押解送去洛陽,卻倒也真是青蓋入洛了。


    且說當時中秋之夜,洛陽城裏大放燈火,家家戶戶都放燈耍子。姚子萌正在賞燈,卻聽泰富驚唿道:“陛下,這燈謎微臣省得了!”姚子萌一聽,連忙問道:“這迷作何解?”泰富卻不答,隻是轉頭問那葷頓道:“大司馬,先前陛下令你分一支軍馬往城外策應,你卻派了誰去?”


    葷頓道:“泰丞相健忘,末將譴了那新近調來的河內總兵徐允路領了本部人馬三千,在城外洛水邊駐紮。”泰富一聽,跌腳道:“不好!葷頓將軍你速速譴人去徐允路營寨,替了此人迴來。另外捉拿肖陽越、傅程鵬,嚴加看管。再下令各門戒嚴,蒼蠅也休放進來一個。請陛下速速迴宮,由葷大司馬親自提點蠻象鐵甲軍全軍,守衛皇城!”


    那兩人聽了,不解其意,正要動問,泰富卻道:“時間緊迫,臣須得去找剛才那人問個清楚。請陛下與將軍依著微臣所言行事,切不可有誤!”泰富說罷,急急忙忙便往方才來路奔去。姚子萌與葷頓見他神色慌張,亦生怕有失,便依著他所說,一麵譴了部將葛楊去城外替迴徐允路,一麵卻由葷頓護送姚子萌迴宮。


    隻是姚子萌覺得不宜輕易捉拿大臣,到得宮中,一麵叫葷頓去調蠻象鐵甲軍,一麵卻令人召傅程鵬、肖陽越來見,假稱有國事相商。不久那侍衛迴報,說傅程鵬一屋之人,都已然走得罄盡,隻剩一座莊園,並無半個活人,姚子萌聞報大驚,此時方覺有異。


    且說那洛陽以西五十裏外,正是那洛陽八關之首函穀關所在。這函穀關乃是昔日春秋時期名關,保那秦國四百年內,八百裏國土不失。有那七言律詩一首,單道這函穀關好處:


    天開函穀壯關中,萬古驚塵向此空。


    望氣竟能知老子,棄繻何不識終童。


    謾持白馬先生論,未抵鳴雞下客功。


    符命已歸如掌地,一丸曾誤隗王東。


    此時這關,卻非那秦時函穀舊關,乃是漢朝新遷的。這函穀關守將,卻是姓邱,雙名宇宏,乃是那大都邱宇允的親哥哥。那邱宇宏乃是上界天平星降世,慣使一柄火龍刀,百十人近他不得,人稱火龍都尉邱宇宏。卻是昔日雲龍破城之時,未曾逃離,是以後來便在姚子萌麾下為軍。隻為本事高強,又數立功勞,方才令他鎮守函穀關要塞。怎見那火龍都尉邱宇宏英雄?正是:


    戴一頂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錦團花白銀鎧。足穿四縫鷹嘴抹綠靴,腰係雙環龍角黃帶。蚪螭吞旗打將鞭,霜雪裁鋒殺人劍。左懸金畫寶雕弓,右插銀嵌狼牙箭。使一枝畫杆火龍刀,騎一匹鐵腳棗騮馬。


    當時邱宇宏已然聽聞獅王莊中人前來之事,都令早做準備。當晚軍士見得前麵火把齊明,便即報來。邱宇宏上關上看時,果然是那魏清波為首,領著百餘人前來,都著獅王莊服色。邱宇宏核對了身份無誤,卻下令開關放行。那魏清波等人入到關內,邱宇宏急忙親來相見。


    邱宇宏當時看了那獅王莊中人之中,一人身長丈餘,碧眼紫髯,相貌奇異,問道:“不料獅王莊中竟有胡人?”魏清波咯咯嬌笑道:“非但有胡人,還有禁軍!”邱宇宏聽了,不解其意,卻見那胡人大吼一聲,操出一杆巨斧砍來。邱宇宏驚變陡生,火龍刀不在手邊,隻得拔出了腰間佩劍抵擋。一招之下,那劍便被這胡人砍作兩段。


    卻聽那隊獅王莊中人裏,閃出兩人,手執刀戟,高聲喝道:“吾乃致元陛下禁軍統領朱恆吉、李昌道,如今陛下已至,爾等還不速速順降!”邱宇宏見了,大驚失色,早被魏清波近身,一鉤打翻,便即綁了。那裏守關軍士事起倉促,聽聞姚子劍駕到,又見主帥被擒,都沒主見,各自棄了兵器投降。有幾個負隅頑抗的,早被魏清波等人殺了。


    魏清波卻令大開了關門,在城樓上點起火把為號。隻聽得蹄聲陣陣,大隊馬軍開來,正是汪炎霄引軍護衛姚子劍而來。說話的,這朱恆吉李昌道是禁軍統領,卻如何反是汪炎霄在領兵護衛?原來那姚子劍以為昔日神都之敗,乃是國家缺少大將之故。見朱李二人在山西統兵,屢建大功,便令他二人仍舊領軍作戰,卻以羽林衛為扈從。隻是為了羽林衛指揮薛鷹已死,便令汪炎霄代替薛鷹執掌羽林衛。


    當時姚子劍入得函穀關,大小兵將都參見了,那汪炎霄卻閃出道:“此番傅相國定計迎接陛下迴宮,早已萬事俱備。奪函穀關一役,末將寸功未立。今願領輕騎五百,飛馬往神都而去,掃除宮室,以侯陛下聖駕。乞請聖音定奪。”姚子劍道:“愛卿有勇有謀,此去必然成功。隻是有一件,皇弟雖然負朕,畢竟手足骨肉,不可傷害。”


    汪炎霄拜道:“末將明白。”便起身告退,到得帳外,點起了精銳戰騎五百,說道:“今日一戰,九死一生。眾將士且都奮勇殺賊,休要畏縮不前!”眾騎齊聲高唿萬歲,汪炎霄卻令眾人盡皆飽食,馬摘鑾鈴,軍士銜枚疾走,不到一個時辰,早到洛陽城下。


    那裏城中,泰富猜透了燈謎,迴頭去找那黑袍人時,恰見他提了那碗燈要走。泰富搶上,一把抓住,喝問道:“你的燈謎果然好大幹係!你究竟是何人?知曉些什麽?”那人一把甩開了泰富,嗬嗬笑道:“你卻猜出了我的燈謎了麽?”


    泰富冷笑道:“你這燈謎,第一句水分紅日亂。水分則各自流,水各是個洛字。日便是陽,分明說洛陽亂。第二句皈正王歸來。皈是個白反,在妄言當今天子白白造反。此外正反相抵,隻剩個白。白王,分明是個皇。連在一處,可不就是洛陽亂,皇歸來?第三第四句,陰陽生野草,利刃真火燒。陰陽為日月,上頭加草,正犯著陛下名諱。利刃為劍,說的卻是先帝。此中野、真兩字,更是膽大包天,暗喻陛下得位不正!”


    那黑袍人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其餘四句呢?”泰富道:“其餘四句,卻映著四個人名。飛鳥穿雙月,是個鵬字,必是傅程鵬無疑。那斷針廣寒插,針者尖也,廣寒者月也。尖斷去半截,再插在月上,分明是個肖字,自然是新降的刑部尚書肖陽越。利斧沐天子,利斧以伐木,沐便隻剩個三點水。天子者王也,加以三點水,分明是個汪字,卻一時不知是何人。兩人自有餘,是個徐字,是以隻能是那徐允路罷!”


    泰富說罷,那黑袍人笑道:“不愧是姚子萌手下第一策士,果然好智計!”泰富喝道:“你究竟是何人?”那黑袍人哈哈大笑道:“我的名字,說了你也不識。不過你既然猜出了這迷,老夫卻能答你三個問題,但問無妨。”泰富問道:“你究竟姓甚名誰?”


    那人搖首道:“說了你不識,卻白白浪費了這個問題。不過老夫有言在先,便答了你也無妨,老夫喚作禦龍林,人稱‘一平天下’的便是。”泰富聽了,果然不曾聽說,卻又問道:“那汪字映著何人?”禦龍林笑道:“朔方總兵汪炎霄。”


    泰富又道:“先帝在大都,縱然未曾遇害,也在老臣掌握之中,怎會歸來神都?”禦龍林道:“新春大都溫香館大火,你可曾聽聞?那便是汪炎霄放的。傅程鵬計較,當時便已經將姚子劍帶出了大都,前日隨著三晉兵馬,已到潼關了!”泰富聽了,大驚道:“不好!”轉身便走,卻聽那禦龍林笑道:“你我有緣,再送你一句,你早晚也死在這汪炎霄手下!”


    且說那裏皇宮之中,姚子萌聽聞傅程鵬舉家而走大驚,卻聽聞小黃門報來,說順正侯、刑部尚書肖陽越已到。姚子萌急忙宣他入內,肖陽越見駕已畢,卻問道:“陛下深夜召臣何事?”姚子萌信口道:“別無他事,隻是為了愛卿執掌刑部,朕近來對那律法頗有興致,卻喚愛卿來問。”肖陽越再拜道:“陛下請問。”


    姚子萌恰好想起張衫耀之事,便問道:“那奴仆與主母通奸,該問何罪?”肖陽越應道:“奴仆問斬,婦女官賣為娼妓。”姚子萌又道:“婦女通奸,謀害家主,該問何罪?”肖陽越應道:“架上木驢遊街示眾,而後街心問剮。”姚子萌頷首道:“果然該當此罪。”


    正說之間,忽見西麵升起一個火流星來,照得半麵城池都亮。姚子萌驚道:“這火流星何意?”肖陽越道:“臣以為,該當是哪個富豪家的煙花。”姚子萌笑道:“這煙花卻大。”肖陽越道:“陛下,臣亦有一問,還望陛下聖音解惑。”姚子萌道:“愛卿請講,隻怕朕不知道。”肖陽越直起身來,問道:“陛下,這以弟謀兄,以臣謀君,內結黨羽,外通敵賊,陷害功臣,荼毒百姓,枉自稱帝,禍亂社稷,該當何罪?”


    姚子萌聽了大驚道:“肖逸,你此問何意?”肖陽越道:“臣以為,死罪尚輕。”姚子萌大驚失色,見頭勢不好,急忙直起身來,奪路便走,不料肖陽越將手一抖,甩出一根漆黑的鎖鏈來,直套到姚子萌頭頸之上,將他一把拽來。


    周圍扈從大驚,急忙要來護駕時,姚子萌已然落入肖陽越手中。肖陽越冷冷道:“我手中這根人筋鎖魂鏈,隻要輕輕一拉,陛下的腦袋隻怕便安不到脖子上了。”眾侍衛隻怕傷了姚子萌,誰敢亂動?


    姚子萌嚇得兩股戰戰,卻說道:“肖愛卿,你且放了朕,良田美宅任挑,高官厚祿隨選。隻要放了朕,一切好說。”肖陽越指著姚子萌喝道:“天道昭昭,寬而不縱。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姚子萌,你犯下諸般惡業,豈知因果循環,今日你死期到了!”


    再說城外那汪炎霄領兵而來,恰好撞見葷頓派去替換徐允路的部將葛楊,被汪炎霄一刀殺了,左右隨從,一個不留。從人搜檢之下,尋覓得那封換將書信來。汪炎霄持了這信尋到徐允路營寨之中,不料這徐允路卻是個乖覺的,說道:“如今深夜換將,不知究竟為何。”汪炎霄道:“此處人多眼雜,請往內室相商。”


    兩人方至內室,汪炎霄霍地拔出刀來,一個轉身便架在那徐允路脖子上,冷冷道:“實話說與你聽,我不是什麽葛楊,乃是朔方總兵、三晉經略使、羽林衛代指揮使汪芸的便是。如今陛下已過函穀關,特令我掃除宮室。你好好助我成事,日後賞賜非少。但有半個不字,立時教你為黃泉下鬼!”


    那徐允路本與傅程鵬親近,多聞忠義之情,又見大勢不可違,略一權衡,當即應允。汪炎霄大喜,卻劫持了徐允路往洛陽而去。那洛陽城上方得了泰富命令,要閉城戒嚴,卻見徐允路引兵而來,說道葷頓替他迴城另用。城上守將本聽葛楊說過此事,當即開城放行。不料那城下軍馬,一齊擁將進來。


    城上待要叫閉城之時,早被汪炎霄一刀揮做兩段,指揮部下,便奪了城門,卻放起火流星為號。城裏早有傅程鵬安排的數處暗樁,當時一齊發作起來,滿城大亂。卻是那汪炎霄要手下士卒用命,曾許道:“爾等各自奮力廝殺,此番城破以後,滿城金銀財寶,任爾等挑選。”


    他手下士卒都是在三晉漠北與胡兵鏖戰數載,苦慣了的,當時見說,當真是人人拚命,各各當先,那裏守城兵馬哪裏攔擋得住?被他殺入城去,便行劫掠,更趁便放火焚燒。那洛陽百姓本在中秋賞燈,哪料如此大難?滿城百姓,都哭爹喊娘,尋爺覓子,哭聲震動百裏。


    怎見得那日洛陽之災?正是:


    心頭火起,口角雷鳴。猛獸身軀,直衝橫撞。打得前奔後湧,殺得東倒西歪。風流才子墮冠答,蓬頭亂撐;美貌佳人褪羅襪,跣足忙奔。屍骸堆積平街,血水遍流滿地。正是威勢踏翻白玉殿,喊聲震動紫金城。


    泰富聽了禦龍林的話,本要去調兵守備,望見頭勢不好,卻往民居裏藏了。不料被徐允路手下的軍士搜出,汪炎霄當即一刀殺了,提頭號令。可憐泰富聰明一世,今日死於非命!


    汪炎霄軍士殺散了巡夜守軍,再奔皇城而去,將守卒殺個罄盡,衝入宮中。恰逢肖陽越擒了姚子萌來到,會和一處。汪炎霄卻對肖陽越道:“如今依著傅相國妙計,已然擒獲賊首,隻是還有一件不妥。那葷頓至今未得,久聞他麾下一萬蠻象鐵甲軍乃是神都精銳。我等烏合之眾,人數又少,若是被他拚死反撲,隻怕勝負難料。”


    肖陽越聽了,笑道:“此事不妨,傅相國早已定下計較安撫了。”汪炎霄喜道:“什麽計較?”肖陽越道:“某雖不知,不過相國大人親自出馬,料然不至有失。”


    且說那裏葷頓依著泰富計較,護送姚子萌迴宮以後,便往蠻象鐵甲軍大營而去,要調動軍馬拱衛皇城。不料到得那裏,卻聽手下通報,說道傅程鵬在營內相侯。葷頓聽了大驚,急忙入內,卻見傅程鵬拿著一杯美酒在那裏小酌。葷頓連忙上前道:“陛下召見大人,大人卻如何在此飲酒?”


    傅程鵬笑道:“陛下還未至洛陽,如何便召見傅某?”葷頓奇道:“陛下好好在紫薇宮裏,怎地便不在洛陽?”傅程鵬哈哈笑道:“紫薇宮裏坐著的,是篡逆昏君。我天朝正統,致元陛下眼下正在函穀關!”


    葷頓大驚道:“大人何出此言?”傅程鵬道:“梁王姚子萌篡立,罪大惡極,如今驃騎將軍與大將軍兩路兵馬,已然送致元陛下迴京,葷將軍怎不接駕!”葷頓大驚,說道:“原來泰丞相所言,字字是真。傅程鵬你好大的膽子,左右備馬,隨本將軍往紫薇宮救駕!”


    傅程鵬笑道:“葷將軍,如今姚子萌大勢已去,若是棄暗投明,還可保得性命。如果執迷不悟,陛下大兵到時,玉石俱焚!”葷頓聽了,一時沉吟不決,說道:“梁王與我有大恩,怎可不報?”傅程鵬大喝道:“葷頓,你忘了張衫耀宮前,裸衣斷發之恥了麽!姚子萌飛劍之時,可曾念及將軍功勞恩義!”


    葷頓聽了,歎道:“罷罷罷!隻是我乃是梁王心腹,陛下還都之時,隻怕罪責難逃。”傅程鵬道:“隻要蠻象鐵甲軍今夜按兵不動,便是將軍的功勞,陛下日後斷然不至降罪!”葷頓下拜道:“既然如此,一切全望相國大人周全!”傅程鵬一手扶起,說道:“這個自然。”於是按兵不動,任他城中亂了一夜。


    那裏肖陽越與汪炎霄見蠻象鐵甲軍軍營緊閉不出,情知傅程鵬計策已成。汪炎霄卻對肖陽越道:“陛下仁厚,必然又不忍加誅姚子萌。日後放虎歸山,必為大患。”肖陽越道:“國家法度,豈能任他恃寵躲避!”當即便將姚子萌帶至無人處絞殺了,卻假作城亂之時被亂軍殺死。可憐姚子萌假稱天子,今日囫圇而死!


    函穀關姚子劍那裏見了火流星,亦知大事已成,卻點起大軍,緩緩往神都開來。有道是:狐假虎威終非真,龍騰在天竟有時。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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