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綠原青壟漸成塵,


    汲井開園日日新。


    四月帶花移芍藥,


    不知憂國是何人。


    這一首詩,單道那國家前途渺茫之際,貴族官僚仍在精修庭院,賞玩花賁。看那滿朝庸庸碌碌之徒,都隻顧自己享樂,哪個來管人民死活?


    且說那泰陵奉命南下,持了使節,備裝動身往廣成關而去。未出洛陽城門,路邊忽有一人一把抓住泰陵座馬韁繩。那馬受驚,將泰陵掀下馬來。左右隨從大怒,上前嗬斥,卻見那人忽然將頭一抬,雙目炯炯瞪視著泰陵。泰陵一驚,失聲叫道:“爹!您——”


    那人將手一擺,示意眾人噤聲,眾人看時,不是那下落不明的大司徒泰富是誰?眾人正要詢問,泰富卻道:“你等休要伸張。傅程鵬這廝誠心陷害,叫我往獅王莊請那援兵。他現今不知老夫未死,必然放鬆警惕。他在明,老夫在暗,且來慢慢地擺布他!”


    泰陵忙道:“孩兒隻道爹陷沒賊中了,悲痛不已,卻不知爹爹如何得脫?”泰富擺手道:“被老夫略施小計,便將那雲龍等等都困在了始皇陵中。此事說來話長,老夫亦是死裏逃生。”


    原來當時那始皇陵內,眾人被大水一衝,都卷得身不由己。那雲龍不會水,這鎧甲又是烏金打製,十分沉重的,當時連喝了幾口水,早暈厥過去。卻喜是麥一帆相救,好容易覓得一處上岸。


    當時看向周圍時,隻有陸焱、泰富、麥一帆三人,其餘眾人都不知去向。雲龍哭道:“不意在此折了我這許多兄弟!”當時便要自刎,卻是麥一帆死死攔住,說道:“生死有命。雲兄上應天星,還請珍重。”


    雲龍聽了,卻轉過頭來,要殺泰富陸焱二人,祭奠邱義榮等人,又是麥一帆攔住道:“始皇陵中機關重重,唯有陸焱識得。便是方才得以脫出這湍流機關,亦是陸焱功勞。殺了他二人,隻怕難以生還。”泰富笑道:“我這裏四人,一個足智多謀,一個勇冠三軍,一個精通機關術,一個是百鬼之王。若要活著走出此地,我等缺一不可。”雲龍兀自氣憤不已,卻也隻得允了。


    陸焱看了周遭情勢,卻道:“此處不知究竟是甚麽地方,不過看他機關走勢,當往此處而行。”眾人隨著陸焱走了未多時,卻走到一座橋邊,下頭是一條大江。雲龍想起白起的話來,說道:“此處想來便是甚麽奈何橋了,卻與鬼門關並稱,非同小可。”過去看時,果不其然,卻見那橋頭立著一塊石碑,上頭用小篆刻著“奈何橋”三字。


    麥一帆道:“此處既然與鬼門關並稱,必然又有兇險機關,須得多加小心。”眾人聽了,小心翼翼過那橋去,不料並無絲毫異狀。雲龍奇道:“不可大意,此間必有蹊蹺。”不料眾人一路走去,並無絲毫阻礙。走未多時,麥一帆卻止步道:“此處好生眼熟,莫不是我等先前鬥琴氏兄弟的那座廳堂麽?”


    眾人看時,果然四麵都一般無二,先前大水所致地上水痕尚兀幹。雲龍抬頭看時,便連先前公輸清將戰屍清打下的那破洞也赫然便在頭頂。


    泰富道:“不料我等被大水衝走,幾經波折,竟然又走迴了此處。”雲龍心念眾人,自那破洞飛身上去,四麵水痕未幹,與公輸清交戰痕跡猶存。雲龍四麵打量了一番,不見邱義榮等人下落,卻聽得哢哢聲響,那大殿前一扇重門忽然打開,隨即一個人從中飛出,落到雲龍身前。雲龍一驚,看那人麵目時,依稀正是公輸清。


    不料此時公輸清渾身幹癟,已然化作了一具幹屍,卻是仍將那公輸神機抱在懷中。雲龍看時,依稀見到那扇門後似有黑影一閃而過。此時陸焱等人亦竄將上來,陸焱見了公輸神機,自然大喜,便上前拿了。四人都去那扇門後看時,卻是空空如也,唯有一處甬道通向別處。


    雲龍本待向前追去,麥一帆卻道:“此處兇險,已經折了數個弟兄,還是尋原路迴去罷!”雲龍心有不甘,卻想起白起話來,說那“莫要貪功冒進,必致損失”。當下默然無話,卻與眾人尋原路迴去,不多時便又見了鬼門關。雲龍出了鬼門關,卻朝著城門拜了兩拜,說道:“雲某持前輩休烈神劍而去,還望日後擔待則個。”


    當下眾人卻覓著了琴氏兄弟打的盜洞,當即泰富陸焱雲龍麥一帆四人依次而出。那甬道好生狹窄,隻容得一人通過。那裏泰富方出,卻給陸焱使了個眼色。陸焱會意,隨手一個火雷擲出,卻登時在那甬道裏炸開,煙霧彌漫了四周,早把那甬道封住了。


    兩人甚喜,眼見得雲龍死在其中,泰富便提議要迴臨潼關去。陸焱卻是新得了公輸神機,卻欲在林中覓個無人處試驗一番。當即兩人分別,泰富往臨潼關去,才知臨潼關已失,又兼折了計都等許多左路軍人馬,隻得一人覓條小路,迴洛陽去了,卻恰好撞見泰陵出城,便攔住問道:“陵兒你手持符節,又是要出使何方?”泰陵便將前事說了。


    泰富聽了,大驚失色道:“陵兒,傅程鵬這廝沒安好心。虛子臣本非真心投降,見我勢孤,豈有不反戈一擊的道理?你此去,怎能生還!”泰陵忙道:“爹爹救孩兒則個。”泰富道:“陵兒你且假作從馬上失落,摔壞了腳行動不得,拖延數日。老夫這就去麵見陛下,分說利害,請他收迴成命。”


    當下泰富別了泰陵,徑直往宮中而去。到了宮門前,卻顯露身份,那守衛都知泰富是姚子萌極愛的人,誰敢阻攔?急忙飛報姚子萌去了。泰富正在紫薇宮偏殿等著姚子萌召見,忽見一個丈餘人影閃過。


    泰富轉頭看時,卻見葷頓領著一班侍衛在宮中而走,其中一人卻似傅程鵬模樣。泰富本待上前招唿,然葷頓似未見著自己,又等著姚子萌召見,便也罷了。過了半晌,姚子萌召見泰富。那姚子萌對泰富素來言聽計從,隻是亦知傅程鵬之能,一時不知如何決斷。便令泰富先退,暫緩此事,容他細細思量。


    泰富告退,出得宮來,卻想道:“那葷頓卻與傅程鵬入宮作甚?”一路想事,卻忽然見麵前一個女子笑道:“大人,裏邊坐坐?”泰富抬頭看時,卻不知不覺走到神都頭一個大的青樓嬌聲坊前頭,難怪有許多娼妓迎街賣俏。泰富不耐煩,把手一揮。


    卻忽然一人渾身酒氣,撞入懷中,吐了泰富一身。泰富大怒,一把揪住那人看時,卻是傅程鵬的管家敬達。泰富正沒好氣,尋思擺布傅程鵬,此時見了,當即喝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傅程鵬身為朝廷命官,怎敢縱仆來此花天酒地,當街出醜!”


    敬達一個打了個酒嗝,卻指著泰富道:“老豬狗!我家老爺和葷將軍入宮與娘娘玩耍,我來嬌聲坊吃兩杯花酒,那又如何?”泰富怒道:“你這目無尊卑,滿嘴妄言的奴才,給我拿下了!”卻是泰富一時忘了自家私服入城,未帶侍衛。倒是敬達一揮手,便有數個家丁搶上。


    泰富看見頭勢不好,急忙先迴府去,洗淨了身上汙穢,卻令人喚泰陵前來說話。不料家丁卻來迴報,說大少爺已經南去荊州了。泰富大驚道:“我已將備細說與陵兒明白,他豈有去自投羅網的道理?”


    那下人卻道傅相國說茲事體大,不可怠慢,譴人“護送”泰陵南下了。泰富聽了,跌腳道:“此豈是護送,分明是劫持了吾兒!”卻一腳將那下人踹翻在地,怒道:“竟被人到府上搶了主子走,又不速來通報老夫,要爾等何用?”那下人連忙叩首求饒道:“傅相國拿著朝廷旨意,小的不敢違背。”


    泰富一腳踏在那人頭上,怒罵道:“傅程鵬能殺得你,老夫偏殺不得你嗎?你個吃裏扒外的狗奴才!”那人連連叩頭,不敢說話。泰富罵道:“愣著幹甚?還不趕緊都給老子去把少爺搶迴來!若是不成,明日便盡數將爾等賣去西山礦場為奴!”


    那夥左右下人聽了,連忙手忙腳亂奔將出去,備馬南下追趕去了。泰富來迴踱步,咬碎一口鋼牙道:“傅程鵬你這廝與我有何仇怨,不過是政見不合罷了。奈何欺人太甚,三番五次要來置我父子於死地!也罷,也罷,有我沒你,有你沒我!”當下卻忽然思量起來,覺得那敬達先前言語好不蹊蹺。


    泰富動了心思,卻令人出去,往葷頓府上相邀。那葷頓與泰富自從建業之戰以來便素來交好,此時見邀,豈有不允之理?當時泰富卻將葷頓請去那嬌聲坊裏,挑了一間僻靜雅座,點了兩三個粉頭,自在喝酒。


    前文說了,這葷頓雖是武將,卻是乖覺之人,更兼酒色聲氣、猜枚行令諸般都會。當時便先奉酒給泰富添壽道:“泰司徒奉詔西行,不意賊人奸猾,以致受驚,葷頓且先以此酒為司徒壓驚。”泰富滿飲此杯,卻道:“泰富奉命相助陸都督破賊,喪師辱國,僥幸偷生,何功之有!實在慚愧無極,無地自容。”


    葷頓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丞相一時失手,不必在意。況且古人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丞相日後必可見大功!”泰富迴禮道:“借將軍吉言!”兩人推杯換盞,正喝到盡興處,忽然聽得隔壁一人高聲唱道:“洛陽城裏花如雪,陸渾山中今始發。旦別河橋楊柳風,夕臥伊川桃李月。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複春。野老不知堯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


    此時兩人酒都有幾分了,葷頓聽了,撫掌大笑道:“好!好一個太平人!”便霍地站起,走到隔壁,先打了一個酒嗝,拱手道:“方才是哪位豪傑高歌?”泰富過來看時,卻見那裏坐著三個錦衣之人,一幫粉頭擁簇著,認得是福王姚子能、國舅毛斌、以及禮部尚書叔於田。泰富見了,肚中暗笑道:“這三個酒囊飯袋卻在這裏賣弄文采,殊不知牛頭不對馬嘴。況且野老之事,你每這般紈絝怎能知道?”


    泰富心裏想著,麵色卻是恭敬,笑道:“三位大人好雅興!”那三人也都知葷頓、泰富兩個是姚子萌心腹,急忙拱手為禮道:“不意在此得見兩位大人,真是一個巧字。何不並坐一桌,吟詩作賦,豈不美哉?”泰富道:“如此最好。”


    那裏葷頓道:“方才幾位這太平人果然甚好,隻是忒清閑了,不見男子漢大丈夫本色。葷頓粗人,這裏卻來班門弄斧則個。”當即唱道:


    “平沙淺草接天長,路茫茫,幾興亡。昨夜波聲,洗岸骨如霜。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謾悲涼。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掃沙場。擊楫中流,曾記淚沾裳。欲上治安雙闕遠,空悵望,過維揚。”


    四人聽了,一齊喝彩。泰富卻借著這首詞道:“果然好一個‘千古英雄,擊楫中流’。當今涼兵東來,不知三位大人可有甚麽禦敵良方麽?”那毛斌拍著泰富的肩膀笑道:“這事兒,自然有該操心的人去操心。放著泰丞相和葷將軍在此,我們卻擔心什麽?”姚子能、叔於田聽了,一齊哈哈大笑,齊聲稱是。泰富聽了,肚中自然冷笑。


    不多時眾人早吃得酩酊大醉,姚子能三人爛醉如泥,聲喚不醒。泰富卻是留了個心眼,是以不醉。他卻譴開了眾粉頭,把話來套葷頓道:“葷將軍,泰富今日曾在宮中見到將軍。卻不知急急忙忙,有何公幹?”葷頓此時早大醉了,卻信口道:“陛下召見。”泰富笑道:“葷將軍休要隱瞞,當時陛下正召見泰某,怎地召見將軍?”


    葷頓打了個酒嗝,笑道:“丞相不必多疑,葷頓果然是,嗝,陛下召見。”泰富說道:“大司馬,此處沒有別人,悄悄說則個。隻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甚麽來?”葷頓笑道:“果然瞞不過泰兄!泰老兄不是外人,葷頓卻對老兄悄悄說了,休要外泄:葷頓是去與張妃玩耍哩!”


    泰富假作吃驚道:“天子嬪妃,你做臣子的怎敢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使不得,我且先去出首!”葷頓連忙一把抓住了泰富,卻道:“好丞相,我等交情,嗝,匪淺。怎地便去出首?”泰富道:“此事太大,泰富可擔待不起。”


    葷頓聽了,拍案而起,瞪著雙眼道:“你去便去!傅丞相也在其中,且看你一個扳倒我倆!”泰富聽了,心中大喜,卻作吃驚道:“竟有此事?泰富不過說說戲耍,大司馬何必當真?”葷頓哈哈笑道:“最好,最好!”


    泰富待要再上前套問時,葷頓卻是大醉,倒頭在地上便睡。泰富看著那四人,心中冷笑道:“三個不知國事的紈絝,一個盜偷天子嬪妃的賊徒。如今朝廷烏煙瘴氣,都是這般烏合之眾,豈能不亡?老夫還是先定個計較,以備日後脫身。”卻又想道:“依著葷頓、敬達話來,此事千真萬確。既有了傅程鵬的把柄,且先把這事了結了,再做分曉。”


    這裏泰富心中定了計較,卻喚那老鴇來,說道:“四位大人都醉了,不知事體。你且小心著,譴人送他每四位各迴府去。”那老鴇不敢違逆,連忙應承。泰富卻自歸家去了,聽得家丁迴報,說追趕大少爺不及,尋了半日,不見蹤影。泰富聽了,心中更增愁悶,暗暗立誓必殺傅程鵬。


    且說那裏葷頓被老鴇譴了龜奴護送歸家,直到晚間方才酒醒。卻是吃得太醉,不記得前事。也是他氣數使然,當逢大難,看官牢記話頭,此處按下不表。正是話分輕重,言有緩急。這裏舊事重提,話說那雲龍正走之間,忽見陸焱一揮手,往後丟下一個鐵球來。雲龍情知不好,急忙往後一退,與麥一帆滴溜溜滾將下去。卻聽得一聲巨響,上頭噴出一團火球來。


    那濃煙四起,碎石泥土不斷而下。雲龍兩人穩定了心神,卻咬牙道:“這兩個賊廝好不奸猾,竟敢這等過河拆橋!”麥一帆道:“說不得,如今此路必然被他每封堵住了,出去不得。須得先找著了別路出去,再好說話。”


    兩人計議之間,卻聽得身後拖遝一響,迴頭看時,一個黑袍人立在身後。兩人一驚,暗暗戒備,卻見那黑袍人從懷中摸出兩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來。麥一帆見了大驚道:“滅神水晶丸,你是——你是——”那黑袍人陰惻惻一笑,歎道:“金傘銀劍水晶丸,妖魔神至也無憂。怎麽?麥賢侄不認得老夫了?”


    麥一帆不聽便罷,聽了時一聲怒喝,腳踏罡星,手捏劍訣,把手中七星寶劍照著那黑袍人一指,喝一聲“疾!”隻見四麵平白升起一股黑霧來,便朝那人湧去。雲龍見狀,亦拉開了龍舌七寶弓,搭上一支羽箭,便朝那人射去。正是:弓響如霹靂,箭去似流星。


    不是今日三人在這始皇陵地下相遇,有道是:密辛塵封三百年,今日一朝顯人間。畢竟那黑袍人是誰,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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