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營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這一首《古從軍行》,單道那漢家君王發兵掃北,殺得胡人妻離子散,狼奔兔突而逃。那捷報傳來,人人稱賀蓋世武功,卻有誰人念及道多少枯骨因此埋藏荒外?是以老子雲: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


    且說當時許晨奇聽了汪炎霄備述朔方攻守之事,當即拍板道:“我欲承製授汪炎霄為安北將軍、三晉經略使,輔佐河東方伯、虎威將軍朱恆吉同管山西兵馬。其餘朔方生還將士,俱授都尉,依律加爵。至於戰死軍民,亦悉加撫慰,申奏朝廷。眾人可有異議?”


    眾人齊聲道:“汪都督與眾將士死守朔方,忠勇無二,當受此賞。”


    朱恆吉卻擔心汪炎霄恃功分權,說道:“然則河套地區初定,不可無猛將鎮守。汪都督熟悉此處情形,不宜調離。不如幹脆使汪都督作河套經略使,卻不是好?”


    許晨奇道:“汪將軍征戰日久,勞累不已,不宜再多勞心。河東已有虎威將軍坐鎮,這三晉經略自然不過是個閑職,給汪將軍養傷不是正好?至於河套經略使之職,就由征北將軍劉誌秀暫領好了。軍馬方麵,各路都撤迴長城以內,隻留歸命伯朱邪策統領突厥騎輔佐征北將軍便可。克烈部數有大功,鐵木真、紮木合你們迴去說知,若是克烈部汗脫斡或鄰勒有意歸順天朝,可暫與突厥騎並歸一處。待我日後奏明陛下,可保奏與歸命伯平起平坐。再調鎮北將軍太原總兵李霸為延安北地經略使,提督河西兵馬照應西方。請河北方伯龍驤將軍李昌道坐鎮九原、上郡,提督兵馬,照應北方克烈部行事。本將軍引兵先迴太原,坐鎮中央。眾將可有他議?”


    眾人都說沒有,許晨奇便道:“那麽如今戰時便如此安排,日後天下承平,陛下有了調動的旨意再說。”


    朱恆吉聽到此處,卻瞥了張永馨一眼。張永馨微微搖手,微笑不語。朱恆吉瞧科,卻不言語。待眾人慶功宴時,眾人卻自然說起一路北來的情形。三路兵馬,各有奇聞異事,其中卻屬朱恆吉一路最為詭譎。說起蛇群蝙蝠,眾人都是咂舌。


    席間劉誌秀卻問起道:“虎威將軍本該坐鎮武州,卻怎地也會來此?”


    朱恆吉仰天打個哈哈,卻扯開了話題道:“征北將軍,我此來路上,還遇著了一個番人傭兵。他本領十分高強,還請將軍勞心給他打造幾件兵刃。”朱恆吉卻把馬庫斯武藝說了,又叫人請他上來演示了一番,眾人都嘖嘖稱奇。劉誌秀本是天造門督造大將出身,最愛鑽研機關兵器,此時見馬庫斯本事,喜上眉梢。腦中便開始設計貼身可藏,隨手可取的機關來,早把原先的問題拋在腦後。


    那許晨奇卻是個見機的,情知他此處人多不便說,卻隻等酒席散了,借口商議軍事,喚朱李二人入內。一到帳內,許晨奇和李昌道便不免急問朱恆吉究竟為何來此。朱恆吉先確認了四周沒有耳目,才從張永馨造訪武州說起,備說前事。許李二人聽他所說,都大吃一驚,便要喚張永馨入內。朱恆吉卻攔住道:“我本以為此人不過一介書生,然而一路沿途,處變不驚,遇險淡然,並非尋常人等。而且我竟還聽他說起飲血劍之事,想來畢竟並非凡人。”


    當時許晨奇聽了也是一驚道:“飲血劍?那個在東王之亂裏被剿滅的邪教高手?”


    李昌道道:“東王之亂時我等都還年歲尚輕,也不知這飲血劍究竟是何人。不過此事已然過去二十餘年,卻不知這張永馨緣何提起此人?”


    眾人正在猜疑不定,許晨奇卻道:“我有一計,依你說來,他似乎極怕這個飲血劍。我們卻將計就計,假扮這飲血劍來嚇他,豈不正好?”


    當時門簾響處,那張永馨大步踏入,說道:“不必猜了,隻某便是賞金一千五百兩,昔日東王身邊第一的說客張永馨!”三將登時大驚,各各變色。


    朱恆吉呆了半晌,卻忽然心念一轉,道:“不對。張永馨身為東王身邊的第一說客,為人必然多智,哪有來這裏自報家門的道理?況且我看先生年齒,不過三十有餘,東王之亂卻已在二十八年前,想當時先生才多大歲數?不對不對,先生休要說笑了。”


    張永馨聽了,一聲冷哼道:“既然不信,便不用多疑了。來談正事如何?”


    三人麵麵相覷,才都道:“也是,正事要緊,方先生說的那件關係到陛下的大事,究竟是什麽?”


    張永馨嗬嗬一笑道:“陛下眼下正被大都一班奸臣幽禁。這夥奸臣把持著燕京朝廷上下,僭越偽政。”


    許晨奇道:“此事我等本已猜到三分,隻是事關重大,草率不得。方先生,你這話可當真麽?”


    張永馨笑道:“我從燕京而來,又手執大都的印信。此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千真萬確,如何有假?此處是將軍軍營之中,軍中無戲言。若是有半句虛假,方某甘領軍法處置!”


    朱恆吉聽了道:“不過此事幹係重大,尚不可急急發兵大都討逆,須得再三確認。”


    張永馨聽了笑道:“不用小生來說,大都也已經疑點重重,三位將軍卻始終擁兵觀望,其意自明。方某既然不指望三位將軍會依著大都的旨意征討神都,自然也沒指望三位聽了小生一麵之詞就會興兵燕京。”


    許晨奇怒道:“張永馨,你道本將軍是什麽人!陛下安危,本將軍豈會置於不顧!此信若實,我等豈會不立馬發兵救援!”


    朱恆吉連忙道:“驃騎將軍三思,陛下若是果真在大都那幫老臣掌握之中,我等貿然興兵討逆,隻怕投鼠忌器,還反倒害了陛下。況且我等就算僥幸殺進燕京救出陛下,彼時大戰以後也必然元氣大傷,不再是梁王和楚逆的對手。再有胡兵南北夾攻之下,隻怕難以保障陛下安全。反倒是如今群龍無首,多方製衡之下,陛下安危無恙。”


    許晨奇怒哼一聲道:“依你說,便真個坐視大都那班腐儒劫持陛下不管了?也叫我天朝男兒吃人笑話不忠不勇!縱使拚個魚死網破,也得救出了陛下!”


    朱恆吉忙道:“驃騎將軍休要被這廝用言語激惱了。若是唐突冒失,救得出陛下還好,若是身死以外還反陷陛下,則為千古罪人!”


    李昌道亦道:“正是如此,陛下假節鉞、托江山於驃騎將軍,將軍千萬三思!”


    許晨奇餘怒未歇,卻道:“然則如何,便當假裝不聞此信,擁兵自重麽!陛下厚恩,假我節鉞,封侯拜將,便這等報答麽!”


    朱恆吉道:“將軍!陛下封將軍為武平侯,武平二字何出?上武得道,平天下也!忠義之士當以家國為念,若是一怒興兵,下不能保身,上不能救國,此乃莽夫之勇耳!”


    張永馨卻在此時開言道:“虎威將軍說的也有道理,然而陛下安危豈能置於不顧?是以不僅有勇,更當有謀。我非奉梁王之命來此勸說將軍討伐大都,乃是受傅相國之托來此傳信的!”


    三將聽了,一齊大驚道:“傅相國?我等隻道他陷在神都了,竟然是他請先生來找我等的麽?”


    張永馨頷首道:“不錯,傅相國忠於陛下,如今已有救出陛下的計策了,特托某來此傳信,請三位將軍配合,共匡國難!”


    許晨奇聽了大驚,連忙問道:“是何計策?”


    張永馨笑道:“某不過是一個傳信的,怎知計策詳情?”


    朱恆吉登時把臉一板道:“你用巧言誆我,令我千裏迢迢從武州趕赴朔方,就是為了說這廢話!你道本將軍是好戲耍的麽!”


    張永馨一笑道:“將軍息怒,具體計策某是不知,然而卻請將軍譴一個忠義之士去到大都找到刑部員外郎肖陽越和南營都尉薛鷹,自見分曉。”


    許晨奇聽了道:“薛鷹?照啊!此人本是我影麟精騎兵屬下,昔日便是奉我之命送陛下還都的。陛下情形,他想來盡知,我怎地忘了此人?既然如此,本將軍且親往大都走一遭,定要問個分明!”


    朱恆吉李昌道二人慌忙攔住道:“武平侯掌兵北方,不可輕離,還是我們兄弟兩個走一遭罷。”


    張永馨聽了笑道:“依某看來,三位將軍都去不得。驃騎將軍世代為將,統掌影麟精騎兵,龍驤虎威兩位將軍也是禁軍頭領,誰不認得?若是前去大都被扣下,豈不是得不償失?”


    李昌道問道:“那依著你說,誰人可去?”


    張永馨道:“此人一來須得對陛下忠心耿耿,方能舍命救主。二來又不可身居要職,以免被大都那裏扣作人質。三來須得有勇有謀,做這細作方才不被識破。三軍之中,我看唯有一人可堪此任。”


    許朱李三將一聽,都脫口而出道:“汪炎霄!”


    許晨奇道:“不錯,汪炎霄死守朔方不降,忠義可見。敵軍數十倍不能下城,智勇兼備。況且先前不過是區區一個朔方總兵,正堪此任!”


    李昌道亦頷首道:“此人的確合適,隻是卻不知如何才能將他送進大都?他如今骨瘦如柴,不人不鬼,必然多遭矚目。”


    張永馨笑道:“這件事情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隻在方某身上。三位不要忘了,方某是大都那裏差來說三位將軍發兵神都的。隻需如此如此,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混入大都!”


    當時三人聽了計策,齊聲稱好,許晨奇卻道:“此計雖然巧妙,隻是日後若是當真要與大都那裏動手,隻怕被神梁王都得了漁翁之利。當今之世,叛逆林立,唯有大將軍忠勇無雙。方先生,便請你再往西涼一行,說服大將軍發兵長安,牽製梁王如何?”


    張永馨聽了,哈哈大笑道:“好,好!如此最好!便是將軍不說,某也正想有此一行!”


    當下眾人大喜,許晨奇卻又以武平侯加驃騎將軍領河北總督的名義,承製版張永馨為寧朔將軍,與了符節印信,再譴張永馨往西涼去見黃家道。


    這裏許晨奇自然收軍迴塞內,又找了一應人等秘密通知準備行事,此處按下不表,看官牢記話頭。


    隻說那裏大將軍黃家道自從擊敗了圖裏斯收複青唐以來,好生扶植塔喀什的花拉子模,拓地千裏。馬秦、諸羌、諸突厥等等凡是在中原遠征未歸的,牛馬土地多被塔喀什奪去。待到太原及朔方之戰以後各部北歸,塔喀什早已成了氣候,待要交戰奪迴領土,卻被連敗了幾場。


    西馬秦和突厥各部眼見難以取勝,隻得說起在河西太原相助許晨奇天朝軍之事,請黃家道主持公道。黃家道一麵寬慰讚揚,一麵卻仍縱容塔喀什擴張,不管不問。突厥諸部本就連遭重創,更被塔喀什打成一盤散沙,有些往漠北逃去,依附朱邪策麾下的突厥騎,也各有部族散在四處,流落無依。


    馬秦本已投靠天朝許晨奇,卻奈何與塔喀什早成死仇,又有大片家鄉疆土,不能像突厥一般一走了之。又因姚子劍封的馬秦王、知命公桃花石汗死在蒙古克烈部鐵木真之手,而克烈部近日卻頗得天朝恩寵,料來不能相容。是以馬秦諸長老商議之下,卻又再投契丹。


    那裏塔喀什雖有黃家道撐腰,亦不敢硬撼契丹,而契丹新敗,雖然仍是北胡一等一的大國,卻也無暇興兵討伐花拉子模。自此三國邊境雖然爭端不斷,總體相安無事。


    且說那張永馨一路西行,沿著邊塞行走,徑投天水而去。一路風餐露宿,夜宿曉行,卻與許晨奇派來的逆鱗騎五人一同走了多時,卻終於望見前頭人煙漸密,卻已走到了鎮戎府。這乃是天水北邊頭一個大去處,黃家道為防諸羌滲透,此處盤查也嚴似別處。


    那五個逆鱗騎軍士都帶著兵器騎著好馬,早被收關軍士攔下。張永馨卻表明了身份,自稱是驃騎將軍使節,特來拜見大將軍黃家道。那裏鎮戎府見了印信符節,不敢怠慢,急忙請六人入城,好生看覷,再走官道護衛著投天水而去。


    不多時早到那天水城下,張永馨看時,果然好大去處,後人有詩為證:


    州圖領同穀,驛道出流沙。


    降虜兼千帳,居人有萬家。


    馬驕珠汗落,胡舞白蹄斜。


    年少臨洮子,西來亦自誇。


    張永馨看了,連連讚歎不已,卻道:“隻道西域荒涼,卻不料還有這等好去處。大將軍兵威之盛,才在這亂世保此一方百姓。所謂龍城飛將,蓋不過如此也,著實令人佩服不已。”


    那逆鱗騎五人聽了,卻道:“大將軍不過保一方百姓,驃騎將軍卻領軍鏖戰,逐胡虜於漠北,救我天朝華夏百姓無數。此兩者間,高下立見。”


    張永馨一笑,不置可否,卻早有人迎來,請六人入城。說話的,這張永馨原意不過是要去促成梁楚越三國結盟,卻緣何天南西北走這般大一個圈子?卻原來張永馨被傅程鵬識破了身份,以此為要挾教他四處奔波。張永馨雖不敢直接違抗,心中卻也有些不喜,有意要來攪亂了天下局勢,來看傅程鵬還有何計策應對。二來卻也是許晨奇譴了這夥逆鱗騎跟隨,叫他擅自行動不得。


    當時黃家道喚張永馨入內,卻將逆鱗騎五人攔在殿外。他進去看時,隻見黃家道一身戎裝在那裏相候。但見:


    頭上戴一頂金襆頭,二龍搶珠;身穿大紅蟒袍,四爪勾肩。衝天軟翅映紅袍,紮紫貂璫影自招。玉帶腰圍緊繡甲,金槍手腕動明標。白麵光涵凝北極,烏睛遙曳定蠻蛟。何似玉龍修未穩,一方權掌揚人曹。怎見得:蠻夷拱服遵王化,將士傾心畏虎威。


    張永馨見了黃家道披掛相迎,納頭便拜,卻不由得暗讚一聲:若非如此猛將,豈能鎮守邊庭?許晨奇雖然用兵如神,畢竟叫黃河兩岸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黃家道坐鎮在此,不費一兵一卒,便令胡人不敢一步南下,著實高出許多。


    那黃家道見了張永馨,頷首為禮道:“既是驃騎將軍的使者,便請起罷!”張永馨謝過了黃家道,立起身來,尚未開言,黃家道又道:“驃騎將軍北逐胡虜,保衛華夏,令人敬仰。先生此來,不知有何見教?”


    張永馨不慌不忙,疊著手指頭說出一番話來,正是:誰言書生手無力,巧舌三寸天下離。畢竟張永馨如何說來,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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