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半生落寞逢龍騰,


    镔鐵巨劍舞似風。


    環眼虎頭生鐵麵,


    吳越天下任縱橫。


    這一首詩,乃是稱讚那昔日天朝第一大力士,封會稽郡侯,領車騎將軍褚天劍的。那褚天劍使一柄裂土镔鐵劍,從江湖武士直做到封候拜將,不知蕩平了多少反賊,殺死了多少豪傑。


    且說褚天劍於太湖吃了大敗,狼狽歸會稽而去。喘息未定,卻聽會稽守將龐大金報說前麵一人攔住了去路。褚天劍心中正沒好氣,怒道:“不過一人而已,你手下多少兵馬,不會驅趕了去?這等小事,也要來煩本將軍,直這等無用!”那龐大金唬得魂不附體,跪下道:“迴侯爺的話,一屯的兄弟上去,隻一眨眼,也不見那人出手,便都倒在地上起不得身來。兄弟們見了害怕,再沒一個敢近到百步之內的。”


    褚天劍怒道:“胡說!本帥行走江湖多年,又南征北戰,砍掉的人頭比你見過的還多!卻不曾聽說這世上有人有這等功夫!可見是你等偷懶怠惰,誤了路程,要來欺瞞本帥!左右來啊,給我加力打這廝!”


    那庸良急忙攔住,卻道:“此事果然蹊蹺。龐大金素來守紀,料來不撒這等大謊。況且此事一見便知,到時侯爺再來懲罰未遲。”褚天劍道:“還是你言語有理。”


    兩人便撥開眾人,直到軍前看時,卻見前路果然有一人盤膝坐在路中,身邊尚有數十騎倒在一邊,四肢蜷縮成一團,口中直哼哼有聲,麵現痛苦之色。庸良看那人時,果然形貌怪異,非同小可。但見:


    黑衣似烏雲,長須如銀雪。狂風吹動烏雲轉,一手撚起銀雪飄。手足枯槁,似無縛雞之力;脊背佝僂,如有千斤重擔。雙目緊閉,滿麵橫紋如鄉農。兩眼忽睜,千軍萬馬勢不如。膝橫一柄短劍,不足二尺如童器。手掐一個劍訣,沉穩有加勝豪俠。寶刀未老真英雄,天下能得幾人來?左路軍中老耆宿,威名赫赫五行俠。


    褚天劍看了那老者,一副弱不禁風樣子,勃然怒道:“這老者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便是一個尋常鄉農,也能將他推手而倒。爾等精兵強將,如何不能抵敵!這等懈怠!”


    庸良連忙攔住勸道:“稟侯爺,此人雖然年老,舉手投足氣度非小,不可輕視。”


    褚天劍嗬嗬笑道:“庸將軍,本帥隻道你是人中豪傑,不料卻也這般膽小。來啊左右,快把這老東西攆走!”


    身邊侍衛答應一聲,早有兩人大步上前,笑道:“老東西,還不快走!”卻見兩人方到那老者麵前,忽地一聲悶哼,都做痛苦之狀,倒在地上。


    庸良見了大驚,口中叫道:“左右護衛大帥!”自家卻催開馬,提了金瓜錘,望那老者衝去。


    那馬衝到老者身前,庸良正提錘欲打,卻不料那馬忽地猛然停下。庸良猝不及防,坐不住那馬,被直顛飛出去。庸良身在半空,才見那老者右手食指輕輕點在馬頭之上。卻聽那馬厲聲嘶鳴了一聲,竟而倒在地上。那馬額頭之上先前被老者手點之處有一個紅點,鮮血腦漿都噴湧而出。這老者輕出一指便點死奔馬,武功實堪稱深不可測。


    褚天劍在後看不分明,以為那老者用暗青子絆馬索一類傷了那馬四蹄,才把庸良摔出,勃然大怒,卻道:“太湖水賊來用奸計敗我,難道你這老東西也敢欺我!”當即把裂土巨劍一擺,披頭往那老者砍去。那老者不慌不忙,後挫一步,便避開了這劍。褚天劍一擊不中,手腕一抖,巨劍橫掃而至。那老者一低頭,又躲過了。褚天劍再把巨劍一擺,順著前兩劍之力斜裏撩將上來,掀起一陣狂風——正是他拿手絕技裂土三劍。


    兩邊士卒站的近的,都立足不住,向後退去。褚天劍見劍氣把那老者衣袍須發都吹得獵獵作響,心裏暗喜道:“這幾日心中鬱悶,功力倒有長進。”當下爆喝一聲,加力掃去。那老者橫過手中短劍,輕輕搭上,借力飄出。褚天劍頓覺如同一劍砍入漿糊之中一般,分明不覺阻力,卻自然力道全消,使不開來。


    褚天劍心中又驚又怖,暗道:我這裂土三劍勁力如同長江疊浪,一劍更加一劍。尋常人等,接得住第二劍便是少有豪傑,再從來沒有接得住這第三劍的。便是那符剩文,丈三的巨人,也被打的口噴鮮血,倉促逃命。這老者顯然未出全力,卻得輕易化解這劍,雖然看似行將就木,武功實力還遠在那符剩文之上!


    褚天劍思慮未定,卻見那老者慢步上前,輕輕把那手中黑黝黝短劍往褚天劍頭上拍下。那老者動作雖然看似寫意,褚天劍卻覺一股勁風圍住了自己,絲毫移動不得。於旁邊眾人看來,便似褚天劍被那老者嚇傻了一般。褚天劍迫不得已,隻得大吼一聲,兩手上托,把那裂土劍橫在頭上,封住了那老者劍路。


    那老者卻視若不見,依舊將短劍緩緩拍下,搭在裂土劍之上。褚天劍頓覺有千斤力道壓來,渾身骨節卡卡作響。褚天劍情知生死關頭,不敢鬆懈絲毫,死死撐住。卻聽哢的一響,一柄镔鐵大劍竟而從中裂為兩半,那老者短劍卻絲毫無損,搭到了褚天劍頭上。褚天劍長歎一聲,隻得瞑目待死。卻覺那老者將短劍在自家頭上輕輕一碰便即收迴。褚天劍頓覺四周勁風消失,睜眼看時,那老者卻背著手,立在路中。


    褚天劍死裏逃生,頓覺渾身虛脫。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這一個鄉下田舍翁般的老者竟然身懷絕藝。驚懼交集,說不出話來。卻有褚天劍侍衛先緩過勁來,大刀長矛團團圍住了那老者。那老者卻自閉目養神,恍若不見。褚天劍急忙喝止眾人,向前納頭便拜:“多謝前輩不殺之恩!不知前輩尊姓大名,何故在此等候褚某?”


    一時間,眾人鴉雀無聲,唯有褚天劍跪在地下,情知這老者一舉手間便可讓自己屍橫就地,冷汗透濕衣衫,如有萬針紮身。不知多久,方聽那老者道:“老夫從前乃是獅王莊五行堂總堂主,近年掛職閑居,遊曆江湖。老夫江野閑人,無名無姓,叫我五行老者便了。你這漢子倒也不容易,竟有這等神力。若非你這柄破劍不是老夫這柄天尊神劍對手,老夫一時三刻還壓不垮你。”


    那老者說猶未了,卻見遠處一人高聲喊道:“褚天劍何在!”眾人看時,卻見一人身穿黃色外袍,手中擎著一卷卷軸飛馬而來。那人看見褚天劍旗號,快馬奔到,眾士卒慌忙阻攔時,卻聽那人喊道:“聖旨在此,眾人還不跪下接旨!”褚天劍以下眾將兵士聽了,急忙齊齊跪倒在路上,唯有五行老者仍傲然而立。那黃袍之人大怒道:“聖旨在此,還不接旨!”


    五行老者一聲冷笑道:“梁王府的人,也敢穿黃袍,稱聖旨?”


    褚天劍聽了一驚,偷眼看去,卻見那使者太陽穴鼓起,顯是內家好手,絕非尋常使臣。那人聽了老者之言勃然大怒,飛身往五行老者撲來。老者不慌不忙,把短劍輕輕舉起,頓從那人頭上應手而入,無絲毫阻礙。看似是那人自己一頭撞死一般,褚天劍卻知道,必是那人亦被老者勁風封住了去路,無路可避。若非五行老者適才手下容情,恐怕自己亦已經屍橫就地,不由得暗暗心驚。


    原來這人的確是洛陽姚子萌派來的使者,敕封褚天劍為越王,並傳伐楚密詔。說話的,那褚天劍先離了洛陽,而後半月有餘姚子萌方才入主洛陽頒布敕令,卻緣何那使者這般快馬便到?原來褚天劍兵敗,生怕葷頓追擊,不敢走大路,一路七拐八繞而來,又帶著大隊軍馬,比不得那使者一路官道驛站的迅速。那使者徑入會稽侯府,不料褚天劍入城後並未迴府,直接點了兵馬便往太湖。那使者聽聞消息趕出,恰遇褚天劍兵敗歸來,便來宣旨,不料卻死於五行老者之手。


    卻見五行老者把手一揚,將詔書扔到褚天劍麵前。褚天劍急忙雙手捧起,南麵讀了。眾人聽了,都是驚異。庸良道:“葷頓素來與梁王一黨。眼下神都紛亂未定,陛下下落未明。這旨意不懷好意,分明是個要消耗爵爺力量的意思。眼下方遭兵敗,爵爺萬萬不可再向荊州用兵。”


    卻有那偏將龐大金道:“雖則如此,畢竟是神都來的旨意,又封大帥為王,不可違背。”眾人七嘴八舌,一時爭論不休。卻聽那老者一聲冷笑道:“老夫卻有一計,不知爾等可願一聽?”褚天劍聽了,急忙拜道:“請前輩賜教。”


    老者笑道:“爾等所言,皆有道理,然而究其根本,隻是力量二字罷了。今將軍與荊州雲龍有奪妻之仇,與洛陽泰富有背叛之恨。李秉作亂於根基,葷頓構陷於朝中。北不能製徐州,南無力定太湖。若無力量,不論是發兵荊州,還是北上勤王,都是枉然,誠乃危急存亡之秋也。然而若有十足力量,退則固守一方,進則宰割天下,便是自家做了皇帝,又有何不可?”


    眾人聽了,盡皆駭然。褚天劍沉吟了半晌,默然不語。庸良卻附耳道:“前日阮太守亦有此語,足見有誌者所見略同。侯爺雖無謀反之心,不可無自保之策。”褚天劍素來信愛庸良,聞言又沉吟半晌,忽抬頭對五行老者道:“前輩所言,分毫不差。隻是不知這力量,卻從何而來?”


    那老者嗬嗬笑道:“你若問別個時,真是不知,然而若要問老夫時,卻是最好。你可見老夫手段?”褚天劍忙道:“前輩手段高強,武藝通神,我每都是拜服的。”五行老者道:“既是如此是,你可願拜老夫為師?若是如此,老夫自有妙策。”褚天劍聽得大喜,當即便跪倒在地,拜了八拜,變口稱師傅。


    五行老者大喜,便道:“你既有此意,何不就此承梁王詔為越王,兼並揚、徐二州。卻以太湖水賊未定為名,不奉詔興兵西向荊州,隻在會稽操演兵馬,於東海演練水軍。更多加囤積糧草,徐觀天下之變?又有一件,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少有資質好似你的。我這一身功夫,唯有兩門奇功,一個喚作燃血聚氣術,一個喚作生克劍意,便皆傳與你罷!


    不過半載,你武藝小成,又兵精糧足,水軍嫻熟,太湖群盜可一鼓而滅。內憂既除,可觀天下之勢,或連楚,或順梁,再行其事。待到你武藝大成之時,橫鎖長江天塹,坐擁江南富地,進為楚霸王,退效孫伯符,虎踞而龍視,何懼於天下!”


    褚天劍慌忙道:“若非師父指點,小徒如何能夠想到此策?”五行老者哈哈大笑,卻道:“還有一件,為師有幾個東洋友人,不久將要靠岸,卻要教你部下休要錯認倭寇阻攔。”褚天劍滿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雖有海禁之令,這江南沿海卻都是小徒部下該管。小徒一句話時,哪個敢來放屁!”


    自是褚天劍拜那五行老者為師,修習武藝不提。卻說那裏許晨奇自從被雲龍奪了南陽之後,便被困在新野之中。楚軍害怕影麟精騎兵厲害,卻也不來攻打新野,隻是占住了四麵的城池。許晨奇四處挑戰時,都是奉雲龍將令,堅壁清野,並不與他交戰,叫他影麟精騎兵都無用武之地。


    許晨奇四麵受敵,又不得後方支援,隻得困守新野。又都是騎兵,糧草漸漸消耗殆盡。先前還趁其不備打劫些楚軍糧草,後來楚軍卻再不從新野周圍經過,遠遠離開新野四麵,宛若一座死城。許晨奇便令將合城百姓盡數驅離,奪其糧食充饑。又這樣支撐了一年,連滿城百姓的存糧亦盡數吃盡。因始終不見朝廷援軍前來,料想北麵不勝,新野已是一座孤城。若是坐以待斃,不另尋出路,待到糧草都無,便是全軍覆沒之日。


    當即便令影麟精騎兵盡皆飽食,棄了輜重,帶上數日口糧,趁夜全軍棄新野東走。避開楚軍城池哨探,於山林之間不分晝夜狂奔,直到淮水邊上,再掉頭北上汝南。楚軍早已習慣堅守不出,卻未料到許晨奇竟也不來打城,直棄新野而走,是以未作絲毫準備。


    且說許晨奇帶著那影麟精騎兵北上汝南,見過了那裏守將,問起近來北麵軍情,才知姚子劍洛陽兵敗北走,下落不知。許晨奇聽了大驚,令軍馬稍作休息,便再奔洛陽而去。一麵走,一麵探聽洛陽消息。到了許昌地界,卻更聽說黃家道宜陽兵敗之事,更是大驚失色,加力趕去。


    卻有幾處守將,堅稱驃騎將軍已然陣亡,不信許晨奇說辭,一口咬定他是反賊奸細,不肯開城。許晨奇沒奈何,隻得繞道而走。又不得入城,不知確切戰況,隻得道聽途說,四處探聽。於路消息甚雜,其言不一。未至洛陽,卻在中牟聽說梁王姚子萌入主了神都,暫攝國政。


    許晨奇心中遲疑,不知如何是好,又見軍馬勞頓,隻得令眾將原地紮寨,稍作休整。一麵派出風麟騎、逆鱗騎的斥候哨探前去打探消息,一麵卻坐在營帳之中自家苦惱。


    未過半日,卻聽得逆鱗騎斥候報道,覓著了禁軍虎威營密使。許晨奇登時大喜,急忙請來相見。卻見那虎威營密使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若非身藏虎威身份令牌,與尋常鄉農絲毫無異。許晨奇看見這使者這等狼狽,急忙動問。那使者拜見了許晨奇,登時淚如雨下,厲聲叫道:“檄天之幸,將軍兵馬無礙!我天朝有救矣!”


    那使者連日勞頓,又驚喜交集,激動之下竟而一頭栽倒,昏厥不醒。許晨奇大驚失色,急忙令眾人前去請來軍醫救治。不是此日這虎威營使者撞入許晨奇軍中,有分教:危難之際得強援,君臣北地得重圓。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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