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塞上秋風鼓角,城頭落日旌旗。少年鞍馬適相宜。從軍樂,莫問所從誰。


    候騎才通薊北,先聲已動遼西。歸期猶及柳依依。春閨月,紅袖不須啼。


    這一首詞,乃是元好問初到嵩山所作,單道那從軍報國之樂。少年一身武藝,蹬鞍上馬,隨軍出征,敵寇望風遠遁,大勝而還,卻問閨中佳人又何必哭哭啼啼,擔憂意中人的安危?豈知兩軍相交,血流成河,千家萬戶流離失所,縱有通天本事,又豈能定保平安?況且戰陣兇險,變化莫測,哪有常勝將軍?若是領軍大將一個失誤,饒你怎般雄心壯誌,憑他如何戰功赫赫,被敵人千萬大軍一圍,又豈有逃生之理?才知戰場兇險萬分,閨中人所慮大有道理也。


    且說當時雲龍被大殺了一陣,丟了洛陽,急急退迴洛水邊小寨。檢點之時,留守洛陽的四名武師隻走脫了一個三窟神兔庫免,剩下三個盡不知下落,多是陷在城中了。雲龍想念他三個自新野起便一同出生入死的好處,也不免落了兩滴眼淚。兵馬紛亂,直到晚間方才整頓得當。卻見那洛水上密密麻麻,火光映天,無數軍馬開來。雲龍一驚,急忙譴了兩支軍馬出寨查看。隻聽得兵戈交戰之聲不休,兩麵交手。戰了多時,金戈殺聲漸歇。


    雲龍情知交戰已停,不知勝負如何,隻待迴報。卻在那裏等了多時,並無一個迴來的。雲龍驚道:“便是敗了,也當有些敗兵迴來,怎地全無聲息?終不成全軍覆沒了罷!”又怕那支洛水上兵馬趁勝而下,進犯營寨,喝令眾軍小心防備。卻不料那隻軍馬隻是停在江上,並不前進。直到日頭初升,雲龍方才見著那軍旗幟,正是大將軍黃家道軍馬。


    隻聽得洛陽城樓之上官軍忽然齊聲呐喊大將軍名號,著實聲振寰宇。那東阿見了這等氣勢,忙道:“雲兄,我等宜陽大敗,不得不撤軍退迴伊闕關,再順伊水來此。如今那黃家道已然識破,親率大軍趕來,我每將士多是吃過他敗仗的,隻怕難以應敵。況且我軍新敗,而城內鷹犬聚集,又添強壯兵馬,若是開城劫寨,我每腹背受敵,隻怕要遭。”


    雲龍道:“依著你說,該當如何?”那東阿忙道:“隻是先撤為妙。”雲龍歎道:“若是如此,則正中了黃家道奸計了也!”東阿等眾將大驚,忙問備細。


    雲龍道:“那黃家道素來用兵謹慎詭譎,是以我每多有不勝。自宜陽順洛水可到洛陽,人盡皆知,我等豈會不做防備?況且我軍荊州士卒,水戰習熟,他來強攻我軍營寨又豈能占到絲毫便宜?若當真是黃家道迴援,則主力必然不走洛水,反從岸上抄我後路,又約會城中起兵,包抄我軍。此刻卻大張聲勢,火把齊明,浩浩蕩蕩從洛水開來。更兼一口氣吞掉了我兩支哨探兵馬,不放一個迴來,何也?無非是為了偽造聲勢,威嚇我軍罷了。然而這樣一支浩蕩軍馬,卻又為何梭巡不進?可見黃家道官軍亦無把握擊潰我軍,隻是得威嚇便了。是以想來,黃家道主力必然未至,隻是為了洛陽告急,被催逼不過,才譴這一支軍馬來嚇唬我等,偽作聲勢。”


    東阿卻道:“然則城內官軍,亦非同小可,豈可輕敵?”


    雲龍嗬嗬笑道:“他昨日未申之時便已奪了洛陽,卻如何兵馬紛紛擾擾了一晚?必然城內有變。若非如此,官軍新勝,卻為何見著了黃家道旗幟,便如同耗子見著大米一般高興?隻該害怕黃家道來搶功勞才是。依此推之,城內守軍必然自度難勝我軍,決計不敢擅動。城內城外兩路官軍各懷鬼胎,都隻想叫對方先攻,自己坐收漁利,我等自然無礙。”


    東阿又道:“然則——”


    雲龍道:“休要這等猶疑。那皇帝姚子劍在時,洛陽尚自不守,如今又有何用?我等若是倉促退軍,則必然被他兩路軍馬見著機會銜尾趕殺,那才是真的大敗哩!如今隻等我親領一軍,擊破了那洛水上軍馬,則城內必然震動,可以乘勢再奪!”


    眾將齊聲稱是,都去準備廝殺。雲龍待眾軍都準備完畢了,下令拔寨都起,直往洛水上那支軍馬而去。東阿諫道:“可要留人守備營寨?”雲龍笑道:“城內官軍自家混亂,見我軍勢眾,必然不敢擅出,何足道耳!”


    當時大軍掩向洛水之上,那裏水寨早有人馬出來,兩邊廝殺。戰未多時,卻見官軍之中閃出一員大將,提著一杆丈八蛇矛指揮軍馬往來廝殺,正是黃家道裝束。那荊州兵馬,多是被黃家道殺怕了的,登時都唬得魂不附體。那大刀李銘覓著雲龍,急道:“那黃家道親自在此,隻怕難以抵敵,還是先撤為妙。”


    雲龍怒道:“大丈夫如何這等畏首畏尾?”原來卻是雲龍此時得了休烈劍,有心要破他淒月刀雪恥。當時雲龍催開坐下馬,直奔那黃家道而去。那兵馬紛亂之時,黃家道未曾提防,雲龍胯下驌驦玉獅子又快,早被透胸一槍,戳在馬下。官軍見折了主帥,登時大亂,又當不得雲龍人眾,被趕殺了一陣,漫山遍野逃竄。


    卻說那雲龍出戰,洛陽城頭上看得清楚,早有人飛奔去報了傅程鵬。當時那葷頓聽得消息,便要去尋傅程鵬,請纓出戰。方到相府,早見那泰富與傅程鵬在那裏議事。葷頓見了便道:“那荊州反賊如今出兵與大將軍交戰,我等當速速出城助戰!紅輪上師與薑公子武藝高超,他二人聯手,何懼雲龍厲害?”


    傅程鵬恰在感懷,喟然長歎,卻道:“薑兄閑雲野鶴,昨夜事了,便已出城去了。紅輪上師佛法慈悲,亦不願多造殺孽,早迴白馬寺去啦!”良久那葷頓卻道:“不須國師出馬,小將請領著本部人馬,出城打他營寨,與大將軍兵馬唿應!”傅程鵬沉吟半晌,不置可否。卻又有兵士報道:“叛逆軍馬已然殺散大將軍軍馬!”葷頓忙道:“大將軍率軍遠來,隻為解我等之圍,我等豈能負之?”


    泰富聽了,嗬嗬笑道:“這等便是了!先前這兩支軍馬動向,有許多詭異之處,如今便說得通了!”葷頓奇道:“此話怎講?”傅程鵬卻與泰富相視一笑道:“城外兵馬,絕非大將軍主力!黃家道這將,果是帥才!你且看著,不出半日,賊兵必退!你可速速點兵,隻等賊兵退去,便可去奪他洛水營寨。”葷頓聽了,不明所以。卻為素來佩服傅程鵬與泰富妙策,便也不敢反駁。


    卻說那城外荊州兵馬在洛水邊殺散了黃家道軍馬,劫掠了一陣,各自歡喜,正要迴營休憩。卻聽雲龍喚過傳令兵來,急令全軍趁勢南下,直往伊闕營寨而去,不可停留,亦不可再迴洛水營寨。東阿等將聽了大驚,先止住了傳令兵,忙往中軍覓著了雲龍,連問備細。


    雲龍道:“黃家道用兵有方,豈會一戰即潰?況且方才那將武藝生疏,絕非黃家道本人。他譴這一支軍馬來,大造聲勢,豈是為了恐嚇我軍而已?必是為了拖延我軍,聲東擊西。此時黃家道主力若不在打龍門,便是在偷廣成關。若是兩處失了一處,則我軍後援輜重俱不得而來,必為其所困。是以不可在洛陽戀戰,應當急退。然則若是慌忙後撤,城中追兵必出,軍心亦將不穩。故而我等隻有假作追趕江上敗軍,趁機南下,方可保無虞。因此緣故,我才叫眾人帶齊輜重,便可徑棄洛水營寨,趁勝急迴伊闕。”


    那蠻大王孟四上前道:“既然如此,何不逆洛水而上,直接打下了那宜陽?”


    雲龍道:“黃家道用兵謹慎,定有軍馬留守宜陽。若是我等打不下宜陽,而先被黃家道斷了後路,如何抵敵?如今隻管南下,迴伊闕去便是了。”雲龍大軍當即不迴洛水邊營寨,隻是望南急行。早有前哨報知伊闕守將李武,急忙迎接雲龍軍馬上山,安排宴席接風。


    席間問起伊闕防務,李武說雖然近日與官軍斥候或散兵有幾場爭鬥,卻並未有大規模交戰。廣成關營寨之中也多有往來,亦未曾聽聞被圍。眾將聽了,一齊鼓噪起來,議論紛紛,都可惜大軍方奪了洛陽,便舍了那天大功勞狼狽而退,豈不無功而返。更有甚者,直斥雲龍通敵。


    雲龍沉吟半晌,卻歎道:“我等揮軍北伐,本意欲為天王安定社稷。自鵲尾坡大戰以來,我等連戰連克,雖然在宜陽吃了黃家道三場敗仗,卻依舊直抵洛陽,破其國都,威震天下。豈料數日之間幾番失策,不僅丟了洛陽,折了許多弟兄,更叫我中了黃家道之計,無功而返。洛陽城中多有能人,我這計策隻可騙得過一時,此時官軍必然已占了我等洛水營寨,我等再要北上,可謂千難萬難。這許多將士的性命辛苦,竟是轉瞬間化為泡影!此自是雲龍之過,毋需多言!”


    眾人恰在唏噓,卻見南麵一聲炮響,一支煙花直飛上天來,登時四麵喊聲大作,旌旗飄舞,四麵不知多少兵馬開來。山上眾人大驚,急忙令四麵迎敵。雲龍在那寨中高台上看時,南方一麵杏黃旗,上麵鬥大一個“黃”字。滾刀龍東阿驚道:“雲哥哥料事如神,豈知黃家道兵馬果然在此!”


    雲龍道:“黃家道這廝前日按兵不動,原來是為了賺我到此!如此看來,隻怕那洛水疑兵,也是他故意叫我識破的。”雲龍急引了一支軍馬前去衝突時,黃家道卻不交戰,隻是令重盾甲士在前,後麵用那強弓硬弩亂射。雲龍軍馬尚未近前,早折大半。雲龍見情勢不對,唿哨一聲,迴去山上,黃家道也不追趕。


    那打虎將鄧絕肩窩裏中了一箭,一隻手臂移動不得,眼見四麵旌旗飛揚,俱是黃家道兵馬,早被唬得神魂俱裂,便問雲龍:“如今四麵受敵,卻如何是好?”


    雲龍見那眾將俱不做聲,隻望著自己,情知眾人均無良策,沉吟道:“黃家道兵馬此來埋伏,李武兄弟在伊闕關中卻並未察覺,想來數量無多,隻是漫山遍野亂插旗幟偽造聲勢。難免既然兵多,東西兩麵,想來當有薄弱之處。”雲龍便又引軍往東西兩麵衝突,卻不料都是一般的強弓硬弩。


    待到晚間,雲龍收兵迴寨,心中也是納悶,思來想去不知這許多官兵是如何四麵埋伏,而竟令伊闕守備全然無知。眾將才奪了洛陽,不料數日間連遭大敗,又被黃家道大軍圍在伊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竟被都唬得麵無血色,亦不敢搭話,各自出去巡視軍營去了。


    雲龍次日引軍挑戰,黃家道依舊圍而不攻,隻是亂箭射退,並不接戰。轉瞬間雲龍已被圍月餘,雖然龍門山山嶽層巒,水源不缺,然而奈何大軍糧草將盡,又無力突圍,眼見要被黃家道困斃於龍門山之中。


    這一日夜間,雲龍想到這數載間大起大落,心中感懷,哪裏睡得著?正在那裏點燈思索對策,卻忽覺帳外一派寂靜,不聞絲毫人聲。雲龍急搶出來看時,帳前兩個侍衛不知何在。雲龍大驚,卻聽得腳步聲響,那伊闕守將李武急急忙忙跑來,口稱有要事相商。雲龍急忙接到賬內,動問何事。


    那李武看看周圍沒人,卻壓低了聲音道:“末將已然知道官軍兵馬先前如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埋伏在此了!”雲龍大驚,忙問備細。當時那李武低聲稟道:“官軍之所以能偷摸至此,想是我軍之中有叛徒接應!”雲龍素來與眾將推心置腹,當時怒道:“我軍俱是沙場裏走出的一班弟兄,豈會與朝廷鷹犬通情!”


    那李武壓低了聲音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大帥可知朝廷出了十萬兩賞錢,隻為了大帥的一顆首級!”雲龍先是一驚,隨即苦笑道:“想不到我雲某人窮困了半世,這一顆腦袋卻這等值錢!”李武道:“這叛徒姓名,末將已然打聽清楚,便請大帥定奪!”


    雲龍大驚,急忙附耳上去時,那李武忽地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往雲龍小腹上戳去。雲龍武功雖高,奈何猝不及防,急閃身躲時,早從肚皮上擦過,雖然避過開膛破腹之災,亦登時血流如注。


    那李武獰笑道:“這叛徒姓名,便是末將李武了。不過還請大帥原諒小人,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武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這十萬兩,便由末將替大帥消受了!”


    李武說罷,舞起匕首又是搶上。雲龍不顧腹上傷勢,急忙凝神對敵時,卻覺四肢酸麻,提不起力來,一隻手臂方才舉起,又落地下,不由得大驚失色。那李武見狀,嘿嘿笑道:“好教大帥得知,這匕首上淬有劇毒,中者必死。小人正是不忍心讓大帥受此痛苦,才來親自動手。”雲龍傷口血流如注,撲地倒在地下。李武見狀大喜,挺起匕首,往雲龍心窩裏紮來。


    卻不料雲龍雖然驚怒交加,死生之地卻有急智,乃是倒在地下裝暈。雲龍待那匕首近前,側身閃過,休烈劍起處紅光一閃,早把李武一條手臂連肩砍下。那李武吃痛,倒在地上殺豬也似大叫。雲龍此番用力,頓覺頭腦一昏,然知生死關頭,不敢懈怠,奮盡精神搶上,用休烈劍指住了李武喉頭,怒道:“解藥在何處!交出來!”


    李武慘叫道:“這是大將軍親給的匕首,無有解藥!”雲龍一驚,旋即大怒道:“你這奸賊與我一般是天王府中的武師,我視你為兄弟,你卻這般害我!我看你這奸賊究竟有解藥也無!”說罷拾起匕首,在李武胸口劃了兩條深深口子。李武目光之中忽現絕望之色,旋即大露兇光,嘶聲叫道:“奸賊,你偏要害我,便同歸於盡吧!”


    雲龍見李武神色,情知他手上果然也無解藥,勃然大怒,摑了李武一掌,自家卻盤膝坐下運氣,欲將毒性壓製。卻不料身邊李武忽地一聲長嘯,有若梟啼。登時四麵火光大作,人影綽綽而來。李武叫道:“放箭放箭,休要管我!”


    雲龍大怒道:“你這廝死到臨頭,還這等奸邪!留你作甚!”便一劍結果了他性命。雲龍將李武屍首向外擲出,登時外邊亂箭齊發,射做刺蝟相似。雲龍藏在李武身後,趁勢搶出帳外。正要拔步而走,忽覺手足酸軟,倒在地下不起,正是藥性發作了。雲龍歎一聲天欲亡我,旋即瞑目待死。


    卻覺四麵陰風忽起,慘叫之聲不絕。雲龍睜眼看時,無數手執弓箭利刃的士卒均屍橫就地,其狀慘不忍睹。或被剝皮,或被剜肉,或被剔骨,或被抽筋,也有渾身稀爛的,也有屍身完好的。一攤一攤團在地上,詭譎之極。


    雲龍往四麵看去,卻不見一人,唯有一道黑影遠去。雲龍心下暗驚,看那屍首時,也有數十,竟在一瞬之間全滅,甚有許多刀劍尚未出鞘便已死在地上。而行兇之人,或行兇之幾人,竟又在一瞬之間不見,著實可驚可怖。


    雲龍看自家身邊時,卻有一個小小瓷瓶,貼著一張黃紙,寫著解藥二字。雲龍此時也不及細辨,死生關頭,就是毒藥也得喝了,當即咕嚕嚕飲下。那藥入口極苦,雲龍方才飲下,頓覺頭重腳輕,兩眼一黑,倒在地下。


    不是雲龍今日被李武一刺暈倒,管教:巍峨中嶽,立大功盡化焦土;宜陽百姓,為報仇血流成河。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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