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一首《已亥歲》,乃是唐朝詩人曹鬆感歎戰爭之慘烈而發。想那古往今來,多少名將戰神,封侯拜將,卻不知叫多少老者無子?想那一場場衛國大戰,保衛了王朝江山社稷,卻不知多少孤兒無父?想那無盡南征北討,威服天下,卻不知教多少婦女無夫?眾人隻見那史書之上光彩榮耀,然而戰爭對於百姓之酷烈,已非言語可述。


    卻說那裏那荊州大帥雲龍被部下李武所刺,一時毒發昏厥,人事不知。待到雲龍醒來之時,卻見無數麵孔團團圍住自己。當時見雲龍醒來,那旁邊的東阿登時大喜,叫道:“大帥醒了!”


    旁邊眾人聽得,紛紛圍來看視。雲龍略定神思,問起情狀。那東阿道:“我等先前巡夜迴來,便見無數人死在當地,雲兄亦倒地不醒。雲兄的近衛士卒趕來說道,多被李武那廝用計騙走,也有幾個被他殺了。周圍埋伏的亂兵死相恐怖,然而麵目可辨者,盡是李武的親兵,可見其反叛無疑了。我等細細肅察,應當已將通敵叛逆剿除。”


    雲龍聽了,沉吟半晌,卻見東阿幾人吞吞吐吐,似有話說,便道:“爾等可還有什麽要說?”那東阿急忙拜道:“說來慚愧,昨夜將軍枕邊忽然出現一封書信。然而我等徹夜守衛不休,竟未見下書之人。”


    雲龍一驚,腦中忽然又迴想起那一片宛若修羅屠場般的景象。黑影一閃而過,無數人在一瞬之間慘死,血水遍地。這等可驚可怖之人,就在自己的軍營之中往來穿梭,稍有不慎,簡直不敢想象。恍惚之間,雲龍竟又覺著這景象有些眼熟,頗有似曾相識之感。雲龍頓覺頭疼欲裂,悵然若失,良久才道:“那封書信你們已然拆看了?”


    那孟四搶著道:“我每不知此信來意,已然拆看了。便是李武謀逆之事,我等也是看了這書信之中提示,加以推敲才能得出——我等先前還都以為是有刺客襲擊大帥,李武拚死奮戰而死呢!畢竟當場之人盡數死盡,大帥又連著半月昏迷不醒——”


    雲龍驚道:“我已然昏迷了半月?”那三窟神兔庫免笑道:“大帥失血過多,數日昏迷不醒,水食不進。後來還是東阿主意,用米漿吊著腸胃。饒是如此,若非大帥身體健壯,隻怕難以支撐。”雲龍經他一提,頓覺腹中饑餓,把眼看去,卻見眾將也都麵有饑色。雲龍猛地省道:“我昏迷之時,糧草已然僅供十日。如今半月已過,豈不早陷於彈盡糧絕之境?”


    東阿道:“此事雲兄不必憂慮,糧草已到,盡可支撐得過。”雲龍忙問備細,東阿卻道:“雲兄半月間隻以米漿為食,身體虛弱,且先用了飯食,再說不遲。”雲龍還待再問,眾人隻是不許,定要他先進飲食。雲龍拗不過眾人好意,隻得吃了些飯菜,略充饑餓,東阿卻早把那書信尋來遞上。


    雲龍看時,卻說了李武與黃家道通情備細,又約雲龍去廣成關邊一片林中。雲龍看了書信,不得頭腦,卻道:“既然是救命恩人相約,雲某也隻得走一遭了。”正待起身,忽然啞然笑道:“你看我呆麽?如今被困在這龍門山之上,衝突不出,卻還想著要去廣成關!”


    東阿等人麵麵廝覷,卻道:“大帥不知,黃家道已然解圍了。正因如此,才有糧草運到。”雲龍大驚道:“這是怎說?”


    汪三卻道:“我等被困在這伊闕關之中,團團突圍不出。眼見糧草食盡,將士隻得殺馬為食。卻有那陳焊陽闖來,說道知曉一條密道,可以通到龍門山之外。乃是聽聞大帥被困,故而特地趕來報知,走的也是此路。我等見大帥昏迷,又且山上糧盡,故而自作主張,選了五十名健壯兵卒,從那條密道抄將出去,恰在宜陽邊上。宜陽守將懈怠,被我等闖過去大鬧了一陣。我等人數稀少,亦不敢長久逗留,隻得迴來。那黃家道想來是聽聞宜陽之亂,恐我援軍已來,故而已然撤圍了。陳焊陽稱已然將功贖過,報答了大帥,便與他徒兒自去了。”


    雲龍聽了,忽然念及昔日宜陽大戰後單騎逃生,誤入光武帝陵而直通伊闕關之事,連忙問道:“你每走的,可是一條地下通道,直通到宜陽邊我昔日遺馬之處?”


    東阿奇道:“雲兄怎地知道?”雲龍不答,卻問道:“你每是何時到的宜陽?黃家道又是何時撤軍?”那大刀李銘答道:“我等是前日大鬧的宜陽,黃家道是今日一早撤的軍。”


    雲龍聽了大驚道:“宜陽遇襲,消息不需半日便可到達伊闕關下,黃家道卻為何等了兩日方才撤軍?你每地道狹窄,行動不便,怎能比得上軍中飛馬急報?爾等既然已經迴到伊闕,宜陽軍使豈會不到?黃家道撤軍之時,必然已然知道爾等人少,不成大患,已然離開宜陽了。”


    孟四道:“若是如此,他卻又何必退軍?況且我等生怕廣成關有失,已然讓萬老三、程泰、程平三人帶了一半兵馬迴守廣成關了。探馬來報,他三人一路直入廣成關營寨,並無阻礙。”


    雲龍道:“正是如此,才令人憂慮!黃家道這廝素來奸猾,此次退軍,必然有詐!想是將計就計,要來賺我。”


    眾人聽了,都是大驚,忙問對策。雲龍卻道:“我方蘇醒,許多事體尚未明了,也不知黃家道此舉何意。好在腹上傷口似已痊愈大半,不足為患。雖然如此,畢竟尚未大好。如今且先不要輕舉妄動,勒令全軍部屬一如被圍之時便可。卻有一件,要向四麵大放斥候哨騎,探聽聲息,也來探聽其餘各處兵馬消息。”眾將轟然答應,都去準備,雲龍自在那裏調養身體不提。


    且說當時那雲龍四麵放出偵騎哨探,打聽黃家道兵馬動向備細。方到晚間,早有來報,說那催命鬼萬老三帶去迴守廣成關的兵馬被黃家道伏兵銜尾急追,截了後軍,白無常程平亂軍之中戰死。萬老三及程泰引兵來救時,官軍早不知去向,隻得來報。


    眾將聽了都是大驚,雲龍道:“我自出兵以來,並無阻礙,近日卻連折了這許多兄弟!程平兄弟昔日飛奪南陽之時立功非小,不想今日折在此處!”眾將聽了,各自落淚。那東阿卻道:“這黃家道忒無禮,先殺了封大哥,如今又損了程兄弟,饒他不得!”眾人一時群情激奮,都請雲龍率軍討伐黃家道。雲龍一時沉吟未決。


    此時天色已晚,卻聽得一聲炮響,四麵火光都起。早有斥候來報,說那官軍不知何時又來,團團放火。眾將聽了都是大驚,忙問雲龍如何是好。雲龍道:“雖然四麵燒山,然而龍門山何等大山,豈能燒盡?必然是另有詭計,想要逼我等突圍避火,又或是隨火攻山。眾將士可以砍伐樹木,延緩火勢,各自尋覓山洞暫躲。切不可擅自出擊突圍,不然必中黃家道埋伏。又當小心謹慎,切防敵人奸計。隻是這廝為了一時兵戈之利,竟而不惜大放野火焚燒,著實可惡!那能征善戰的好漢且隨我來,自地道去劫他宜陽!”


    眾將轟然叫好,各自去伐木避火。卻選了百餘精壯勇士,隨著雲龍從那隧道而出,到得光武帝甬道之中。卻喜那癩瞎子賴五先前隨著陳焊陽走過一遍這路,竟然盡都記得,一路七拐八繞竟而得出。雲龍此時再走這甬道,心情各異,卻見此處道路複雜,機關重重。若非賴五識路,決計寸步難行,不由得又暗暗吃驚:“那陳焊陽卻不知是何路數,竟然對此地這等熟悉。”心中躊躇未定,早到宜陽外林中,急行一夜,此刻恰是拂曉時分。


    雲龍放下心事,對著眾將說道:“黃家道這廝不知我等還有這條密道,必然未做準備,我等眾人,便奮發而前,一鼓作氣奪了宜陽,好叫他知曉我等厲害!”眾將發聲喊,一齊殺出,早到宜陽縣外。那宜陽守將未作準備,急忙調兵時,早被雲龍一夥人闖入城中,奮力大殺。那守將前番已被東阿鬧了一番,見他來去無蹤,常自惴惴。此時見雲龍一夥好漢殺出,正不知有多少兵馬,隻唬的魂不附體,早早納降,隻求雲龍饒命。


    雲龍占了宜陽,卻見街上仍是一片衰敗景象,想是先前數番用兵所致。家家卻都閉門閉戶,無有一個居民出來。


    而街上的居民,則都現惶恐之色,卻又不敢歸家。雲龍見了奇怪,便問那守將。那守將初時不說,後來被雲龍催逼不過,料想此時難以隱瞞,才道:“我等奉大將軍將令,在城中家家戶戶布滿稻草火種。將軍之後便將詐敗西歸,將兵馬撤離此處,一旦好漢的荊州將士尾隨到了宜陽,便火種俱發,將滿城都化為焦土。為了生怕好漢生疑,是以禁止百姓逃離宜陽。”


    雲龍聽了大怒道:“這黃家道怎地這等歹毒!且喜是我先到此處,識破了他陰謀,不然怎生能脫!”


    卻說那裏黃家道放火攻山,帶兵層層推進,截殺突圍楚軍。卻有偏將李仲諫道:“神都近日屢發敕令,要教大將軍撤軍歸國。將軍反在此處大加攻伐,恐怕不好。”黃家道怒道:“這等朝廷中人,知道甚麽!我等討逆,兵不貴神速,隻貴持久。本帥屢番謀劃,好容易將賊兵盡數困在此地,不消一兵一卒,隻需十天半月,伊闕關之中賊兵糧草耗盡,自然全軍潰滅。偏生要屢加催逼,讓本帥退兵,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黃家道家臣黃隆又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爵爺自領兵在這裏圍著伊闕關,又有何妨?”


    黃家道搖首道:“我要急急速戰,不為這詔令,隻是為了神都情況有變。先前聽聞賊兵打破神都,又聽說葷頓平叛,而如今卻又聽說聖上龍體不適,詔梁王攝政。我雖在外領兵,也知神都必然數度易主,國逢大變。我軍將士家眷多在神都,若是風聲泄露,士氣必喪。”


    黃隆壓低了聲,悄聲對黃家道說道:“恕小人大膽死罪。小人看神都之事,頗有蹊蹺。梁王此來,恐怕圖謀不軌。爵爺手握重兵,可要千萬自重。”


    黃家道歎道:“你所說的,本帥如何不知?隻是我等軍人,隻當服從上命,不可擅自幹涉國政。二來先前神都城破,固然是朱恆吉李昌道兩人大意所致,然而必然有有心之人歸罪於本帥不及早救援。如今神都情況未明,任意擅動,反落把柄,倒似我要謀反情狀。三來我軍將士大半出自洛陽,此刻家屬多在梁王控製之下,當真敵對,也未必會為本帥效命。有此三條,是以不可輕舉妄動。”


    說猶未了,卻有一人飛馬來道:“稟告大帥,不知何處闖出一夥反軍,奪了宜陽!”黃家道大驚道:“怎會如此?”話方出口,黃家道心中已經了然,嗟然歎道:“必是有一條密道自龍門山通到宜陽!先前雲龍飛奪伊闕關、前日宜陽忽逢賊亂,必然都是由此路而行。我原想龍門山岩石堅固,若要修一條密道必然大費工夫,非三年五載而不可成,故而未曾料到此節,隻道是些許賊兵殘部作亂,未曾多想。既是久有此路,那也是天助雲龍了。永寧守軍可有消息?”


    黃隆道:“將軍忘了,此次圍山,永寧守軍已被調來大半,剩下那些,見了宜陽失守,怎敢出戰?”黃家道本來正憂心洛陽變故,忽然計上心頭,卻道:“這夥廢物,怎能指望得上!本帥一時不查,後方便即生變。說不得,神都情況未定,我軍隻得先撤了。料來龍門山中火起,賊兵也不敢追趕。”


    黃家道當即傳令三軍,休要貪功趕殺,速速迴兵宜陽。大軍方至宜陽郊外,早見前麵城頭之上都是楚軍旗幟。黃家道便教挑起那程平的頭顱來,向城上大罵。城上楚軍一齊鼓噪,亂箭射下。黃家道笑道:“賊兵雖然抄襲我後,詐取了宜陽,然而必然兵馬無多,不敢出城交戰。三軍且一齊奮發向前,打下此城!”


    三軍得令,向前衝殺。雖然城頭上也有灰瓶炮石打下,怎當得大軍衝擊?早被打破了城門,大軍湧入城中,尋覓反軍廝殺。黃家道方入城中,卻見街上屋內,滿城並無一個百姓。黃家道冷哼一聲,一麵下令洛陽先前調來的大軍入城駐紮,搜尋叛賊,一麵卻自令親信軍馬休要入城,往西而去。


    行未數裏,卻聽得一聲炮響,身後宜陽滿城火起。眾將大驚,急要迴軍救援時,一員大將攔住去路。銀甲白袍,白馬銀槍,眾軍卻都認得是那雲龍。雲龍喝道:“你這廝定下這等歹毒奸計,卻不料竟然都燒了自家兵馬罷!”


    黃家道騎在馬上,哈哈大笑道:“你這廝也忒婦人之仁,要放火燒城,卻把滿城百姓都先行遣散,誰看不出來?本帥豈會中計?”


    雲龍道:“那城中燒的,莫不是你的兵馬?”


    黃家道笑道:“我的兵馬,盡數在此。城中燒的,是神都朝廷的兵馬,與我無幹!”


    雲龍奇道:“你這廝乃是甚麽大將軍。朝廷兵馬,如何不是你的兵馬?”


    黃家道歎道:“本帥乃是天朝的大將軍,豈是神都的大將軍?實不瞞你說,這支軍馬若是留著,於我不利。恰好借你之手,替我免除一個後患。”


    雲龍聽了大驚,旋即大怒道:“你這廝歹毒至此,竟連自家手下官軍也要下手!留你不得!”催開座下那匹驌驦玉獅子,舞起手中破陣龍膽槍,直奔黃家道而來。


    黃家道不慌不忙,使動丈八蛇矛應敵。鬥了十餘合,黃家道卻從身邊摸出那柄淒月寶刀來,去砍雲龍手中長槍。“錚”的一聲,火星四濺,並無損傷。黃家道以淒月寶刀破敵兵刃從未失手,當時大驚道:“你卻從何處覓得這樣一柄好槍!”


    雲龍怒道:“我手中這槍,專殺你這等殘忍非人之徒!”說罷把那破陣龍膽槍一抖,加力廝殺。黃家道不意這淒月刀竟砍不動雲龍長槍,猝不及防。又兼此時一手持刀,丈八蛇矛使動不開,淒月刀又是短兵,不是雲龍長槍對手,竟被打下馬來,眾將急忙搶上,救得歸陣。


    卻見雲龍一聲怒喝,四周伏兵殺出。那官軍見主將戰敗,士氣已喪,怎是這些千挑萬選精兵強將對手?雖然人多,全不濟事,被殺的丟盔棄甲,狼奔兔突。雲龍殺了一陣,為是人少,不敢窮追,與幾個武師收住了兵馬,卻來看宜陽城中。


    那宜陽城裏官軍,未料雲龍已然知曉火攻之事,猝不及防四麵火起,又尋不見主帥,都是大亂,隻管自家逃命。那宜陽本是一個小小縣城,塞了這許多軍馬,四麵擁擠,急切怎能脫出?亂軍之中踏死無數,又燒死無數。雄整大軍,隻有零零落落些許離城門近的團隊,冒煙突火逃出,其餘盡數死在城內。雲龍來看時,滿城都是焦味,血積成河,直沒至踝。饒是在場多是精兵強將,手上沾過性命的人,見了也無不作嘔。


    雲龍歎道:“也不必清理此城了。經這一場劫難,世間再無宜陽城了!”忽地省道:若非僥幸,這裏死屍,本來都該是我每軍馬。便是這些官軍,難道便都是該死的麽?他們家中妻兒,此時必然也矯首以待他們歸家,豈料竟會都死在自家主帥手上?


    雲龍嗟歎了一陣,卻又想道:聽黃家道言語,似乎洛陽忽逢大變,以致於他以大將軍之身,竟要借我之手將所部兵馬殺盡。莫非是褚天劍與黃家道不合,如今占了洛陽要與他為難麽?


    正是:傳聞一戰百神愁,兩岸強兵過未休。誰道洛水總無事,近來宜陽血爭流。畢竟洛陽事體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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