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遊龍一擲乾坤破,


    孤槍九連國境絕。


    狠絕天下百世兵,


    冷凝來路萬人坑!


    這一首詩,單道那西楚霸王項羽,手執破陣霸王槍橫掃宇內,秦、漢、齊、韓、魏、趙、燕、越諸國莫有敢當者。而這一杆破陣霸王槍也不知飲了幾千幾萬敵人的鮮血,才博得這一個百世第一神兵的名號。才知那兵器凡欲成名,其主必先成名,而其主欲要成名,卻又非得是自屍山血海內殺出來的不可。故而世間一等的兵器,皆是要豪飲鮮血方成,乃是大兇之器。


    且說當時那大匠陳焊陽入見雲龍,雲龍先謝過前夜相助之恩。那陳焊陽卻嗬嗬而笑道:“俺又豈知大帥恰於前夜攻破洛陽?不過巧合罷了。俺特地隨軍前來,不過是為了獻上霸王槍罷了。”


    雲龍聽了大驚,忙問道:“那槍不是已然被毀了麽!”原來廣成關鑄槍之事一直是陳焊陽與楚軍之間重大隔閡,雲龍隻是聽東阿講過事體大概,礙著陳焊陽麵子,卻未當麵問過。陳焊陽臉色微變,長籲一口氣,歎道:“不錯,龍魂已毀,不為神兵。”雲龍奇道:“那——”陳焊陽苦笑道:“雖然兵魂已滅,兵器猶存,仍非凡品。”


    陳焊陽說罷,拍了拍手,那琴子翌卻拿著一根短棍進來。陳焊陽道:“這便是小匠所鑄破陣龍膽槍了!”雲龍看了那短棍,平平無奇,連個槍頭也無,怎麽能叫破陣龍膽槍?雲龍不知陳焊陽何意,便即笑道:“大匠休要取笑了!”那陳焊陽也不開言,取過了那短棍,輕輕一扭,登時變長了一截,又自槍杆中伸出一個槍頭來。又一扭,更長一截,卻變成一杆長槍樣子。雲龍看得呆了。


    陳焊陽道:“小匠當日霸王龍膽槍中龍魂被毀,全槍斷作三截。卻喜我這個徒兒習得機關之術,依照霸王槍圖紙加以改造,與小匠重鑄此槍。內設機括,可長可短。短時可三尺五寸,如短棍樣,可藏於身邊自衛。一變機括,則為六尺七寸八分,如龍膽槍樣,可以上陣殺敵。再變機括,長可九尺六寸三分,如霸王槍樣,絕能挑將破陣。雖然因內藏機關中空,比不得霸王槍堅實,靈巧多變卻又勝之,可謂因禍得福。小匠自作聰明,命名破陣龍膽槍!”


    雲龍見那陳焊陽說罷,登時滿臉得意,合不攏嘴,如四歲頑童在向人炫寶一般,亦不禁莞爾。取過那槍來,入手果然沉重,非昔日亮銀龍膽槍可比。雲龍奇道:“這槍看來平平無奇,竟而這等沉重!”陳焊陽笑道:“此槍以天外隕鐵與百煉精鋼打造,重八八六十四斤,更勝昔日小霸王孫策所用的霸王槍。”雲龍讚道:“是了,那神鐵沉重,我卻是早有見識。”當下舞起長槍,使了幾路槍法,輕重長短無不趁手。槍風到處,數丈之外火燭亦能輕易撲滅。


    雲龍止住了槍,細細看時,通體烏黑,卻有一條血痕如盤龍樣繞著槍身。雲龍又看了一番,摸了一番,讚道:“果然好槍!”卻把那槍收作短棍,往旁幾上一甩。那槍何等沉重,雲龍手勁又大,這小小木幾如何承受?咵嚓一聲,竟將那木幾透過,插在地下。雲龍也不去看,歎道:“大匠將這槍取走,另尋明主罷!”


    陳焊陽本見雲龍對此槍愛不釋手,極為滿意,卻忽然聽得這番言語,不由得大驚道:“將軍還嫌此槍不好?”


    雲龍雙目之中忽地流下兩行清淚,歎道:“槍是好槍。隻是雲某不忍揮舞著我荊州將士血肉上陣殺敵。”陳焊陽臉色一變,情知雲龍尚念及自己在廣成關為鑄槍大開殺戒之事,便也不再說話。沉默良久,陳焊陽方躬身道:“告退!”說罷往外帳便走。雲龍冷聲道:“請把此槍一並取走。”


    陳焊陽微一停腳步,又迴頭躬身道:“兵乃兇器。今日揮舞荊州將士血肉,是為了他日百姓不再流血!”說罷也不迴頭,徑自向帳外而去。雲龍愣在當地,口中喃喃,反複琢磨陳焊陽之話語。


    雲龍正在思索,卻又有一幹將佐,擁到帳前,口口聲聲都要商議討伐官軍殘部。雲龍尚未開言,滾刀龍東阿領著一夥武師搶出,破口大罵那夥將佐鼠目寸光。兩夥人越罵越兇,竟至拔刀相向。雲龍急忙橫身攔住,尚未開言,卻聽傳令兵報道,官軍處車騎將軍來信商議和談。


    雲龍略略一讀,便把那信傳了一圈,眾人又都是議論紛紛。雲龍止住眾人道:“諸位且先不要爭執。先前某因方冷先生之計送出書信,便是為了引發葷頓與褚天劍矛盾。那葷頓迴書表示願意立即和談,交換俘虜。後來葷頓再無音訊,這褚天劍又以車騎將軍名義再發書來約定明日午時麵談。這兩人必然嫌隙已生,官軍勢力大不如前。明日且去看看,若是官軍兵馬強壯則和,若是兩人已然火拚內鬥則戰,隻管見機行事便了。”眾將齊聲稱是。


    翌日雲龍將主戰主和各留一半在城中,又留了麥一帆、方冷與虛子臣府中四名武師督城。卻怕兩派火拚,將剩餘兵馬並雙方掌軍將領盡數帶出,用一輛馬車乘了蔣皇後,往官軍寨處開去。行至一半,早見褚天劍軍馬在那裏等候。雲龍見褚天劍軍馬嚴整,旌旗密布,心下暗暗吃驚,卻與眾將道:“我等不可先輸了氣勢!”便令虛子臣府中那十六武師一並湧出。那十六武師是誰?


    左手八將:滾刀龍東阿,鐵皮虎張千,沒毛大蟲沈煉,癩瞎子賴五,催命鬼萬老三,沒頭胡替,小花榮李元飛,打虎將鄧絕。


    右手八將:飛天夜叉汪三,大刀李銘,蛻皮蛇張鋒,毒蠍子劉東,太歲趙虎,黑無常程泰,白無常程平,蠻大王孟四。


    雲龍麾下本有二十武師,都是虛子臣天涯海角招募的武藝嫻熟大漢。騎得都是風麟騎好馬,慣善衝陣,身經百戰,屢立大功。為是折了為首的那齊天聖封樣,是以令那飛天夜叉汪三補上,仍做二十之數。此時留了四人鎮壓洛陽,仍有一十六人隨來。當時一字排開,把個白袍銀甲的大將雲龍捧在正中,好不威武。褚天劍看了,心下暗暗一驚道:“此賊比昔日建業之時不同!”


    卻見十六將擁簇著雲龍上前,伸手抱拳道:“褚將軍,會稽一別,忽忽兩載有餘。不意今日竟在洛陽相逢,亦可謂緣分所致。我妻素蒙將軍照料,今日既是將軍來談,自是再好不過。卻不知我愛妻如今是在建業,在會稽,還是將軍已隨軍帶來了呢?”


    褚天劍聞言,卻哈哈笑道:“雲龍!你這千刀萬剮的反賊!上次被你僥幸走脫,如何卻又背反朝廷,興兵作亂?如今既然要與本侯議和,何不下馬磕頭,而尚敢手執兇器大放厥詞?”


    那飛天夜叉汪三大怒,挺著三股蓮花叉喝道:“你這廝這等無禮!還不受死!”褚天劍嗬嗬笑道:“爾等烏合之眾,也敢來本將軍麵前耀武揚威?我想你每叛逆,不過一時僥幸,被那守將無能,闖入神都。本帥須不比那些廢物,一陣便可將爾等一網打盡!”


    那蠻大王孟四勃然大怒,舞起金蘸斧,驟馬而出就要來殺褚天劍。褚天劍冷笑一聲,舉起那裂土大劍凝神待敵。卻見白影一閃,雲龍仗著馬快,上前攔下了孟四,對著褚天劍冷聲道:“將軍究竟願不願將沈米凡交迴與我?”


    褚天劍笑道:“尚未談成,怎可交迴?”此時眾人早知褚天劍無意和談,特做戲耍,各自不忿,都要廝殺。然而東阿與雲龍交好,知此事牽扯到他愛妻,不願便如此破臉,便上前朗聲道:“大楚好意和談,將軍也請拿出相應的誠意。”


    不意東阿說罷,褚天劍卻搖首道:“本侯不曾聽說甚麽和談,隻是來接受反賊納降。爾等何不快快下馬就縛?”雲龍怒道:“那便是沒得談了!看來你這廝本就無意還我愛妻!”褚天劍嗬嗬笑道:“不知建業城邊受縛之時,卻為何不談?好叫你得知,我今已與沈小姐成婚了,如何卻肯把她交給你這反賊玷汙?”


    雲龍勃然大怒,躍馬挺槍,來戰這褚天劍。身後一十六將見了,引著大軍一並搶上,兩邊廝殺。正在殺時,忽然聽得那小花榮李元飛一聲大喊:“皇後被劫了!”雲龍大驚,急轉頭看時,卻見一個書生打扮的白麵俊俏公子立在那裝著皇後蔣氏的馬車頂上,左手摟著皇後,右手持劍傲然而立。


    那鐵皮虎張千本奉命看守蔣皇後,先前隻見眼前白袍一晃,便被人一腳踢落馬下。此刻見那公子奪了皇後立在車頂,登時大怒,怒吼一聲便縱躍而上,哪料到這公子足不抬腿不動,隻把右手長劍微微一晃,便恰好對準了張千來路,他若是仍要搶上時,便似自以額頭去撞劍尖一般。一邊蠻大王孟四見了,急忙抓著頭盔甩去,將張千打歪開去,才逃過一劫滾落地下。


    雲龍素知張千之能,見了這公子輕描淡寫一擺便將其逼落,時機角度拿捏得無不恰到好處,情知此人必然是使劍的高手,卻奈何離得遠了,急忙彎弓搭箭射去。雲龍這弓箭勁力極強,料來那一個書生模樣的公子劍法再高也難硬擋,非得放下蔣皇後不可。卻不料那公子哈哈一笑,微一側身,把那長劍在雲龍箭上一撘一繞,手腕一抖,這箭竟自家激射上空去了,眾人看得都是大驚。


    卻聽那公子縱聲唱道:“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落燈花,棋未收,歎新豐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那歌聲千轉迴腸,雖在軍陣殺伐之中亦不改其調,叫人聽得心頭都是一蕩。那公子一邊唱,一邊左手抱持皇後,右手舞劍朝著陣外殺出,竟無人能擋。小花榮李元飛急朝他後心射去連珠神箭,那公子竟頭也不迴便盡數用劍撥落,旋即幾個起落奪了一匹好馬,歌聲未歇,早趁亂閃出陣去了。


    雲龍見那公子奪了皇後,有心催開驌驦玉獅子去追,卻因兵馬紛亂攔住去路,好不惱怒。眼見褚天劍在那哈哈大笑,心頭火起,驟馬挺槍便刺。褚天劍昔日於建業郊野見識過雲龍厲害,打到十餘合便也不敢再戰,便引著兵馬退走。褚天劍都是騎兵馬快,走未一裏,複又翻身再戰。戰無數合,迴頭又走,走未數裏,翻身再戰。


    也是褚天劍兵馬整頓嚴明,雖然且敗且走,又被十六武師衝殺,卻也陣型不亂。便一路且戰且走,直直退到寨前。雲龍軍馬見他屢番敗走,心下慢了,發聲喊便來奮勇向前,要奪他營寨。卻聽得一聲炮響,那營寨兩邊,湧出無數伏兵,鋪天蓋地殺來。原來正是泰富定下的計策,要先驕雲龍之兵,再設伏擊之。


    雲龍麾下的荊州軍屢戰屢勝,自克洛陽之後本就軍心浮動,犯著兵家的驕兵大忌。此刻又連戰連勝,趕殺褚天劍數陣,早各自誌得意滿,全無準備。當時伏兵大起,荊州兵立時大亂,且喜人數眾多,倒還一時支撐得住。不料正殺在緊時,遠處塵頭大起。雲龍定睛看時,打得又是褚天劍旗號,原來恰是庸良領著大軍到了。


    雲龍見事不好,急令三軍都退。奈何雲龍軍馬向前,一時三麵受敵,哪裏彈壓得住?褚天劍見雲龍軍馬都亂,迴軍趕殺。那一十六武師,濟得甚事?但見:


    滾刀龍滿地打滾,蠻大王不敢發蠻。蛻皮蛇丟盔棄甲,鐵皮虎抱頭鼠竄。飛天夜叉難遁地,沒毛大蟲褪層皮。癩瞎子昏天黑地,毒蠍子毒汁淋漓。催命鬼慌忙逃命,小花榮弓箭不靈。兩無常今日有償,打虎將衝倒李銘。沒頭胡替,險些沒頭,太歲趙虎,幾見太歲。


    當時雲龍軍馬紛紛亂亂,都往洛陽城中敗退,褚天劍在後銜尾急追不提。正在走時,卻見前頭一人披頭散發仗劍奔來,雲龍認得,卻是那馭鬼散人麥一帆。隻見那馭鬼散人臉如金紙,拚命急奔,如被無數毒蟲猛獸追趕一般。雲龍心下奇怪,忙問備細。


    卻聽那麥一帆道:“先前大帥一走,城中主戰派的軍隊便突然暴變,襲擊主和派軍馬。小生與四位武師正要鎮壓,卻不料來了個和尚,一個紅豔豔輪子使的好不厲害,擦著的就傷,磕著的必死。小生做起法來,卻俱被他破了。又譴了金剛力士,直追我到此處。”


    雲龍大驚道:“如此說時,洛陽城中是去不得了?”麥一帆忙道:“去不得了,去不得了!若不速速迴去,隻怕走都走不得了!”雲龍大驚失色,急令兵馬南行,直到洛水寨邊,方才紮住陣腳。褚天劍引軍追趕了一陣,自浩浩蕩蕩開入洛陽去了。


    那洛陽城中兩派相爭,本已亂作一團,又見紅輪上師把那許多厲害武師打得屁滾尿流,誰敢出頭?都是四處亂跑罷了。那褚天劍得勝兵馬一到,並無阻攔,早開入洛陽城中。一麵鎮壓叛軍餘孽,安撫百姓,一麵急忙去相府謝過了紅輪上師與仍在臥病的傅程鵬兩人。


    褚天劍問起那劫走蔣皇後的書生,傅程鵬與紅輪上師卻都不知。褚天劍雖因皇後被劫心有不安,然而想到自己立下這重奪神都的功勞,足可滅葷頓之口,便也不甚在意,隻是一麵令屬下軍馬整頓洛陽防務,以防賊兵複來,一麵令人去尋姚子劍下落,恭迎他還都。直紛亂了到夜,方才漸漸安定下來。褚天劍整頓了一天軍務,勞累困倦不過,吩咐了泰富料理。自家卸了甲胄,於軍營之中倒頭就睡。


    不是褚天劍此時睡下,有分教:榮華富貴一場夢,忠勇剛毅轉頭空。畢竟此夜發生何事,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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