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他很熟悉,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睛,手緊緊握在門把上晃了幾下頭,他想要那些聲音停下,停下,但房間的空曠在此刻卻仿佛一道引信,牽著火種,一路經由眼睛直直地紮進大腦,紮進了那道聲音的中央,然後在這劈裏啪啦的聲音裏,轟地燃了起來。


    不,停下,停下……


    他站在門口,身體裏理智和狂躁兩股勢力交戰撕咬,賀肖咬著唇,唿吸漸漸地變得粗重。


    他從三樓下到一樓,每走一步,理智就被吞沒一分,腦海裏的聲音就大一分。


    這次不再有誤會,也不再是黎文清搶走了紀言郗,是他自己弄丟了,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就是無法自控地覺得就是有人搶走了紀言郗。


    血液裏的狂躁因子在激烈不受控製地跳動著,不管他使出了多少的力氣去壓製,理智還是一點一點地被吞噬。他在最後一絲理智即將被吞噬前,想起了被他丟進了垃圾桶的藥袋。


    在離開紀言郗這兩年多時間裏,他從來沒有主動吃過藥,很多時候會任由無限的失控吞沒他。在重新迴到紀言郗身邊後,他產生了做出對抗的心理,但還是太薄弱,以至於他現在十分的後悔,後悔沒有自覺吃藥,後悔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他拉開門的時候就想衝迴家,但是卻被早就貓在紀家附近的記者堵住了。門一打開,賀肖甚至來不及反應,眼前就懟上來了一個攝像機。


    “請問賀少怎麽看待紀忠國先生的死?”


    “昨日新聞爆出來後,賀少是什麽感受?”


    “請問賀少和紀大少在一起的事情當初紀忠國先生是什麽態度?”


    ……


    接二連三的問題不管不顧地向賀肖砸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記者的胸牌,猩紅的雙目抬起來時,記者後退了一步,眼神有些瑟縮,是被嚇到的神情,但內心的窺探欲還是讓他對著賀肖繼續舉著相機。


    “滾。”賀肖本身就在忍耐著身體內的狂躁,記者或者應該叫狗仔的出現和這些提問無疑是又一種刺激,他幾乎是從牙關裏擠出來了這句‘滾’。


    那人急切地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而且問得更加過火。


    “聽說紀忠國先生將賀少當作自己的兒子,請問賀少和自己的哥哥同性戀是怎樣一個心理?”


    “我叫你滾,別讓我說第二遍!”賀肖忍無可忍地一把奪過記者的相機。


    “你要幹嘛?!我…… 我報警了!”那記者相機脫手後驚覺與賀肖周身的不同尋常的低氣壓,雖然愛護相機心切,但還是又往後退了一步


    賀肖拆掉了他的儲存卡單手折成了兩半,另一手抓著相機,猩紅的雙目盯著那名狗仔,聲音陰沉得不能再陰沉:“再不走,我也可以把你拆成兩半。”


    那狗仔敢怒不敢言,他真覺得自己如果再呆下去真會被賀肖拆了……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拿迴自己的相機拍著心髒逃之夭夭。


    ……


    警局來聯係人的時候是九點半,在此之前,紀言郗早上起來後本想去一趟公司的,因為老爸的案件重新翻起來集合肯定會有一定的波動。


    但看著紀明川即使再強裝也依舊是仿若失了魂的狀態,他最後沒有去公司,決定緩一天再處理集合的事情。所以他在和劉助理電話溝通大致了解了現在的情況後,就陪著紀明川呆在紀媽媽的療養病房裏坐著。


    網上輿論挺大,但是兄弟兩都沒有心情去看,都在心裏想著各自的事情。


    紀言郗本來是打算好好思考一下接下去的工作安排,但電話掛斷前劉助說的話,讓他一直集中不起注意力。


    劉助說對他說:“紀總,剛剛賀少來了一下公司,很快就離開了,他……看起來不是很好。”


    紀言郗沉默了挺久的時間,但最後什麽也沒問,隻是“嗯”了一句。


    賀肖的狀態其實更應該用十分不對勁來形容,但劉助摸不清紀言郗的態度,所以也就沒再多說。


    紀言郗不問是不知道該如何問,他早幾天就知道賀肖不對勁,但他現在,真的做不到毫無芥蒂地立馬就去關心,特別是在清楚地知道他床伴無數的情況下。


    賀肖髒了,也把他弄髒了。他不恨賀肖,但做不到不去介意。


    不恨是因為他可以把這幾天權當給賀肖撒氣,撒當年他說分手的氣,但他是真的介意賀肖玩髒的。


    可是即使再介意,即使行動上刻意地不去關心,內心也依舊會被牽動著,就比如此刻。


    “哥……”


    “哥……”紀明川喊了兩遍都不見紀言郗應他,於是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哥”


    “啊?”


    “吃早飯了。”紀明川站在房間門口那往裏喊他。


    “哦。”


    警察的電話就是在他們吃完早飯後打來的,紀言郗帶著紀明川前往警局。


    一路上兩兄弟都沉默著沒有說話,快到警局的時候,紀明川突然開口喊了他一聲:“哥。”


    紀言郗轉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然而紀明川隻是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什麽。”


    紀言郗隻當他難過,沒怎麽放在心上,一直到他在警察辦公室裏看到葉塵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紀明川為什麽會喊他。


    紀言郗在辦公室門口看出那人是葉塵的時候就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此時警局的人看到紀言郗也已經出聲招唿,葉塵也隨即轉過了身。


    身後的紀明川明顯也已經看到了葉塵,他先是很明顯地呆滯,視線和葉塵就那麽對視著,大約五秒鍾的時間,他低下了頭。


    在紀言郗的那個角度,看到他眼底已經蓄滿了紅,下一刻,就聽到紀明川用幾乎是氣音的聲音說了一句:“哥, 我去一下廁所。”,說完他倒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倉皇離開。


    紀言郗迴頭看了一眼葉塵,葉塵正擰著眉看著門外,明顯是想追出去的姿勢,但卻又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牢牢拖住了一般,拳頭緊緊垂在身側,臉上的神情失了那份鎮定,他看著紀言郗,欲言又止,最後說出來一句:“對不起,言郗哥。”


    紀言郗以為他說完這一句後就會追出去,但並沒有,紀言郗後知後覺他是在為他爸的事情道歉。


    紀言郗看著他,張了張嘴,片刻後對他說:“去吧。”


    葉塵眼睛裏瞬間爬滿了詫愕,同一時間,他腳快過腦子,幾步就跨出了門。


    紀言郗撚了撚手指,看著門外,一切終究隻是大人的罪過。


    第147章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一個多小時後,紀言郗從警局離開,但在準備開車門時卻被突然冒出來的一堆記者堵住了去路。他皺著眉看著麵前的一排攝像機和幾乎要懟到他臉上的話筒,不得已後退了一步。


    “紀先生,關於此處的新聞方便采訪一下您的想法嗎?”


    “請問紀先生在此前有懷疑過紀老先生車禍的真正原因嗎?”


    紀言郗不知道這些記者是怎麽摸過來的,但他此刻沒有心情去迴答這些問題,“抱歉,不方便。”


    紀言郗說完就打開車門準備上車,但那群記者見他準備走,更往前擠了上來,直接把他車門給推得砰一聲又關了迴去。


    紀言郗臉色冷了幾分,但那些記者卻不在意,繼續叫喊著問著,離紀言郗最近的那個記者聲音最大:“殺父仇人之子是自己弟弟的同性戀人,紀先生如何看待?”


    紀言郗為了躲避眼前不斷湊上來的話筒,身體已經貼在了車身上了。


    ”紀先生對於葉家私生子親手將父親送進監獄的事情怎麽看?”


    紀言郗迴頭越過車頂往警局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凝視著那個提問的記者,“過錯是個體的,遵紀守法是每一個公民都應該做的事情。”


    記者還在問,尋根追底地問,每一個問題都無比的尖銳鋒利。


    紀言郗放棄了上車,即使上車了他也開不走,他貼著車往警局那邊移去,記者湊得緊,但他身高腿長,還是磕磕絆絆地退迴了警察局裏。


    他打電話叫劉助帶保鏢來接他,紀明川有葉塵跟著,他倒不擔心,所以他邊等劉助邊刷今天的新聞。


    葉氏被封了,同時牽出了挺多起案件,紀言郗一條一條地看完,茫然地盯著地麵,直至聯係他的警官給他遞來一瓶水。


    “紀總。”


    紀言郗抬頭,“謝謝。”


    劉助沒多久就到了,紀言郗上車後,劉助問他去哪,他隨口迴了去公司。


    劉助看了眼放在後座上的文件,早上紀言郗就說過今天不去公司,因為今天賀肖也不在公司,工作暫時都沒人處理了,所以他就把需要處理的文件帶著來了,打算讓紀言郗看看有沒有時間帶迴去處理。


    路上紀言郗沒有開口說話,隨手翻看著文件,但始終靜不下心,給紀明川發了消息也不見迴,他又給紀明川打了電話,確定他沒事後才掛掛斷。


    劉助理在駛入大道偶爾通過後視鏡瞅他,紀言郗在劉助瞄第三眼的時候發現了他的動作。在第五次時,紀言郗捏了一下眉心。


    “劉叔有什麽事直接說吧。”紀言郗放下文件,昨天白天睡了一天,昨晚一直沒睡,現在這會兒身體有點疲乏,心裏亂而煩。


    劉助理打著方向盤,有些猶豫,“那什麽,新鄉那邊的項目進展開展得挺好的。”


    紀言郗把攤在膝頭上的文件夾合上,看著折起的一角,“嗯,上上周的工作匯報上說過了。”


    劉助咳嗽著清了清嗓子,“那什麽,西城海灣也進展得不錯。”


    紀言郗看著劉助理的後腦勺,還不到正午,光線依舊傾斜著,從車窗斜透進來的光落在劉助理的腦側,幾縷發絲在光輝中閃著銀色。


    紀言郗眼睫動了動,片刻後說:“劉叔,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啊?沒,沒有啊。”劉助似乎是沒想到紀言郗會突然這麽問,話都打了個岔。


    紀言郗又捏了捏眉心,後知後覺,在心裏歎了口氣後幹脆自己說了出來,“賀肖怎麽了?”


    方向盤轉了個向,劉助理張了張嘴巴,仿佛真是紀言郗自己主動提起一般,他還有模有樣地思考了一番才說:“賀少啊?早上看到他的時候,臉色蒼白的,問我們有沒有見到你來著,我們說沒有他就走了,呃,手上好像受傷了,手背上流著血,但是他穿著長袖,也看不清是傷的哪裏。”


    劉助說完後,車廂裏一時間安靜了許久,然後他得到了一個和早上那通電話裏相差無幾的:“嗯。”


    劉助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後視鏡裏,紀言郗出了疲倦沒什麽表情。劉助抿了抿唇,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多言了。


    紀言郗偏頭看著灰塵在光暈裏飄浮打轉。


    手上留著血,長袖。


    長袖,紀言郗在心裏念著這兩個字。


    b市現在的天氣已經不是穿長袖的季節了,但,賀肖這幾天確實一直穿著長袖,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長袖,即使是在床上的時候也穿著長袖,而且衣袖永遠拉到手腕以下。


    有一天他疼得太過火,用力推阻的時候推到了他的手臂,那時候他停了下來,明明不管他是踢還是踹都紅著眼不肯停下的人,那會兒卻停了下來整理了衣袖。


    紀言郗不知道他的手臂有問題嗎?他知道的,甚至知道他不隻是手臂有問題,而是整個人都有問題,隻是在知道的同時也知道了他床伴無數、聽到了客廳裏的歡愉。


    ……


    一小時前,舊城區一個單向的老巷深處,紀明川站在牆邊,不管麵前的人說什麽他都不肯抬頭。


    葉塵雙手垂在身側,幾度舉起又放下,在兩步之遙處不敢再靠近,“紀明川……”


    他看著麵前低著頭的人,一向鎮定地他此刻很無措、慌張,甚至害怕,他想要上前一步,又怕眼前的人再逃走,想擁抱他又怕他厭惡。


    寂靜的小巷裏,沉默地僵持著,葉塵有很多話想說,想解釋,但橫擔在他們之間的是一條人命,還有至今臥病在床未醒來的紀媽媽,這足以將他的所有解釋變得蒼白無力。


    他心裏所有的話都被罪惡感碾壓,最後蜷縮進一句蒼白的道歉裏,“對不起,紀明川。”


    地麵的灰塵被不斷低落的水珠浸濕,一滴又一滴,濕開一大片。


    葉塵從口袋裏拿出了紙巾,心疼地想要去擦拭,但手還未碰到紀明川的臉龐就被他狠狠地拍開,接著被推得後退了幾步。


    “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走掉!!!一走就三年!!!為什麽將近三年都不聯係我!!!為什麽像死了一樣一點信息都沒有!!!”


    紀明川幾乎是使盡了全力連著哭吼了出來。在這一刻,他所有的平靜了三年的偽裝都被不斷翻湧起的怒火衝開剝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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