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其實不搭後語,但紀言郗聽明白了,他看著碗裏的米粒出了會兒神,然後滾了滾喉結,問了句:“你有看到我手機嗎?”


    紀明川搖了搖頭,“沒看見。”


    紀言郗也就隨口一問,手機不知道被賀肖丟在哪了,他問這個隻是岔開話題而已。


    他不知道該怎麽和紀明川談起賀肖,他現在感覺連提起這個人都麻木,那種感覺就像全身的神經都被堵住了,但神經遞質卻瘋狂地分泌,脹滿了整個突觸間隙,身體像長滿了星星,無從做出任何反應。


    接下去的時間,紀言郗沉默的喝粥,紀明川開始刷手機,一時間房間裏隻有勺子與碗偶爾觸碰的聲音。


    但在約莫五分鍾後,這份寂靜被打破。


    紀明川嗖一下,十分惶然地從地上直直站起,眼神裏滿滿地錯愕與不可置信,這些錯愕與不可置信在紀言郗看過去時,直接化成了淚水洶湧而出。


    第145章 “嗯,哥在”


    紀明川情緒突如其來的崩盤,讓紀言郗心頭眉頭一下子都揪了起來,他站起身,目光順著紀明川的視線落在他狠狠攥著的手機上。


    紀言郗不清楚紀明川到底看到了什麽,這兩年來紀明川幾乎已經沒有過這樣的失態,而此刻不僅哭了,那雙手甚至全身都在顫抖著,臉上近乎褪了全部血色地望著紀言郗,嘴巴張開又合上,仿佛失去了聲音。


    “明川?”紀言郗被紀明川這狀態嚇到了,顧不得去看他手機裏到底有些什麽,他像小時候那樣捧住紀明川的腦袋指引他放鬆,“冷靜,唿吸,明川,看著哥,深唿吸。”


    紀明川反複試了幾次都還是沒能發出聲音,淚水像失了控一般狠狠地往下滑落著,他最後緩緩地把手機舉了起來。


    紀言郗注意到他的動作後把手從他頭上拿了下來,視線也挪到了手機界麵上。


    下一瞬,紀言郗的唿吸直接頓住,瞳孔狠狠地放大了一圈,從紀明川手上拿過手機的時候,他的狀態並沒有比明川好多少,雖然他猜測過他爸的車禍可能不是單純的意外事故,但此刻看著那標紅標粗的新聞,他還是覺得唿吸困難。


    居然是葉氏!怎麽會是葉氏?!


    葉氏和集合的合作一向很少,僅有的兩個合作項目時間線已經是五年前了,除了葉塵和紀明川的事情,葉氏可以說是和集合一點關係都沒有。


    為什麽介素合作兩年後卻反水加害集合甚至不惜害人性命?!


    紀言郗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是葉氏,他把b市大大小小和集合利益有衝突或者潛在衝突的企業都查了一個遍,結果卻是一個被他們排除在懷疑名單外的葉氏。


    自從紀明川和葉塵的事情被爆出來後,葉氏基本屬於上門討不著利就見到集合繞道走的角色,這也是紀言郗始終沒有懷疑過這麽一個並不會威脅到集合地位的企業原因之一。


    紀言郗五指幾乎要將那隻手機捏爆,他咬著牙關,將那條信息看完,然後猩紅著眼往下翻了翻,接著他的瞳孔縮動了一下。


    葉塵……


    消失了三年的葉塵,將他爹送進了監獄。


    紀言郗看向紀明川,心裏很混亂複雜,但終歸是心疼多一些。


    紀明川依舊呆立在原地,突如其來的訊息將那個試著成熟的紀明川打得粉身碎骨,他現在似乎又迴到了小時候,茫然地在不可置信中憤怒、悲痛、同時無措彷徨。


    悲痛憤怒於害死了他爸爸的兇手,無措彷徨於那個他已經三年沒有消息的人以及他所做的事情。


    唯一能做出的反應是看向他哥,就像失去了靈魂的人形木偶,等待著紀言郗牽動線絲,也像溺水的人,驚恐地試圖抓緊身邊的浮木。


    紀言郗放下了手機,深唿吸了一口氣後將自己的情緒平複了一些,然後將紀明川拉進懷裏,像小時候那樣,一下下順著他的腦袋,但他沒能像小時候那樣對紀明川說出那句‘沒事,不哭’,隻是沉默著平複他的情緒。


    紀明川在紀言郗懷裏無聲地哭了很久很久,紀言郗也就那麽無聲地耐心地安撫著。


    “哥……”很久後紀明川很小聲地無助地喊了一聲。


    紀言郗手在他腦袋撫了一下,“嗯,哥在。”


    紀明川抬起頭,吸了吸鼻子,從他懷裏退了出來,說:“我想去看一下爸。”


    紀言郗抬手擦掉他掛在臉上的淚珠,“好,等哥換個衣服。”


    紀言郗在浴室裏換衣服,換好後,再次洗了一把臉,他撐著洗手台用力地閉了閉眼又深唿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走了出去。


    紀明川在出神,眼睛腫成了核桃,臉上哭得花花的。


    紀言郗領著人去紀明川自己的房間,然後給他濕了毛巾洗臉,最後又拿了一個冰袋給他敷著才帶著人去墓園。


    葉氏落網了,意味著現在身邊的危險解除,但他還是將保鏢叫了過來後才出門。


    打開大門的時候他其實有點害怕會在門口見到賀肖,因為從紀明川的那兩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裏不難聽出賀肖肯定和保鏢起了衝突。而保鏢臉上的淤青以及衣服上的印記也很明顯地說明了這一點。


    他請的這些人都是退役的特種兵,能留下這些印記,可見衝突不小。紀言郗邊上車邊在混亂地東想西想,最後他突然警覺了一絲什麽,才強硬地將這些思緒丟開。


    一路上,紀明川都還是茫然地控製不住出神的狀態,紀言郗知道他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些事情。不管是老爸出事的真相還是關於葉塵,都是一個不小的衝擊。


    說到葉塵,消失地很幹脆利落,他的離開對於當時的紀明川而言無疑是又一個巨大的打擊,他體驗這種打擊的時間要比紀明川來得晚,直到他自己體驗到的時候才知道到底有多難受。


    紀言郗不知道葉塵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態才能做出將自己的父親送進監獄的決定,但是,無疑是以一己之力直接揭開三年的謎團,紀言郗的所有策略現在已經全部沒有了意義,所有的計劃都直接快進到了終點。


    對於很多人來說,夜晚的墓園應該是空寂人的,但紀言郗和紀明川卻沒有這種感覺,兄弟倆走到紀爸爸的墓前,在手電筒微弱的光下,看著墓碑上永遠停留在52歲的慈祥老人。


    來得急,他們這一次並沒有帶花,但是墓碑前此刻正放著一束白菊,還沒有枯萎,說明來的人應該是今天才來的,隻是兄弟兩誰都沒去猜測這個人會是誰。


    紀明川想要來墓園,其實並沒有話想說,他隻是單純地想爸爸了。他看著那束花,緩緩地蹲了下去,把花拿了起來,然後坐靠在紀爸爸的墓前,輕輕地喊了一聲:“……爸。”


    手機手電筒的光並不算亮,隻是努力地在黑暗裏撕扯出那麽一小片光明。


    紀言郗看著此刻的紀明川,眼眶突然就熱了,他移開視線後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借著夜裏的涼風把熱意壓了下去。


    墓碑前的平台挺大,可以坐下兩個人,紀言郗最後學著紀明川也坐靠了下去,兄弟兩一左一右地坐在紀爸爸的墓前,聽著風在墓園裏盤旋再遠去。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都在默默地思念著他們身後的人,


    他們在墓園呆了將近一個小時,期間紀言郗想到警局應該會聯係自己,但手機不知道在哪裏。


    他不可能去問賀肖要,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提起他腦袋他就一團糟,完全沒有思路和策略。


    迴去的路上,紀明川的情緒相較於來的時候明顯地平複了很多,紀言郗用他手機給劉助理打了電話讓他送個手機到家裏。


    等紀言郗帶著紀明川重新迴到家的時候,劉助理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劉叔,等很久了嗎?怎麽不進去等?”紀言郗問,他是給過劉助家裏的鑰匙的。


    劉助理看見紀言郗的第一時間,情緒複雜而激動,一個是因為紀忠國的死,另一個是因為失聯多天的紀言郗終於迴來了。


    他在看到新聞的時候,內心的憤怒真的讓他想要一把火將葉氏燒掉,他從下午就一直在盯著公司的公關進展,特別是那些新聞爆出來後,直接忙得他沒時間去憤怒了。紀言郗自己打電話給他這件事讓他差點原地蹦起來,火急火燎就按照紀言郗的吩咐去買了手機。


    “我剛剛到,紀少,這是新手機,電話卡是用我的身份證零時辦的一張。”劉助把手裏的袋子遞了過去,他沒有喊紀總,因為他直到紀言郗肯定不想在現在聽到別人喊他紀總。


    “幸苦劉叔。”


    劉助走後,紀言郗發現警察也依舊聯係不到他,這不是他的身份證辦的電話卡。所以警察如果聯係的話隻能聯係到紀明川。


    他其實很想去看一下紀媽媽,但他覺得此刻紀明川這個狀態最好去休息,但他還沒說話,紀明川卻率先提出了想去療養院,紀言郗隻好又帶著他繼續出門。


    療養院的晚上很安靜,紀言郗距離上次來這裏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在碰到賀肖那天他本來打算晚上過來,但後來……就一直到現在了。


    紀言郗推開門,帶著紀明川走了進去。


    病房是新換的一套高級療養套間,兩室一廳的布局,紀言郗失聯的那一天,劉助給換的病房,他一向謹慎,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走到紀媽媽的床邊,紀言郗在調燈帶的光,紀明川走近坐到床前。


    這一次他沒有像在墓園那般緘默,小聲地和紀媽媽說著話。


    其實晚上是不建議和紀媽媽說話的,但紀言郗沒有阻止。他調節好燈光後沒有去打攪紀明川。


    紀明川在複述那些新聞,把事件大體和紀媽媽說了一遍,也說了他和哥去墓園看爸爸了,他說的很小聲,說得很仔細,即使紀媽媽可能聽不到。


    紀言郗出了紀媽媽的這間主臥,去隔壁的那間看了一下,裏麵的被褥什麽的都備好在那,洗漱用具都有,應該是備來給陪護的家人用的。


    之前紀媽媽的那間病房是一居室的,因為紀言郗總會在晚上過來,院長提議過給紀媽媽換一件兩居室的,但被紀言郗拒絕了,因為之前那間采光要好一些,老媽喜歡陽光。


    這一晚,兩人睡在了這間陪護房裏,紀言郗一夜未眠,也安撫著一夜噩夢的紀明川。


    ……


    第146章 不恨但做不到介意


    翌日早上六點半,天邊清冷的輝光剛剛灑遍大地,賀肖的車子駛進賀家院子。


    他依舊穿著昨天上班時的那身衣服,黑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其中一顆扣子其實在昨天傍晚和保鏢的打鬥中就不翼而飛了,剩下的那一顆也岌岌可危,袖口並沒有卷起,而是嚴嚴實實地扣著袖扣。


    他從車上下來,抬頭看了眼院子裏的木棉。


    這個時節,木棉開的正盛,濃豔的紅色與他眼裏遍布的血絲交相輝映,如果此刻天邊的光再亮些,或許就能看清,那雙眼睛竟比開得正豔的木棉還要紅得刺眼。


    門檻上放著一個藥袋子,他想起來昨天喬安說要送藥過的時候自己叫他直接送來這了。賀肖走近,站定在門前,大約一分鍾後,他彎腰撿起,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洗漱是賀肖要做的第一件事,他從衣櫃裏翻找了一件黑色的長袖,然後脫下了身上的那件襯衫,垂眸看了眼手臂,隨後抬頭巡視書桌。


    他看著書桌上筆筒裏的用具,約莫兩分鍾後,他沒有朝著書桌走去,而是走進了浴室。


    新聞他看到了,事件所有經過他都了解了,但現在,他茫然了。


    他打開淋浴,冰涼的水流兜頭淋下。


    在他迴來之前,他還愛著他,那這些天過去之後呢?這些天做的混賬事情,已經足以讓他狠他,厭惡他。


    他不知道自己見到紀言郗的時候該從何解釋起,或者不應該用解釋這個詞,荒唐的事情全都已經做了,解釋是存在自我開脫的理由,而他完全沒有理由。


    難道說我那時候莫名其妙控製不住我的情緒?說我那時候病了而我自己不知道?又或者意識到了但我放縱自己任其操控?任由自己以偏激的想法去揣測你、誤會你?


    也因此而恨你?所以帶著恨對你做出那些混賬事情?說出那些侮辱你的混賬話?


    說對不起我錯了?


    可是說這些又能挽迴什麽?那些傷害已經紮在紀言郗身上了,再多的懊悔、再多的愧疚都是蒼白的。


    賀肖雙手抵在牆壁上,低著頭,因為一夜未眠而雙目猩紅,布滿了血絲,手上的青筋也隱隱地凸顯著。


    可即使是這樣,他現在也拚命地想要立馬就看到紀言郗,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眼睜睜地看著手裏的沙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他使勁地想要抓牢,但越用力就流失地越快,可他不敢鬆手,鬆手了,風來了,就全沒了,拚命地去抓牢至少還能剩下手心那一點,總比全部都沒了要好。


    賀肖從浴室出來,將長袖的袖子拉到最底下,然後拿著紀家的鑰匙出了門,他鎖好院門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接著將手機關機。


    是賀媽媽打來的電話,這已經是他第四天不接賀媽媽的電話了。


    他現在隻想見到紀言郗,不管紀言郗厭恨與否,打他也好,罵他也好,總之就是迫切地想見到他,見到他,然後平複心裏翻湧而上的不安與狂躁。


    他打開紀家的門,上樓,直徑走去紀言郗的房間。他在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抬手擰開了門把。


    房間裏寂靜,腳步聲就顯得大,即使他已經刻意放緩了腳步。


    他在來之前,沒有設想過紀言郗會不在家裏,又或許是他不敢去設想。


    此刻他站在紀言郗的房間中央,入目的卻是空蕩蕩的床,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知覺地握緊了起來,他把紀家大大小小的房間甚至是那間儲物室他都找了一遍,最後確定這棟房子裏隻有他一個人。


    他站在三樓的樓梯口,腦海裏開始隱隱地響起細碎的劈裏啪啦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浪卷飛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酒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酒月並收藏浪卷飛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