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媽媽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賀肖看著自己出神的模樣。她身體很昏沉虛弱,但腦袋是清醒的。她嚐試著開口說話,但兩年多將近三年的時間,讓她發聲不是很順暢。過了好一會兒,紀媽媽才終於發出了聲音。“……孩子……”虛弱的聲音在安靜地病房裏響起,賀肖猛地迴神,在確定紀媽媽是真真切切醒過來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孫……孫姨。”賀肖都有些激動得手忙腳亂,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力過大椅子在地上拖拉發出了有些尖銳的聲響,他後知後覺應該去找醫生,抬腳就要往外跑,剛跑出去兩步又想起紀媽媽床頭就有按鈴,於是又轉迴來。這一係列罕見的慌忙的舉動都落在了紀媽媽眼裏,紀媽媽無奈又心疼地虛弱著淺淺微笑。她身子陷入植物人狀態,但意識卻是清醒的,這兩年裏,紀言郗在她病床邊的一切她都能基本能感知到。紀爸爸是車禍當場就去世了,她在昏迷之前在紀爸爸的懷裏親眼看著紀爸爸以最慘烈的方式離開人世,那一刻她腦子裏唯一的念頭便是追隨著愛人一起離開。後來,紀言郗深夜在她病床前,或哭或無奈地小聲喊著老媽的聲音讓她無比的後悔。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躺下就讓兩個孩子受了這麽多的苦。醫生很快過來,等醫生圍著病床忙活了很大一陣子,一切都結束時,紀媽媽站在邊上怕她有什麽需求的護士也趕了出去,隻留下了賀肖一個人。……紀言郗開完會趕到醫院的時候,紀媽媽正靠在床頭和賀肖說著什麽,兩人臉上都明顯地帶著笑,賀肖像這樣的和除他之外的人說笑其實是挺少見的,以前即使是和家裏人也少有。“媽!”紀言郗因為激動而揚起的聲音把病房裏的兩人都嚇了一瞬,紀媽媽手上正輸著營養液,迴頭看見紀言郗,“臭小子,怎麽喊這麽大聲,嚇死人了你。”紀媽媽雖然聲音還是很虛弱,中氣不足,但落在紀言郗耳朵裏,威懾力依舊不減當年。而賀肖看著他,眼神很深,像是雜糅了世界上所有的情緒那般複雜。紀言郗腳步被這和想象裏相差挺大的情形給整的頓在了門口,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捏了捏褲縫,挪到紀媽媽病床前,調低聲音。“媽,你……終於醒了。”其實剛剛紀媽媽那虛弱的一嗓子把沉悶的氛圍調高了一些了,但紀言郗此刻話說一半,嗓子就開始發酸,念著三十來歲的人了,隻好把頭偏開,眼睛死命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重新看向紀媽媽。“你媽我是醒了,又不是死了,哭什麽,一個兩個的,都高興點。”紀媽媽說著,手卻在眼角抹了一把。現在這樣西裝革履頭發梳整齊的人,和她印象裏不著調的兒子已經判若兩人,這個轉變的過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紀言郗咬了咬唇,把眼裏的酸澀壓了下去,偏頭看了一眼一直盯著自己的賀肖。“……”紀言郗隻當賀肖是在看他出醜,心裏頓時覺得有些尷尬,所以在收迴視線的時候瞪了他一眼,但後者卻是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紀言郗覺得有些怪異,但決定等晚上再探究。下午的時間紀言郗沒去公司,直接推了工作,在醫院陪著紀媽媽。紀媽媽催了他好幾次都不肯去。“你爸可不是這樣的,男人要以事業為重,像你這樣怎麽行!你媽我都醒過來了,過幾天都能迴家去了,你在這守著做什麽?趕緊去工作去。”紀媽媽說著都開始擺手趕人了。紀言郗卻是笑著靠在椅子上,手裏削著一個蘋果,“那咋不叫賀肖去,他不也在這嘛。”“他比你能幹多了,不用上班就能撈錢。”紀言郗笑著笑著就氣結了,“這能一樣嗎?哪有這麽比的?”紀媽媽:“我說一樣就一樣。”賀肖在邊上微微笑聽他們鬥嘴,視線落在紀言郗側臉上,拇指摩擦著食指,眼底裏藏著不知道什麽情緒,總之洶湧。第164章 完結(上)關於白天賀肖眼裏的複雜情緒,紀言郗在洗澡的時候以犧牲自我為代價刨根問底才大致明白了是怎麽迴事,明白後接著就陷入了尷尬裏。她老媽把他這兩年在她病床邊嘀嘀咕咕的傻樣都說給賀肖聽了……紀言郗看著自己的腳趾,感覺能扣出來兩套房了……但賀肖陷在內疚的心情裏,沒有一絲笑話他的意思,反而又讓他漸漸地心疼起來。“哥,對不起。”紀言郗抬起頭,舔了舔被啃咬得發紅的唇,拉下抓在自己身後的手,看著賀肖的眼睛說:“寶,不用道歉,真的,我們其實都沒有錯。”嗯,一句‘寶’成功讓自己第二天又廢在了床上…………第二天下午的時候,紀明川請假跑了迴來,撲到紀媽媽麵前哭得昏天暗地,醫生拉都拉不走,最後還是紀媽媽被哭煩了擰著他耳朵給提起來的,畫麵一度喜感。喜感結束,變相地變成了見丈母娘的緊張現場……因為迴來的不止紀明川,還有葉塵……雖然站在理智的角度看,葉塵也隻是一個無辜的人,況且他也把兇手送進了監獄,但紀言郗其實拿不準紀媽媽的想法,所以再見到葉塵的第一眼,除了想起來之前紀明川搬出北冥家一聲不吭還不去上課的事情有些惱怒外,剩下的全都是擔心紀媽媽的反應。不過最後好在是有驚無險,紀媽媽和紀言郗的想法大體一致,反倒是了解了葉塵的成長經曆以及他一個人默默的冒著生命危險收集證據的事情後,心疼得說不出話,恨不得手刃了那些兇手。第三天的時候,賀媽媽和許木城趕了迴來。在見到他們的第一眼,賀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就黑了下來,情緒明顯的就有些失控,就連頭發絲都在散發著不好苗頭的氣息。紀言郗心髒開始提起,腦子裏都是喬安的話。紀言郗眼瞅著不對勁,隨便找了個借口,也不管別人怎麽想怎麽看了,直接就把人撈走。紀言郗把賀肖帶到了療養院的花園走廊的盡頭,讓人站定,然後微抬起頭看著賀肖,“賀肖,放輕鬆,哥在,別怕。”喬安後來和他著重地強調過,賀媽媽在賀肖心裏是一個很大的陰影,在賀肖的邏輯裏,賀媽媽是讓他失去紀言郗的一個重要因素,所以他幾乎是潛意識的無法自控的厭惡和害怕。說厭惡可能會讓人覺得有些過分,畢竟再怎麽說賀媽媽也是他的母親,在他出櫃之前也對他疼愛有加。但現實就是這樣,他就是控製不住的厭惡,當初他們對他做的那些事情,不管是哪一件,都讓他厭惡透底。在他的世界裏,紀言郗是第一,唯一的第一,其他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得往後稍稍。紀言郗盯著賀肖的眼睛,心裏很怕他好不容易好起來一點就這麽又壞下去,喬安離開時還叮囑過盡量別讓他迴憶不好的事情,也盡量不要讓他受到刺激。“看著哥,哥在這,不會再有人把你或者我帶走。”紀言郗皺著眉,伸手卡了卡他的下顎,“別咬嘴唇,乖,別怕。”賀肖的唿吸很重,死死盯著紀言郗的雙眸甚至都已經開始泛紅了。紀言郗隻覺得心裏像被鐵釘穿過了一般生疼又害怕。賀肖現在這情形,言語的撫慰起不到什麽作用,紀言郗左右看了看,最後帶著人離開了療養院,一路將車開到家裏。藥有很多種,其中一個相當於應急藥,雖然紀言郗很不想讓賀肖吃這些藥,但不吃形況卻又很難意料。他倒了杯水把藥拿給賀肖,但卻被賀肖一手給甩開了。手裏的水潑在了紀言郗自己身上,他都來不及拍就被人拉進了懷裏死死地圈住。“哥……”紀言郗把手裏的玻璃杯錯了錯,伸手迴抱住賀肖,應他:“嗯,我在,別怕。”賀肖最後沒吃藥,也沒有通過紀言郗來發泄,他硬生生地抱著紀言郗就那麽平靜了下來,但平靜下來沒多久就吐了,吐得昏天暗地。他沒讓紀言郗跟進去,紀言郗靠在門板上聽著浴室的動靜,心髒在刺痛的同時也感到一絲無力和濃烈的懊悔。如果當初他沒堅持讓賀肖去倫敦就好了,如果他那時候自私一些就好了。賀肖一直以來對他的愛都總是濃烈的、熾熱的、不受外界因素影響的、從始至終都堅定的,而他的愛卻總是隱忍、顧全所謂大局,最後委屈全卻都讓愛自己的人受了。紀言郗苦澀地自嘲反省著,隔著門板,心裏懷上濃鬱的愧疚。……賀肖一時半會兒不適合見到賀媽媽和許木城,所以後來賀媽媽他們在醫院的時候他都被紀言郗帶著去了公司或者前天地方。從賀媽媽他們出現,賀肖就極度的不安,紀言郗走哪他跟到哪,即使開會甚至上廁所他都要守著。紀言郗向喬安詢問了一番,結喬安讓他沒事多和賀肖溫存溫存,過段時間就自然好了……紀言郗聽著覺得不靠譜,但又想想又覺得好像有道理?於是他收拾收拾就準備實踐,但卻在第一次嚐試實踐時被賀肖攔了下來……“?”紀言郗進不是退也不是地卡在賀肖懷裏,一臉懵逼地低頭看著被賀肖擋開的手。賀肖把他下滑的手抓了起來放在自己心口,“哥,我會好起來的,你在我身邊陪著我就好了。”這話是什麽意思在這種時候已經很明顯,紀言郗隻好悻悻地收迴手。他後續試了兩次也都是無果而終,接下去連著一周,賀肖除了親他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動靜。……醫生建議紀媽媽先在療養院住兩周,雖然她身體沒有其他的問題,但是太虛弱,肌肉萎縮也有些嚴重,建議在療養院養護一段時間。但紀媽媽卻堅持要迴家,最後耐不過她,隻好帶著她的療養醫生,提前到了第十天出院。紀媽媽出院後的第一天,家裏就有很多人上門探望,紀言郗最後把親近的一些親朋好友邀過來聚了一個慶祝晚餐。聚餐時熱熱鬧鬧,結束後院落又重新恢複冷清。孫浩然和林風幫忙把人送走後也離開了,整個小樓又安靜了一個度。新請的保姆在安靜地打掃,紀言郗推著紀媽媽走進客廳,賀媽媽跟在其後。賀肖這幾天都很自覺地吃藥,剛才上樓去吃藥,這會兒正正好好下到一樓,和剛進門的賀媽媽麵對著麵,雖然他眼神一直放在紀言郗身上。今天一晚上賀肖都沒正麵去理會賀媽媽,他這些天因為有在吃著藥,紀言郗也一直在安撫他,所以現在情緒不至於太過激動,但確實目前他不想和賀媽媽正麵溝通。他正想轉開視線走開,但就在這時,賀媽媽卻把他叫住了。“兒子。”紀言郗聞聲看向賀肖,後者抿著唇不做迴答,眼神倔強地和他對視,隱約能看見委屈。賀媽媽小聲試探著問:“媽想和你聊聊,可以嗎?”賀肖依舊不出聲,目光持續落在紀言郗的臉上。紀媽媽這時也轉過臉,看了看賀媽媽又看了看賀肖,片刻後抬頭看了眼紀言郗,歎了口氣說:“孩子,去吧。”這些天賀媽媽在醫院陪著她的時候,把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都說了,看清一些事情後,賀媽媽其實心裏很後悔,尤其是在知道賀肖生病的事情後。最後賀肖還是跟在賀媽媽身後出了門。紀言郗把紀媽媽推到沙發前,自己則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就聽到紀媽媽無奈地說:“兒子,怪不了你肖姨,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你賀叔去世後,賀肖就是她的命。”紀媽媽頓了頓又說:“你肖姨現在能接受,也得感謝你許叔。”紀言郗撚了撚手指,看著茶幾上紀爸爸最喜歡的那隻茶寵,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這一晚沒人知道賀媽媽都和賀肖說了什麽,但是晚上睡覺的時候,紀言郗感覺賀肖狀態好了不少。等一切都收拾好後,賀媽媽在和許木城離開之前,和紀言郗說了一句“言郗,對不起。”紀言郗其實從來沒有怪過誰,他也不覺得誰需要道歉,更多的時候反而覺得該像家裏道歉的是他自己。他把話說完,賀媽媽其實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很多事情,其實都可以有自己的立場,立場可以改變,但不代表自己最開始選擇的立場會因為站的人少或者多而更正確或者錯誤多一點。第165章 完結(下)幾人在紀明川迴學校前去了墓園。當天早上,紀言郗下樓的時候,看到紀媽媽在院裏撥弄一盆已經有些開敗的花。那盆花,是紀爸爸以前出差從外地帶迴來的送給紀媽媽的。每一年都開得十分的好,紀爸爸總喜歡逗紀媽媽,每年院裏的花一開,總是欠兮兮的揚言要去摘,給紀媽媽急得追著他作勢就要打,兩人就像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在院裏追逐著打鬧。這兩年,紀言郗雖然請了家政時不時來打理院裏的花花草草,隻是打理得總歸不如以前,但花卻接連兩三年都開得很好,隻是造型都顯得有些潦草。出發的時候,紀媽媽手裏拿著一束花,她把那盆花挑著好的剪了下來,用紀爸爸以前最喜歡的財經報紙包著。“以前你爸那個死老頭總是要來摘這花,每一年都隻和他摘一朵,現在後悔當時沒給他多摘幾朵,今年都給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感動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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