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紀言郗在心裏想了什麽呢?不記得了,隻記得他在賀肖像小狗狗一般的目光中借口接水出了病房,最後開水燙了手。同年暑假,因為參加競賽,他留校沒迴家。印象中,那個暑假總是很熱,即使新安裝的空調開到最低也不頂用。在一中放暑假的第二日晚上,他從實驗室迴到公寓,然後在被窩裏摸到了渾身滾燙發著燒的賀肖。再後來,兩個人在那套公寓裏度過了一整個暑假。那個暑假,他在沙發睡過五個晚上,當時隻是覺得很熱,以為空調需要修一修。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任性的前提是被允許任性,一如放縱的前提是被允許放縱。日頭不經數,一數就發覺實在過得太快,但轉瞬又覺得實在是太慢。時間在寂靜中流淌,一直到太陽偏西,淡淡的霞光落了紅。病床上的人側頭微動,床邊那道視線也隨著而動。 在賀肖腦袋不安地轉動第三次時,紀言郗壓在床邊的手伸了出去,在指尖即將落於那皺起的眉心時,猝不及防四目相對。霞暮在此刻從天邊偷跑而來,晚間的風格也格外溫柔。“哥……”賀肖無意識地伸手抓住懸於眉上的手,聲音因為沉睡一天而沙啞無比,聽在耳朵裏隻剩下氣音,很微弱。手背的溫潤幹燥觸感傳來,紀言郗下了些力,手指撫在了眉心上,“嗯。”聲音也一樣的小而輕。房間重新恢複沉寂,在微紅的晚霞裏,賀肖的雙眼落了一層灰,失了光亮,他沒再說話,隻是拉著紀言郗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眼睛再次閉上,嘴邊是苦澀的笑。紀言郗看著那點的弧度,起身坐到床沿,眉頭也忍不住皺起。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賀肖抓著手一個巧勁拉了下去,斜躺著,頭砸在枕頭上,頸窩裏埋進了溫熱的唿吸。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思考該怎麽和賀肖說起,思考等他醒來的時候第一句話應該先說什麽,然而到現在也沒什麽頭緒。但不管如何,應該和此刻這景象都有些出入。賀肖的手已經從他的衣服下擺探了進去,雖然沒有多餘的動作,但抓在他腰側的觸感讓他不可抑製地迴想起怎麽掙都掙不脫的那幾天,說不上陰影,但多少有點發怵。頸窩裏的鼻息帶來些瘙癢,紀言郗偏了偏頭,耳朵擦過賀肖細碎的頭發,更癢了。他伸手推了推賀肖的頭,一手往下試圖拿開腰間的手。但他剛摸上那雙手,耳邊便傳來悶悶的聲音,“連你也厭惡我了嗎?”紀言郗動作一滯,接著被圈進一個溫熱幹燥的懷抱裏,額頭抵在賀肖鎖骨下方,他動不了絲毫。他反應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此刻的他對於賀肖而言,是幻想出來的那個‘他’。他在賀肖懷裏靜靜地呆了幾秒,而後伸手推了推眼前的寬闊胸膛, 沒有意外紋絲不動……他隻能悶著聲音:“賀肖,鬆一鬆。”但賀肖跟聽不見一般,完全沒有任何鬆開的跡象。紀言郗被他壓在胸前,而他原本蓋著的被子正正好塞在紀言郗的鼻子和他的胸口中間,堵著唿吸不暢。賀肖不鬆,紀言郗隻好使勁把被子往下拉,好不容易隔出了一點空間,但下一秒就又被填上了,這會兒紀言郗整個頭都被他抱得更緊了。紀言郗最後張嘴隔著衣物咬在了他胸膛上,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輕,壓在他腰間和頭上的力道明顯輕了幾分。趁著賀肖明顯怔愣的瞬間,紀言郗往後仰起頭,吸了口氣,然後抬眼對上那雙尚在迷茫懷疑的眼睛。隻見賀肖緩緩地移動手臂,手掌從紀言郗的耳側劃過,落在臉龐,指尖輕撫過他的輪廓,眼神失焦又再聚焦,最後靜止。指尖輕撫帶來的瘙癢連帶著剛剛耳畔的那份一塊熱了起來,紀言郗伸手搓了搓。牙尖抵在皮膚上的刺痛感終於讓他反應過來這不是幻境,賀肖吞咽了一下幹啞的嗓子,一手緩緩支起身子,像不可置信又恐慌至極,手收迴又伸出,最後抓在紀言郗的手臂上,“哥……”紀言郗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裏揪著疼,此刻不管說什麽,似乎都緩解不了這份難受。所以,他抬手壓著賀肖後腦勺,將人拉近,閉眼吻了上去。唇瓣相貼那一瞬間,賀肖的唿吸很明顯地就開始停滯,身體失去大腦的控製,但忠於本能,機械地跟隨著紀言郗的動作啃咬、輾轉貼合。“真人,閉眼唿吸。”簡短的六個字,像一道指令,啟動了呆滯的機器人。紀言郗身後空空的,沒有支撐物,在賀肖壓過來的時候他都來不及伸手撐就被壓倒了下去。這個吻起初很激烈,但在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紀言郗臉上的時候,開始變得溫柔繾綣,時間也無限延長。無關情欲,隻是一個吻,一個寶物失而複得的吻。賀肖的手始終隻是捧著紀言郗的臉,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就連生理反應都沒有,他在害怕,即使紀言郗就在眼前,他也依舊在害怕,害怕下一刻眼前的人又變成了虛幻,告訴他:我怎麽可能是真的,真的我怎麽可能會吻你。親吻是唯一的情感宣泄,從夕陽初落到染紅天邊,從深淵束縛到掙紮脫離,從虛幻自疑到相信真實,一場無聲的救贖在此刻展開卷頁。一吻結束,紀言郗視線擦過賀肖肩膀望著天花板,平複著不穩的氣息。交疊的姿勢讓賀肖幾乎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雖然賀肖相較於以前瘦了不少,但壓久了還是有些沉。紀言郗一手推了推賀肖示意他起來一點,但賀肖隻是從他臉側抬起頭,撐在他身上,低著頭,微紅的雙眼看著他,唇微動,欲言又止。紀言郗靠在枕頭上,身子往上欠了欠,找了個方便受力的姿勢,伸手把人重新壓了下來,抱進懷裏,“不用說,不用道歉,我愛你。”第157章 我們和好吧話落,紀言郗感受著懷裏的人由機械到軟化,最後重重地將頭埋進了自己的頸窩裏,濡濕的溫潤一滴又一滴的在脖子上、肩上一點點蔓延,溫柔、緩慢卻又好像十分張牙舞爪地向下侵襲,最後抵達心髒,狠狠地揉|捏,疼得令人窒息。“哥……”撐在身側的手向中間環抱,紀言郗感覺到圈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不斷加重,到最後開始隱隱地發疼。“……對不起……”到此刻,賀肖才完全地從虛幻裏脫離,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眼前的畫麵是真的,鼻尖充斥的獨屬於他哥的味道是真的,手裏的觸感也是真的。也終於反應過來,他哥已經全都知道了。此刻的心情他無法用語言表達,任何語言都無法描繪心底的那一份浩瀚波瀾,隻覺得身體像被什麽東西填滿,沉重而又分外解脫,在這份矛盾而最終又隻會向著一邊猛烈傾倒的拉扯下,腦海裏能拚湊出來的隻有‘對不起’這三個字。他仿佛又迴到了以前闖了禍,而他哥沒有訓斥他任何一句,隻是在把問題處理後和他說一句‘沒事,有哥在’的時光。像是輪渡即將在夜幕遣散日落的昏黃前沉降,生命即將停歇於海底,但在他被海水徹底淹沒的前一刻,他的手被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了,接著一股上升的引力將他打撈而起,在日落的最後一絲赤紅在海麵搖曳著滑行消失的時候,海風裹挾著一句沉穩的‘別怕’緩緩吹來,溫柔地將他包裹。那一瞬間,所有的浪潮平息了,身上濕噠噠的衣服也幹透了,海水隨著風上升,最後又歸迴海裏。而他則穿越了時光的隧道,迴到了木棉花開的小院,午後的陽光在地上斑斑點點地做著畫,秋千在風裏前後蕩漾,縮小版的他在追逐著跑在前方的人,稚嫩的笑聲從院牆偷跑到未知的遠方。紀言郗放在賀肖背後的手隨著低沉壓抑的抽泣微微起伏著,一直到覺得真被勒得喘不過氣了,才停下,輕拍著說:“別哭了,鬆一鬆,喘不過氣了。”賀肖聞言,手臂才鬆了勁兒,他剛剛滿腦子地隻想把紀言郗揉進懷裏,沒注意把控力度。方才有些沉重的氛圍被紀言郗的話衝淡了一些,賀肖的腦袋在紀言郗頸窩裏轉動了兩下,但始終沒有抬起來。除了紀言郗肩膀的衣物,枕頭也被打濕了一塊,他就那麽盯著那塊被打濕的痕跡,下巴抵在紀言郗的肩上,一動不動。知道了一切,意味著知道了他這麽長久時間裏的如瘋似魔的失控,也知道他在這不堪的失控中像癮|君子一般自甘沉淪,一如他在未知他哥性取向時就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他,也像自己在還不知道已經喜歡上他哥的時候就先開始用盡所有手段強烈地占有。如果將時間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串起,對他的所作所為進行求和,當時間無限趨近於此刻,那麽最後的結果將定義他是個天生的壞種,專門毒惡做壞於他哥的壞種,壞到極致便開始反噬,除了他哥,他無藥可救,沒有他哥,他將病入膏肓直至死亡。解脫與慰藉慢慢地褪去,他在此刻又開始慌亂,沒有人會不出於憐憫而真正喜歡一個天生的壞種,尤其是當壞種的壞具有標粗的指向性,被指向的人除了人道的憐憫之外真的會喜歡嗎?紀言郗感受著身上的重量抿了抿微紅的唇,盯著天花板上的頂角線,試圖在空白的頭腦裏搜刮點東西來迴應一下身上情緒崩盤的人,‘沒關係’在此刻可能顯得有些敷衍無力,但其他的話又一個字都拚湊不出來。“哥……”賀肖的聲音又突然響起。紀言郗眨了眨眼睛,“嗯?”嗯了一聲。“如果你厭惡我,那我還是會把你鎖起來。”賀肖悶悶的聲音在紀言郗耳邊緩緩響起,像是不經意,但又給人以十分堅定的感覺,讓人毫不懷疑隻要紀言郗點頭說厭惡他,那下場就是被他鎖起來。他現在很清醒,理智沒有被吞噬任何一分,他清醒地發現,如果以失去他哥為代價換取一個不是壞種的定義,那他寧願當十輩子的壞種。此刻,紀言郗:“???”紀言郗怔愣得腦子更加空白了,而賀肖則翻了個身,從他身上下去,然後側身將他鎖進懷裏,手動給他翻了個身讓兩人麵對麵,濕紅的眼睛深邃地盯著他,像是怕他沒聽清一般再次認真地重複,“如果你厭惡這樣子的我,那我還是會把你鎖起來。”紀言郗看著那雙眼睛,像是要被吸進去了一般,啞言了好一會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我沒有厭惡你。”說完,空白的腦海裏竟自動播放起喬安的那些話,於是頓了頓又說:“……我愛你,賀肖,哥隻覺得心疼。”這是賀肖醒過來到現在為止,第二次聽到紀言郗對他說愛,即使是第二次聽都還是覺得有些恍惚,從前聽他說都覺得肉麻的人,現在在短短的時間裏,對他說了兩次‘我愛你’,恍惚得有些不真切。開了口,思緒的齒輪便開始轉動,腦袋的空白漸漸地被填補,那些想理清卻一直找不著首尾的頭緒在此刻一點點地清晰了起來,“別多想,哥沒有喜歡上別的任何人,從始至終都隻喜歡過你一個,是真真切切對愛人的喜歡,不是出於任何的憐憫或者同情,也不是其他的什麽情感,就隻是情侶間的、愛人間的、伴侶間的愛,就像……”賀肖那雙眼睛在此刻太過深沉和炙熱,紀言郗被他的目光烙燙得有些開口困難,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我們父母之間,還有世界上的每一對真心相愛的夫妻以及情侶之間的那種情感。雖然不可否認,在我們在一起之前,我們是兄弟的身份,但如果我分不清,我不會稀裏糊塗地就和你在一起,更不會因為同情、憐憫又或者說是對你的獨特寵溺而拿自己的情感去滿足你的願望,哥還沒有無私到這種地步。”空口說的顯得無力,於是紀言郗開始舉例:“哥剛剛說了,你不用道歉。在那天那個飯局上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其實連唿吸都忘了,你走後的每一天我其實都在等著你迴來。在以為你真的床伴無數的時候我很想把你打死,或者說更想把喬安打死,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吃醋。”“還有,如果不是真的愛你,怎麽會真的就那麽讓你鎖起來為所欲為?臥室裏有消防報警係統,床頭櫃最底下靠裏邊的那個抽屜裏有打火機,去年跑去公寓裏給你過生日時留在那的,隨便點燃點什麽東西我就能出去。”“盡管當時對你嘴裏的混賬話信以為真,但還是拿一些很荒誕可笑的理由麻痹自己呆在那裏,比如讓你撒氣什麽的,不過都是不想去麵對我們真的迴不去的現實而扯出來的借口罷了,而且……那幾天是這兩年來我睡得最安穩的幾天。”紀言郗說完就感覺耳根十分的熱,視線也從最開始的對視下滑到了賀肖的唇角。這是他第一次在感情上如此直白地刨析自己,如此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愛意,難免有些不好意思的窘迫。這其實都是喬安支的招,什麽脫敏治療一大堆,紀言郗現在腦袋裏能轉出來用的就隻有刨析內心這一項。紀言郗額頭溫潤了一下,下一秒反應過來是賀肖在親吻他的額頭。對於賀肖而言,他信紀言郗愛他,時間可能要從他在紀言郗房間看見那隻小海鷗開始,但他當時不敢相信,因為他已經做了那些當時看起來完全不可挽迴的事情。“哥,我更愛你,永遠比你愛我要多愛你一分。”賀肖說著又親了親紀言郗的額頭,然後接著說:“我們和好吧。不過我還是會把你鎖起來,在你不再愛我而離開的那一天。”“……”紀言郗抬起眼,視線重新對上那雙深邃而認真的眼眸,唇角帶著一絲無奈但寵溺的笑,“嗯,和好,既往不咎。鎖鏈我給你備著,但是不會有用到的那一天。”怎麽可能會有用到的那一天呢,紀言郗想。在賀肖離開的最初那段時間裏,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隻能靠工作麻痹自己,因為隻要一停下來就會滿腦子都是這個人,那種無限的空虛感足以侵襲掉他所有的生活動力。每一個難眠的午夜,空蕩蕩的房間都會一次次地提醒他,賀肖真的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消失得幹幹淨淨。也一遍遍地提醒著他,賀肖對於他而言是一個多麽重要的存在。那段時間,他處在一個孤立無援的狀態裏,忙碌與自願忙碌的日子壓力大到讓人想崩潰,每天加班結束的那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抱那個已經離開的人。也是從那時起,他發覺,每個人都有一個精神充電樁,而賀肖就是他的充電樁。在最混亂的那段時間,賀肖還在,他那時候隻是覺得壓力有些大,但還不至於亂,當賀肖離開甚至隻是當初去倫敦那一次,他就已經在亂了。這個亂有些抽象,但他確實就是在亂,而當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又無法把人帶迴身邊,於是為了處理集合的一係列事情,他隻能用強硬的手段掩飾他的慌亂。所以在喬安說他沒有需要賀肖的地方,他當時下意識就想反駁。人在精神上的需要遠比物質上的需要來的致命。第158章 補你一個吻如喬安所說,賀肖不需要在療養院住下,所以在夜幕徹底籠罩下來的時候,紀言郗帶著人迴了家。在迴去之前,兩人去看了紀媽媽,在進門的時候,紀言郗明顯感覺到身後腳步的停頓,於是他迴過身,伸手牽著將人帶進門內。“她很想你。”紀言郗把門關上看著賀肖說。賀肖和他對視著,說不上相信或者不相信,隻是被握著的手翻轉出來反握住了紀言郗,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擦著。“我們都很了解她不是嗎?”紀言郗說著擰開了紀媽媽病房的門,把人推了進去。夜燈溫暖的昏黃在屋裏流淌著,兩人走近站在紀媽媽病床前。紀言郗坐下,捏了捏紀媽媽的被角,把她額前的一縷頭發瞥到耳後,聲音很輕地說:“媽,人迴來了。”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賀肖如同飄到了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那裏花開遍野,草長鶯飛,一望無際的花草海洋裏,樹立著一棟小木屋,他哥在門口的木階上擺弄著一個小玩意,也許是黑色的木製小海鷗,他從遙遠的地方奔跑而來,站定在他哥麵前,而他哥抬起頭,愜意地看著他,微微笑著對他說迴來了,死兔崽子。“不喊人嗎?”紀言郗仰頭看著邊上跟木頭一樣站著的人。“孫姨。”這時,門口外麵突然傳來聲響,陪護的大姐便走了進來。對於紀言郗這個點出現在這她有些意外,同時驚訝地看著紀言郗邊上的賀肖。“紀少,賀少。”紀言郗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這個點是陪護給老媽擦身子的時間,兩人也不好再在這站著。所以兩人沒久呆,很快就離開了療養院。“明天再過來吧。”紀言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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