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程朝著皇帝叩首說:“陛下。微臣剛剛就說不可讓公主來此處。公主本就已經是愁緒傷懷,眼看著這些天稍稍好點,卻又被帶來此處,平白惹得殿下悲慟。如此隻怕會壞了公主的身子。”


    說完,又連續叩首。


    皇帝略一沉吟,說:“先將公主帶迴去罷。”


    公主卻不肯走,隻哭著說:“父皇,你要讓他們害我老師。我母妃已經沒有了,現在連老師也不留給我……”漸漸話語被哭聲所掩蓋,再也說不下去了。


    陳程直起身子,柔聲說:“殿下。你認為我有罪嗎?”


    趙禔搖頭說:“當然沒有……”


    陳程又說:“既然我沒有罪。以陛下的聰穎睿斷,一定可以還我清白的。殿下,你先迴去吧,此間事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皇帝聞言,也是微微感歎。陳程對公主多半是別有用心,可公主對陳程頗為信賴。真要是殺了陳程,未免會讓公主難過。


    更何況陳程現在將侮辱趙構的嫌疑已經推掉了,就憑侮辱孔聖人一事,對他施以宮刑,讓他當一個延福宮小太監,也算是善待了他。


    皇帝還是一個心軟之人。


    陳程此刻心裏卻是有些難受的。趙禥想要圖謀他,他怎麽會察覺不到。之前趙禥來延福宮偷聽,瞞得過別人,又怎麽會瞞得過陳程的耳朵。


    所以這不是趙禥在監聽他,分明是他主動拋下誘餌,請君入甕。關於高宗和元帥的話題,並不是趙禔憑空想出來的,本就是他潛移默化的結果。說白了,是他利用趙禔設下陷阱。


    因為他知道,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他要讓以後丁黨不能用同樣的招數對付他。


    隻是很顯然,趙禔並不是他的提線木偶。她並沒有完全按照他的構想來演這一出戲。她很聰明,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所以她主動出擊,以她帝國公主的身份主動替他開火。


    趙禔的誅心之語,不是陳程教她的。這是她在替陳程掃清障礙。後麵趙禔的悲慟隻怕也是一半一半。一半是真的為他擔心,一半是想盡辦法利用自己的身份替陳程減輕罪責。


    所以他必須把趙禔送走。他當初把趙禔牽扯進來已經是無奈之舉,他怎麽還能坐視趙禔替他上陣廝殺。他需要讓趙禔走了,徹底抽離這件事。


    這不該是趙禔的戰地,而是他自己的疆場。


    要戰,就由他自己來就好了!


    這一戰,本就是他替對方設好的陷阱!


    等到趙禔離開,陳程散去關切的眼神,聲音平靜地說:“諸位宰執,可知道西湖武校是做什麽的?”


    眾人俱是躊躇,不敢輕易迴答,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陳程本也沒有指望他們迴答的意思,便自己答了出來:“西湖武校,是下官依照賈國公的決策,建立的一所教育天下江湖中人效忠朝廷效忠陛下的學校。


    “裏麵教的都是武林人士,不是清白人家,也不是秀才舉人。


    “這些人都是不讀書的。來武校之前甚至大字不識一個。當初為了錄取其中稍稍明點事理之輩,下官親自出題組織了一場筆試。


    “筆試的內容,胡待製是見過的。不若由胡待製跟大家說說吧。”


    胡大昌見眾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便將當日所見都說了一遍。這些能考上進士的佼佼者大多不說過目不忘,也是記憶超群。過去了十日,他依然記得分毫不差。


    眾人隻聽第一題就是靠旗幟可能有多高,都覺得荒謬,後麵越聽越覺得武校錄取之人實在不堪,不由暗中鄙夷。


    等到胡大昌說完,陳程才說:“各位宰執,這就是西湖武校的學生。你們覺得他們真能學會聖人之言,學會聖人之道嗎?”


    眾人沉默一陣,陳大方說:“話雖如此。聖人有言有教無類,這並不是你侮辱聖人的理由。”大家聞言連連點頭,自然是都覺得極有道理。


    陳程赧然一笑:“陳舍人,你說有教無類。話雖如此,可我自己都是粗人一個,如何能教好這些江湖人聖人之道呢?我連聖人講了一個什麽東西都不清楚。天下像我這樣的粗人千千萬,總不能因為我不學無術,就要誅殺我吧。”


    他說他不懂聖人之道,是個粗人。場上諸人沒幾個相信的。雖然也都覺得他學識必定不高,但就憑剛剛的談吐,有理有據有節的辯駁,絕非是真正意義上的文盲。


    不過現在這群一甲進士出身的宰執,哪個肯說一句,這個他們眼中不入流的武夫讀過書呢?隻能都閉口不言,等待他的下文。


    陳程又說:“更何況,我剛才說過了,這些人都是江湖草莽。他們本來就不該學聖人之道。”


    此言一出,眾人覺得怪怪的。既覺得不妥,又覺得合該如此。一群江湖人還想向著文人看齊麽?隻是誰也不便於讚同罷了。


    陳程繼續說:“陛下。我聽說文武殊途。武將嘛,隻要不怕死,哪怕不算名將,也至少算一條好漢。武人不需要經天緯地,也不需要指點江山。尤其是這些出身低微,卻又來曆不夠清白的草莽。


    “決不能讓他們學習聖人之道,不可以讓他們進入朝堂,影響天下大勢。甚至不可以讓他們以後,有機會以文名開宗立派,傳授學問。


    “他們隻需要學宋國的律法,不以武犯禁;學習精忠報國,像蘇定方元帥一樣國事當先,舍生忘死。那麽就足夠了。


    “最好是能再把這些於國家社稷沒有半點作用的江湖遊俠,教育得讓他們從軍,去與韃子拚個死活。無論他們是死是活,對我宋國的江山社稷才是好事。


    “所以,我要讓他們隻學會聽從朝廷的指令就可以了。


    “至於聖人之道,他們不配學。當然了,對於這些草莽,我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粗人,大道理是講不出來的,隻好用最簡單的方法讓他們知道,聖人之道他們學不得。


    “比如講到衍聖公一家的醜陋行徑,自然是一箭三雕。


    “既讓他們覺得他們不該學聖人之道,也讓他們知道絕不可賣國求榮,最後還可以讓他們自得一番,覺得武人有大用,這樣才能把他們騙上前線戰場。


    “當然了,若是微臣一點私心都沒有。微臣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話說到這裏,眾人都不覺被他說動,覺得他這話對文官們沒有半分害處,反而是大大有利。也就沒有人再急著申斥他了。


    皇帝聞言,則是略顯疑惑地應了一聲:“哦?”自然是希望他趕緊交代自己的私心。


    陳程又叩首說:“大約在場許多人知道,微臣的老師這是賈國公。”


    說到這裏,所有人都看了一眼賈似道,心中猜測著陳程接下來會說什麽。


    陳程說:“在我心中自然是羨慕賈國公這樣的文采風流。隻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這輩子是沒有指望了。


    “便希望奮鬥一輩子,讓我兒子以後有機會高中進士,成為清貴的文官。我是這麽想,江湖上隻怕也有不少人這麽想。


    “我……想告誡他們。他們不配,隻有書香門第才有資格。最差也是我這樣有文脈傳遞的人才行。”


    “此言不錯。”馬守疆不禁脫口而出。說完以後,他立刻知道自己失言,看到眾人看著他的古怪眼神,緩緩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難怪馬守疆會失言。因為陳程的話,說到他們心裏去了。


    文官與武將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文官不能直接傳承。武將若是封了公侯,可以傳給兒子。可哪怕是宰輔,兒子也得考上進士才可能繼承政治財富。


    所以文官巴不得隻有他們才有資格考科舉。若是讓江湖人這群泥腿子也來橫插一腳。一二十年看不出來。三五十年後,誰才考得上,這可不一定了。


    比如北宋之初的進士多為官宦名家,現在的進士裏貧家子可不少。


    陳程的私心,就是他們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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