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東征大事已經敲定,但數千大軍在倉皇之間剛剛入駐德慶州,各部兵馬甚至都已經紮營,再加上天色已經不早,朱由榔和各大臣商議之後,一致決定了船隊和大軍第二日一早再開拔。


    而朱由榔也趁著這個機會,力排眾議,把一路跟來的上千名宮女,太監,以及幾個妃子,全都留在了德慶州。他們多一個人隨行,東征大軍在路上的消耗就多一分,後勤的壓力便會大一分,這並不是朱由榔想要看到的。


    他其實早就想做這個事情了,隻是之前沒有機會說服這些大臣。梧州城內如今還有數十朱明的宗室,以及他們的數千家仆婢女,這些人全都是光吃飯不幹活的,如果不是朱由榔現在的威望還不夠大,他一定要把這些人的家仆婢女全部送去屯田。


    隻能說,朱由榔的靈魂雖然不屬於這個時代,但他要想做事順利,沒有阻礙,就必須入鄉隨俗。換言之,皇帝固然可以微服私訪,深入基層,但對於那些重臣,威嚴若是想要保持,身邊就必須要有服侍的太監,宮女,還有侍寢妃子,不然如何有皇帝的樣子?


    所以,和朱天麟,吳貞毓,張孝起等大臣一番拉扯,甚至是討價還價之後,朱慈烺的身邊最終還是留下了幾個侍奉起居的太監和宮女。


    而這些,其實也是朱由榔在試探文官們的底線和自己的權威,帝王禮儀之事,雖然不涉及抗清,但涉及體統,文官們尤為重視。在這樣的交鋒中,他便能明白自己對朝堂的控製,大抵是什麽程度了,甚至可以借機以禮儀體統問題,敲打,甚至是罷免一些在抗清上不堅定的人。


    不過,解決了內部的分歧,又處理完那些宮廷的瑣碎之事後,朱由榔一時之間突然變得無所事事起來,他見天色還沒暗下來,便讓黨守素和李建捷一起,陪他到附近走走,順便也去看看德慶的風土人情。


    隻是,等到他們一行人馬走出縣衙,穿過街巷,最終登上德慶州城東南那座城樓的時候,朱由榔已經根本沒了欣賞美景風光的心情。他舉目望去,看到的不是山河壯麗的興勝之美,而是因為戰亂而破敗不堪的城鎮。


    且說,德慶州因為地處廣東肇慶府和廣西梧州府的中間,僅僅是最近的五年間,就已經糟了三次兵災,城中百姓近半流離失所,原本因為處於水陸要衝,兩省政治中心之間,人員往來密集,商業繁華的城鎮此時根本就是一片凋零破敗。


    “李建捷,你在肇慶多久了?”朱由榔看了許久,嘴裏忽然沒頭沒尾地蹦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而李建捷也不敢不答,稍稍一想,便立即拱手抱拳,畢恭畢敬地迴答道:“快兩年了。”


    “如今整個肇慶,甚至是整個廣東,是否都是德慶州這個樣子?”朱由榔注視著下方城鎮的斷垣殘壁,頓了頓之後,又問道:“朕上次在德慶落水之後,有些事情著實是不記得了。”


    此言一出,陪同護衛的黨守素和李建捷都不由得心中一驚,李建捷趕緊道:“陛下明鑒,近年來廣東戰事不斷,各地征兵征餉甚重,德慶位於水陸要衝之間,不可避免首當其衝。”


    “但百姓還是心向陛下的,若非是清軍南下,兇狠殘暴,殺戮不斷,廣東廣西,乃至天下,都不會是如今這般十室九空之景象。”黨守素也隨即拱手抱拳道。


    “如今陛下禦駕親征,大軍整肅有序,數千兵馬皆是尋荒廢之民房,空地紮營,並無擾民之舉。這些百姓都是看得真切的。但畢竟是數千將士,數百官員,還有宮廷侍奉,整整近萬人馬,對地方自然是免不得有些騷擾。”


    朱由榔聽罷,幹笑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心中對於李建捷和黨守素含糊其辭,甚至是為自己掩飾的說法頗有些不滿。


    說什麽民心所向,若是民心真的向著大明,那就不會有李自成,張獻忠這些農民起義軍們什麽事情了,也不會有如今的什麽“忠貞營”和“西營”了。


    李自成對百姓還算有良心,但張獻忠此人,恐怕比大明還要爛上幾分。說到底,還是滿清的殘暴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以至於天下百姓幾相比較之下,發現還不如選擇大明。


    隻能說,這是一個比爛的時代,大明本來已經爛透了,可是誰能想到,關外來了一個滿清,根本就是土匪強盜,甚至比土匪強盜還要可怕,而且動不動就屠城,圈地,把人變成奴隸。


    要知道,滿清入關的短短數年間,大明有記錄的一千五百多個縣,其中一千兩百多個受到過滿清的屠殺,因為屠殺死掉的大明百姓,超過千萬,以至於天下十室九空。


    換言之,就是這短短數年間,百姓們就發現了——原來大明也沒有那麽爛。這可全都是靠滿清這個同行的襯托。


    如若不然,六年前甲申之變的時候,大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野戰軍團,而滿清接手了北地的二十萬邊軍,本身又有十萬戰力最為強悍的八旗軍,如何打到現在,還打不下這南麵的半壁江山?


    “朕記得,廣東廣西兩省,十年前天下還未大亂的時候,加起來應該有八百多萬人口吧,你們知道如今還剩多少嗎?”朱由榔隨即又開口問道,不過他似乎是猜到了這兩個武夫不懂這些,很快又自己迴答道:“嗬,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打了這幾年仗,如今兩廣恐怕已經不到......”


    “陛下!”朱由榔話還沒說完,朱天麟和李來亨這一文一武兩個大臣便也來到了城樓之上,朝著朱由榔行起禮來。


    朱由榔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平禮起身,朱天麟剛剛也聽到了皇帝陛下的問題,此時趕緊迴答道:


    “陛下,據臣所知,當前廣西應該還有人口近三百萬,在冊田地十萬頃,廣東雖然糟了數次兵災,但依舊有人口近四百萬,在冊田地二十五萬頃,每年糧賦超過百萬石,若是妥善經營,養雄兵十萬,北伐興複,絕無問題。況且,雲貴二省,還是我大明之土。”


    “朱閣老所言不錯,僅僅是廣西一地,若妥善經營,養強兵三萬必不成問題。而廣東一省之財賦是廣西十倍,陛下坐擁兩廣,又有民心支撐,中興大明,興複天下指日可待。”李來亨也隨即出言道,他並不擅長官場上的這些道道,所以一直少言寡語,而且一般都是跟在別人的後麵說話。


    “朱卿和李卿都是有心的。”朱由榔笑了笑,然後臉上又忽然僵住了,忽然問道:“那兩位覺得,如今的局勢,廣東經過這一仗之後,每年還能收多少糧賦,養多少兵呢?”


    “這......”朱天麟,李來亨,李元胤,黨守素幾人一時間相顧無言,他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所以,你們明白朕為什麽要禦駕親征,為什麽一定要主動來打這一仗了嗎?你們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朕太過魯莽,不理解朕為何那麽急?”朱由榔此時的心情頗為複雜,他一直堅持引忠貞營入粵,然後整合廣東的軍事力量,就是因為局勢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廣東的戰事目前還隻是在南雄,韶州,廣州三府,粵東,粵西等地尚未被波及,但地方已經殘破到了這種地步,要是清軍在這裏待上一年,征糧征役,肆意掠奪,那又會如何?恐怕廣州會被殺成一片白地吧!


    李卿剛剛也說了,廣東一年的稅賦是廣西的十倍,而雲貴當前實際又不在咱們的手裏,朕要中興大明,強兵壯武,難道不是必須得守住廣東,阻止尚耿繼續禍害地方嗎?”


    幾個臣子一時間都是拱手抱拳,弓腰低頭不語,他們此前一直都以為麵前的皇帝隻是突然改了性,但是不懂軍事,也不懂政治,根本就是由著性子來。換句話說,他們心裏根本就是把朱由榔當作一個耍性子的孩子在哄。


    可如今一聽,再結合朱由榔近一個月來,那些根本不是孩子能夠使得出的手腕。他們忽然意識到,可能真的是自己對局勢預估不足了。或許原本那種輕視麵前這個皇帝陛下的思維慣性,必須得轉換過來了。


    而朱由榔這段時間和這些所謂的忠臣們,奸臣們文鬥武鬥了那麽久,一直都被他們當成大孩子一樣,儼然是憋了一肚子氣,此時直接以手指天,然後根本就是滔滔不絕,趁機發泄道:


    “朕早先就和你們說過,廣東這一仗,必須打,隻有打贏了廣東這一仗,廣西那場仗才好打。而拖得越久,人心軍心就丟得越多,局勢對咱們來說,就越不利。


    你們看一看,看一看這德慶,這肇慶,這廣東,這天下,還有多少時間留給咱們的,若是不能打一仗,打一場勝仗,軍心人心還怎麽收拾?尚可喜,耿繼茂和孔有德這些人,不把他們打疼了,他們會退嗎?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難不成在談判桌上可以得到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振南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正義使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正義使者並收藏重振南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