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危難刺客入敵營,劫法場大義傾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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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迴說到:得知來龍去脈的景年宋沅二人躲避雲山,卻不想遇到高知縣之子高盛帶人放火燒山。就在二人準備按原計劃跳崖逃亡之時,殿後的景年卻聽聞高盛在張擇端處布下埋伏,因此陷入兩難境地。很快,景年決定以一換眾,隻身跟隨高盛下山,換取他人平安。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本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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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景年被擒,藏在崖邊的宋沅捂著相宜的口鼻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腳步聲遠了、燃燒聲近了,才抱著小妹縱身一躍,墜入瀑布下的湖中。


    撲騰騰一聲水花飛濺,兩女子乍一入水,立即教一隻胳膊攔腰撈起,原來是那張橫早已鳧水候著,一見水裏有動靜,立馬過來救人。三人便遊上對麵岸邊,宋沅一上岸,顧不上衣裙都教水沾濕貼在身上,隻一把拉住張橫臂膊,急急道:“橫哥,事情有變,景兄弟被捉去了!”


    張橫嘖了一聲,甩了把水:“管不過來了!且先找個地方躲著,再給他想辦法!”


    “行!咱們先去與那位張先生會合。對了,你可聯絡順子了?他們何時才能過來?”


    張橫手一攤:“莫說了,黑燈瞎火的窮地方,連隻信鴿都找不著。張先生那也沒法去,我昨兒要找他報信,卻見早已有人布下埋伏,想必那高家得了風聲,要拿他們下手!”


    “那先生可是東京來的!”宋沅一驚,“高盛小人,真敢對他們出手!”繼而又道,“不行,咱們還是得去看看,方才景兄弟與他們周旋,要高家撤去埋伏,高盛倒也答應得痛快,隻是不知真假……”


    “便迴去看看!若他真撤了人,眼下也隻有張先生那最安全;若不撤,也得先救他們出來!”


    “好!那便勞你背著小妹,我們走!”


    二人便擰幹衣服,背起相宜,一前一後匿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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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擇端住處。


    高家倒是真撤走了埋伏,張宋二人帶著小妹一路過來,未受阻礙。擇端正靜養讀書,聽二人報上來龍去脈,知景年被捉走一事,一時神色凝重:“我見窗外有人鬼鬼祟祟,卻不知高家竟敢如此肆意妄為。不行,擇端這便親自往高府一去,景年乃是官家所派畫學生,豈能說扣便扣!”


    “先生莫急!”宋沅勸道,“高家狡詐,仗著在這片山疙瘩裏無人管束,已是無法無天。先生是文人,難以較勁,咱們還是差人盯著高府,趕緊想些辦法將人救出來罷!”


    擇端歎道:“有事難出力,有危難上陣,文人之恨,莫過於此了。”


    “若昨日沒有先生見證,不知還有多少人要耽擱路途,先生莫怨自己。”宋沅安慰幾句,又對張橫道,“橫哥,你再去想法子聯絡順子,教他幾個快些過來,都把趁手的家夥帶著。咱們怕是免不了一打了!”


    “鎮子裏沒有鴿籠,怕送信人也難找!”


    “那就勞你快馬加鞭親自去青州府一趟,”宋沅道,“景兄弟救了我一命,咱們得還這個情。若這迴能救下他來,便又能為山上再添兵馬了!”


    “好,我這就去,”張橫點首,“你且在這裏等著我!”


    “保重!”


    送走腳步匆匆的張橫,宋沅又對擇端道:“先生,我帶宜兒去找卜大哥,待橫兄弟迴來再來叨擾。”


    “卜家的已迴了村子,你們恐怕要撲空。”擇端抬手示意留步,“我去旁人屋中,你們便在此等候罷,如此更安全些。”


    宋沅一聽,立即行禮:“是,多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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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擇端闔門出去,宋沅拉著相宜的手,坐在榻上,微微鬆了口氣。


    她焦心地瞧著外頭的街道,忽聽相宜在旁邊輕輕地問:“姐姐,小景哥哥沒有迴來,我們要去找他嗎?”


    “是啊,小景哥哥跟著高盛走了,可咱們不能去找,咱們得在這裏等才行呢。”


    相宜眨巴眨巴眼睛:“為什麽呀?”


    “高家拿了小景哥哥做人質,要等咱們自投羅網呢。”


    “那哥哥他還會迴來嗎?”


    “會的,他很快就會迴來了。”


    “可是……”


    “怎麽了?”宋沅見相宜皺著眉,便捏了捏她的臉蛋,“宜兒不要擔心,他是男子,高家不會對他怎麽樣的。”


    “可是宜兒在高盛哥哥身後,也看到過飄著走的哥哥……”


    “什麽?”宋沅一愣,“還有男人?”


    “有的有的,可他們和會飛的姐姐們不一樣,那些飄著的哥哥,身上都是紅色的,脖子上沒有頭……”


    宋沅教她那話攝得不輕,不由呆住了。


    “——沒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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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高府內。


    景年被押著進了門檻,高盛在前頭一揮手,便有幾個家丁過來,為他鬆綁。


    大門關閉,家丁分列一旁,他見跑不脫,便隻活動活動酸痛的胳膊,無聲地注視著高盛一舉一動。


    “少俠好膽量,”高公子背著手,得意洋洋地走近他,“短短一日,就給你翻到不少好事情嘛?”


    景年看著他,沒有說話。


    “說說罷,都查著甚麽了?我好改,我都改。”高盛湊近他,“悄悄跟你說,我脾氣好,知錯就改。每次有人瞧見甚麽好事,我便改到他們再也發現不了……你說,這世上可沒幾個人做得到我這般好脾氣罷?”


    “我不知道,”景年偏開頭去,“我隻是偶然找見小妹,帶她出來問問話。”


    “別裝了!”高盛挑眉,“你們怎樣打聽,怎麽問的路,都當我不知道?你兩人都能摸到我家園子裏去,我還等著誇你本事好呢!”


    “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麽話。”景年斜他一眼。


    “還裝?”高盛瞪眼,“把你的話給老子吐出來!”


    話音未落,這白麵衙內一拳揮過來,景年早有預料,當即奪手格擋。二人一時廝打起來,家丁們一擁而上製服景年,強他跪在地上,聽候高盛發落。


    那高盛混亂裏挨了景年一拳打,氣唿唿地站正身子,見他一手被剪在後頭,一手堪堪撐著地麵,正盯著他瞪,便一腳踩在他那手背上,旋轉壓踏,幾乎要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那隻手上,直踩得景年青筋暴起、麵目猙獰,才俯身問道:“說不說?你說不說?你說,我就放你走!”


    瞧著右手腫痛難忍,指尖已漸漸發紅發紫,景年強作忍耐,心中暗道若是說出實情,高家必對卜家不利,便咬碎了牙也不肯吭聲。


    見他死撐,高盛又加了幾分力氣:“喲嗬?真是條漢子啊?”


    語罷,竟將腳鬆開了,景年豆大的汗珠也終於落下來,瞥了眼右手,依舊瞪他。


    “你說你,要不肯說,隻能請我老爹出馬,教你進大牢裏好好治治啞病了。”高盛惋惜道,又和顏悅色起來,“唉,少俠,你一個外鄉人,摻和這裏的事有啥好處?是卜家給你錢了,還是甚麽人瞧不慣我們家,讓你出來攪渾水?”


    景年仍舊不語,卻在瞧瞧尋思此人心思。


    ——這高盛喜怒無常,好似頗有功夫,但仔細一想,卻是急著要從他口中確證卜小妹有無說出高家秘密。如此一來,自己越不開口,高盛便越著急,越不敢輕易拿他如何;可又不能真將他徹底惹惱,否則以此人心性,性命能否保住真要兩說。


    他要保命,便得捉一個不大致命的把柄吐出來,好教高盛不起殺心……


    少年思忖一番,緩緩開口:“沒有好處,便不能行俠仗義麽?”


    高盛見他終於舍得說話,還沒張嘴,便聽他繼續道:“高盛,卜小妹遠未到待嫁之年,你就將她奪來府裏,真不怕遭人恨?”


    “我奪?你聾了麽?”高盛瞪大眼睛,一字一頓道“卜相宜,她自個兒來的!她投懷送抱,我豈有不要之理?”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景年掙紮兩下,勉強起了身,“她天真無邪,你也純良高潔?”


    “你甚麽意思?送上門的女人,你不要,你傻?”


    “你身為知縣之子,有人慕你榮華富貴甘願投身而來,無可厚非!可她呢,高盛,她才十三四歲,能懂什麽?”景年上前一步,“她這般年紀尚不知世道險惡,你仗著自己快長她十歲,嘴裏吐的每一個字都能教她奉為圭臬,如此心智之下,你敢說她投奔你而來,未曾被你教唆?”


    “我說了又如何,她自己要信,我有甚麽法子!”高盛理直氣壯,“你有心在這裏問我,卻不問問她家爹娘怎的不教她禮義廉恥!”


    “她不過是個孩子!難道涉世不深也是錯?”景年怒道,“你花言巧語、趁人之危,騙一個孩子仰慕你,不覺得羞愧麽!”


    “孩子怎麽了?她家不肯養,我養著她,不行麽?”


    “卻也輪不著你這外人去教她!”


    “這也不讓、那也不行,理全教你占了!我可是花了三千兩買來的,不能教我賠了夫人又折兵——人錢兩空罷!”


    “錢?”


    不提錢財還好,聽他張嘴提起那三千兩銀子,景年隻覺得一肚子無名火直往上冒,燒得他雙目發熱、顱骨滾燙:“你卻是白賺了人來!那三千兩銀子給出去,到頭來還不是賠進你家手裏!”


    此言一出,高盛愣了,繼而睜大眼睛,眼中放出奇怪的神采。


    他看著唿哧唿哧喘著粗氣的景年,打量著他,直到他稍稍冷靜下來,才笑嘻嘻地開口:


    “賠進我家手裏……少俠,看來你知道得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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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酉時三刻,擇端屋中。


    張橫風塵仆仆地闖上樓來,宋沅起身迎接,驚詫道:“好個橫哥兒,你怎的去得這樣快,這才幾個時辰便迴來了!怎樣,順子帶人來了麽?”


    “大哥!嫂嫂!”屋中又闖進來一個頭戴鬥笠、高束馬尾的男子,進來便叫,“你們沒事罷!”


    “順子兄弟,你來了!”


    宋沅見了來人,心中一喜,這正是張橫之弟——“浪裏白條”張順!


    張橫將弟弟拉進來,關門坐下。宋沅拉了屏風遮住相宜,與張順道:“我倒沒事,隻是你不是與小乙哥他們留在青州麽,怎的過來得這樣快?”


    張順笑道:“我們兄弟同心,昨夜青州大風,我睡不下,總覺出我兄弟心中焦躁難安,心中擔憂嫂嫂遇到了事情,便與小乙哥約好,自己往五裏鎮來了。”


    張橫在旁邊接口:“是,我倆打馬碰上頭,便趕緊迴來了。”又扭頭問弟弟,“哎!除去燕青兄弟,還有誰在青州?”


    “便是魯大哥。我與他們二人知會了,他們明日便可了事過來。”


    “明日?明日便晚了!”宋沅著急,“罷了,不等他們,有你們兄弟二人便也安心。天要黑了,咱們得趕快想出辦法來。高家歹毒,隻怕會在近日對景兄弟下手!”


    “好!”張順應聲,又看了看哥哥,“你們說的小兄弟,在哪關著?”


    “唉,還不知道。你們來之前,張先生找了個畫師出去佯裝采風,沒在府衙大牢附近見到甚麽動靜。”宋沅搖頭,“我隻怕高家胡作非為慣了,要對景兄弟用私刑。”


    張橫道:“兄弟,你嫂嫂不好露麵,你麵生些,便趁黑出去看看,想法子打探打探下落。”


    宋沅接口:“記得了,莫向鎮中商販打聽!”


    “放心!”張順起身道,“哥哥,嫂嫂,我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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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高府內。


    柴房昏暗,受困之人雙臂吊起,一旁桌上燭光幽幽。


    “醒醒!看看誰來了?”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景年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費力地抬起頭,在濕漉漉的發間看著柴房大門被人打開,高盛引著父親邁進來,站在麵前。


    此人便是高知縣了。


    景年與他互相打量著,見是個細眼長麵、體態虛浮的中年男人,便又垂下頭去,懶得搭理。


    “爹,就這人!”高盛在旁邊殷勤道,“他不知用了甚麽法子,竟知道了二娘開的賭莊,還知道三千兩銀子的事!”


    高知縣聽罷,未作言語,隻是走近了些,饒有興味地俯身問道:“你是何方人氏?”


    “問你話呢!說話!”


    景年聽著高盛叫囂,抬首開口:“無家無戶,江湖散人。”


    “放屁!你一張嘴,聽著便是東京人!”高盛打斷他,“爹,他是與一個東京來的甚麽先生一起進的鎮子!”


    “東京?”高知縣拈須眯眼,“那好辦了,小子,你認不認得高太尉?”


    “不認得。”


    “嘿——”高盛在旁邊挽起了袖子,瞧著就要像方才一樣打過來,“你不認識高太尉?啊?騙鬼呢?”


    “盛兒,不許聒噪!”高知縣喝住高盛,又問,“真不認識?那你可認得旁的甚麽人?你隻管說,有我老高認識的人,不就可為你開罪了?”


    景年輕輕嗤笑一聲,吹起一縷濕答答的頭發:“我草民一介,何罪之有?”


    “你這刁民老小的,搶走我家小娘子,還敢裝無辜!”高盛叫喚起來,“爹,他闖到咱家南邊園子裏,把我相宜小娘子劫走了!”


    “相宜是誰家女兒?怎的在哪聽過這個名字。”高知縣看他,“盛兒,你又弄了些哪裏的女子進來?”


    “就是那欠了二娘三千兩銀子的卜家,卜相侯的小妹!”


    “卜家?!”高知縣一驚,“孽障,你胡鬧!我道怎麽聽著耳熟,你知不知道她有甚麽本領?她人在何處?快把她弄迴來!”


    高盛被罵了一通,還沒明白爹爹為何生氣,便隻顧著分辯:“她被此人女同夥帶著跑了!我擱咱後頭雲山上放了把火,沒燒著人,估摸著是跳到望雲湖裏了……”


    “唉!糊塗蛋,跳湖死不了,去,趕緊讓他們搜!全鎮的山林野地都搜個遍!”


    “爹……這這都幾個時辰了,搜不著怎麽辦……”


    “搜不著,你不會教她們自己出來?”


    說著,高知縣就要往外走,高盛趕緊跟上去:“哎爹,您別走啊,您倒是說明白啊!她們跑都跑了,我可咋教她們自己出來啊!”


    高父出了柴房,迴頭,指了指裏頭拘著的景年,眼睛一眯,手掌往脖子上一劃:“他沒有認識的人,你還不懂?”


    高盛看著爹爹如此這般,忽然明白過來,立時興奮道:“好,好!就這麽辦!明兒午時,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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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順子,你聽清了?”


    宋沅拍案而起,張橫坐在桌邊追問弟弟:“怎麽說?”


    張順摘了鬥笠,靠在門邊,朝另一邊的擇端點點頭:“他們打算以闖空門之罪論處,明日午時三刻,與牢內死囚一道,城西槐樹場,斬首示眾!”


    擇端大驚而起:“實在放肆!太祖朝便已立下規矩,各州縣不得私判重刑,他一小小縣令,豈敢如此!”


    “先生,高家若遵紀守法,五裏民生何至凋敝!”宋沅皺眉道,“兄弟們,你們聽我說。眼下咱們得了日子,明日午時三刻前,景兄弟定還活著,咱們今夜必須定下計策!”


    “是啊嫂嫂,可咱們還有甚麽辦法?城裏都是高家的眼線,怎麽也沒法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偷著把人帶走……”


    宋沅踱步,幾人一時陷入沉默。


    她捏著手中鞭子,一節一節地盤著,忽而靈光一閃:“有了……你們說,既然無法巧取,咱們何不直接下手豪奪?”


    幾人齊齊看她:“這可怎麽豪奪!”


    “還記得在江州那會,咱們山上的兄弟們,是如何救下的我家哥哥麽?”


    橫順二人對視一眼:“記得!”


    “咱們便再興此計,依舊喬裝打扮一番,混進人群裏去,待景兄弟被人帶出來,咱們便可大展拳腳!”


    張順叫道:“好!嫂嫂果真有勇有謀,那兄弟我便火速聯絡他們兩個,明日見了人,便動手!”


    擇端送張順出門,跟著走到走廊窗前,徘徊不定,並未立即迴房。


    他聽著屋子裏的討論,看著五裏鎮淒清的夜色,心中隱隱發堵。


    這麽多年來,他已非第一次聽聞親朋好友觸罪問斬。隻是當年,他救不了那個名叫孔飛的酒友,這一迴,他們又能否救得下同為刺客的景年?


    目送張順的背影在大街上遠去,擇端長長一歎。


    ·


    次日巳時三刻,五裏鎮西郊槐樹場。


    前日得了消息的百姓早已在來的路上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跟著那隊被官兵押解而來的死囚犯,一路跟到刑場。


    眼下即將午時,日頭高高,刑場四周種著不少高大的老槐樹,枝幹盤虯,擋出許多陰涼地兒。那行刑台上則一任太陽曬著,一排七八個死囚一字排開,跪在地上,脖上身上俱縛著繩索,身後插一塊書寫罪名的木牌,瞧著頗為狼狽。


    這一排人裏,有哭爹喊娘的,有濕了褲子的,還有喃喃著念經文的,還有一頭血垢的。正當中跪著個囚服襤褸的年輕人,一頭散發,麵上掛彩,露出的胸脯和胳膊上還有兩塊淤紫,正微微閉著眼,在強烈的日光下時不時地眩暈。


    人群裏有人辨認出這是此前城門口的少俠,便掀起一陣議論,不多時,議論又歸於平靜。


    ·


    午時一刻,魁梧的監斬官在囚犯身後走來走去,影子在日頭底下縮成一團,如同一顆黑點,晃動在身後不遠處槐樹上一雙眼睛裏。


    ·


    午時二刻,日頭毒辣,劊子手們將大碗取來,灌了幾口酒,又活動起胳膊來,活筋壯骨。


    高知縣坐在監斬官旁邊,與高盛耳語幾句,目光在人群中瞟過,除去一個不知哪裏來的兇羅漢,竟沒瞧見逃走的兩名女子。


    “爹,”高盛彎腰耳語,“我還沒看見那女人,要引不出來,咱怎麽辦?”


    “少一個是一個。”高知縣拈須而答。


    “哎!爹,您英明!”


    “稟大人,午時三刻已到!”


    高知縣將監案上斬字令擲下:“開刀問斬!”


    登時,行刑台上響起一陣哭聲。那年輕人卻不為所動,夾在哭爹喊娘的中間,仍舊閉著眼睛,教老百姓們一陣稀奇。


    劊子手們揚起大刀,刀光冽冽。


    “斬!”


    ·


    “——刀下留人!”


    ·


    眾人一聲嘩然,台上的也都嚇了一跳。隻見人群中走出兩名體型相仿的黑衣男子,俱是披頭散發惡痞模樣。為首的叼一草杆,指著台上道:“好你個高知縣,砍人腦袋,怎的不過問爺爺一聲!”


    高盛大著膽子上前:“你兩個甚麽人!”


    “甚麽人?小兔崽子,這裏還沒你說話的份!起開!”另一個也亮了嗓子,“高縣令,都是一條道上的,你這些人裏有一個人頭要給爺爺殺,你要給砍了,教你爺爺我拿甚麽交差!”


    高知縣一驚,心道沒見過此二人,怕是遇上了找麻煩的江湖殺手,便顫巍巍站起來,招唿兩邊官兵:“你說甚麽,我不懂!來人啊!速速將他們拿下!”


    官兵們舉著刀一擁而上,一時間,兩黑衣人施展拳腳,一陣混戰。高縣令一見他們分不出身來,便又揮手:“快快快,快砍,快把這些人斬了!”


    劊子手們赤紅脖子揚刀就砍,下手極重,眼看著便斬了兩顆人頭。第三個正要舉刀,第四個也在年輕人脖子上比劃起來,卻聽“撲撲”兩聲輕響,兩人紛紛當啷一聲丟了刀,抱著脖子栽倒在地。定睛一看,原來他們後脖頸上竟憑空插了兩支短箭,箭尾還在打顫!


    百姓大嘩,高家父子還在目瞪口呆,另外幾個也已同樣倒下去沒了動靜。再見槐樹上金光一閃直衝年輕人後背而去,那人腕上緊巴巴的繩子便砰的一聲斷裂開來,旋即又不知何處跳下一青袍男子,躡雲逐月般落了地就去扶他:“小兄弟,你受苦了!”


    “來人!來人呐!”高盛嚇得發傻,跳著叫那些官兵迴來,“殺人了!別叫他們跑嘍!”


    那與兩名黑衣男子纏鬥的官兵又衝向青袍男子,將他兩人團團圍住。還未待衝殺過去,便聽得人群背後躍出來一陣潑辣大笑,卻見泰山壓頂般來了個袒胸露乳的花和尚,手持禪杖、腰佩戒刀,殺進陣來:“哈哈哈哈哈!灑家來也!”


    景年正由青袍男子攙著在地上拾了把刀防身,迎麵見來人頸間佛珠飛舞、膀大腰圓兇神惡煞,如同黑羅刹般迎戰官兵,隻一陣大笑便甩飛三四人出去,又肩撞肘踢一通亂打,便迎著自己過來:“灑家來背!”


    嗤!


    那花和尚手未抓到景年,卻覺出身後袖子一輕,扭頭一看,原來是那高盛抄了把刀朝他揮砍,隻可惜技不如人,隻斷了他一塊袖子。便叫道:“你小兒,當灑家真是吃素的!”當即跺腳大喝將高盛扛起,一把擲得老遠,一氣丟在樹上,掛著下不來。見他抱著槐樹枝子吱哇亂叫,花和尚又興起,將那要往桌子底下鑽的高知縣揪著領子薅起來,拖到行刑台當中,朝底下百姓喊道:“五裏苦高家久矣!看灑家將高老兒夯在這裏,誰人要打,扔石頭來!”


    百姓哄然,蠢蠢欲動,不敢近前,隻是推推搡搡,喧嘩不休。張橫便混在人群裏舉臂喊:“殺了狗縣官,換來好縣官!”


    張順也立即在另一側唿應:“殺了狗縣官,換來好縣官!”


    這下子,老百姓們如爆竹般騰然炸開,也跟著舉臂吆喝,繼而有大膽的撿起石頭塊,瞄著哆哆嗦嗦的高知縣就砸。那花和尚敞懷大笑:“砸得好!再砸響些!”又一腳將高知縣蹬在台上,跺了一腳。那知縣常年玩弄女色,身子虛浮,哪裏吃得住這羅漢一踏!登時便翻了白眼,又挨了許多砸,竟在花和尚腳底下斷了氣。


    高盛見了,哭嚎著蹦下樹,嘴裏叫著“爹呀”屁滾尿流地爬過來,撲在地上就號喪。那花和尚聽不得這般晦氣,又要捉他,卻教此人泥鰍般打咯吱窩底下鑽跑了,從地上拿了把刀就紅著眼殺向景年二人:“站住!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小乙哥當心!”


    橫順二人眼尖,當即就要過去支援,誰知景年卻主動擋住青袍男子,手中提刀迎著高盛就是一劈,二人格擋僵持,高盛嘶吼道:“你搶我的人,殺了我爹,你給老子償命!”


    “好你個大義英傑之輩!拳打腳踢灌水燒火,高盛,你倒真想殺我!”景年對著吼迴去,竟也是雙目赤紅,見不到一點碧色,“你殺我可以!但在我之前,你在這鎮子裏殺了多少無辜百姓,今日便先一並給我血債血償!”


    青袍男子還未攔住,景年便撤刀飛踢踢他出去,接著飛鷹撲兔般舉刀一刺,將那高盛當胸紮在台上。隻聽噗嗤嗤一聲脆響,人群裏迸發出又一陣尖叫,便見白麵衙內雙腿蹬了幾下,在年輕人刀下頭一歪,不動了。


    “小兄弟,你怎麽樣!?”


    景年抬起身來,大喘著氣踏在他身上,胸脯起伏,雙目如火,環視台下百姓,繼而舉刀指天,高聲喝道:“高家已死!狗官已死!”


    原本還在台子旁彷徨的官兵見大勢已去,紛紛投刀跑散,人們便唿啦啦一下圍過來,衝上台子,見高家父子二人當真斷了氣,立刻亂作一團,手舞足蹈、歡唿尖叫者各半。


    ·


    一片混亂之中,烈日下的行刑台上隻餘高家屍首,可方才那群義劫法場的英雄好漢,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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