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無邪險遭其賊,真相浮露偽善者誰——


    ·


    上迴說到:景年重返高家園子意外發現密道,一路過去,竟摸進了雲山之中。但山氣陰邪,見到卜小妹的景年竟被不知什麽“人”纏身而來,被小妹驅散後,終於恢複正常。不知為何,小妹處也沒有宋姑娘的蹤跡,聽聞她下山去找自己與另一“姓張的哥哥”,景年馬不停蹄地下了山重返鎮子,終於在一場誤會之後,見到了宋姑娘與一位諢名“船火兒”的兄弟,張橫。


    三人交流一番,決定立即返迴雲山山腰接小妹,而此時的五裏鎮外,似乎有誰人正坐著馬車趕赴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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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路繞遠,馬不停蹄地出了鎮南有人家的地界,花了約摸半個時辰,總算從另一側到了雲山腳下能上山的小徑。


    眼下已近子時,宋沅見山路近在眼前,再往上不久便到了小妹藏身之處,便暫且停了步子,拉住二人:“哎哎,你二個慢著,小妹就在上頭了,她有通靈的本事,又有滿山的東西護著,不會有事。咱們在此稍微歇口氣,橫哥兒,你且代我在周遭巡邏警醒;景兄弟,我且把今兒探得的消息與你說說,等會見了小妹,也好周全。”


    張橫點了頭,便伏在草裏遠去了。景年走過去:“你且說說,究竟出了甚麽事?”


    “原以為高卜兩家鬧的是樁口角小事,卻不想另有牽扯。”宋沅歎道,“景兄弟,說與你之前,你可要想好了。此事大有可查之處,但若要這樣查下去,恐怕難以脫身了。你怕麽?”


    “你隻管說罷。”


    宋沅便也不二話,低聲道:“高家有鬼。”


    景年稍一尋思:“果然是高家不對,小妹真是遭人搶來的?”


    “不不,若是便好辦了,可你道怎的?小妹卻真如高盛所言,自己將自己送上門來的。”


    景年不解:“怎麽會?她正是豆蔻年華,何故如此?”


    “說來話長……”宋沅瞧了瞧張橫在遠處打的平安手勢,拉著少年往山路處走了兩步,“小妹年紀不大,心性天真,與我說了不少家裏的事。”她道,“原來這五裏鎮上的,都曉得卜氏兄妹之父酗酒好賭。前不久,小妹在家中聽見父兄吵架,那當爹的也不是個東西,竟趁醉將兄妹二人毆打一番,又罵小妹天生鬼眼克死親娘,幸虧那做哥哥的牢牢護著,小妹身上才沒落下傷疤。”


    “竟有這般愚父!”景年咋舌,“隻是愛賭之人倒是常有,這與小妹進高家有什麽幹係?”


    “你聽我說來。正是那一迴,小妹知曉家中缺錢負債,又見大哥受苦受累,心裏難過,便不想再給家中添麻煩。找上高盛,簽下賣身契,將高盛拿的三千兩銀子還了討債人,人也就進了高府。”宋沅繼續道,“我初聞此事,心中疑惑,小妹才多大,怎會想到將自己賣到知縣家中去?再一問才知,原來幾年前高家剛來時,那高盛便看上了卜家小妹,此後時常尋機見麵,其間不定說了些甚麽教唆引誘的話,這才教小妹後日動了賣身還錢的心思。”


    景年思量片刻,沉聲問:“原來如此,是以白日裏高盛所言未曾強搶是真,卜相侯說未賣至親亦是真。隻是我記得,那契據上寫的是‘卜相侯’三字……小妹既然是自個兒賣身還了錢,為何還要寫兄長大名?”


    宋沅搖搖頭:“小妹久居家中,未曾經曆險惡,心機忒淺。我問她此事,她竟以為寫下兄長大名便可教高家放心,也能教她哥哥活下命來。”


    少年不大明白:“活命?不過是一張契據,又不是生死狀,活命怎講?”


    “她自離家出走,便知道卜大哥必定會苦苦尋找,若教他帶迴家去,那替爹爹還的三千兩銀子便得歸還高家。可銀子已經先教高盛替卜家還上了,又怎麽要得迴來?若要不迴來,那來要人的卜大哥便要被追債的扣下,兇多吉少了。高盛拿這話將小妹哄怕了,便教她一個法子,隻要寫上兄長大名,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卜相侯便沒法強帶人走,卜家那三千兩債務,便可安心兩清了。”


    “這高盛年紀不大,卻能有這般心計!”景年聽得皺眉。


    “是啊,而且此人狡猾不止於此——景兄弟,你猜猜卜家欠下的債,是甚麽人放的?”


    景年看著宋沅,眼睛慢慢睜大了:“難道是……高家?”


    宋沅點頭:“沒錯,這事還是橫哥兒打聽到的。卜父在天祥賭莊欠下巨額債款,那賭莊老板娘不是別人,正是高盛之父高知縣的美妾……”


    “我道怎的,原來欠的就是高家的債!”景年脫口道,“那小妹賣身換的錢豈不是又迴到了高家手上?那高盛還如此教唆,他可當真心安!”


    “可別被他長得那副純良模樣誆住,”宋沅聳肩,“他爹幹過的好事,他可一樣都沒落下!”


    “還有甚麽好事?”


    “還記得我說‘高家有鬼’麽?”


    “自然記得。”


    “這話,可是從小妹嘴裏說出來的……”


    宋沅留了個眼神,教他自己尋思。


    景年略一思索,驚叫道:“小妹能見鬼怪,那‘高家有鬼’四字……難道高府之內,真有鬼怪冤魂盤踞?!”繼而迴想起高家園子裏那揮之不去的泥腥味,後怕道,“難不成高家那宅子底下,還真埋著甚麽人的屍首……”


    “沒錯,但你放心,高家倒沒埋著甚麽屍首遺骨——隻是高家手上的確有不少人命案子,死在他家的人,大多都被高盛安排著運到雲山裏頭,草草埋了……”宋沅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可不怪我不願再走那地道,實在是太……太晦氣了。”


    “那密道原是運屍用的?”景年眉頭緊蹙,“高家何故殺人?”


    “別急,後麵的事,小妹便不曉得了。我送她上去藏著,又差方便走動的橫哥在城外頭攔人問話。問了許多趕夜路的不肯說,直到亮了刀子,才問出來這麽一迴事……”宋沅抱著胳膊,胸中有些惡心,“高家放縱小妾開辦賭坊,一來斂財;二來掌控五裏鄉民;三來,便是為了高知縣父子借賭場放債的由頭,將良民百姓逼迫得家破人亡,再將他們家中模樣好看的女子教唆賣身入府……爾後,每得新愛,縱情玩弄;不分晝夜,極盡所能……那些可憐的女兒家,教他們糟蹋個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下場往往隻有一個——死。”


    景年盯著她的眼睛,沉默下來,久久不語。


    宋沅胸中一陣翻騰,險些吐出東西來,便強忍著,愈發抱緊自己胳膊。


    二人聽了許久的風,那少年才一字一頓道:“好個高家,竟猖狂至此……”


    又壓抑住腦中一根緊繃的弦,強作冷靜:“姑娘探來的消息著實可怖,我原想高盛撒了謊,卻不想連這堂堂知縣竟也犯下如此罪行。難怪好好的一個鎮子,到夜裏便沉寂蕭條,如今一想,定是高知縣縱容放肆親眷作惡橫行才至於此,當真是橫行霸道、無法無天!”


    “有其父才有其子,高盛如此狡猾虛偽,他爹恐怕更甚。”宋沅搖頭歎息,“今日我們闖進高府,幸好未被高知縣目睹。隻是你來之前,我們二人又自旅店內聽到閑言,說是高知縣今夜便要從另一鎮迴程。若他迴來了,咱們這事可就不好查了。”


    景年無言。


    宋沅便繼續道:“唉,咱們的事且不提,卻是你說對了。可憐這麽大個鎮子,但凡想在這裏做個買賣,若不投奔高家、為他們賣命,便難以營生。這高家仗著天高皇帝遠,真真是青州一霸了!”


    “慢著!”少年問她,“你說凡是五裏鎮內商戶,都投奔了高家?”


    宋沅點首:“是,怎麽了?”


    旋即激靈開竅,掩口低唿:“不好……若他們都為高家效力,那你我今日打聽打探的事,豈不是很快便會教高知縣父子知曉?糟了!若是他們發覺我們已查到賭坊和園子,小妹又不在,高盛必會疑心到我們身上!”


    繼而有些慌亂:“怎麽辦,怎麽辦,高知縣就要迴來了,待他知道此事,莫說你我,隻怕是卜家無辜兄妹也難保性命……”


    “姑娘莫急,”見她腳下轉圈踱步,景年便攔住她,冷靜道,“你說得不錯,眼下事情恐有變數,我們得在高家人追來之前找到脫身之法——”


    “也得將卜家兄妹救出高家魔掌!”宋沅打斷他,自己又有些著急,“可眼下我們就是帶著他們趁夜逃也難以逃出多遠,何況卜相侯是農人,不會棄地流亡;與你一同來的那些先生們也還在鎮子裏。高知縣迴返之前,我們沒法兒將他們也保住,要是能有個飛天遁地的法子便好了!”


    “飛天遁地……”景年心生一計,“有了!不知姑娘恐高怕水麽?”


    宋沅瞧他:“你想到甚麽法子?”


    “我見小妹時,在山腰聽見附近有瀑布流水,水聲頗大,料想下麵必有水潭。你說飛天遁地,若我們能引高家的到這裏來,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佯作跳崖身亡、實則潛水逃脫,便可瞞天過海逃去他處,也可為我家先生與卜大哥掙出一分逃亡時機了!”


    聽見“潛水”二字,宋姑娘眼睛一亮:“咦!雖是極冒險的法子,但恰好橫哥兒會水,又善駕船,我教他弄條船提前在水中接應,便可順水跑出去了!”


    “那便好!”景年握拳,“我們便先如此計劃,趁高家人還沒追來,我先繞路與先生他們報個信,教他們想法子火速出城躲避,越遠越好!”


    “哎,你別去,還是喊我那橫兄弟去罷,他是江州口音,又沒在高家前露過麵,比你我方麵走動些。”


    “也好,那便勞煩你家兄弟了。”


    正尋思著如何與擇端先生知會,景年忽迴想起來前先生引燈時與他隨口說的話,好容易輕鬆起來的神色漸漸又凝重迴來,惹得宋沅一直看他:“景兄弟,你臉色怎麽不大好?”


    “忽然想起一事,”少年如實道,“我家先生白日閑逛,迴來天色已晚,恰遇高盛迴府。眼下已過去二三個時辰,那高盛雖沒往南邊園子來,可小妹的事又能再藏幾時?”他抬頭往山上看,“宋沅姑娘,時間不多了,我們先行上山,再做打算!”


    “好,便按你說的來!”


    宋沅起身去了巡邏的張橫處,差他去依次報信,想了想,又教他及時聯絡還在青州府的兄弟,以防不測。


    ·


    上山路短,不到一刻便到了破廟。景年踏著山路,總覺得比頭一迴來時走得快了。


    廟裏藏著的卜相宜好似聽見通風報信似的,提早便出了廟,在路邊等著迎宋姐姐與景哥哥上來,二人便帶她迴去歇息。景年坐不住,出門在廟四周探路,發覺廟後一條極為隱蔽的小路通往一處斷崖,下麵還真有一片大湖,那湖的遠處還有隔壁鎮上的兩戶漁人,心中稍稍安定些許,便迴了破廟。


    相宜小妹倚在宋沅懷裏,兩人並著坐在廟內佛像後頭。景年迴來時,宋姑娘一麵拍手安撫小妹,一麵細聲閑談,好似在聊高家的事。


    “宜兒,我聽景哥哥說你不肯跟他迴去,為何不願下山?躲在這種破廟裏,卻不如一早與你家哥哥團圓了。”


    卜相宜緊緊靠著宋沅,小聲道:“哥哥疼我,可村裏人說宜兒晦氣……宜兒如果和哥哥團圓,哥哥會被村裏罵,還會被爹爹打,我們家還要欠高盛哥哥的錢……”


    “妹妹別聽那些話,你哪裏晦氣,瞧瞧你的小臉,多可愛。”宋沅打斷相宜,捏著她幹癟的瘦臉,又不經意地問,“高盛對你好麽?宜兒怎的都喚他是哥哥了?”


    “高盛哥哥以前待宜兒好,村子裏說宜兒晦氣,高盛哥哥不說,還買糖人給宜兒,誇宜兒穿得漂亮、模樣可愛,還說宜兒雖然家裏窮,可打扮打扮,他都願出五千兩銀子買呢!”相宜眼睛亮晶晶的,又漸漸黯淡下去,“可是後來,宜兒在高盛哥哥家看到了許多許多的姐姐,一直跟著他飄來飄去、轉呀轉的,宜兒不知道她們從哪裏來,隻知道她們心裏好恨好恨,都在恨著高盛哥哥呢。”


    宋沅抬起頭,和坐過來的景年交換了個眼神:相宜果然能看見高盛手上的冤魂,可她年紀實在不大,看來還不曉得高家究竟幹過甚麽事。


    景年便開口問道:“高盛那廝,還沒對你做過甚麽事罷?”


    相宜偎著宋沅,怯怯地看著這個背後也曾跟著兩個怨魂的哥哥:“什麽意思呀?”


    宋沅拿胳膊肘拱了景年一下,使了個眼色,又哄著相宜道:“沒什麽沒什麽,不必知道。妹妹不知道,姐姐便放心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多時,相宜就縮在宋姐姐懷裏睡著了。


    見她睡得還算踏實,宋沅便拉了拉景年,悄聲道:“聽到了麽,這孩子天真無邪,甚麽都不曉得,那高盛便憑一張破嘴騙她言聽計從……隻怕我們來得晚些,那廝又要多糟蹋一個好姑娘了。”


    景年看著相宜道:“高盛實在陰險,裝相也是一把好手。起先,我見高盛如此坦蕩,還真以為是卜相侯見錢眼開將妹妹賣掉,與他沒好氣地說了句話。這迴逃出去後,我得給卜大哥賠不是了。”


    “這世上,哥哥怎會因為錢把妹妹賣掉?景兄弟卻也是想得忒周全了。”


    “會的,”景年出神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為了錢,一個妹妹又算得了甚麽,手裏一條好用的命罷了。”


    “是麽……那幸虧我家哥哥不曾賣我,我還得謝他一謝。”


    “你也有兄弟?”景年看她。


    “嗯,”宋沅輕輕應聲,“義兄,隻是待我如同親人一般。”


    “那也不錯,”景年低下頭,“我也是有兄弟的,家中行二。隻是我大哥……唉!有苦說不出。兄弟姊妹裏頭,誰居於長位,便常常以為自己可主宰一家性命,卻不知手足亦是有血有肉之人,也有自個兒的命要活。”


    “誰說不是呢,我那哥哥,也喜歡管東管西。今兒替人擇了姻親,明日又胡亂點個婚,後日想起甚麽事來,又教人來來去去與他跑腿,我便是這麽給他打發出來的。”宋沅唉聲歎氣。


    “你家哥哥是甚麽人,如此管來管去,你還願為他做事?”


    “是啊,知人先知心。我家哥哥雖有這樣那樣教人煩惱之處,可論本心本性,他可真是條英雄漢,也是許多人的好哥哥。”宋姑娘笑道,“至少,能教我家雷火脾氣的橫哥兒也敢帶著同胞兄弟心服口服地跟著他闖蕩。你呢,景兄弟,你家哥哥又是甚麽人?”


    景年尋思片刻:“在東京,替人賣命。”


    “咦……要說這個,不知你聽沒聽說過,我家哥哥身邊倒有個同樣曾在東京給人賣命的林衝兄弟,可惜,若不是那高衙內,他眼下前程可好呢。”宋沅歪頭道,“對了,若你哥哥也是這般操勞命,不如找個時機問問,我將他與你一並引薦給我家哥哥,怎樣?”


    景年立即擺手搖頭,撇嘴道:“罷了罷了,他長我十餘歲,脾氣又不好,爹娘都使喚不得,我可不願與他共事。否則動輒得咎,還不知自己圖甚麽來的。”


    “噯,莫要這樣說,長兄如父,想來他也是愛之深責之切嘛。”宋姑娘笑道。


    “他麽,”景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好似在賭氣,“但願如此罷。”


    二人守著相宜閑侃許久,精力終於要支撐不住了,便約好一人值守半個時辰,直到張橫迴來會合。


    破廟裏便一時安靜了許多,除去地上偶爾爬過的老鼠窸窸窣窣,一時間,隻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吐息聲,與守夜的那個來來迴迴的踱步聲。


    ·


    然而,二人等來的並不是船火兒,而是山腳下著起來的一把火。


    ·


    熱氣逼來之時,正值景年歇息。卻聽宋沅一聲尖叫自外跑進來:“景兄弟,快醒醒!高盛那個歹人果真追過來了,他帶了人來,在燒山腳的林子!”


    景年睡眼惺忪,噌一下彈坐起來,拔腿衝出廟門,卻見天光大亮,廟前空氣已彌漫陣陣黑煙,往山下看,樹木焚燒的火焰已一跳一跳清晰可見,伴隨著畢畢剝剝的響動與熱氣一同向山上蔓延。


    聽見山腰上有動靜,那高盛便在山下喊起話來:


    “少俠!女俠!我曉得你們在山上躲著,將我家的人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麵!”


    “他定是夜半發現人不見了,順著密道找過來的!”宋沅在景年身後道,“好一個放火燒山!小妹不在,高盛知道事情敗露,便吃準你我沒權沒勢,想將你我連帶著所有罪孽一並燒死在山裏!”


    景年緊緊捏著拳頭,在熏上來的煙霧中環視四周山腳的火焰。


    “張橫來得慢了,好在他膽大機靈,若見高盛帶人圍住山腳,必會打道往湖中侯著去!”宋姑娘將景年拽了一拽,“景兄弟,我們走!”


    “你帶著宜兒走!”景年一把甩開宋沅手掌,“我殿後!不讓高盛親眼目睹,他不會罷休!”


    “你……好!你當心!”


    宋沅將躲在廟門後麵的卜相宜牽著手領出來,望了一眼在山路盡頭望著山下的景年,正要往廟後小路跑,便聽那少年噌一聲拔劍出鞘,再聞山下湧上來一陣嘈雜,定睛一看,竟是高家的家丁冒著火衝了上來,一撥人圍住景年,另一撥揮舞刀棍,已衝著自己來了!


    “這女人要跑,追!攔住她們!”


    “跑!”景年迴首咆哮,“快跑!”


    那少年一個揮劈劈開包圍圈一角,繼而指縫間銀光雙閃,追宋沅最緊的兩個家丁應聲倒地,後麵三個一見刹住腳步,轉而嚎叫著應戰過來。


    見她帶著相宜已經閃入山後,景年便放開手腳,袖劍出鞘,一手長劍劈砍,一手格擋偷襲,咬牙與家丁群戰了四五迴合,竟堪堪刺倒了三四個。正酣戰間,又聽一陣熱鬧,掛了彩的幾個紛紛讓開一條道來,卻是那高盛不緊不慢地上山來了。


    一見家丁鬆懈,景年收迴袖劍,轉身便跑。高盛隻在後頭瞧他,待他即將撥草遁入山後懸崖,才在後頭不慌不忙地喊道:“少俠!你別急著尋死,你死了,你家那位東京來的先生瞧著文質彬彬,想來一個人,怕走不出這城門罷!”


    這一招教景年硬生生停住腳步,迴頭瞪目喝問:“高盛!你想做甚!”


    高盛走近了些,伸脖子往山後懸崖看了看:“哎呦,那女俠帶著小娘子,是死了還是跑了?無所謂!男的還能多撐幾天!——少俠,你私闖我家宅院、劫走我高盛的人,不給個說法,嘖嘖……不大合適罷?”


    景年盯著他近前來,身後就是百丈瀑布懸崖。


    麵前的則是笑麵虎高盛與漫山大火,風聲唿嘯,在紅色的林中尖銳刺耳,仿佛遊魂嘯叫哀鳴。


    他站在距瀑布斷崖三步之遙的地方,死死瞪著胸有成竹的高盛,不由得將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


    山火愈發熾烈。


    飛瀑擊水轟鳴。


    他看著眼前兇惡的家丁與一副善相的年輕人,額上流下一條汗。


    來者不善。


    滿山的鬼魂算甚麽,這活生生的笑著的人,才是要來索命的惡鬼——高盛定是提前在擇端處布了埋伏,才在此時天亮之後,才趕來圍剿!


    可此時若束手就擒,隻怕這高家殺慣了人的,必不會教他活下命來……


    怎麽辦?


    來青州前,他親口答應阿娘與哥哥定會活著迴去,連甫成兄也再三囑咐,誰能料想在這荒山野嶺碰上個地痞鎮霸,莫說自己的性命,連擇端先生一路十六人也教他操縱於股掌……


    景年與高盛對峙著,在越發旺盛的火焰聲裏汗流浹背。


    活命,誰不想活命?


    ——可一人活命,換得十六人乃至更多人死,這種活法,他不要!


    ·


    “高盛,”他打破僵局,開口道,“我不還手,讓我家先生與卜大哥悉數撤出鎮外,你做得到麽?”


    高盛扭頭與家丁耳語一陣,又揚聲道:“好說!少俠,等你一句話,這事兒立馬成!”


    “你最好說到做到,”景年從崖邊向高盛走了兩步,“否則,我便是在哪裏,也要割了你的腦袋!”


    “好!是條漢子!”高盛應聲,“你放心,我高盛區區縣令之子,怎麽敢動東京城裏來的大人物?少俠,請吧!”


    景年沉默著走向他,被家丁卸去兵刃、押解起來,押向即將被山火吞並的山下。


    經過高盛麵前時,少年一雙藍眼越過被火風吹得亂拂的頭發,惡狠狠地盯著他那雙依舊無辜的眼睛,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來:“卑鄙無恥!”


    高盛聽得清楚,竟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卑鄙如我,才是高盛!”見景年還在陰著臉瞪他,便又笑,“怎麽?怎麽啦?教皇帝老兒管我啊?哈哈哈哈!隻怕你這窮山野裏鑽出來的刁民沒那個本事!”


    他望著眼前熾熱的火光,大聲道:“來人啊!燒光這座陰山!管它甚麽鬼啊怪的,通通給我燒個幹淨!燒得成了灰,老子重重有賞!”


    繼而越過沉默的景年,大踏步走向山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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