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相會三寸懇切,兄弟對峙雙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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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迴說到:景年恢複往日神采,使障眼法甩掉家仆,跟著玳瑁找到藏匿在茶水攤附近的接頭人白一苛。二人交談一番,景年得知些許近況,並要白一苛托人轉告導師稍後幾日,卻不肯說明緣由。待迴了畫學,又尋到趙甫成要他將一封二人同看的密信交付給張擇端。


    與此同時,監視到景年與白一苛成功會麵的獨狼迴到和本家姊妹唐靖暫居住處。就在二人就除去唐妤之事談論一番時,獨狼發覺隔牆有耳,但遣八哥出去後,八哥卻隻銜著一撮狗毛,四下竟然無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本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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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五年四月初六,傍晚,東京城皇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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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內殿前司指揮司虎踞龍盤,兵吏往來匆匆,屢有人員交接於殿前都指揮使高俅與殿前副都指揮使張景弘治所,肅穆威嚴,鳥獸不喧。


    殿前司外,陣陣領令出城的快馬飛馳聲不時響起,道路上爭食草料殘渣的鳥雀剛被馬蹄驚飛迴落,又被一陣悠然輕輕的腳步聲驅趕向道路兩旁。


    它們零零散散站在路邊石板上,瞧著一個約摸三十出頭的男子帶著胖乎乎的僮仆向殿前司治所奔赴過去,便又嘰嘰喳喳地迴到道路中央,無憂無慮地撿食石縫草籽。


    “先生,”胖小僮戰戰兢兢地瞄著身邊來往的官吏,手中抱著一摞禮品,努力跟上主人腳步,“先生,必須要今兒來不可麽?咱拿著這些東西往這地界來,教人瞧見了怪不好……”


    “阿保,皇城重地,莫要閑言碎語。”


    翰林圖畫院待詔張擇端朝僮仆擺了擺手,便一拂袖子,徑直往殿前司衙門口去了。


    門口的守衛一見是大名人到訪,趕緊上前畢恭畢敬地攔住:“張待詔,請留步。”


    擇端駐足迴禮,叉手不拜,見他並不甩臉色,便也和顏悅色道:“小張大人在否?請相與通傳,圖畫局張擇端求見。”


    “小張大人剛剛迴來,待詔請留候片刻。”


    “好,有勞了。”


    待守衛向巡邏甲士內通報了,擇端便離得遠了些,在阿保畏縮的目光中負手而站。


    半刻鍾後,殿前司內來了兩名護衛,教張擇端與仆從一同在記錄簿上登錄名姓,便引著二人,往張景弘辦公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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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雀搶罷草籽,不再聚集在路上。


    偶爾有車馬來往,輻輪吱吱嘎嘎,這聒噪的動靜在各司守衛眼中一路滾動在斜陽下,飄散到皇城之外,又融合進禦街四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大內壁壘森嚴,皇城之外,喧嘩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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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待詔,好久不見。”


    張景弘身著赤紅官服端坐案後,見護衛帶人進來,並不起身,隻將手向屋中客座一引:“坐。”


    見他手中尚有事務處理,擇端並不坐,隻吩咐阿保將禮品交給屋外隨從,這才上前一拜:“小張大人近日辛苦萬分,擇端冒昧打擾,失禮失禮。”


    景弘便從軍務情報中抬起頭,起身迎道:“待詔客氣了,請坐便是。”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景弘掃了一眼擇端與僮仆神情,知他有事相求,便命侍從去煮好茶來招待,自己坐上擇端旁邊主座,禮貌笑道:“近來畫院事務繁忙,待詔也辛苦了。今日怎麽有空到這裏見某?”


    擇端見他心情尚好,便也笑道:“哪裏哪裏,遠沒有小張大人勞累。擇端臨行叨擾,不過也是想著忙裏偷閑說些話,哪成想耽誤了大人公務,實在不該。”


    “哦?”景弘道,“待詔要出遊?”


    “是啊,每隔一年四月,圖畫院按例遠遊采風一迴,至秋而歸,眼下又值遊學之時了。”擇端笑嗬嗬地看著他,“今年這趟,我欲攜畫院畫師二名、畫學畫工十三名往青州府東武城小住。如今時機不巧,城中禁令甚嚴,我雖奉聖人之命,但思來想去,卻也應先與小張大人通報才是。”他從袖中拿出一本名錄,略感歉意,“隻是這樣一來,便少不得要給大人平添麻煩,擇端倍感慚愧,因此特備薄禮一二,以酬大人平亂守城之辛苦。”


    景弘接過名冊,翻開一瞧,裏麵工工整整寫著十六人名姓籍貫與年齡,除去眼前的張正道,餘下都是些沒大名氣的畫師畫工,倒沒有熟悉的名字。


    “家父與先生同祖同宗,先生亦隻長某月餘,不必如此客氣,亦不必擔憂煩擾,本職所在而已。”他將名冊擱在案上,又看向擇端,“除去此事,先生可還有他事相告?”


    擇端聽他改了口,知他確乎不欲客氣,便道:“載遠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擇端此來還有一事,恰是為載遠而來。”


    “請講。”


    “載遠方才說過,你我二人同祖同宗,擇端無甚可瞞。隻道是城內風波漸起,賊寇伏法者眾,然仍有逃逸在外之人,勾結流民,反擊官兵。載遠位高權重,行事矚目,這平亂一遭怕是少不了結下仇家……擇端隻欲實言相告,望載遠千萬保重,留心家族安危。”


    景弘笑答:“先生放心。某有武功護身,不曾怕過。至於親族,某已吩咐專人看護,不會與人可乘之機。”


    “這倒是了,載遠為家人配備隨從一事,城裏知道的可不少。”待詔有感而發,留心著景弘顏色,“前陣子,擇端撞見景年帶二人入學舍館內,路上行人紛紛議論,學生們亦羨慕得緊,皆知他有載遠這三十萬禁衛軍統領做兄弟。你可知如何?這一時間,可是連飛賊也不敢輕易光顧畫學了!”他接過侍從煮好遞來的茶盞,端著嗅了嗅香氣,又繼續道,“擇端目睹此景,本欲批評,卻見載遠威名可護學舍無憂,反倒萌生私心,便也不怕笑話了——此去東武,不知可否請載遠也派一隊禁衛軍相護?山東道路大多平坦,山林之中卻頻有流寇劫道……擇端一行都是儒雅文人,實在是心中不安呐。”


    “自然可以。守城衛民,我等天職。”景弘語罷,借端茶之機不經意地一問,“不過,舍弟出行向來低調,某配與他的也不過二三家仆,同禁衛軍毫無幹係……某之身份,如何會引得眾人皆知?”


    “哈哈哈……景年的生身兄弟乃是堂堂東京三十萬禁衛軍統領,如此好事一夜可傳千裏,城裏豈有不知者?”擇端懸杯而笑,“且不提他生來異貌,氣宇不凡,本就是個惹眼郎君;隻道禁衛張家乃是東京新貴,自去歲景年小友認祖歸宗,從前見過他的,便也都知曉他是誰人手足了!”


    景弘啜飲熱茶,麵色微變,旋即又恢複如初:“這樣啊。城裏還有其他說法麽?”


    擇端思索片刻,搖首落杯:“景年小友潛心繪畫,倒是不曾借勢張揚,載遠可放心。隻不過——”


    “隻不過?”景弘盯住他的眼睛。


    “隻不過近日,文人中漸興謠言,卻也是與載遠有關的。”


    “說來聽聽。”


    “唉,虛言虛語,擇端不好詳說。”擇端麵露無奈之色,“隻不過是有人借著封城查驗之勢,拿著月前王緞王通進的案子胡編亂造罷了。”


    景弘不語,飲淨茶底,又道:“但說無妨。”


    “擇端聽聞,坊裏傳言載遠與王家素來過節已深,竟說甚麽這案子與張家脫不了幹係。前幾日偶遇許老、郭老在孫羊店吃酒,他二人問起謠言於我,擇端皆言不知。卻聽他二人還曾與旁人私下打聽過不少迴,擇端心憂不已,便趕緊尋機過來,好教載遠你同張公多多留心,免得遭人造謠中傷。”


    見張擇端麵露憂色,語氣誠懇,景弘便道:“市井之言,清者自清。先生好意,景弘感激在心。”


    “唉,你我祖上同宗,載遠又年少有為,擇端實在不願見人肆意構陷。”擇端看著他為兩隻杯子倒了茶湯,便歎了口氣,繼續道,“擇端不日欲走,待迴了故裏,便難再及時搜羅市井閑話……載遠,言者無意,聞者足戒。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時,然太師多疑,你位高權大,萬萬謹慎啊。”


    “嗯,多謝先生。”景弘謝道,“遊學一事,先生出城當日派人來此申領新印文牒即可。某會派一隊精銳相護,先生大可放心。”


    “那便有勞了,”擇端站起身來,欣慰道,“近日城內不甚太平,載遠多多保重。”


    景弘便也起身相送,又隨口道:“先生也保重。遊學辛苦,此前某交托舍弟於先生門下,未嚐好生酬謝,待先生迴來,某再攜舍弟同為先生接風。”


    “噯,接風不必。擇端倒是要囑咐載遠一事:近幾月來,景年畫功見漲,頗受學正好評。眼下恰是少年爭進之時,載遠可千萬把握時機,不可疏漏。”他鄭重道,“我此次遊學不欲帶他同往,便是怕耽誤良機,教他失了在官家眼裏露麵的機會。此前擇端與張公閑談談及此事,若教他名聲大噪之時遠離京中,豈不是要妨礙他平步青雲?因此帶他同去,反而是害他。”


    聽著這些讚譽,那著紅衣的聲音愈沉:“先生思慮周全,某自愧弗如。”


    “這些日子,我已交托圖畫院內畫師繼續指點景年課業。此人乃是太師身邊新晉的紅人,畫功深厚,無所不長,頗得官家青眼。想來由他教習,除去技巧,於景年前途亦有益處。”擇端再次攏袖拱手,將隨侍的阿保招唿過來就要往外走,“好了,載遠,今日來得不巧,給你添了麻煩。擇端沒有旁的事務,便先迴去,改日得閑,再來叨擾。”


    景弘便擠出笑容去送:“無妨,先生奔波勞碌,還請一路小心。”


    屋外的守衛開了門,去了兩個送張擇端二人出去,另幾個看副都指揮使大人臉色不大好看,趕緊將門輕輕關上,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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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時分,皇城內一匹颯西風飛馳而出,景弘麵容匆匆,打城中策馬向東迴府,不顧路上百姓招唿議論,下馬將韁繩往迎過來的仆人懷裏一甩,大踏步地往站在門口的田信處走。


    田信也跑過來,伸手就去捧他手裏仍抓著的馬鞭子。


    “父親迴來了麽?”景弘跟著他繞到後門走——前門大街百姓聒噪,不便言語。


    “老大人約了許老和郭老去吃酒了,還沒迴來!”田信一張猴子似的臉上堆滿笑容。


    “父親近年越發貪杯,我不在時,你應留神勸誡。”景弘又問,“母親呢?”


    “夫人安好,隻是夫人……夫人她……”


    家主立即瞪過來,聲音也提了幾分:“母親怎麽了?”


    “啊不不!夫人沒出事,隻不過……哎呦……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田信撓起脖子來。


    “囉嗦,說。”


    “主人,您去應天那天夜裏,夫人賞給下人們好些名貴點心,說要嘉獎咱們看家有功,待兄弟們吃得香了才走。”他皺起眉毛來,“小的也貪嘴吃了一塊,誰知卻睡到大清早……”


    景弘站住腳步:“其他人呢?”


    “也……也都……”田信挑起耷拉的眼皮,看他即將發作,慌忙追了一句,“有幾個醒得早的,小的起來時,他們幾個說已把二郎君護送去了畫學。”


    “母親在何處采買的點心?”


    “不、不曉得……反正是那些下人們從夫人房裏端出來的……”田信搓著手,跟著主人慢慢接近後院門口,“小的也問過夫人,可夫人身邊新來的那小裴娘子卻不教小的過去,說甚麽怕帶進風來,教夫人發病。”


    “不論何事,尚不必你去過問母親。”景弘蹙眉道,“還有其他事麽?”


    “是是是,小人知錯……要說其他的,今兒午時您沒迴家,夫人去了您住處。小人見了快快過去伺候,夫人便拿了樣東西走了,說要與小裴娘子賞玩……小的沒看清是甚麽,許是那小娘子愛玩的一筒豬骨骰子,便尋思著與主人知會一聲……”


    “她也好,母親也罷,她們看上甚麽東西,你等照樣多買幾個就是,不必盯著這個。”景弘語氣和緩下來。


    “嘿嘿……是是是,小的記明白了!”


    “嗯。去,把這封信送到城北百鶴堂盧大夫那裏,大統領的事,記得囑咐他及時迴信,莫要總借口忘記。還有,記著你的腿,甚麽話該不該和他說,長點記性。”


    “好嘞!”


    田信賠著笑,把信往懷裏一揣。


    他最愛幹這樣傳信的活,跑腿不累,還能多要些銀子拿。


    ·


    待他跑向北麵,景弘在後門整理衣冠,緊了緊護腕衣領,便重重地運出一口氣,踏入門檻。


    才進了院子,他便聽一聲聲削切的風聲,轉過花園一看,原來園內灌叢當中的空地上竟舞著個打赤膊的少年,正收了拳腳,背著他紮馬步。


    景弘立即收住腳步,一雙棕眼審視著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院內的身影,手搭佩刀刀身,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景年好似還未察覺身後有人,隻是兩手前推,交替著捏著勁,撐住有些發虛的腰胯。旁邊灌叢底下堆著兩件衣裳,也不知他是怎樣隨手一卷便丟在了地上,各自拱起圓弧,看著十分邋遢——好在天黑燈遠,即便衣裳扔得邋遢,也沒甚麽人看得清。


    少年赤裸後背,將雙臂在周身繞了個大圈,肩胛處的肌肉隨之鼓起迴落,乍看已隱約有了筋強骨健的意味,全然不似遊手好閑的富家公子會有的身板。


    阿湛曾說過,這手足兄弟已不再是他少年記憶裏黏人愛哭的小崽子,如今這麽一看,倒真是已然長大成人了。


    景弘輕咳一聲,站在原地瞧他。


    景年動作才收,一聽身後有人,迴頭一瞥,嚇得立即跳了起來:“哥!?”


    接著便結巴著擠出一句話:“你……你迴來了,怎的也沒個動靜!”


    看他一臉窘迫,景弘並未斥責,隻是向他走過去:“有風,你不冷麽?”


    “不冷不冷!”


    “怎麽在外麵?”景弘打量他沒戴著義指的左手一眼,不動聲色地向花園外麵走。


    “嘿嘿……好哥哥,弟弟都憋了三月了,可算教我在外頭活動活動手腳罷!”景年訕笑著打地上撿起衣裳,抱在懷裏,穿著袖子跟上去。


    “活動夠了就早休息。”


    “是,大哥!”


    聲音漸漸地跟了過來。


    “對了,唿格勒,母親在哪裏?”景弘在前麵走了幾步,複又停下,朝母親堂屋望去。


    緊接著,不待身後風聲驟起,他猛地偏頭仰身,一把捉住一支襲到頸側的左臂,將那手腕捏得發白,繼而轉身,從容問道:


    ·


    “——又是什麽時候,將袖劍拿給你的?”


    ·


    那被製住的手臂上赫然已綁好了與護腕一體的袖劍,正是他曾收繳至自己房中的那把。


    景年已收了方才慌亂,閉口不答。見大哥右臂緊握他手腕,便收迴袖劍,反手抓他右手腕骨,繼而一扭、一拉,掌錯其後肩腋下,借勢一推,一招便將景弘右臂反扭過來,口中叫道:“大哥,得罪了!”


    景弘趔趄一步,站定身形,料得弟弟是要動真格的,便冷哼一聲,向前大踏兩步拖破他下盤定力,繼而趁他鬆手平衡身體之時奪出右手,反捏住其腕上關節,猛一發力,聽得他痛叫一聲、卸掉全部招式,這才悠悠鬆手,似笑非笑:“好一個見麵禮,唿格勒。”


    景年甩著手退開幾尺,抿唇再戰。


    他後撤半步,蹬地猛跑,赤手空拳迎著大哥奔襲而來。一時之間,二人拳腳相向,迅疾如風,格擋揮打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即便他使出渾身解數,十招之內竟沒討得半分好處,不論大小招式皆被大哥逐一擊破,餘下的拳拳腳腳也全然無法近身,不禁暗叫大意:瞧著大哥人高馬大,怎的卻如此迅捷靈敏!


    再試戰幾招,又覺出大哥一身力氣在腰胯之下紮得極穩,乃知此人身量之紮實遠在他那三腳貓功夫之上,其兇悍仿佛一條壯年草原雄狼,因此不敢以硬碰硬,捶擂點打也漸漸吃力起來。


    然而,張景弘始覺少年有意收力,竟趁機加大力道追擊,拳拳到肉,腿風剛猛。又借他防反之機捉他一臂、背身掃腿,再腰間發力氣灌雙臂,輕鬆鬆便把那根基不穩的一個過肩摔狠狠摜在地上。


    誰知張景年眼見著吃了虧,反倒借勢一滾穩身伏地,顧不上後背生疼,趁大哥雙腳尚未重新紮穩便突擊上前,意欲攻他下路。可惜這大哥實在身經百戰,早料到他會仗著身量稍矮轉變戰術,還未待他鞭腿掃到近身,便輕身後跳躲開,繼而重紮營盤,擺好架勢,又後發製人,上前纏鬥。


    這一遭下來,直打得景年是氣勢見虧,景弘這才收了攻擊要害的幾拳,轉而攻其破綻,將他一腳踢飛出去。


    景年灰頭土臉地骨碌碌幾下撞在灌木叢裏,忍痛翻身起來,自樹叢中探手摸出一把長劍,抓穩劍鞘,死死盯著大步走來的景弘。


    二人一動一靜,眼看著就要走到一處去。卻在霎時間,隻聽花園中兩聲金鳴鏘然響起,張景年手中長冰破月劍與張景弘手中草原長刀雙雙出鞘,兩道煞白長刃帶著嗖嗖風嘯匯於一處,在兄與弟手中閃爍著凜冽逼人的冷光,指向自己近在咫尺的手足。


    ·


    長劍如冰,彎刀如月。


    二人無言相峙,立於月下晚風。


    ·


    景年臉上掛了彩,目光從劍身蔓延到刀身,又順著那身紮起袖子的紅色公袍而上,望著麵無表情的大哥。


    他高額深目,微卷的碎發飄拂在臉龐兩側,卻怎麽擋不住那雙眼中釋散出的懾人的寒光。


    ·


    良久,景弘眯起眼睛,冷冷道:“好身手。”


    景年抹掉臉上灰土,與他對視一笑:“大哥出刀,比弟弟更快一分。”


    景弘挑了挑刀尖:“鴻門設宴,好個英雄。”


    “我乃雞鳴狗盜之輩,哪敢與哥哥稱英雄?”


    “這般上等嘴皮子功夫,不愧某曾欲留你一命。”景弘麵露嘲諷之色,“既為賊寇,便莫要再稱我兄長,某實在不配。”


    景年收了聲,沒再言語。


    他眼前的大哥雖眉目不動,可每吐出一個字,他身邊的風便更冷幾分,明明是春夜,卻教他聽得是如墜冰窟。


    景弘眼中無有憤怒,僅餘漠然,仿佛眼前的少年不論再怎樣連聲喚他,也不會再觸動他那早被撕裂一次的對至親的溫情。


    他隻是穩穩地舉著刀,審視著他臉上五味雜陳的表演,冷笑道:“何故無聲?”


    景年心中隱隱作痛,卻仍笑著答複:


    “好哥哥,聲在劍中。”


    “巧舌如簧。”景弘笑意轉瞬即逝,將刀斜在身前,冷聲道,“若劍中無聲,我便當你以身試法,斷不會允你活著離開家門。”


    少年不言。


    那禁衛軍統領便繼續道:“方才你喊了我三聲哥哥,我願讓你三招。三招之後,死生不論……”他看向弟弟的眼睛,“你想好後,便出招罷。”


    少年刺客沉默片刻,屏息斂聲。


    良久,緩緩開口:


    “我有心中言,埋藏十一年。”


    他的腕間一響,袖劍出鞘。


    “此身非歧路,願與訴兄前。”


    ·


    他戴著那點寒芒走向他的兄長,繼而又退開四尺,舉起了那把長劍。


    “大哥!”


    景年又叫了他一聲,神情堅毅,眸若點星。


    “——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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