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澹澹,無語東流,幾隻雪鳥沿著雪山的脊背劃出幾道優美寂寥的弧線。


    可此刻的禹軍大營卻一片沉默,隻能聽見少許燃燒的幹柴嗶嗶剝剝的火星迸濺聲。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沒有人喜歡失敗。失敗就像一座萬仞大山,帶著磅礴的重壓砸向地麵,令每個人都難以輕鬆抬頭麵對。


    應龍昏迷,石明負傷,無數禹軍永遠地留在弱水河畔的亂草蓬蒿之間。


    生還的禹軍並沒有多少喜悅之情,他們久經風霜,更是早就明白戰場和無情的洪水一樣,冷血又殘忍。所有生命在它麵前無異於蚍蜉撼大樹,螞蟻戰大象,隻有被無情地碾壓和踐踏,僥幸能躲避一兩次,可始終無法淩駕其上。


    此刻的中軍大營,石明和應龍都躺在兩張鹿皮草塌之上,大禹、皋陶、伯益、後稷、夷彅等都焦急地守護在旁邊。


    一個白衣女子正在給石明、應龍二人施救。白衣女子神情凝重,卻又舉止嫻雅從容,讓周圍的人稍稍安心一些。


    “白芷姑娘,應龍將軍和石將軍傷勢如何?”禹焦急地問道。


    白芷從一個陶罐中取出搗碎的藥草,敷在應龍和石明胸前,緩緩道:“石明將軍是被長戈氣浪所震,隻是氣血略有凝滯,休養兩天便無大礙。但應龍將軍所受之傷,乃是被水神蛇戟所傷,五髒六腑皆被寒氣所侵,眼下隻能以溫熱藥草緩解……”


    大禹凝眉道:“寒氣?不知這水神蛇戟的寒氣如何祛除?”


    白芷臉頰微紅,道:“白芷學醫未精,尚難有根除應龍將軍寒毒之法。”


    眾人聞聽此言,都不禁皺眉歎息。


    大禹知道應龍是禹軍第一戰將,如今大軍身處險地,若無應龍,他們無半分打敗共工的勝算。


    此刻一旁的夷彅心中反複琢磨白芷藥師的話,“寒氣?應龍將軍?”


    他忽然想起,他今日戰勝刑戚正要援助應龍將軍之時,忽聽身後幾聲咳嗽,傳來刑戚的聲音,“咳咳……夷彅兄弟,小心共工的玄冥真氣!咳咳……”


    “寒氣?玄冥真氣?哦,我明白了!”夷彅若有所悟,抱拳上前道:“啟稟司空!末將夷彅有事請奏!”


    大禹緩緩抬起頭,凝蹙的眉頭也稍微舒展,道:“不知夷彅將軍有何要事?”


    夷彅便將今日刑戚所言之事和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地稟報大禹,最後道:“末將認為刑戚所說的玄冥真氣極有可能便是應龍將軍所遭受的寒氣,如今之計,唯有請刑戚來,詢問他是否有解救應龍將軍寒毒的辦法。”


    誰知夷彅話音未落,伯益便拱手上前道:“司空,萬萬不可!這刑戚反複無常,狼子野心,萬萬不可輕信!如今他已身為階下之囚,對我禹軍恨之入骨,怎會出手相救?萬一他給出假解藥,豈不是貽誤應龍將軍的病情嗎?”


    夷彅急道:“這……這……,我可以給刑戚擔保,他絕對不會加害應龍將軍!”


    伯益正色道:“可刑戚他畢竟是一名叛將啊!叛軍之將,何以取信於人?”


    夷彅正要反駁,大禹沉下臉色,擺手製止住他,道:“刑戚確實是一名叛將,可眼下應龍將軍性命攸關,危在旦夕!我禹軍若無應龍將軍,恐怕很難渡過這弱水!我想,為今之計,先找刑戚來曉以大義,如果有解此寒毒之法,再作商議!”


    伯益聞聽此言,不再反駁,眾人也點頭稱是。


    大禹注視著夷彅,道:“夷彅將軍,此事就拜托你了!此事關係應龍將軍的性命和禹軍的存亡,望你竭盡全力!”


    夷彅單膝跪地,行禮道:“末將領命!”


    待到眾人退去,大禹站在應龍和石明草塌旁,無聲地望著兩人,默立良久。


    屋內的篝火烈烈燃燒,紅色的火焰中間有藍色的焰心如螢火般跳躍。


    夜漸漸深了,可禹依舊沒有離開,寸步不離地守在應龍和石明身旁。


    而此刻沉睡的應龍卻如置身雪窟冰窖之中,嘴角輕微地抽搐,一臉痛苦的表情。


    他隻覺自己迷迷糊糊地走在一陣白霧之中,霧氣森寒如霜,砭人肌骨。他感覺每根汗毛都被凍得倒豎起來,他的牙齒不住地打著寒戰。


    可在這森寒的霧氣之外,他感覺有一個明亮的光環在閃爍,如同群山之上的一輪圓月在指引他前行。


    “應龍,應龍……”一個悠遠又厚重的老人聲音傳來。


    “你……你是誰?我在哪裏,這是什麽地方?”應龍咬緊牙關,額頭直冒冷汗,勉強問道。


    “應龍,你再走近些,往前來……”那個老人的聲音又充滿著威嚴,響徹在應龍周圍。


    應龍咬著牙,右手撫著被共工寒氣侵襲的胸膛,支撐著身體向前艱難地走去。他每踏出一步,都感覺一絲寒氣湧向他的四肢,他的雙腳似乎是踩在冰刃上,每一步邁出都留下一個霜痕的腳印。


    每走一段距離,應龍便要停下來短暫休息,他不住地喘息,可唿出的熱氣轉瞬便化作一陣冷霧,飄散在空中。


    但應龍並沒有放棄,遠處的光環如明月朗照在黑暗的鬆林,給他了前行的希望和勇氣。


    月光真的降臨了。


    寒冷的霧氣轉瞬便煙消雲散,一個白須長袍的老者閑步鶴立,態若出塵之仙。


    “不錯!應龍不虧是天下第一勇將!普天之下被水神共工的玄冥真氣所傷,還能堅持活下來的人沒有幾個,你應龍是條漢子!”悠遠厚重的老人聲音道。


    “玄冥真氣?你……你是說我被玄冥真氣所傷?”應龍問道。


    “正是!共工部落世代治水,得天權玄冥之力相助,又占據昆侖地脈之靈氣,因此曆代共工便擁有操縱江河的神通。他們翻雲覆雨,興風作浪,更將玄冥之力與昆侖山下的幽冥陰寒之氣結合,生出這天下至寒之氣——玄冥真氣!普天之下,無論人魚鳥獸,隻要被玄冥真氣所傷,三日之內,五髒六腑便會結成寒冰,凍裂而死。”白衣老者沉聲道。


    “這……好厲害的寒氣,是我低估了共工的實力!”應龍道,“那我現在身處何處?”


    “這是你的夢境。”白衣老者道,“共工能以玄冥真氣傷你,是依仗弱水天險。他本就司掌天下河流,更能借弱水寒氣傷人於無形。”白衣老者緩緩道。


    “先生,請恕應龍冒昧,能否告知您的身份?”應龍道。


    白衣老者上前,拱手道:“老朽……力牧。”


    應龍渾身一震,道:“您……您是力牧?!”


    力牧上前拉著應龍的手,頓時一股溫熱的氣息沿著應龍的手掌緩緩流向應龍的心脈。應龍頓時便覺心中舒暢,如沐春風,唿吸也覺得輕鬆很多。


    “應龍將軍,數百年匆匆一瞥,白駒過隙,不知可還識得老友否?”力牧笑道。


    應龍望著眼前白發如銀、長髯勝雪的力牧,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惆悵,道:“涿鹿一戰,彈指六百年!如今天下之人,還有幾人知曉力牧大將軍當年手執千鈞之弩驅羊數萬群的風采?”


    力牧擺擺手,笑道:“力牧一介凡人,怎敢和應龍將軍的神通相比?陳年舊事,不值一提。”


    應龍正色道:“‘應夢賢臣,風後力牧。文謀武略,一統軒轅’。你和謀神風後並稱,是軒轅黃帝最倚重的武將,可掌千軍萬馬,大敗兵主蚩尤的九黎部落,這怎麽是不值一提的陳年舊事呢?哪個不服,便來找我應龍說理!”


    力牧拍著應龍的肩膀道:“六百年不見,你還是這個雷霆火爆脾氣!不過……”


    “不過什麽?”應龍忙問道。


    “不過我現在隻是一縷遊魂,經過軒轅台時,感知到你在昆侖有難,方才來助你一臂之力。可惜我神力不足,隻能先幫你暫時穩住心脈。隻有一件神物,能解這玄冥真氣的寒毒。”力牧道。


    “什麽?”應龍問道。


    力牧沉聲道,“龍魂純陽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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