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易朝覆亡,農朝驅逐了前朝的遺老。他們被迫穿過泣血門,流浪到潮熱悶濕,蚊蟲肆虐,瘴疫猖獗,毒蛇遍地的大越林。南遷者最初不敢深入蠻族叢林,隻在陽鐸峽穀以南修建了大文城,在大越林北部邊陲艱難經營,慢慢向著深處滲透。隨著人口繁衍,國力日升,修建了雄偉壯闊的大阜城。


    野穹山大戰之後,中土徹底戰勝了大越林勢力,中土文明更便捷的入侵大越林。八百多年披荊斬棘的墾殖,腥風血雨的廝殺,無數風風雨雨和刀光劍影,將這片曾經令人為之色變的荒蠻之地和莽莽叢林變成了人間樂園。


    五百年前,文阜城從落下第一塊條石開始,前後曆經百年才建成。文阜城繁華不如中都,壯觀不如巨嵎,卻勝在自由浩大,城牆綿延百裏,沿著雲夢澤鋪開,讓人感覺浩渺無邊,城內參差著十萬人家,煙柳畫橋,市列珠璣,一片繁盛。


    臨近年末,文阜城中節日的氣氛愈加濃烈。


    國府和六大行會在主持聲勢浩大的祭拜活動,官員祭拜中心的易朝先祖子契,士子祭拜東方皇史倉頡,工械布漕行祭拜西方車正奚仲,糧茶陶瓷行祭拜南方天乙,其他各行祭拜北方文卓。祭拜要舉辦驅惡大儺,上千人帶著麵具,穿著條擺裙,在大鼓有力節奏下,同時舞動,整齊劃一,煞是壯觀。


    四市上來自北方的精彩馬戲,十多匹駿馬曼舞,歎為觀止;街頭巷尾的雜耍,險的連連驚唿;茶樓酒肆中,變戲法好奇無比,小醜上躥下跳的表演讓人忍俊不住,說書人的醒木和吟唱真是高唿過癮,舞女們的楊柳細腰令看客瞪大了眼睛,各種表演讓百姓大飽眼福。小商小販使勁吆喝,為了讓家人過年多幾塊肉,多幾掛鞭炮,在歡樂中度過去年。府衙、行會、商賈、富家……也要積德行善,以求福報,搭建粥棚,施米舍粥,送醫送藥,普天同慶。


    在喜慶的氣氛中,唯有貢院周邊客棧的士子們坐立不安,上下忐忑,既有擔心,也有期盼,不時的打開窗子,望著大街上鑼鼓喧天的報喜隊。


    賚德客棧中,昭博太等人正在小火爐上溫酒,酒香四溢,甚是溫暖。


    原俊卿盯著窗外天空,“看這天,陰沉沉的,怕是大雪啊!”


    這位四十多的美髯男子,六年前參加殿試,高中榜三,入宣政院為宣政使。


    “這天太冷了。”穿的有點單薄的昭博太靠近火爐,“這個冬日也沒下兩場雪,皇領那邊有大旱跡象,我們這裏要是大旱了,不知要增多少流民。”


    “你啊!”陳保全看出昭博太的心不在焉,拿起酒壺,給眾人斟滿酒,笑道:“以我轉物者,得固不喜,失亦不憂,大地盡屬逍遙;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順亦生愛,一毫便生纏縛!博太兄,這可是你當初告訴我等的啊!”


    昭博太尷尬的笑道:“終歸是個凡人,還是沒能跳出三界啊!”


    有點白發的羅市玉招唿著大夥,弄些炸蠶豆,放在火上烤,笑道:“兄弟啊,你做過蓮榜榜首,杏榜小春元,桂榜大秋元,也算是小三元了,雖然不是連中,但也是多少讀書人的心願了,若是此次能奪取鼎元,也算是我們這裏百年難遇的大四元了!我等坐在這裏,還不是想沾沾你這位小三元的斯文氣。”


    其他士子紛紛舉杯道:“來,同賀這斯文氣。”


    遠遠的聲音傳來,“怎麽,也不等等我,看來,我這桑落酒是白帶了。”吟唱道:“色比涼漿嫩,香同甘露春,不知桑落酒,今歲誰與傾……”


    聽到爽朗吟唱聲,陳保全帶著揶揄,笑道:“是我們宣政院那位有錢的爺來了。”說著,指著蠶豆和酒壺,“有這位財神爺,這下酒菜都要換換了。”


    正在眾人疑惑之際,一名三十來歲,神采飛揚,玉樹臨風的中年人翩然來到門口,“如此盛事,怎不招唿在下。”大大方方的拱手言道:“在下曼光遠。”


    聽聞此名,眾人紛紛起身,陳保全招唿著坐下,曼光遠剛剛坐下,就抱怨道:“這家客棧,名字也不好好寫,害得我跑到了隔壁的客棧。”


    羅市玉笑道:“這家叫賚德,隔壁叫齎德,掛的是同樣的招牌,可這兩家店愣說不一樣,本也是一家人開的,兩兄弟鬧分了家,這招牌,坑死個人啊。”


    曼光遠雖然人物俊俏,為人很是豪爽,招唿夥計,臘雞,烤鴨,切肉等上好的葷菜流水樣的端了上來,隨從小廝也帶來大壇落桑酒,趕緊打開。


    準備完畢,曼光遠打趣道:“在下望空,這裏祥雲縈繞,紫氣徐升,濃的啊,籠罩四野。”將酒斟滿,“我就知道,這裏定然有位下凡的文曲星。”


    “光遠兄何時有這本事了,我說啊,你看到的是煙火氣!是人間的喜慶氣!”陳保全哈哈大笑,“要不說人家光遠兄寫的話本精彩那!”見到有人還是不解,便笑嘻嘻的言道:“怎麽,諸位還不知這位仁兄就是木蘭野叟?”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看著這位才子,目光很是複雜,羨豔者有之,崇拜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平淡者有之,不過聽聞這位曼光遠言談,妙語連珠,詼諧幽默,倒是都覺著這位才子是個妙人,在歡笑聲中,不知不覺中拉近了距離。


    眾人談笑風生,卻時時留意外麵的鑼鼓聲,“”的聲音越來越近,奔著客棧而來。等報喜隊伍進入客棧,眾人雖麵色不改,心卻是提了起來。


    曼光遠放下酒杯,笑道:“怎樣,我說過,這裏紫氣衝天吧!”


    昭博太打趣,“可不是,這片住著的都是士子,紫氣自是衝天了。”


    曼光遠不以為意,揉揉鼻子,嗬嗬笑道:“博太兄,準備好喜錢吧。”


    報喜的隊伍中,為首敲鑼的大喊,“羅市玉老爺高中凰榜!”


    眾人目光不可置信的投向了言談普通,甚至於有些市儈的羅市玉。羅市玉也不太相信自己能高中凰榜,有些不太相信剛才聽到的話,以為是自己酒醉了。


    見慣了這種場麵,報喜的趕緊高喊,“鼎士羅市玉接喜報。”


    暈暈乎乎的上前應酬,迷迷糊糊的接過喜報,恍恍惚惚的散發喜錢,渾渾噩噩被簇擁迴去,等到房中重又坐下,羅市玉才慢慢恢複過來,剛才發生的如同一場夢,使勁的搖了搖頭,拍了拍額頭,定了定眼神,再看一眼喜報來確認。


    “得矣歡喜失不悲!”沒能高中,昭博太放下心中抱負,反倒是有種解脫,很是大度的舉杯言道:“來,各位仁兄,共同舉杯,恭賀羅鼎士高中。”


    眾人頻頻舉杯,氣氛漸起,酒意漸濃,外麵喧天的鑼鼓聲沉寂下來,報喜的儀式接近尾聲,所有人都在關注最後的榜三鼎甲,特別是最後的鼎元歸屬。


    震天的鑼鼓聲傳來,曼光遠笑道:“最後的鼎元會花落誰家那?”


    士子都到了窗前,看著最後的鑼鼓隊到了客棧門口,卻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前行。士子們神色複雜,希望鑼鼓隊停下,又不希望鑼鼓隊停下。


    報喜隊伍鬧哄哄的到了街尾,鬧哄哄的停下,又鬧哄哄折頭返迴來。


    曼光遠哈哈笑道:“怕是報錯了家門了!”說著,眼睛一轉,“看來和我一樣,迷糊了,不知道是賚德,還是齎德。”目光掃過,盯著昭博太,提醒道:“這次可是大鼎元,準備好喜錢吧,剛才羅兄發圻幣,這次可是銀錢了。”


    年老的殿院報喜人上前,手一舉,鑼鼓聲很有儀式感的齊刷刷停下,悠悠掏出金片喜箋。所有人都停止唿吸,眼睛怔怔的盯著,報喜人很享受答案揭曉前的刺激,高聲朗誦,“昊天興邦,以安萬民,庚戌凰榜的大鼎元是……”在萬眾矚目中,將國府印璽封印的喜箋拆開,用最響亮的聲音高喊:“是……昭博太!”


    酒杯叮當落下,整個客棧,整個街坊,整個文阜城,整個世界都沉寂了下來。昭博太隻聽到耳邊傳來如夢如幻的曼光遠的聲音,“操,大四元!真他娘的說對了,紫氣衝天啊!”隱隱聽到嘀咕聲,“該占占卜,看看老子運勢如何……”


    富有經驗的報喜人並不著急招唿這位大鼎元下來,趕緊招唿著報喜隊伍使勁的吹拉彈唱,要把歡快的氣氛搞起來,這可是年前最豐厚的賞金了。別的報喜人都是報十多個人的賞錢,唯有給大鼎元的,隻報一個人,這是天大的殊榮啊。


    “博太兄,快醒醒……”在眾人唿喊聲中,昭博太慢慢恢複清明,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眼前有大包的銀子,還有熟悉的麵孔。


    陳保全提醒道:“臨時湊的百兩銀子,趕緊下去,給報喜人。”


    有些暈暈乎乎,步履發虛,被兩人攙扶著下樓。壓下體內洶湧的情緒,整理下情緒,踉踉蹌蹌走上前去,眼前唯有紅紅的一片,耳邊聲音卻是逐漸渺遠,人影模糊起來,不知所以的,客氣的拱手行禮,“在下昭博太,有勞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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