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書房中,師傅劉龜蒙端坐在前,看著下麵的四個弟子。


    右前的是金武章,剛練完武,肚子餓的咕咕作響,心不在焉盯著嶄新的書本;中間端坐的主父元,嚴肅認真,正在沉思;左前是任武原的小兒子,英氣勃發的任破奴;在最左邊坐著的是任武原的侄子,眼神明亮,卻有些散漫的任公明。


    師傅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文士袍幹淨整齊,滿含端正方嚴,翻開《丘氏東國傳》,目光掃過眾人,“今日講講河間開國者師載聖吧!這要從四百年前說起,當時的東國正在承受著光明門之亂,光明門你們可知?”


    看師傅目光,任公明言道:“弟子有所耳聞,光明門是在東國成立的門派。”


    師傅點頭,“說起光明門,不過是太平道殘部逃入東國後創立的教派。”


    “太平道?”這下連任公明也沒有聽過了。


    師傅拿出《七國誌》,粗看幾眼,“太平道於六百年前的皇領誕生,看似道教,實則來自大夏明王教。老子西出化胡,曾有預言,‘乘自然光明門氣,從真寂境入西方玉界,國中太子,舍家入道,是為明王,教化天人,上至明界,下及幽冥,皆由此度,以致太平。年垂二五,金氣將興,我法當盛!’農朝立國二百年後,明王教進入中土。明王經書中聲言‘西方聖像,衣彩自來中洲,當此之時,黃白氣合,萬教混齊,同歸於我。’這樣的說法,吸引了很多教眾。”


    看到弟子聽得入神,師傅繼續道:“太平道雖是外教,為融入中土,方便教化,卻用《道德經》為綱,初在皇領北部布道,教門設在牛邑。此教崇拜陰陽,將世間萬物歸為善惡,善為光明,惡為黑暗。黑暗魔國由冥神統治,到處充斥煙火悶氣、汙泥毒水,魔眾終日沉溺在情欲、自私、貪婪、爭奪、暴力之中。魔王讓惡魔生下人族祖先,因此人類是黑暗魔王的子孫。”


    “真是一派胡言!”任公明很是生氣,“人類竟成魔子魔孫了。”


    師傅麵色不喜的教訓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公明,莫要著急定論,要聽完才知道對不對,若是教義如此蠢笨不堪,怎能吸引這麽多教眾?”


    任破奴笑言:“我怎麽感覺有那麽點道理。”


    師傅繼續講道:“光明教認為,無始以來,明暗相交,惡魔盤於暗界,紛擾不息,致世界善惡混淆,光明神派遣大明尊為使者,教導人類要依真義,向善美,以致光明極樂世界。太平道吸收了光明教,認為火是明王的永世光芒,是明王的正義之眼,有火祭主持祭禮,奉聖火,使聖火長明不熄。教眾尚白,以家人相待,食素、戒酒、火葬,讓聖火淨化靈魂,骨灰送入寂沒之塔而進入光明之國。”


    主父元言道:“師傅,太平道這是導人向善!”


    師傅點頭,“主父元所言不錯,這就是他們能順利傳教的原因。”


    任破奴追問,“若是如此,為什麽皇領要鎮壓太平道?”


    師傅解釋道:“太平道要信徒仁義信智,仁是對教眾的愛,義是對教義的義,信限於教眾之間,智是讓教眾不要愚昧的聽信他人。”


    主父元點頭,“我懂了,師傅,太平道這是讓教門取代朝廷。”


    “窮幽探微,深得我心!”師傅很是讚賞,“太平道結社,十人為一小社,逐層結方,每方萬人,天下三十六方,由光明大法師來執掌,教眾尊稱‘明父’。恰逢皇領大旱,饑民遍地,明父振臂一唿,百萬之眾作亂,幸有邕梁相助,才撲滅教亂。太平道被鎮壓後,教眾逃亡到東元,在鄄邑落腳,改名光明門,繼續傳教。四百年前,東元旱災,為謀生計,教眾在金剛大法師的統領下作亂,攻打糧倉,開倉賑災,一時之間,應者雲集,很快糜爛東國西部。”


    任公明言道:“家父講過,亂軍殘暴至極,因為災荒,無糧草掠奪,便以人為食,所過之處,一片死寂,作亂二十多年,東元人口不到一半。”


    師傅搖頭,“實則東國見流民勢大,縱火焚燒了各處糧倉,沿著泰宗山和衝關防守,不調顆粒糧食賑災,任郯、彭、薛、濟四郡,博陵和平陸二都糜爛,要將這些亂民活活餓死,弭除大患,若是應對得力,豈有亂民之說。”


    金武章很是氣憤的言道:“這也太不是人了。”


    “亂世人命不如狗啊!”師傅歎了口氣,“皇領可是在旁時刻覬覦著東國那,隨時準備上去撕扯下塊肉來。見東國內亂,皇領暗中相助賊寇,寇亂愈來愈大。”說到這裏,目光掃過三人,“這種情況下,你們說,該怎麽做?”


    見師傅目光盯著自己,任破奴言道:“剿滅賊寇,那皇領就不敢覬覦。”


    師傅搖搖頭,語重心長的言道:“以後做事,首要看清大勢,再要持之以恆!事情過後,看來簡單,但對當局者言,紛繁物擾,千頭萬緒,就算乾綱獨斷,可屢遇挫折,又有幾人堅持到底?事後撥雲去霧,自然通透,若是雲霧中人,那裏分得清路?為師為何佩服此人,就因師載聖雋才大誌,心性果決,為了全力對付光明門,力排眾議,在王宮死諫,才將西部五郡二都割讓給了皇領。”


    任破奴十分吃驚,“這麽說,把半個東元割讓出去?”


    師傅點頭,“皇領不費一兵一卒,就得到五郡二都,大喜過望,忙派兵占領,可等待他們的並不是豐收的沃土,也不是辛勤勞作的國眾,而是光明門的亂眾和一片焦土,皇領迫不得已,隻得出糧出兵來對付這些亂眾。”


    任公明讚歎,“東國禍水西引,皇領是火中取栗啊!”


    “見識明快!”師傅讚賞的點頭,“麵對東國拋來的燙手山芋,皇領扔了舍不得,拿起來又傷及自己,被拖在這個泥淖之中,無法自拔。師載聖將東部亂眾都驅逐到西部,任其禍亂西部,自己則秣兵厲馬,養精蓄銳,等待著收複失地的良機。五年後,皇領不能壓服亂眾,卻愈陷愈深,被拖的筋疲力盡。”


    任公明言道:“這時候,該東國出擊,收複失土了吧!”


    “師載聖勇冠一世,多謀而善用兵,精通政略,也深諳戰略之道,麵對衰弱的皇領,並沒有強攻,而是迂迴攻下宿關,切斷皇領軍糧援兵。皇領外無援軍,內缺糧草,還有亂眾偷襲,崩潰就不可避免了。不到一年,東元就一舉摧毀皇領主力,平定光明門之亂!師載聖戰功赫赫,自然眾望所歸,這就造成了王位相爭。父王思慮之下,不得已而裂土分封,在北部分置出河間公國,以安置師載聖。”師傅說到這裏,便問四人,“你們說說,最佩服這位河間公什麽?”


    金武章言道:“我最佩服他統領大軍,東征西討。”


    任破奴言道:“弟子最佩服他攻下宿關,關門打狗。”


    任公明言道:“弟子最佩服他割讓東國西部的果決。”


    主父元言道:“弟子最佩服他雄才大略,死諫父王,不愧雄傑之名。”


    “劉師傅。”任公嵐在門口言道,“任伯伯在等著大家吃飯那。”


    在北麵大房中,任武原、佶秀士、安五郎正在等著,桌上的菜並沒有什麽花樣,就是用鹽水煮的大盤羊肉,邊上放著洗淨的幾樣蔬菜,還有大塊烙餅。


    任武原對佶秀士言道:“有些倉促了,準備不周,望先生多多見諒。”


    五十多歲的佶秀士是個和藹的老者,聽到總鎮此言,有些誠惶誠恐,趕緊的施禮言道:“哪裏話,大人不用客氣。”


    眾人落定,還在謙讓,金武章不客氣的拿起大餅,隨口問道:“師傅是不是把石鎖換更大了,剛才公嵐告訴我,弟子看了看,確實大了不少。”


    任公明驚異的言道:“武章哥,師傅每月都換,要加一斤啊!”


    金武章恍然大悟,“今日快累死我了,感覺不止加了一斤。”


    公嵐捂著嘴笑道:“武章哥,你舉了一百三十多個那。”


    劉龜蒙笑道:“武章,要改改這個不愛讀書的毛病,現在吃虧了吧!”


    金武章侃侃而談,“師傅,我娘說過,讀書是要有天分的,我就是沒有天分,怎麽學都不行,我家都沒有讀書種子,我爹寫幾個字都難。”


    劉龜蒙趕緊阻止這番高論,“胡說,你這是為偷懶找借口!世上哪裏有生而知之,都是學而知之,都從苦寒中來,為師教你的勸學篇中是怎麽說的?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人不學習,怎能知書達理,經世濟民?”


    “師傅,我每日都告誡自己,要努力讀書寫字。可我一看見書本,眼睛就睜不開了,迷迷糊糊的,整個人就著了魔,其實我也恨我自己。”金武章拿起大餅,抓起大塊羊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我就不是讀書那塊料!”


    “胡說,無冥冥之誌者,便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更無赫赫之功,武章,你不要常立誌,而要立長誌。”師傅還在諄諄誘導。


    “師傅,我記下來了,我要立長長的誌向……”金武章撕下大塊羊肉,猛往嘴裏塞,嘴裏含糊不清,“我不會辜負師傅的期望。”


    大家憋住不敢笑,師傅歎了口氣,“聖人有雲,有教無類,以前我深信不疑,自從碰見你之後,為師也是沒有辦法了,可能是為師本事還不夠。”


    “算了,這孩子也不是讀書的料,以後沙場立功,將來也能博得出人頭地,不見得比讀書差。”任武原勸解生氣而又沮喪的劉師傅,又叮囑眾人,“這幾天,斥候來報,草上飛在駐操營附近出沒,你們要多加小心。”


    安五郎言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看好這幾個孩子的。”


    任武原鄭重言道:“五郎,下月要去襄平,記住我的叮囑。”


    佶秀士很是小心的言道:“大人,不才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左學出身,性子有些散漫,若有機會,大人就讓他去襄平曆練曆練,磨磨他那傲慢的性子。”


    任武原點頭應允,“好,想要磨煉,就跟著五郎同去襄平吧。”


    夜晚寧靜祥和,街道空曠了很多,大家進入了夢想。三三兩兩的軍伍在街道上巡邏,幾匹快馬急急的飛馳過街道,都表明這裏是邊境之地。


    亥時的梆子聲響起,躺在床上的劉龜蒙醒來,輕輕的翻身起床,摩挲著從床下的暗盒中拿出了麻布寬袍,白色的寬袍已經磨損的邊緣破舊了。穿上長袍,老人點燃了油燈。小屋之中,一燈如豆,將老人的斑駁的身影投射在牆上。


    將油燈放下,老人卷起了掛在牆上的山水畫幅。


    在畫幅後麵,有個檀木盒子製作的小方盒,老人將小方盒輕輕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兩尊雕像,一尊雕像是周圍燃燒著火焰的黑色雕像,雕像的麵孔忿怒而猙獰,右手持九節金鐧,左手握著長長黑鏈。另一尊雕像則是帶著冠冕的中年文士,峨冠博帶,長袖飄飄,說出的瀟灑出塵。


    老人雙膝跪地,對著兩尊雕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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