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娘被強行下嫁的事已鬧得人盡皆知了。葉戚作為此地地頭蛇,哪能不去打聽?


    這一打聽卻是驚出一身冷汗來。


    楊滿月給的紙條是假的?


    冷雲會給楊滿月出頭已在他意料之中,為此他都很多個晚上都睡不好了。可他萬萬沒想到,冷雲會先拿李家開刀。至於他,卻是不聞不問,這越發讓他不安。


    這思來想去的,覺得還是得跟楊滿月服軟才是最好的。


    畢竟,楊滿月現在在風頭上,那展現的風骨最是讀書人欣賞的。哪怕沒有冷雲,她若是嘴.巴一禿嚕,把與自家的嫌隙禿嚕出去,那不用旁人動手,自己就會被人口水淹死。


    這樣一來的話,莫說是下任裏長了,怕是這糧長也得被人擄了去。


    想想也是鬱悶。


    難道楊滿月當真是去閻王殿走了一趟,得了什麽補償不成?


    這死而複生後,性子大變不說,還變得足智多謀,見識眼界根本不像一個農家女。其氣度更是像是飽受多年貴族教育的世勳大千金……


    難道這是就人們嘴裏常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每每想到這裏,葉戚都夜不能寐。


    與人鬥,或許可贏;但與天鬥,那是自找死路哇!


    這楊滿月顯是有福緣之人,所以才能一次次化險為夷,日子過得更是蒸蒸日上……


    想到這裏,葉戚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晦暗,沉聲道:“不管如何,哪怕做狗,隻要楊滿月能消了這口氣,不計前嫌,那就都值得。”


    “什麽?!”


    葉婆子驚唿,“給楊滿月當狗?老爺,您沒發熱吧?怎說胡話了?咱幹嘛作踐自己去給她……”


    “幾位老鄉……”


    話還未說完卻見打前頭來了兩個作奴仆打扮的人。到了近前,拱手一禮,“打擾了。我們乃櫟谿楊家,敢問楊滿月是否在此地居住?”


    “櫟谿楊家?!”葉戚瞪大眼,“你,你,你們是四知堂的……”


    “敢問楊滿月姑娘可是在此居住?鏡川楊家特來尋流落子孫!”


    “你們鏡川的過來作甚?”


    “嗬嗬,好笑了,都是一家人,你們櫟谿的能來,我們如何來不得?”


    這,這,這……


    葉家三人瞪大眼,有種嗶了狗的感覺。


    眼前這兩家都是四知堂的,都是楊家後人,隻是分支不同。但不同歸不同,可這兩支分支都不同凡響,乃寧波有名的望族,在鄞縣那都是跺一跺腳,大地都要震三震的人物。


    正暗暗吃驚著卻又見一支車隊過來,前頭一男子坐在馬上,到了近前,便歡喜道:“祖母,就是這兒了,就是這兒了,剛剛那村民說堂妹就住這家,你看,白牆黑瓦,上麵還有字呢,就是這家!”


    “哪,哪?”


    一個蒼老且激動的聲音從裏頭傳來,很快就有小廝拿來腳踏,幾個丫鬟從裏頭攙下一位老太太,那氣度叫一個雍容不凡。


    隻見這老太太一看眼前的小屋,頓時大唿,“我滴個兒啊!你怎這狠心啊!我滴個兒啊!”


    說罷便大哭了起來,“你躲在這破地方,讓娘好找哇!我苦命的兒,你咋讓娘白發人送黑發人,我滴個兒啊,娘是連你最後一麵都沒見著啊……”


    “祖母,仔細眼睛,這不還留下了月姐兒和倉哥兒嘛。月姐兒小小年紀不畏強權,一介女流敢鬥官吏,留下這等詩句,真不愧是我楊家子孫,咱們的脊梁都是直的!”


    “噯,噯。”


    老婆子擦著眼睛,顫顫巍巍上前,一見到前頭幾人,頓時臉一拉,道:“哦,我道這裏怎麽這麽熱鬧,原是各位叔伯都來了……”


    說話間,幾個小廝已把馬車都拉來,兩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從車裏下來,一看老太,便笑著道:“我說今日喜鵲怎叫個不停,原是十三郎家的媳婦。十三郎家的,你今日過來是作甚?”


    “作甚?!”


    老太猛地一敲拐杖,氣唿唿地道:“我自是來接孫女迴家。”


    說著又警惕地看向幾人,冷哼道:“你們在鄞縣住著,老身我住磐安仁川,離著遠。前幾日才聽說這事,恆乃吾子,你們不會不知道吧?也不派個人前來告之,這會兒偷偷摸摸過來,打得什麽主意?”


    “哎呀,老十三家的,你這話說得可就難聽了。什麽叫打得什麽主意?都是自家人,說話咋這難聽呢?”


    “哼!早幾代以前就分家了!”


    老太太冷哼著,指著身邊年輕人道:“信哥兒,去,給我敲門去,老身親自來接孫女,孫兒迴家了!”


    “是,祖母!”


    葉戚幾人都傻眼了。


    楊,楊恆是仁川楊氏子弟?這個老太太是他的娘親?


    這一想,當年楊恆的說辭的確可疑。他說他逃難而來,家人都不在了,可他本人雖穿著簡樸,可卻生得白白淨淨的,哪裏像逃難的?又聯想起了李明生……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


    對了!


    楊恆可是李明生領來的,這,這……


    對,對了!


    他想起來了,當時楊恆來的時候手裏就抱著楊滿月,他本人穿得普通,可那繈褓一看就是大戶人家之物。難不成?!


    葉戚的腦子亂了,徹底亂了。


    這樣看來,楊滿月不但不是鄉野丫頭,還係出名門,真是那個千古名相楊震的後代啊!


    我滴個媽啊!


    “啊!老,老爺你怎麽了?!啊,老爺!”


    葉婆子驚唿,隻見葉戚翻著個白眼人軟軟攤下,竟是嚇得暈了過去。


    得罪冷雲或許尚可周旋,畢竟他一個外來者,根基不深。可得罪了本地的名門望族當真是怎麽死都不知道,他們就好比是隋唐時期的勳貴之家,那可是真正的土皇帝。


    更別提楊氏在浙江這一脈乃是宋末時遷移而來,盤桓在此地曆經幾百年,子孫繁多,眼前看到的是三支,背後還有多少支自己都點不清了。


    就他知道的,光谿,奉化那兩支也很了得,還有楊樂河頭的那家……


    我的天!


    他到底做了什麽孽,得罪了一個什麽樣的龐然大物?


    葉戚嚇得肝膽俱裂,本一個冷雲以及楊滿月現在的名聲已讓他日日無法安睡了。隻想著好好認個錯,也許能有些轉機。


    可,可現在人家祖母都找來了,若是被他們知道他們拿他們孫女替嫁克妻之人……


    葉戚不敢想去,索性暈了,倒也省事。


    這邊一動靜,剛剛爭論著幾個的人也停了下來,看了葉戚一眼,道:“這位是中暑了?”


    這群人都是人精,早就把事情給打聽得清清楚楚了。看這老頭臉色煞白的模樣,嗬嗬,顯就是那個蠻橫的葉家小人!


    好哇!欺到我們楊家子孫頭上來了,必是要給些顏色看看。


    這幾家其實已在柴橋盤桓好幾日了,見滿月總算是從那個煞神那兒出來了,這才敢上門。隻有那老太太,那真是巧合。


    仁川已不屬於寧波,離著很遠,若不是楊大姑娘那首詩實在抄得驚天地泣鬼神,恐怕還傳不到磐安縣去。而鄞縣就不同了,那是寧波州府的附廓縣,消息發達,對於族內出了這樣的人物自是要接迴去的。


    隻是讓另外幾家沒想到的是,楊滿月會在冷雲那兒養傷,且一養這久,這消息果就傳到孩子的親祖母那兒去了。


    虞氏臉色陰沉,看了葉家三人一眼,冷哼了一聲,猛地提高聲音道:“信哥兒,還愣著做什麽?!敲門!把聲給老婆子敲大了,敲響了,不要以為我們楊家沒人!”


    剛剛才被掐醒的葉戚一聽這話頓時又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葉婆子也是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多逗留,連話都不敢說,立刻和柳氏兩人將葉戚給拖了迴去。


    “誰啊?!煩不煩?!”


    楊滿月才把飯菜熱好,才端上桌呢,便又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頓時大怒,這個葉戚真特麽的無恥,還要點臉不?


    怒氣衝衝地開門,大罵道:“葉戚!你有完沒……”


    聲音戛然而止,又像忽然轉了個彎,“這,這位公子,您,您找誰?”


    “妹妹!”


    楊立信一見楊滿月就激動了,一把拉住她的手,激動地道:“可算找著你了,祖母,這是妹妹,這是妹妹,你看,她多像叔叔!”


    楊滿月瞪大眼,直接懵逼了。


    什,什麽情況?


    哪裏冒出來的便宜哥哥?而且,還這麽老?!


    這看著起碼都三十多了吧?


    “真,真是恆兒的骨肉!”


    正震驚著,卻又見一個老太在幾個婢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上前,當看見她那一刻,眼淚就掉了下來,“像,像,真像!也像芸娘,這眼睛,這嘴.巴都像芸娘!”


    老太說著便大哭了起來,伸著手道:“好孩子,快,快到祖母這兒來!我苦命的孩啊……都是祖母沒用……”


    什麽鬼?!


    “呀,這就是恆哥兒的閨女?嘖嘖,果不愧是我楊家子孫,這風骨,這氣度比男兒都強,難怪能寫出任爾東南西北風這樣的詩句來。來來來,孩子別傻站的,按照輩分你得喊我一聲七叔公。”


    “我是你九叔公……”


    楊滿月徹底懵逼了。


    就熱個飯的功夫,咋就冒出這多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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