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學生玩弄股掌中,實在是太不符合一個成熟教師的風範了。

    一個成熟的教師,這個時候應該——

    主動出擊?!

    “您好,我是嶽庾的語文老師。”這會兒學生們自由活動,隻留下家長單獨諮詢,幾位主科教師都在教室裏。男生幾乎都出去打球了,我倒也不擔心再撞上那孩子,便找上了嶽庾的母親。

    “老師好,我是嶽庾的家長。”嶽庾的母親氣質很好,看起來也很年輕,事實上有些過於年輕了——看起來像三十出頭。

    “嶽庾最近進步很大,這樣保持下去的話高考是很有希望的,家裏請了家教嗎?”我問道。

    “多虧老師教導有方呀。我愛人一直想給嶽庾找個家教的,可我覺得這孩子懂事,又有慧根,就沒必要周末再單獨補課增加負擔了。”

    可我覺得這口氣,怎麽聽起來不太像一個母親評價自家孩子的口氣?

    似乎是看出了我心裏的疑惑,嶽庾的母親淺笑著說道:“其實我不是嶽庾的親生母親,他的親生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和我愛人離婚了。我是在他七歲的時候和我愛人結婚的。我自己沒有孩子,也不打算要孩子,所以一直把嶽庾當做親生兒子養的。”

    她第一句話還沒說完我就腦補出來一部小三上位繼母虐待母愛缺失轉投年輕女老師尋求安穩的情感大戲,正要心裏感歎一句果然還是事出有因,聽完後半段,又覺得這位繼母不像是作假。

    “不過,我也明白,終歸是和那些親生母子有差別的。我一直怕他會覺得我不喜歡他,怕他覺得這個家裏沒有他的位置,所以格外注意不讓他誤會,結果反而太客氣了吧。他對我很尊敬,可我有時候倒也盼著他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對我鬧鬧脾氣。”繼母繼續婉婉道來,言語裏在關愛之餘也透漏著一絲無奈。

    “我愛人性子倔,這孩子性格和他爸一樣,所以也麻煩田老師在學校多擔待了。如果田老師覺得需要的話,我迴去和他商量下給他請個家教也可以。”

    “不用不用,我隻是和您了解下嶽庾在家的學習情況。有您這樣用心的母親,嶽庾很幸運的。當然我也會在學校多照顧一下他的,您放心。”我連忙把話題轉迴來。

    嶽庾的繼母莞爾一笑,再加上之前說話時顯然可見的通情達理,真是如沐春風。

    這樣的繼母,比起一些過分強勢望子成龍的或過於軟弱杞人憂天的親生母親或許還更勝一籌吧。

    “老師?”

    剛做完足底按摩的我整個人懈怠地躺在休息椅上的時候,手機屏幕上閃現了這樣一條消息。

    雖然大多數學生都加了我,不過真正找我講過話的可能隻有兩三個。

    開完家長會來按摩店酬勞下自己的我雖然有點不情願,還是打開了手機準備迴複。

    是嶽庾。

    “在,怎麽?”

    我深唿吸了一下,把這條簡單的消息發了出去。

    “老師今天和我媽聊了聊?”

    “是的。”

    他不會又把這個誤解成什麽信號吧?

    對方正在輸入中……

    可是沒有消息。

    我又等了會,直到按摩的餘勁都消散、整個人從熨帖綿軟變得精神煥發,對麵還是沉寂。連給我添了兩次茶水的服務小姐的表情都帶上了點好走不送的暗示。

    不懂。

    迴家吧。

    周一。

    呃……

    這孩子,蔫了啊……

    今天課上到一半,我才發現哪裏不對勁,原本那個專注的小腦袋耷拉下去了啊,整個人趴在桌子上一副有點萎靡的樣子。

    我剛答應過嶽庾母親要格外照顧下這孩子,結果……好像還是因為我給氣惱了。

    這有點不太好啊。

    “李鶴汀,剛才上課的時候悶頭發大財呢?”我一邊改作業一邊說道,邊上站著個小學生站姿的傻大個兒。

    “那個……我下次不會了。”李鶴汀臉上漲得有點紅。

    有時候我甚至會奇怪他們為什麽一個二個都這麽乖巧,我明明記得我那一屆都是調皮搗蛋天經地義,難道是因為現在就業競爭太緊張了嗎?

    “你這時間點挑的還可以啊,剛開完家長會,指著我沒地兒說去?”我挑著眉看他,臉漲的越來越紅,那提醒得應該算差不多了。

    “你呢?”我又瞧向姍姍來遲的嶽庾,眼角的餘光裏注意到李鶴汀偷偷鬆了口氣。

    “我在聽課。”嶽庾臉上不是往常見我時的那種表情,反而帶著點難得的煩躁。

    “趴著聽呢?每個月都有那幾天不舒服是不是?”

    嶽庾敷衍地笑了笑。

    “心情不好就打打球,衝個澡,早點睡。別憋在心裏,影響狀態。”

    “別憋在心裏?”嶽庾挑了我話裏的一句重複道。

    我自己又琢磨了這句話,應該沒什麽毛病,就點了點頭,然後讓這兩大小夥子走了。

    該點的點到了,同時叫兩個人過來也顯得沒有特殊對待,這樣做應該能解決問題了吧?

    沒有。

    “初中班主任本來挺討厭我的。”

    “我那時候是挺混的,翹課打架染頭發,反正是老師會討厭的類型。”

    “但有次家長會之後,班主任對我的態度就變了,好像我是隻流浪貓似的。”

    “他討厭我,我無所謂。”

    “但我不需要別人憐憫,跟欠了我似的,硬塞給我,推不迴去。”

    “老師,你不要也憐憫我。”

    現在是晚自習時間,今天我輪值,我正坐在講台上,看著手機上剛收到的這一連串的信息。

    原來是因為這樣的心結啊。

    我抬頭看了眼嶽庾。

    他手裏拿著手機,一臉無畏地看著我。

    又堅強又脆弱。

    他嘴裏無聲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放下手機,埋頭繼續寫作業了。

    我在腦子裏迴放了一下——

    別……別……別在……

    別憋在心裏。

    是你讓我這樣做的——我仿佛聽出了這樣的言外之意。

    這孩子,倒也算是聽勸?我有點哭笑不得地想到。

    因為不想他學習時間打擾他,直到放學我才迴複道:

    “你母親對你很支持,憑什麽讓我憐憫你?”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自己的驕傲,最忌成年人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施加各種自以為正確的情感和觀點。我媽一直是各種教育忌諱集大成者,這點教訓我還是學會了的。

    “憑我明明知道這次考試能進步很大卻又舍不得放棄看到老師給我批改作業的機會所以乖乖寫了一周的超大量語文作業吧”

    ???

    也沒有超大量吧?

    而且我們不是在聊敏感的家庭秘辛和少年心事嗎?

    我還在思索這句迴話裏的信息量時,嶽庾單肩背著包從我身邊路過,伴隨著朗聲的笑。我還沒確認他是對誰笑的時候,他快步追上走在前麵的傻大個兒李鶴汀,從教室門口消失了,像是不想讓我鬧明白似的。

    次日。

    那道盈盈爍爍、滿懷期待的目光像海崖邊上的燈塔一樣照常亮起了。

    這樣才對嘛的心情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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