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撇清關係,顧七幹脆以籌備宴席為由,告假三天。


    朝堂沒了宰輔,便沒了可議的話題。在刑部尚書李佑的主導下,很快理清了顧遠之案,可時間久遠,關於另一份奏折的信息,也隻有信上的寥寥幾句,尋不到據實線索。


    一籌莫展之際,吏部尚書宋廉竟投案自首,直言要務繁多,一時疏忽遺漏,這才引發冤案。經比對,所呈奏折,恰是顧遠字跡。


    元承熙隻想盡快除掉柳紀綱,對此案並不在意。見有人自首,更是鬆了口氣,不等李佑多問,便厲斥宋廉玩忽職守,判處流放五十裏。


    結案匆匆,風波並未停息。


    不知是誰漏了消息,柳湘凝得知父親獲罪,一大早哭著跑到裴府。


    “婚期將至,你我不該見麵。”顧七執起茶壺,為來人添了熱茶。


    “我……我聽他們說……”眼前的柳家小姐,再沒了大家閨秀的模樣,散亂的雲鬢、紅腫的雙眼,無處不透著可憐。她哭得傷心,說話也變得抽抽搭搭:“我父親……謀害忠臣,害得顧……顧……”


    “顧遠。”


    她抬起頭,見裴啟桓肅著臉,不僅半分柔情沒有,更好似透著不耐煩。


    看來傳言不假。


    “怎麽會這樣……”柳湘凝緊咬下唇,眼淚不停打轉。既為父親著急難過,又為裴啟桓這種反應寒心。


    嬌生慣養的閨閣之女,即便深諳禮儀之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遇到家族禍事,也隻有哭的份兒。


    當真是半點用都沒有。


    顧七瞥了她一眼,幹脆抄起書卷翻看起來。直等抽泣聲音漸小,才漫不經心問了一句:“從哪聽來的消息?”


    柳湘凝深吸口氣,整個人冷靜下來:“下人無意談起。”


    “可問過你父親?”


    “父親什麽都不說,”她垂著頭,長長睫毛掛著淚,蓋住眼中狼狽與難過,“柳家遭難,我自身難保。若……若你反悔了……我們……”


    “陛下賜婚,哪是你我說了算的。”顧七偏過頭,看見那淩亂發絲後紅紅的鼻尖。她輕歎口氣,不忍將真相告知,隻得柔聲寬慰道:“謠傳不可信。若真有獲罪的消息,我怎會不知道?”


    柳湘凝抬起頭,眼睛眨了又眨,想了一陣後問道:“真的?”


    “自然。”顧七神色輕鬆,托腮淺笑,“哭成這樣,大婚之日可怎麽見人呢?隻怕媒婆都認不出哪位是新娘子了。”


    “胡說,”她破涕一笑,聲調也高了起來,“有喜帕,如何辨不出?再說……”


    忽然,柳湘凝臉頰泛紅,說話聲輕如細蚊:“再說……到時候隻你一個人看……”


    “嗯?什麽?”


    “沒什麽,我先迴去了!”她緊絞著帕子,在臉紅透之前,“噌”地起身跑了出去。


    顧七持書端坐,望著柳湘凝的背影,若有所思。過了半晌,攢著眉歎了口氣。


    “大人,蘇鎧來了。”


    她迴過神,一臉嚴肅:“他如今是參將,人前人後,要尊著些。”


    “哦。”秋桑吐了吐舌頭,雖不以為意,卻還是乖順改了口,“那……那奴婢去請蘇大人進來?”


    “嗯。”


    不一會兒,聽到沉沉腳步聲。


    顧七唇角上揚,朝身側斟了盞清茶:“如何?”


    “大人……”


    氣勢弱,連說話都吞吞吐吐,顯然是辦砸了。


    可這小將的能耐,自己是清楚的,交代給他的事情,從未有失。


    她詫異地抬起頭,見蘇鎧臉色發沉,頓感心慌:“出了什麽事兒?被發現了?”


    蠻擰的粗眉下,一雙虎目難掩複雜神色。他搖搖頭,揣測道:“宋廉似乎,知道什麽。”


    顧七大驚,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難道,宋廉將自己出賣了?


    “官場老手,慣會挑撥離間,”她強裝鎮定,端起茶盞掩住心虛,“若說了什麽,大可不必理會。”


    “他有句話,要我帶給大人。”蘇鎧百思不解,隻得一五一十將話說清楚,“還說,您一定會去找他的。”


    “什麽話?”


    “暗棋擺在明處,危矣。”


    聲音雖不大,卻猶如晴天霹靂。顧七臉色發青,險些托不住盞!


    “大人?”


    “大人!”


    “啊?”她乍然迴神,隻覺頭皮發麻,額角沁出冷汗來。


    蘇鎧皺著眉,見她眼中透著驚愕和恐懼,頓覺不妙。還從未見過裴啟桓這副模樣,似天塌一般,更暗怪自己無能,沒能猜透宋廉這句話的含義,不能為她分憂。


    他張張口,卻實在不想說那句無關痛癢的“抱歉”,猛然發了狠,微瞪的虎目透著紅:“大人放心,我定讓他閉嘴!”


    “不用了。”顧七緩過勁來,灌了幾口涼透的茶,起身直奔大牢。


    逼仄潮濕的牢房,透著一股發黴的味道。


    她掩住口鼻,快走幾步跟上獄卒,拐了又拐停了下來。


    宋廉在草席上盤腿而坐,身前放著一張破舊矮桌,桌上靜靜放著兩個空盞。隻見他雙手捧著紫砂壺,閉目養神。聽到開門的鎖鏈聲,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來了。”


    “大人受苦了,下官有事耽擱,來得晚了。”顧七闊走兩步,坐到對麵,扯起臉皮假笑,“看看需要什麽,晚些就給您送來。”


    “老夫任吏部尚書以來,見過不少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臉,獨獨你的最假。”他捋著胡須,如豆的眼睛微微眯起,聚攏出銳利的光,“瞧瞧,你這眼睛,殺氣騰騰。”


    笑容凝滯,下一瞬變了臉色。她微微後仰,聲音漸冷:“大人說笑了,晚生豈敢。”


    “從你設計讓老夫投案自首,就沒打算讓老夫活著出去。”宋廉握住紫砂壺,斟滿顧七眼前的盞,“蘇參將,是你派來殺我的。”


    顧七屏氣凝神,不由得打量起眼前這人來。見他神色如常,無半分惱怒或膽怯,看來的確拿捏了有用的把柄,才會如此氣定神閑,篤定自己不會再殺他。


    既開門見山,便無需遮掩。


    “沒錯。”她神情放鬆,扯出一根枯黃斷草,拿在手中把玩,“若不是蘇鎧磨蹭,隻怕等不到你說出那句話來。”


    “老夫險些被他勒死!”提起蘇鎧,宋廉嚇得一抖,瞬間氣血翻湧,臉色通紅咬牙切齒道,“你夠狠!就不怕我魚死網破,把你們抖落出來!”


    “宋大人,”顧七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真真是辜負了我一片苦心。”


    “事已至此,我還會信你?”


    “為何不信?”她眨眨眼,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通敵是要滿門抄斬的,你當真忍心讓家人陪葬?清瑤姑娘,可還未及笄呢。”


    宋廉嚇得呆住,爾後更加氣惱:“若我出事,你能逃得開幹係?”


    “僅憑宋大人一麵之詞,不可信吧。”


    “一麵之詞?哈哈哈……”他仰頭大笑,雙手扒住桌子探過身來,一雙眼死死盯著顧七,“你難道忘了老夫的話?暗棋擺在明處,危矣。”


    心裏咯噔一聲,她將頭轉向別處,掩住慌亂,幹笑兩聲:“不知宋大人此言何意啊?”


    “何必裝傻呢?”宋廉見她氣勢頓消,便知這話奏效,如豆的眼睛透出欣喜,自以為將她妥妥拿捏,“韓子征的暗棋,比他老子養的細作強得多。隻不過……”


    顧七笑容頓僵,眉頭微微一皺:“不過什麽?”


    “暗棋一旦擺在明處,便會成為眾矢之的,”他緩緩坐定,闔眼微歎,“現在你的處境,可比老夫要難得多。”


    她未予理會,隻靜靜坐著,眉頭越皺越深。


    像宋廉這等叛臣,縱為韓家父子所用,也斷不會讓他知曉太多。更何況,韓子征為防牽連,暗棋之間尚且不通,又怎會告知宋廉?


    “裴大人如此心浮氣躁,也難怪會敗了,”宋廉見她呆住,以為嚇破了膽,不由得麵露得意,“隻怕現在,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吧?”


    顧七昂起頭,眼中透著急切:“什麽意思?”


    “你也不必著急,有老夫在,總能幫你遮掩,”他捧著紫砂壺,仰頭嘬了兩口茶水,答非所問,“你我本無深仇大恨,何不聯起手來……”


    “嗯……”她攢眉沉思,一隻手輕輕敲著桌麵,發出規律低沉的聲響。突然,覆在眼眸上的迷霧散去,映出探究的光:“你知道所有暗棋?”


    他頓時噎住,愣了一會笑道:“自……這是自然。”


    “那麽……”顧七眯著眼,壓著聲音問道,“其他人在哪?”


    “那……那就不便告知了。”


    “好吧。”她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搭著手深鞠一躬,“宋大人,先前多有得罪。您放心,我定會想辦法救您。”


    宋廉端直坐著,受了一禮後不忘叮囑:“你與元哲交往甚密,要想法子把他手上的證據毀掉,老夫可不想掉腦袋。”


    “大人放心。”她抿嘴一笑,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轉過身來,“鳳楚纖身亡,暗棋便少了一枚。大人可問過韓子征,是否找到了新棋,來填充空缺呢?十九這個數字,總沒有二十來得歸整。”


    宋廉張張口,剛要迴應,忽覺不對勁。


    這少年思維靈活、伶牙俐齒,自來到牢房,便處處下套子。迴他的話,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否則便是前功盡棄。


    “休想套老夫的話,你既想知道,就親自去問韓子征,”宋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老夫不會告訴你其他暗棋的去處,就別費盡心思探聽了。”


    “嗯,是。”顧七了然於胸,唇角上揚,沉沉道了一聲,“大人好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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