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入宮,連官服都沒換。顧七到禦書房門口,撣撣細塵,正正衣衫後,方進去磕頭。


    怎奈元承熙受唐家兄妹挑撥,將宮外流言蜚語悉數怪罪在她頭上,當場發了好大的脾氣!


    她恭敬如常,未有辯駁之語。


    “起來說話。”元承熙見她如此,心中怒火消去大半,語重心長道,“朕知道,你對唐鶴意見頗深。可你二人,皆是朕的重臣,一文一武並無衝突,為何就不能遷就?古有廉頗藺相如......”


    顧七後撤一步,深鞠一躬:“臣資質愚鈍,何敢同藺上卿相提並論。”


    “你!”他氣到語塞,蒼白的臉因憤怒添了幾分紅。


    “陛下恕罪。”


    他冷著臉,抄起參茶灌了兩口,坐了下來:“裴卿當知,這朝堂局勢多變。朕!須想盡一切辦法,握住更多!”


    顧七不置可否:“所以陛下認為,唐鶴比趙煜更合適?”


    “不然呢?”元承熙深吸口氣,看著自己的手,慢慢緊攥成拳,“最起碼,唐鶴在朕的手心裏。”


    她眸色微黯,麵容更冷了幾分:“陛下怕是忘了,刑、禮兩部尚書與唐將軍勾連,做些貪贓枉法、人神共憤之事。”


    “朕何嚐不知,可他......”


    “朝中文官,有多少出自‘雀鴻樓’?”她稍稍抬眼,言厲如刀,“難不成他費盡心思,攬文臣武將,為的是陛下?”


    元承熙張張口,卻無言以對。


    不知何時,雀鴻樓成了文人走仕途、登朝堂的階梯。


    早先,不過是國都裏,不起眼的酒樓。是淑貴妃求得恩典,自己提筆賜名,才有了這“雀鴻樓”。


    之後,唐鶴便將“雀鴻樓”,慢慢變成了專供遠赴學子休憩之所,久而久之......


    “刑部責權之重,最忌官員貪腐。”顧七微微直身,輕歎口氣,“若唐鶴拳拳之心皆為陛下,又何必拉攏李尚書?”


    聽得“啪”地一聲!


    茶盞從書案掉落,未飲完的參茶,濺濕了鞋麵。


    隻見元承熙臉色鐵青,緊抿的唇難掩激動,帶得細胡頻抖。


    “裴卿,唐鶴......留不得。”他噎了半晌,從難以置信到怫然不悅,銳利的眸子裏,隱隱泛起兇光。


    “唐鶴是江北大營的將軍,待日子一到,他是要迴澤州去的。”顧七搓著青灰的袖口,暗暗提醒道,“放虎歸山,終究是後患無窮。”


    元承熙再坐不住,猛地站起身來!


    “裴卿!朕隻有你了!”他奔上前,兩隻手扒著顧七的胳膊,麵露恐懼,瞳孔微微發散,“裴卿,裴卿......朕......朕......”


    “陛下?”她微微蹙眉,隻覺這小皇帝有些不對勁。


    “裴卿,裴......”元承熙不停念著,蒼白的額上滲出細汗。


    不一會兒,他躬著身,大口喘氣,眉頭越皺越深。


    “陛下?”


    “啊——”他麵色猙獰,痛苦地抓著頭,“噗”地吐出口血,昏了過去。


    衛禮聞聲推門,見元承熙倒地,忙招唿著將人就近送到趙良人寢宮。出禦書房時,恰惠妃來送銀耳蓮子羹,見此情景便跟了過去。


    顧七站在床前,見趙子舒挺著大肚子,用冷帕一遍遍擦著元承熙的臉和手,開口問道:“陛下這種情況,出現多少次了?”


    “前幾年沒什麽症狀,”旁側的衛禮焦急望著,卻絲毫幫不上忙,便答起話來,“最近這兩年,倒是越來越頻繁,但隻要控製情緒,倒也極少發作。”


    “可讓禦醫細細查過?”她拽住衛禮衣角,神色複雜,“有沒有可能,是吃了什麽東西......”


    “裴大人多慮了,不過是急火攻心。”正說著,秦艽便背著藥箱匆匆趕來,神色如常未見絲毫焦急,走到跟前卻板起臉來,“也不知裴大人說了什麽,竟惹陛下這般著急?”


    “怪我言語有失,”顧七搭著手淺行一禮,“有勞秦太醫竭力醫治了。”


    秦艽不再說話,走到床邊看了趙子舒一眼。趙良人會意,將眾人哄到門口,自己則在丫鬟攙扶下,到榻上半臥。


    衛禮將耳朵貼近門口,靜靜聽了半晌。隨後轉身朝江月吟淺鞠一躬:“惠妃娘娘恕罪,老奴有些話,想問問裴大人。”


    惠妃點點頭,眼睛悄看向旁邊的長衫公子。


    “裴大人,借一步說話,”衛禮麵色凝重,將顧七拉遠些,“大人,可是看出了什麽?”


    “那倒沒有,”她眨眨眼,轉接問道,“陛下這病又急又重,為何不將太醫們都喊來?隻一個秦太醫,多少有些應付不來吧?”


    “大人放心,秦太醫雖年輕,卻比那些上歲數的老太醫強上許多。陛下突遇疾病時,便是秦太醫醫治的。”


    “如此便好。”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細聲叮囑道,“大夫們常說‘病從口入’,吃食上還是要注意些,莫要同藥衝撞了才好。”


    “老奴明白。”衛禮淺淺鞠躬,“陛下醒來,想必是要傳喚大人的,裴大人且再次稍後。老奴去通知皇後娘娘。”


    一時間,院中隻剩下惠妃娘娘和裴侍郎。


    江月吟使了個眼色,丫鬟端著湯羹守在門口。


    “唐笙知道你今日入宮,特讓我過來看看,”她邁了兩步,卻不敢靠太近,“你讓我攛掇唐鶴求娶李佑之女,卻又親自迴都攪和婚事,連我都看不明白......”


    顧七勾唇一笑,幽深的眸子裏充滿算計:“你無需擔憂,與我配合便是。”


    “你真是個瘋子。”江月吟瞪了一眼,卻不可遏製地擔憂起來。她垂下頭,喃喃說道:“我真擔心,會傷了你......”


    “嗯?”顧七背著手,微微側身,卻不再糾結未聽到的後半句話:“對了,那藥丸的事,可透露給唐笙了?”


    江月吟點點頭:“你放心,秦艽這邊,她淑貴妃盯得很緊。隻是......”


    “什麽?”


    “沒什麽。”江月吟搖搖頭,將湧到喉頭的話又咽了迴去。


    後宮爭寵,手段卑劣得難以想象。即便唐笙登上貴妃之位,也會嫉妒元承熙對趙子舒的寵愛。如今趙良人有孕,多少人盯著,恨不能......


    她歎了口氣,想起唐笙頤指氣使,讓自己去害死未出世的皇子,便不由得打起冷顫。


    站在院中曬了小半個時辰,方看見門開。


    隻見一個小丫鬟緩緩走出,朝著二人恭敬行禮:“惠妃娘娘辛苦,陛下說此處有良人照料便好,娘娘且迴去歇息吧。裴大人,陛下召您進去。”


    “好。”二人異口同聲。


    一個朝屋中走,一個則緩緩出了院。


    顧七拽著衣擺,佯作惶恐跪到床前:“陛下恕罪!”


    “裴卿快起來。”元承熙無力地抬了抬手,泛白的唇費力喊了一聲,“賜座。”


    秦艽收拾好藥箱,叮囑兩聲便迴了太醫院。趙子舒臥在外間榻上小憩,順便將一眾伺候的丫鬟喊了出來,裏間隻剩下元承熙和顧七。


    “若你是朕,”他抓住手邊的青灰衣袖,迫不及待問了起來,“當選唐鶴還是趙煜?”


    “臣不是陛下,考慮得自然不周到,”顧七淡淡一笑,語氣輕柔卻極具說服力,“但就當前的情況來看,還是選趙煜更合適些。”


    不等元承熙問,她便解釋起來:“其一,國都最有力的防衛力量,是趙煜的趙家軍,還不是同趙煜翻臉的時候;其二,趙良人是趙煜之女,如今又有孕在身,趙煜沒有不忠的理由。”


    他鬆開手,眼睛向上看著紗帳,細細琢磨起顧七的話來。爾後無奈地閉上眼,不得不在權宜之下進行選擇。


    一時間,竟覺得自己無比失敗。


    皇叔身邊,文臣武將皆有,而實打實忠於自己的,除了朝堂中立的清流官員,便隻有一個裴啟桓。


    而自己,竟還為了唐鶴,讓裴卿步步退讓......


    他睜開眼,咬牙切齒道:“那唐鶴,當如何處理?”


    “還是要先解決唐李兩家的婚事,”顧七抬手掖了掖被角,“陛下聖旨以下,若貿貿然取消,隻怕有損聖上威嚴。但如今百姓議論紛紛,若不取消,又恐落得個不近人情的誤會。”


    元承熙歎了口氣:“正是如此。”


    “依臣隻見,還是要小懲大誡,”她抿了抿嘴,不緊不慢地將心中成算道了出來,“陛下大可以感動之名,取消唐李兩家婚約。但為了補償唐鶴損失,允他調迴國都任副都統。同時將趙德勳派至江北大營任參將。”


    元承熙眼前一亮,笑了起來:“還是裴卿有辦法!”


    明麵上,既懲罰了趙德勳,又彌補了唐鶴。


    可暗地裏,卻是兩家的互相牽製。


    趙德勳在趙家軍,雖未有實權,卻也掛著少將軍的稱號,待趙煜年邁,便可名正言順將他推上都統之位。


    如今將他調到江北大營,營中的人必定不服,趙德勳也會吃一吃苦頭。若這小子當真有才,又耿耿忠心,便等他熬出些名頭來,調迴國都便是。


    與此同時,把唐鶴調迴國都,必然也處處掣肘。趙煜想必也不會輕易放過他,若能抓出個把柄出來,便能慢慢卸去唐鶴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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