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連歲轉身,掏出鑰匙開門,“既然您來了,就把協議簽了吧。”


    “什麽協議?”


    連歲沒理他,自顧自進屋,脫下毛呢外套,掛在門後的立式衣架上,然後從窗邊桌子上的抽屜裏取出一份離婚協議書,和一支鋼筆。最後從容地走到門外,遞給立在原地的時縱。


    昏暗燈光下,看著‘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時縱覺得異常刺眼,他的心也仿佛被鈍刀刺痛。


    “我不會簽的。”時縱將協議和鋼筆還給連歲,心口隱隱作痛,“歲歲,你讓我做什麽都行。離婚,不可能。”


    嗬,他就知道,時縱是不可能真心悔過的。


    要不是拿出這份離婚協議書,他都快信了時縱逼真的演技了。


    “時先生,您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尊重我的意願嗎?”連歲上前兩步,將協議拍在時縱的胸膛,“和您離婚,是我所願。您可以不同意,但不代表我會放棄。”


    說完,他就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消失在時縱視線裏的純白襯衫,白得晃眼。


    協議書飄落在地,時縱裹了裹身上的黑色風衣,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地下了樓。


    好冷。


    這邊境小鎮的秋夜,對此時的時縱來說,堪比數九隆冬。


    他又裹了裹風衣,盡量裹緊一點,才能勉強止住身體的顫栗。


    在這黑夜裏,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周身的疼痛已經讓他分不清這些痛是精神障礙導致的,還是徹底失去連歲導致的。


    從看到連歲跳舞的視頻,到此時此刻為止,時縱終於明白,連歲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少年了。


    連歲變了。


    變得淡漠疏離,冷靜從容,果斷勇敢,變得…不再愛他了。


    也是。三年了,他在外麵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三年,還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雖然一直沒查到那個女人的信息,但是不重要了,孩子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早該變的。是自己不願意承認,一直自欺欺人地期待他迴來。


    活該啊!誰讓自己當初擁有他時,不知道珍惜?


    那個被仇恨蒙蔽的自己,就跟一條瘋狗似的,將他撕咬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直到如今徹底失去了他,才發現在這場婚姻裏,曾經揚言要讓他痛不欲生的自己,此刻才是那個痛不欲生的人。


    時縱走不動了,高大的身軀終於倒在了地上。他空洞的棕眸望著狹長街道的盡頭,原本漆黑的夜晚,突然亮如白晝。穿著純白運動服的少年單肩背著書包,朝他雀躍跑來。


    “時縱。”少年嗓音柔柔,笑得甜美。


    時縱伸手,此時,突然起風了。


    白晝和少年瞬間消逝,整個世界陷入無盡的黑夜。


    他緩緩閉上雙眼,這秋夜的冷風卷起街邊簌簌飄落的殘葉,仿佛攜著萬千利刃,將他的身體逐寸淩遲。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連歲,隻是他不再穿著運動服,而是穿著規規矩矩的襯衫。走近了,俯身遞給他一張離婚協議書。


    “時先生,簽了吧。”一如既往的柔和嗓音裏,帶著無法逾越的冷漠疏離。


    “歲歲…我不會簽的。”時縱意識逐漸陷入混沌,不停地喃喃低語著,“我不會跟你離婚,就算我死了,你也是我的人…”


    “永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人…”


    “我的,愛人…”


    *


    三日後,一條熱搜引爆全網。


    #時代集團掌權人時縱虐妻#


    緊跟在這條熱搜後麵的還有很多條相關熱搜。


    #連歲提起離婚訴訟#


    #連歲起訴時縱故意傷害#


    #天才畫家成了小鎮美術老師#


    #貴族公子也穿地攤貨#


    #連歲兒子三歲#


    #連歲婚內出軌#


    #連歲重婚罪#


    #時縱陸燃戀情辟謠#


    #時縱深夜蹲守連歲#


    #時縱有病#


    #時代集團股價下跌#


    …


    連歲活著的消息被爆出來的時候,時縱與陸燃的戀情同時也被辟謠,原本對豪門婚姻失望的眾人,剛剛對時縱有所改觀,覺得深情的時先生終於等來了他的愛人,紛紛欣慰不已。


    而此刻得知真相後,一時之間,網上炸開了鍋,雖然指責連歲的聲音不斷,但更多的是譴責時縱衣冠禽獸,德不配位。也有一部分人覺得兩人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人。


    隨著輿論的壓力越來越大,網上對兩人離婚的唿聲越來越高,連歲心滿意足地關掉手機,帶著兒子去了池嶽市。


    自從新聞上報道了他還活著,外公就派人來找過他了。


    這麽久了,是時候去見見外公了。如今與時縱全麵開戰,隻有把兒子托付在外公那裏,他才能放心地與時縱拚命一博。


    第39章 媽媽是誰


    韓景亦臉上帶著傷坐在床邊, 靜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仍舊昏迷不醒的時縱。


    良久之後,他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起身走到窗邊, 撥通了公關部的電話。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們,關於陸燃和先生的所有新聞全部辟謠,那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先生根本沒做過。有些輿論該壓就壓, 還用我教你們怎麽做事嗎?”說起這個韓景亦就火大, 他一直覺得夫人不肯迴來, 是因為網上那些關於先生和陸燃戀情的報道。所以自那夜從陸燃手中把夫人接迴來以後, 他不想夫人再繼續誤會先生, 就安排公關部辟謠了。這都幾天過去了, 網上還有大量關於先生和陸燃戀情的不實新聞。


    “虐妻這件事更是無稽之談, 先生有多愛夫人外人根本不懂。”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 總之得把這些負麵輿論全給我壓下去, 不然都卷鋪蓋滾蛋!”


    “什麽新聞發布會?先生現在的情況你覺得能開發布會?記者要求什麽我們就要做什麽?你們都沒腦子嗎?”


    “還是那句話,做不了就滾蛋!”


    韓景亦掛斷電話, 氣不打一出來。


    幾分鍾之後, 他才緩緩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時縱。兩秒之後, 他收迴視線, 揉著眉心出了病房。跟守在門外的一群保鏢交代之後,他就打起精神快步離開了醫院。


    自先生暈倒後,他已經幾天沒怎麽睡覺了。晝夜顛倒地照顧人, 加上因為負麵輿論的影響, 集團股價嚴重下跌,董事們早就坐不住了, 還有一大堆麻煩事等著他去處理。先生如今昏迷不醒,這時候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集團事務繁多,不光要與董事們周旋,還要防著老先生。雖然自從江管家綁架夫人被先生教訓以後,老先生將他帶迴北潭市就沒了音訊,此後老先生也沒再幹涉集團事務和先生的私生活。但是老先生畢竟不是個善茬,且一向跟先生不對付,以前沒動先生,是忌憚先生如今的實力,可現在先生倒下了,老先生難免不會趁機發難。他得仔細盯著,一刻都不能鬆懈。


    *


    池嶽市。


    車內,連致小手抄在胸前,背對連歲,一臉不悅地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綠化帶。


    “致致,我們快到了。一會兒見了你外曾祖父,要叫人,知道嗎?”連歲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連致別過頭,小小的身子往車窗邊挪了挪。


    連歲見他還在鬧脾氣,柔聲哄道,“好了寶貝,還生爸爸氣呢?爸爸不是跟你說了嗎?那個壞人太危險了,你繼續留在雲央鎮不安全。隻有把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爸爸才能專心對付壞人。知道嗎?”


    “騙人騙人你騙人!”連致迴頭,水汪汪的大眼睛恨恨地盯著連歲,“爸爸你和那個壞人結婚了,為什麽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還有,我的媽媽是誰?以前我問過,可你每次都不說。後來怕你不高興,我就不問了。”


    “現在想想,爸爸是不想說,還是難以啟齒?難道真的像同學們說的,我是一個見不得人的野種嗎?”


    聞言,連歲心中一沉,彎下身子心疼地扶住他小小的雙肩,“不是的致致,你怎麽會這麽想?你不是什麽野種,你是爸爸的寶貝。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


    “那爸爸你告訴我,我的媽媽是誰?她在哪兒?”連致眼中蘊起水汽,一副快哭了的模樣。


    “…”連歲無言,他不知道該怎麽和兒子去解釋這個問題。他不能跟兒子說他沒有媽媽,因為這樣他會傷心,也很有可能他壓根就不會相信自己所說的。他也不能告訴兒子他是自己懷胎十月鬼門關裏走一遭才生下來的,因為時縱不配。


    時縱根本就不配讓兒子知道他是他的父親。


    “我就知道!你就是騙我的!同學們說,我是你在和時縱結婚期間跟其他女人生的野種!說你訴訟離婚是為了在小三麵前宣誓主導權,最後一定會撤訴迴到時縱身邊!還說你把我送走,其實是嫌我礙事,不想要我了!”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大顆大顆地從連致稚嫩的小臉掉落下來。


    連歲一把將兒子抱進懷裏,“不是的致致,不是這樣的。”他慌忙搖頭,心疼道,“爸爸向致致保證,爸爸一定會跟他離婚的,爸爸也一定不會不要你。”


    見懷裏的兒子一直哭個不停,連歲也紅了眼眶,“致致,你是爸爸的一切,爸爸什麽都可以不要,但是絕對不會不要你。”


    “你知道當初爸爸是什麽樣的嗎?懦弱,膽怯,自欺欺人,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後來有了你,爸爸才知道活著的意義。爸爸做了很多很多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有你,爸爸才變得勇敢起來,當初才會從山崖衝下去,…”連歲陷入迴憶。


    連致的哭聲越來越小,良久之後,連歲迴過神擦掉臉上的淚水,接著道,“如果沒有你,爸爸早就死了,怎麽可能會不要你呢?傻兒子,爸爸如今站出來和壞人對抗,不是為了宣誓什麽主導權,而是為了我們以後的安定生活。致致那麽懂事,一定能理解爸爸的,對嗎?”


    連致沒有答話,隻是將小小的腦袋完全埋進連歲的胸膛裏,哭聲也漸漸地止住了。


    車子飛速行駛,很快就駛入了城南一條私家道路裏,最終穩穩地停進了一處三層的法式別墅內。


    與泉山冷清的歐式別墅不同,這棟法式別墅像一顆璀璨的珍寶一樣,被點綴在鬱鬱蔥蔥的林木中,一下車濃鬱的自然氣息就撲麵而來。


    “歲歲。”鶴發蒼蒼的老人鬆姿柏態,步伐穩健地走來。


    看著年近九十的於岩雖然身形清瘦,但走起路來絲毫不像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原本還有些擔心的連歲,此刻心裏稍稍有了一絲安慰。起碼,外公的身體很好,比起父親的狀態,他看起來好多了。


    “外公。”連歲拉著兒子上前,“致致,快,叫人。”


    “外曾祖父…”連致揉了揉濕潤的眼睛,還打著哭嗝。


    “這就是致致吧?”於岩蹲下身,將手中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遞給連致。


    其實在得知連致是連歲和時縱的兒子時,於岩心疼連歲,甚至有些遷怒他,可一想到他也是連歲的孩子,何況稚子無辜,慢慢地也就接受他了。


    於岩仔細打量著眼前小小的團子,心中暗歎,跟連歲小時候真像。他默了片刻後,一把抱起人,“致致不哭,以後外曾祖父陪你玩,好不好?”


    連致拿著包裝精美的禮物盒輕輕點了點頭。


    看著他這副乖巧的模樣,於岩爽朗地笑了起來,抱著人就朝裏走,“歲歲,快進來。”他一邊叫著連歲,一邊朝廳內的傭人吩咐道,“可以上菜了。晚上把那幾個家夥都給我叫迴來,給我外孫接風。”


    聞言,連歲慌忙開口,“外公,不用了。我吃了飯就得走。”


    “這麽急?”於岩頓住腳步,迴頭一臉擔憂地看著連歲。


    “…嗯,我還得趕迴雲央鎮,周一得上課呢。”其實倒也不必這麽急,吃個飯的時間還是有的。主要是外公口中的那幾個家夥,他實在招惹不起。


    舅舅家的三個表哥,從小就愛欺負連歲,說他長得像小姑娘,沒事老愛掐他臉。小時候還老逼著他玩過家家的遊戲,玩就玩吧,非逼著他扮新娘子,他們三個都搶著當新郎,玩到最後三個人準打架,次次都要嚇哭他。以至於後來每次連歲來外公家玩,都躲著他們三個,專挑他們不在的時候才敢去。


    雖然現在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大家都長大了,連歲也已經為人父,但一想到要見那三個表哥,還是會本能地想躲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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