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說得通了,從一開始以薑至的手機引誘他過來,偷襲成功之後運入阮向茗家中陷害他非法搜查,而每晚村裏的巡警會在固定時間經過附近,對方應當是通過迷藥劑量來巧妙控製時間。從他到點醒來直至被巡警發現的整個過程前後最多不超過五分鍾。


    環環緊扣,每一環的誤差在精密計算過後被有效控製,最終達到讓時運食了這隻死貓[3]。


    無妄之災從天而降,將時運精準地扣住。


    所幸現場還有監控,時運並不確定院中那個監控是否仍然工作。一切都隻能等待證據還自己一個清白。


    時運錄完口供,幾乎同時門被敲開。


    “sir,時運的保釋人到了。”


    時運被從口供房帶出來時,迎麵撞上匆匆趕來的薑至。一整晚都惴惴不安的心因為對方的出現終於歸位,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一直緊繃的肌肉在慢慢放鬆。


    像是整個人被從繩索上解下,不再吊於半空。


    時運一眼就看到對方臉側猙獰的擦傷,已經結成的血痂因為劇烈的表情牽動而重新迸裂,沁出幾滴暗紅。


    可薑至顧不上那麽多,幾步跑上來,又因為元浦警員的阻攔,被迫停下。


    “時運!”


    太多情緒包含在這一聲簡短的名字裏,兩個音節承受不住他翻滾的心緒。時運臉上的落魄肉眼可見,薑至順著他的依舊挺拔的身形一路下望,攥緊的拳心被指甲劃破。


    同樣肮髒齷齪的手段屢試不爽,十年前如此,今天亦然,薑至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被潑上了褻瀆職業精神的髒水。


    融風……薑至心中一遍遍鞭笞著這個名字,視線逐漸帶了失控的溫度,灼熱而滾燙地落在時運身上,在下移的過程中不斷攀升,直至能夠熔化對方手腕處不該出現的金屬


    “薑至,不要往下看。”時運及時出聲叫停他的視線,用極度溫柔的眼神托起他的下巴,讓他直視自己的臉,“看著我的眼睛。”


    “會沒事的,啊?”


    薑至的眼神在時運的小臂停留數秒,最終急轉,最後乖乖落迴時運和煦的笑容上。他麵上宛若無事發生的輕鬆令薑至心痛,即便受人誣陷,他關心的也始終是自己的感受,擔心手上的銬會令勾起那段沉痛的迴憶。


    他是薑至漂浮在生活洋麵中唯一的礁石,即便正一點點沉入海底,仍拚盡全力將自己托起。


    這叫薑至如何才能不去愛、不去在乎、不去疼惜這樣全心全意的時運。


    時運真的很懂如何照顧自己。


    薑至側頭緊抿著雙眼,將泛起的潮意硬生生壓迴,可當他再迴頭時,時運依然看到那顆小痣被沾濕了。隻不過,薑至通紅的眼眶裏不是脆弱與不安,而是充滿攻擊性的堅毅。


    他是保護時運的最後一片盔甲,即便不夠硬朗,也要嚐試接下更多的暗箭。


    “我去幫你辦保釋手續。”薑至盡量克製住聲線的虛浮,給足時運可以信任的安全感,“然後我們迴家。”


    他從未預料過這樣的事情發展,隻希望時運今晚能在家裏好好睡上一個安穩覺,明天起床再迎接那場注定而來的腥風血雨。仿佛台風登陸前的最後幾個小時,在門窗緊閉的家中一點點感受逐漸強烈的風感和雨意,直到被它們完全吞噬。


    漫長的今晚就這樣結束吧。


    時運上半身往薑至的方向傾斜了點,笑著說:“好,我等你。”


    第90章 風暴中心


    不知為何,《mwcpa詐騙案》重開的消息在經罪科不脛而走,不出小半日便已在大樓裏繞了個遍。一度諱莫如深的禁忌一朝解封,聽說過這個傳聞的人都為之好奇。


    更匪夷所思的是,剛剛晉升的總督察時運被質疑為了《mwcpa詐騙案》踩過界,在沒有搜查令的情況下擅自進入現場,被勒令停職接受調查。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一股龍卷過境,隻留下被肢解的證據和狼藉的聲名。


    薑至站在這滿地瘡痍之間,竟不知從哪裏開始拚湊能夠幫到時運的真相。


    薑至並不在時運失職一案的內部調查小組名單裏,沒有調查權限的他與受害者本人一樣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時運身邊。


    “定一點,證據是不會說謊的。”時運依然樂觀,不知究竟是讓薑至放心還是自我安慰。


    盡管他們潛意識裏都不相信對方的兇刀隻會停步於前一晚,如果時運能如此順利地脫困,費盡周章設局就沒有意義。證據不會說謊,但人會。


    善於捏造謊言的人類為達目的,會利用物證這種沉默是真的屬性,虛假物證開口說出的謊言也能成真。


    薑至不是第一次領教這種厲害,隻希望這一次時運能從誣陷的刀口逃生。


    然而這場龍卷的餘韻還沒消散,針對薑至的風暴緊跟著醞釀成型。又過了一天,薑至在食堂吃飯時,忽然覺得周圍的視線都往自己的方向匯聚,夾雜著不禮貌的審視與猜疑,還有極力克製聲調卻仍刺耳的竊竊私語。


    “真的是他……”


    “他怎麽會是那樁‘不能提’的關係人……”


    薑至慢條斯理地切開盤中的三明治,抬眸看了眼新聞,果然看見誇張的標題來迴滾動。他早就預想過會有身份曝光的一天,隻是不知道形勢會如此浩大。


    十年前的采訪圖與專家委任儀式上的照片被放在一起對比,曾經在鏡頭麵前控訴經罪科執法不當的“嫌疑人”之子,如今褪去青澀,帶著“血海深仇”成為經罪科的一份子。


    如此狗血離奇的劇情本身就極具討論度,也難怪被新聞和雜誌爭相報道。


    事到如今,薑至已經不需要去猜想和理會究竟是誰放出的消息,很快就接受了現實。


    針對兩人的流言蜚語相撞在一起發生了更勁爆的化學反應。時運本就因《mwcpa詐騙案》被停職,而薑至則恰好是當年嫌疑人的兒子,全經罪科都知道兩人走得近,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更令人浮想聯翩。


    “時sir這出不會是為愛撲街吧?”


    “特邀專家變特邀臥底才更離譜吧,進來之前怎麽也不做背景審查啊,誰知道他有沒有利用職務之便故意抹黑我們經罪科……”


    泰檸本就因為這事憋著火,聽到這話立刻撂下筷子。


    “你們有本事就大聲說啊”


    “泰檸。”薑至適時拉住猛地起身的泰檸,小幅度地搖頭,“別去理,繼續吃飯。”


    泰檸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氣鼓鼓地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炒粉。


    薑至歎了口氣,代替時運開解他:“跟無謂人較什麽勁呢,免得還影響你。在時運複職之前你就老實待著,什麽事也別惹,直到下周見習督察班報道。”


    泰檸撇撇嘴:“薑老師,你怎麽一點都不急?”


    薑至淡淡地笑了下,眼神卻毫無溫度:“事情還沒發展完,不知道最終態勢,我這麽快著急也沒用。”


    薑至一語成讖,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了師傅辛永正的電話。


    看來他是經罪科爭議案件嫌疑人之子的事實在司法會計鑒定中心內也湧起了軒然大波。


    “喂,師傅。”他的語氣很自然,似乎火不曾燒到過自己身上一般。


    辛永正先關心了徒弟的心理狀況:“還ok嗎?”他知道薑至曾經經曆過的事情,現在是什麽心情能想象一二。


    “是說我在經罪科過得如何,還是說那些報道對我的影響?您放心,我撐得住。”薑至說,“您有話不妨直說吧。”


    直覺告訴他,今天這通電話是因為有大事發生。


    辛永正見他如此豁達,稍稍放寬心,說出了來電的真實原因:“司法會計鑒定中心委員會高度關注了你的新聞,今天想召你迴來,一起討論是不是應當提前結束你在經罪科的外派合約。”


    他停了停,接著道:“明灣會計師公會和反舞弊審查協會也會派人列席。”


    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審判,目的就是讓薑至立刻放棄還有三個月的委任期,盡快與經罪科脫離聯係,以免輿論風向波及到組織。


    三個權威機構同時伺候,麵對如此陣仗,薑至甚至還能開玩笑:“看來我麵子還挺大的。”


    “會議計劃在什麽時候?”


    “今天下午。你先迴來和我商量一下對策,想想怎麽應付過去。”辛永正偏厚的嗓音裏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沒事,天塌下來師傅替你擋著,有我在,協會裏沒人欺負得了你。”


    在這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世界上,依然有個長輩般的人願意無條件以自身成就為籌碼替自己爭取機會,薑至覺得幸運。


    他不禁眼眶微熱,感動道:“我知道的,謝謝師傅。”


    掛了電話,薑至才發現時運在這期間給自己發了條信息。


    “我快到科裏了。”


    今天是時運迴經罪科接受紀律聆訊的日子。隻是那麽趕巧,薑至同時也惹上了新鮮的“官非”,但相較於時運貨真價實的牢獄之災,他要麵對的討論會便顯得幼稚了。


    薑至語氣輕鬆地迴複:“我們要共同進退了。”


    幾乎在消息變成已讀的同時,時運的電話就撥進來了。


    “怎麽迴事?”時運聽上去有幾分緊張,卻不是為自己的事情。


    “沒事,就是剛接到師傅通知,call我迴去參加討論會,是關於要不要提前砍了我的委任合約。”薑至一邊說話,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你自己的事兒還沒個定數,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有師傅撐我,我會盡力說服委員會讓我繼續完成合約的。”


    薑至將手機捂緊,時運的唿吸音就這樣通過電話徑直傳到他耳邊,令他內心逐漸平和與鎮定。


    薑至情不自禁:“說好的,我會在你身邊支持你,我不會食言。你也答應我,要順利通過聆訊。”


    “我們都會順利的。”時運輕笑了聲,“如果現在能見上你一麵,或許會更順利。”


    “傻豬來的。”薑至也忍不住跟著彎起唇角,拎包推門就走,“這就下來了,大廳等我。”


    薑至從電梯裏出來,腳尖一拐麵向了大門的方向。正午過後的太陽開始西斜,從經罪科大廳高處的窗口照射進來,形成一片亮堂的傾角。他看見身著警服的時運慢慢邁入這片熱光源,肩頭的三顆軍星在地麵上折射出類似彩虹的光暈。


    時運臉上是那樣不顧一切的淡然,似乎沒有一句流言可以玷汙他純白而聖潔的警服。


    薑至莞爾,隨即同樣堅定地朝著時運的方向邁步,利落的西裝在身後帶起一陣風,將一切試圖傷害自己的質疑都吹離。


    這是出事後兩人第一次同時出現在經罪科,耳畔是閑言碎語,他們麵對麵走來,眼中隻有彼此的身影。處於風暴中心的兩人擦肩而過,手背相貼的一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無聲卻有力地勾住了對方的手指。


    那是彼此支撐對方獨自麵對風雨的誓約,匆匆的眼神交匯中藏了不必訴諸於口就能傳達到的互相寬慰。


    肩膀很快錯開,眼神交點落在原位,收迴視線時他們彼此都斂去了方才的笑意,各自凝神奔向自己的戰場。


    “叩叩叩”


    “進。”


    時運進門便看見內部的桌椅被重新擺設,以會議室中線為界,一側長桌一字擺開,而另一側,也就是時運的席位,隻有光禿禿的一把折疊椅。


    端坐著的五位上級象征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對時運形成絕對的氣場壓製。時運不慌不忙敬了禮,繼而從容地在椅子上坐下,靜候這場審判。


    當他看見何警司也在席間時便清楚,這注定是針對自己的清剿,而非清白的複生之機。


    何警司雖然不坐主位,卻擔任了主持的角色。“時運,針對你涉嫌非法搜查一事,我們內部調查組經過調查,今日將對你展開紀律聆訊。你是否清楚?”


    時運頷首:“清楚。”


    何警司:“請你重新複述一遍當日的整個過程。”


    時運照做了,重新梳理了一遍事發經過,沒有落下每一處細節。在說話時,他注意到有不少高層眉心微皺,似乎是在質疑自己的說法。


    果不其然,何警司翻開手中的報告,從封麵的樣式來看是法證部的鑒證報告。


    “你堅稱自己從阮向茗家中出來之後發生打鬥,然後被迷暈。我們在現場的院子裏提取了當晚tv,監控隻拍到了你進入,卻沒有如你所說,顯示你出來。”


    院子內設置的監控探頭鏡頭朝外,隻能拍到鐵柵處的影像。時運聽到這個說法之後猛地蹙眉,不好的預感壓向心間,還未等他形成那個恐怖的答案,何警司繼續開口判處他的死刑。


    “同時,根據鑒證報告,當晚從你身上提取的血液樣本裏沒有發現任何可疑成分,也就是說,不能支持你‘被人迷暈’的說法。”


    何警司話音一轉,冷聲道:“你在撒謊,時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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