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曲事實的論斷竟如此理直氣壯地砸向自己,時運心中冷笑一聲,麵上也浮現出幾分荒謬來。原來對方的手竟可以伸那麽長,連法證事務部都能幫著篡改證據來坐實這次栽贓。


    當初師傅一案,想必也是如此。


    時運挺直了肩背,無視上麵施加的壓力,堅決道:“我沒有。”


    “從警察學院畢業當天每個人都會宣誓,在執行職務時做到不屈不撓、勿枉勿徇,有人未必能踐行,但我說到做到。”


    時運這番話意有所指,何警司麵色如常,總警司的眉頭卻跟著一動,但細微的表情變化很快斂入一如既往的嚴厲當中。


    “你被發現時手中有阮向茗的日記本,本子上被撕走一頁,而根據還沒有完全燒毀的碎片判斷證實來源於同一日記本。夏文淼督察也在調查中提及,你曾經多次表示一定要找到阮向茗日記的正本。你對《mwcpa詐騙案》異常上心,這一點很多人都能作證。”


    物證加人證,相當於鎖定了時運的動機。時運“毀滅”涉案證據的真實意圖在證明他“撒謊”的報告結果麵前並不重要了。


    時運恍然意識到,這次升職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何警司有心安排他接觸科技罪案組,故意拖延到他傷好歸隊才解開雲端密碼,緊接著下放職權讓他查閱卷宗留下過度關心《mwcpa》案的證據,最後順理成章將自己推入這場大戲。


    時運輕拂了下肩頭的軍星,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份遲到的代價。對方屢屢搬出所謂的“鐵證”,無非是想從他口中聽到一句服軟的認罪。


    可時運天生反骨,依然是一副不馴的模樣:“我隻毫不猶疑地服從上級的合法命令。麵對不真實的質疑,我有權拒不認同。”


    何警司撂下一句:“this is not an order.”


    “根據調查組商議結果,你將繼續停職,依照程序你會被指控作為公職人員妨礙司法公正[1]。所有證據會移交監控有任何理由,你有任何反駁,留待日後庭上說與法官聽吧。”


    妨礙司法公正是刑事罪,少說也會拖延上三五個月,到時即便時運成功沉冤得雪,師傅一案好不容易掀起的風浪也被平息下去了。


    這便是讓時運招上官非的真實目的。


    “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時運起身時動作幅度很猛,折疊椅貼著地麵滑動,在空曠的會議室內摩擦出刺耳聲音。


    另一邊,司法會計鑒定中心。


    薑至施施然坐下,將左腿疊在右腿上,狀態放鬆,似乎並沒有將這次氛圍緊張過頭的討論會放在心上。各方匯聚在一起,不過是為了不讓髒水流進自己領地而互相指摘、推卸責任罷了。


    “薑至,我相信你也看到最近有針對你的一些報道。關於你身世背景的討論產生了非常不好的影響,尤其是以此質疑你在經罪科委任期間的專業表現,甚至波及到中心與我們兩個協會,認為我們選拔標準有水分。”


    薑至同時持有明灣法務會計師和注冊會計師資格,還是司法會計鑒定中心委托外聘的專家,與三個機構利益強烈相關,被認為是一人連累街坊也在所難免。


    相比起那些報道的極端用詞,協會代表的說法已經相當客氣,薑至並不惱怒。


    隻是他還未表態,辛永正已立刻出麵維護自己的徒弟:“什麽叫不好的影響?輿論風向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辛永正是行內話語權很重的元老,對方表情瞬間難看了幾分,支支吾吾的,不敢繼續開聲。


    “我知道現在社會麵對我有一些不友好的揣測,很抱歉因為我的私事給中心和協會帶來了困擾。”薑至理性地攤開證據,說道,“但是在委任期間,我自認與會計支援組的合作非常順利,經罪科與中心的定期交流中也沒有任何負麵評價反饋給我。”


    他雙手交疊置於腿上,自信地說:“我想這應該能說明我的專業性沒有受到我父親一案的任何影響。”


    薑至必須承認,於私他依然因為父親一案耿耿於懷,但於公卻將會計支援組視同自己本職一般認真對待,他問心無愧。


    “話是這麽說,但始終沒有可以公開澄清的明確證據,群眾會認為我們內部包庇,對平息事態沒有任何幫助。”


    “這裏不是法庭,不需要講證據。”辛永正厲聲反駁,“不算中間那些陸陸續續的案子,薑至協助經罪科連破了兩起要案,總警司對他的評價很好,是不是還要勞煩對麵專門開個新聞發布會?”


    對方一下便啞了火。


    辛永正見場麵穩定下來,耐心道:“我知道諸位擔心什麽,無非是擔心新聞繼續發酵引發無端的聲譽攻擊。但是如果我們跟隨所謂的媒體導向,在這個時間點撤迴薑至的委任合約,不是自拆招牌,給那些不良報道挖苦我們專業失當的機會嗎?這樣一來,未來大眾如何信服專業機構的權威性?”


    退讓會使有心人得寸進尺,禮貌便成了理虧。辛永正深知這時絕不能退讓。


    “我們不能因為輿論的猜疑而委屈了自己人。要堅定立場,告訴外界我們決定無誤。既然薑至沒有錯,委任就應當繼續。”


    辛永正看向薑至:“薑至,你有沒有問題?”


    薑至爽快道:“沒有問題,我很樂意繼續經罪科的委任工作,直到合同期滿。”


    在場的反對聲音已經消失,大家都默認了這個討論結果,會議很快散場。


    會後薑至叫住辛永正,由衷地道謝:“師傅您為了給我撐腰都不怕得罪協會代表。沒想到您幾十歲的年紀還那麽一腔熱血。”


    “誰欺負我徒弟就是不給我麵子”辛永正拍了拍薑至的肩膀,“你和時運都要打起精神來,師傅也隻能幫你們到這兒了。”


    薑至點頭:“嗯,我們會小心的。”


    薑至能躲在辛永正的蔭蔽下,孤軍奮戰的時運便沒那麽幸運了。薑至很快就收到時運的聆訊結果。


    辛永正見徒弟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宇再次聚起,甚至陰雲更甚,不禁問道:“怎麽了?”


    薑至的聲線很低,如墜冰窟般木訥道:“時運他……會麵臨妨礙司法公正的指控。”


    第91章 洗脫嫌疑


    “明灣經濟罪案調查科一時姓總督察被指故意破壞涉案證據,現已被停職。該男警被控一項妨礙司法公正罪,將於七日後在中黃區院首度提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近,薑至從時運手中奪過遙控器,用力摁了紅色的關機鍵。新聞畫麵向中間壓縮成一條直線,迴複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時運略顯頹靡的身影。


    即便他坐姿端正,肩膀上無形的重壓卻仍令他難以喘息。


    自從出事以來薑至總見時運一個人沉默地坐在客廳裏。陽光從左側落地窗外打進來,光線一點點從他腳邊移動到頭頂,而時運本人卻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


    看著他家居服下緊繃的背脊,薑至心中泛起不忍,將手貼在他肩上:“還沒到最後關頭,會沒事的。”


    “嗯,我沒放棄。”時運摸上薑至微涼的手,用暖和的掌心迴握住,“不用擔心我,你上班去吧。”


    往常總是一起出發的彼此,如今卻隻剩下薑至一人穿戴整齊。


    薑至單膝跪在沙發上,西褲因為這個姿勢被蹭上來些許,下麵露出一截腳踝。時運用力推起他讓他站直,替他整理起套裝上的褶皺,可最終卻不自覺將頭埋入對方尚未扣好的外套裏。


    即便沒有將全身的力度卸去薑至身上,卻更顯脆弱和對他的依賴。曾說要改變薑至對經罪科看法並築起盔甲保護他的誓言,如今似乎變成了空有其表的謊話。


    時運從未感受過如這一刻般的無力。


    “之之,我其實有點擔心。如果我這盤翻不了身,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薑至心裏微漾,其實他總擔心時運逞強,如今時運將這份恐懼毫無保留地坦露出來,他心中的不安反而消退了些許。時運願意向他示弱,至少證明他是被需要、被重視的。


    薑至抬手環住時運的頭,輕拍著安撫:“做不了警擦罷了,我在至誠給你新開一條金融諮詢線,重操舊業不也挺好嗎?還不用我因為你的人身安全提心吊膽。”


    時運沒有迴應,抓住薑至的手指緊緊用力,像是溺水般惶恐。薑至何嚐不理解這種徘徊在人生岔道的迷茫。


    “但我不會讓這個結局發生的。我知道欺詐調查組和這份工作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


    時運在經罪科傾注了這麽多年的心血是為了試圖改變內在的歪風邪氣,趁機對師傅一案撥亂反正。可到頭來,依然被這蟄伏已久的暗流反將一軍。


    《mwcpa詐騙案》是一場沒下完的棋局,幕後推手不停地移動已在棋盤上的薑至和時運,甚至還從棋盒中不斷取出新的棋子。局勢瞬息萬變,即便是在場上沉浮多年的他們,也不知道下一秒會被推向哪一個交叉點。


    如果父親冤魂得以安息的代價是剝除時運引以為傲的羽翼,薑至寧可不要這份血淋淋的平反,他相信父親也一定不希望看到這樣悲劇性的發展。


    “你會一直平穩順利地在經罪科一直走下去。”薑至撫摸過時運空無一物的肩膀,明明是平坦柔順的純棉布料,他偏偏就感受到了肩花的硌手,“我和其他支持你的人都會為了你這案拚盡全力,隻要區院一天沒宣判,事情就會有轉機。”


    時運抬頭的瞬間感受到對方眼神中濃鬱的鼓勵與憐惜,他仰著下巴,與那股微垂的視線交匯。


    “雖然我被暫時判罰出局,但不會自暴自棄。”短暫的示弱之後時運重新振作,“就算被束縛住了手腳,我也不會讓你替我單獨打這場仗。”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嚐試自救。”


    其實他其實心中有些猜測,即便自己不方便出麵,也會聯係泰檸查證落實。


    “目標清晰,全進攻型。”薑至捏了捏他耳垂上與自己相似的耳釘,眼中盛著一絲驕傲,“這才是我為之著迷的時運啊。”


    其實薑至安慰時運的話多少有些大言不慚,被排除在調查小組外,對於時運被誣陷一案薑至能做的其實很有限,甚至可以說幾乎是微乎其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現有的市場公開信息中試圖發現融風的痛腳。


    然而,阮向茗這條線索被經罪科內的保護傘牢牢護住,經罪科沒有合適的由頭立案,在調查權限麵前,任何專業水平都束手無策。


    薑至攪拌著杯中的咖啡,盯著中間的漩渦,頭一次感受到絕望帶來的麻痹,不僅是肢體末端,更是思想上情不自禁的屈服。


    然而山重水複之間,轉機突然到來。


    這天,一向與薑至沒有多少往來的網安科罪組督察夏文淼忽然約他在上龍一處街巷見麵。


    薑至循著地址,果然找到了停於道路一側的流動指揮車。他敲了敲後艙門,駕駛位窗口處探出半個人身,薑至與他確認了身份,對方隨即開了門。


    薑至從開啟的艙門縫隙中擠了上去,指揮車內布滿電腦儀器,熒熒的藍光浮在昏暗的車廂內,照亮了夏文淼的臉。


    夏文淼見到薑至來,朝他點點頭。


    薑至不明所以:“夏sir費了一番心思約我來這裏,有何貴幹?”


    態度過於客氣本身就是一種敵對。


    夏文淼在調查中稱時運對阮向茗雲端文件與《mwcpa詐騙案》的關注異於常人,這一說辭被視為釘死時運的人證之一。夏文淼為人過於耿直、從不說謊,薑至曾略有耳聞。


    即便知道他說的是真話,薑至也因他不懂轉圜的話術成為傷害時運的利刃而稍有芥蒂,隻是麵上從未表現而已。


    “時sir和泰檸都和我說過,有什麽問題直接找你。”夏文淼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薑至話語中暗藏的針尖,如常道,“至於為什麽要約你到這來,我是以辦另一樁案的由頭出來的,這樣才能不受經罪科本部的影響。”


    薑至眸色微沉,還沒消化完他這番話的意思,夏文淼便示意他看向麵前的電腦。


    屏幕上顯示的畫麵分明是阮向茗家前院。


    一直以來無法獲取的現場監控畫麵竟然就在眼前,薑至驚訝地扶住桌麵:“時sir的紀律調查不是何警司在主負責嗎?你不在調查小組名單裏,是怎麽拿到這條片子的?”


    夏文淼敲了敲手邊的u盤,說:“今天上午總警司秘密找到我,他將這段監控交給我,讓我再多看一眼。”


    薑至沉思片刻,問道:“當時就隻有你和總警司兩個人,何警司不在場?”


    夏文淼點頭承認:“是的。”


    薑至這才明白過來夏文淼約自己在流動車上見麵是為了避開經罪科內的耳目。經罪科大老板繞過何警司找到調查小組外部的人士確認證據,這本身就是一個積極的信號,證明他對何警司也懷有疑心。


    如果他們能夠看出這段監控的問題所在,推翻它所證明的隻有時運一人進入阮向茗家中的情況,就能擊潰這個所謂的“事實”。


    這段時間以來,薑至的指尖第一次感受到希望帶來的暖意。


    薑至和夏文淼兩人仔細迴看當晚的監控記錄,逐幀逐秒地磨,一遍又一遍,試圖從中發現疑似作假的蛛絲馬跡。


    盡管夏文淼是網絡科技方麵的專家,但從他緊蹙的眉頭中薑至可以感受到問題棘手。


    突然,一陣肯定的鍵盤敲擊聲劃破車廂內寂靜的空氣,夏文淼坐直了身子,迴看了幾遍,最終確認道:“這裏有問題!”


    薑至順著他的指示望去,在畫麵上看到了一幀空鏡,一輛麵包車的車頭出現在畫麵左上方角落裏。


    夏文淼從技術的角度耐心解釋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雖然對方足夠謹慎,但我懷疑這裏有剪輯覆蓋的痕跡,意思就是說有人用舊片段cover了當晚真實的監控記錄,達到證明swing sir隻進未出的目的。”


    薑至仔細看了眼車廂外部的塗裝,支著下巴思索。“看車身廣告,這應該是輛快餐店的外送車。夏sir能不能麻煩你放大畫麵,看看能不能套取更清晰的信息?”薑至分析說,“我們需要找到這家餐廳確認當天的配送記錄,看看能不能和監控畫麵匹配上。”


    時運翻身的轉機就押在了這小小的餐車上。


    “ok。”夏文淼拉近畫麵,果然成功從圖像上拉取了相關的信息。


    盡管車身上的logo並不完整,他們費了一番功夫,終於追查到這是元浦區一家名為“興隆”的老字號燒臘店。老板和夥計說大沙村有一個固定的大客,因為地址處於地理高勢且沒有通車行道,餐車通常會停在44號和45號中間的岔路口,然後靠人力將保鮮食箱抬上去。


    也就是說,興隆的餐車每天都會出現在阮向茗家院前監控的拍攝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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