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各自麾下的兵馬來看,曾國藩與胡林翼旗鼓相當。但實際上,胡林翼比曾國藩略勝一籌。


    胡林翼的地盤更多,做人更加靈活,與湖南、湖北、安徽三省督撫的關係也更好。


    除了羅澤南、彭玉麟、江氏兄弟外,胡林翼麾下還有數員驍勇善戰的大將。湘軍係統的鮑超,八旗係統的多隆阿,綠營係統的王國才,都樂為胡林翼效命。


    鮑超字春霆,原是湘軍水師哨官。胡林翼偶然發現了鮑超的才幹,對他委以重任,又讓他改統陸軍。鮑超所統陸營稱為霆字營,堪稱是湘軍陸軍中最能打的部隊。


    但霆字營紀律非常敗壞,每打下一城,就要大肆搶劫。霆字營行軍駐防,所過之處雞犬不寧。若遇到糧草不濟,霆字營甚至敢公然搶劫八旗、綠營的軍餉、軍火。


    多隆阿則是滿人中難得的帥才,多謀善斷,幾乎沒有打過敗仗,與鮑超號稱“多龍鮑虎”。


    王國才在一眾綠營朽木中,猶如一股清流,是個棟梁之才。


    與之相比,曾國藩麾下的將星就黯淡多了。除了塔齊布、楊載福,能與多隆阿、鮑超相提並論者,就隻剩一個曾國荃了。


    曾國荃是曾國藩的親弟弟,功名心重,打仗非常頑強。因他在曾家排行第九,故被湘軍稱之為九帥。


    眼下,曾國藩的實力雖然不如胡林翼,卻有一個絕大的優勢:


    曾國藩一手創辦了湘軍。湘軍一切製度,基本都是曾國藩一手創製的。營官以上軍官,基本都是由曾國藩一手提拔的。


    特別是湘軍水師,是曾國藩嫡係中的嫡係。曾國藩創建水師時親力親為,連戰船都是他一手設計、一手實驗的。


    有這種淵源在,曾國藩就有把握掌控湘軍。


    傍晚,曾國藩一行饑腸轆轆,找不到投宿的地方。這幾年,冬天越來越冷,常常下起盈尺的大雪,農業收成也大受影響。


    東亞氣候進入了小冰河期。史載,1861年江南積雪三尺。這也是當時民變四起的重要原因。


    眼看天色將黑,趙烈文等人不禁焦急起來。曾國藩這幾年一邊帶兵一邊修學,理學功夫大長。麵對此種窘境,他依然氣定神閑,不急不徐地向前走。


    負責打前站的軍官一直沒有音信,劉蓉很是擔憂,吩咐親兵預作準備,以防不測。


    恰在這時,一隊騎兵從對麵風馳電掣地趕了過來。天色灰暗,看不清來人的旗號。


    按理說,這裏是湘軍的地盤,從來沒有革命軍的蹤跡。劉蓉還是很謹慎,讓親兵掏出洋槍,又派出一隊人馬擋住來路。


    好在是虛驚一場,來人是自己人,正是隊伍裏負責打前站的軍官。他麵露喜色,到曾國藩麵前翻身下馬,說道:


    “大帥,前麵就是富水,渡過富水就是龍港。湘軍在龍港設有厘卡,又駐有一隊兵馬。我已經找好了渡船,大帥可在龍港落腳。”


    眾人大喜,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到了渡口,登渡船,過富水,果真看到一處厘卡。湘軍在水陸要衝設置厘卡,收取厘金,以此籌措軍餉。


    這處富水旁的厘卡,正是湘軍厘金製度的一個縮影。負責這處厘卡的是個湘陰籍的生員,也算是讀書人。


    他人很機靈,已在此備下幾口大鍋,燉上了大雜燴,鍋裏燉著豬肉、豆腐、粉條、白菜、土豆、蘿卜等食材,葷素要間,香氣撲鼻。


    見到曾國藩,他上前行個大禮,自稱名叫張宗堯,問道:“大帥,咱們在這裏吃,還是前麵龍港吃?”


    龍港是處商鎮,住著不少商戶。曾國藩一行近百人,到龍港吃自然吃得更好,卻無疑將會擾民。他擺擺手說道:“不用了,我就在這裏吃大鍋燉。”


    人困馬乏,吃什麽都香。張宗堯侍奉曾國藩吃過晚飯,曾國藩對他十分滿意,隨口問道:“你守這處厘卡,每月進銀多少?”


    張宗堯胸有成竹,說道:“迴大帥的話,卑職這處厘卡,位於湖北、江西兩省交界處,又處在鹹寧、通山、興國、武寧四縣的中心,是處要緊的地方。


    “按糧台立下的規矩,這處厘卡每月應進銀三百兩。”


    曾國藩聽出了些弦外之音,把目光投向張宗堯,問道:“應進銀三百兩,實進銀多少?實際征收又有多少?”


    湘軍以書生帶兵,委派到糧台、厘卡上的官吏也以書生為主。同時,湘軍非常抱團,也非常排外。負責龍港厘卡的張宗堯,便是個湖南籍的生員。


    書生知廉恥,也知氣節。張宗堯聽說過曾國藩的脾氣,也被他平易近人的態度所打動,決心向他坦白,便說道:


    “大帥,糧台索求甚嚴,說每月進銀三百兩,就必須進銀三百兩。但實際上,龍港地處交通要道,常有湘軍軍官經過。


    “中途飲食、住宿,多由厘卡照應。這裏麵的費用,都要有厘卡支出。”


    和前朝一樣,清朝官員也可以使用驛站,食宿皆免費。但湘軍是私兵,大部分軍官都不算正式官員,因而也就不能使用清朝的郵驛係統。


    聽到這兒,曾國藩眉頭一皺,對劉蓉說道:“霞仙,一會兒算一算這頓飯吃了多少錢。我們補給厘卡,不能讓宗堯為難。”


    張宗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說道:“大帥,何必如此!你辛苦廉潔,我們底下都清楚。這頓飯,就算我們厘卡十幾位兄弟的一片孝心。”


    曾國藩卻堅持付錢,說道:“我是大帥,我帶頭交錢,你的差事就好辦些。厘卡上還有什麽難處,請你一五一十告訴你。”


    透著馬燈,張宗堯看到了曾國藩堅毅的麵龐。他鼓足了勇氣,說道:


    “按規定,厘卡收取厘金,隻能收取貨物價錢的百分之一。上一個厘卡收過厘金,出具憑單,下一個厘卡不得重複收稅。


    “但實際上,為了提高厘金收入,各處厘卡常常重複征收厘金,又擅自提高稅率。有些地方,厘金稅率竟然能夠達到百分之十以上。


    “譬如龍港這處厘卡,每月需進銀三百兩。按百分之一的稅率,每月所經手的貨物價值必須超過三萬兩白銀。平均下來,每天至少就要有價值一千兩銀子的貨物過卡。


    “這些年,江西、湖北連年戰事。最近幾個月,江蘇、浙江、福建又相繼落入粵匪手中。商旅不興,厘金收入減少。


    “各處厘卡為保證每月的進銀,隻得重複征稅,隻得提高稅率。稅率越高,商品價格越高,老百姓越買不起。商人經商越少,做生意更不積極。


    “如此惡性循環,厘金負擔越來越重,厘卡收入越來越少。商業越來越差,老百姓也越來越窮。”


    對滿清來說,征收厘金無異於飲鴆止渴。但對於急需籌餉的湘軍來說,厘金卻是唯一穩定、可控的軍餉來源。


    至於張宗堯,負責龍港厘卡,卻對厘金製度頗為詬病。這種吃肉砸鍋的做法,卻引起了曾國藩的注意。


    他身處一線厘卡,對厘金弊端一清二楚。最可貴的是,他敢於當著曾國藩的麵,直陳己見。


    但曾國藩亦別無他法,隻得對張宗堯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可眼下,湘軍還離不開厘金,唯有切實整頓,防止貪墨,方是可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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