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聲響後,行刑開始。人們常說的”千刀萬剮“,並沒有應驗在殺人越貨的江洋人盜身上,也沒有應驗在漁肉鄉民的土豪劣紳身上,竟然應驗在江南名士鄭鄤身上,這種錯位著實令人費解。須臾,手持小紅旗的旗校疾馳而去,向大內報告所剮刀數。鄭鄞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被劊子手割下來,直到剩下一副骷髏。令人心寒的是,圍觀的百姓竟然向劊子手買鄭鄤的作為藥料。計六奇《明季北略》寫道:”歸途所見,買生肉以為瘡癤藥料者,遍長安市(按:指北京街市)。二十年前文章氣節,功名顯赫,竟與參術甘皮同奏膚功!“文氣節功名顯赫的鄭鄤身上的肉,竟然被京城愚民買來作為醫治疾病的藥料,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正義感同情心,社會已經麻木到何種地步?群氓已經蒙昧到何種地步?嗚唿哀哉,令鄭鄤的親朋好友無話可說了。然而還是有人要說話。大名鼎鼎的鯁直官員黃道周,直言不諱地向皇帝自陳”七不如“鄭鄤,其中之一就是文章氣節不如鄭鄤。崇禎皇帝大為不滿,指責他:顛倒是非,甚至蔑倫杖母名教罪人猶曰不如,是何肺腸!黃道周辯解道:”臣與鄭鄤同為庶常(按:指庶吉士)時,文震孟疏論魏忠賢,鄭鄤抗疏任之,削籍歸山。每以臣為怯,臣心愧之也。每執筆不能明白,輒思鄭鄤,以為不如,真不如也。蓋以此自貶,亦以此分規。“鄭鄤被臠割處死後,黃道周慨然嘆息:”正直而遭顯戮,文士而蒙惡聲,古今無甚於此者。“有如此知音為之鳴冤,為之讚頌,鄭鄤可以死而瞑目了,然而死得這樣慘畢竟是令人心酸的悲劇。他如果聽從文震盂當年的勸告不赴京履任,也許悲劇可以避免。


    溫體仁的垮台


    崇禎皇帝為人剛愎多疑,他臨朝的十七年中,內閣輔臣多至五十人,更迭頻繁,有如走馬燈。唯獨溫體仁能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長達八年之久,而且頗受寵信,形成“遭溫”現象,確實耐人尋味。


    溫體仁,字長卿,湖州府烏程縣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由翰林院編修升任禮部侍郎、禮部尚書。《明史·溫體仁傳》說他“為人外曲謹而中猛鷙,機深刺骨”。劣跡昭彰的溫體仁得到皇帝重用,輿論為之譁然,北京城裏傳出的民謠如此唱道:“崇禎皇帝遭溫了。”即溫體仁,“溫”與“瘟”諧音,意為崇禎皇帝受到溫體仁蒙蔽,如同“遭瘟”一般。據文秉《烈皇小識》記載,當時北京另一民謠也在“瘟”、“溫”“二字上做文章,不過話說得更為尖刻:


    禮部重開天榜,


    狀元探花榜眼,


    有些惶恐。


    內閣翻成妓館,


    烏龜王八篾片,


    總是遭瘟。


    京城的民謠,政治色彩十分強烈,因為在天子腳下,皇城根邊,耳濡目染,一開口便是政壇高端的紛爭。這首民謠也不例外,所謂”惶恐“,是”黃孔“的諧音,黃即黃士俊,孔即孔貞運,兩個靠走後門而飛黃騰達的宵小之徒;所謂”烏龜“,諧音”烏歸“,是指湖州烏程籍歸安縣人溫體仁;所謂”王八“,諧音”王巴“,是指四川巴縣人內閣輔臣王應熊:所謂”篾片“,是指阿諛奉承內閣首輔溫體仁,毫無主見的內閣輔臣吳宗達;所謂”總是遭瘟“,如同”崇禎皇帝遭溫了“一樣,是指受溫體仁蒙蔽。這首政治民謠一時間成為街頭巷尾的笑談,中央政府被人們蔑視為妓院,內閣的一二把手則被叫做烏龜王八。文秉感慨道:”赫赫師尹,而令人鄙夷至此,其生平亦可見矣。“當時人說,這些政治民謠出於輕薄少年之手,其實不然,如此洞悉政壇上層的內幕,一般輕薄少年哪裏說得出來?


    ”總是遭瘟“,一語道出溫體仁這個腳色的厲害。他先是與周延儒聯手,把競爭對手錢謙益、錢龍錫排擠出中央政府,並且把他們搞得身敗名裂;接著又把他的合作夥伴周延儒趕下台,自己當上了內閣的第一把手--內閣道輔;以後又扶植親信,黨同伐異以卑劣手段整肅那些敢於同他抗衡的正直官員,文震孟的罷官,鄭鄤的處死,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這樣一個人,皇帝何以會”遭瘟“呢?從皇帝方麵而言,始終為內閣中沒有一個能為他排憂解難的重臣而苦惱,他需要一名有權有謀、足以統雙六部九卿的幹才,起先看中了周延儒,後來看中了溫體仁。當時人楊士聰在《玉堂薈記》中說:皇上即位以來,任命內閣輔臣三四十人,其中並非沒有賢能之人,但求其精神,能提綱挈領的,隻有周延儒與溫體仁二人,可惜都不軌於正道。堪稱精闢之論。周延儒、溫體仁是有才幹的,隻是不走正道,而成為佞臣,《明史》把他們列入”奸臣傳“,是無可非議的。


    不過,溫體仁就其才幹而言,確非庸碌之輩可以比擬,許多方麵令皇帝感到滿意,否則,是不可能”遭瘟“的。


    其一,溫體仁精明幹練。李清《三垣筆記》說,溫體仁長於心計,凡是內閣代皇帝起草諭旨,每每遇到刑名錢糧等專門知識,名目繁多,頭緒錯亂,其他閣員往往愁眉苦臉,唯獨溫體仁一看便瞭然於心,從無差錯,因此內閣同仁都佩服他的敏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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