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朝局混亂。


    權臣丁列、阮熾稱病,不再上朝。


    政事院雖掌握在黎宜民手裏,但權臣不在,完全停擺,政務沒人處理,中樞就停擺了,地方跟著失控了。


    同時,安南實控占城的城池,發生叛亂。


    黎宜民感到權力如沙子一般,越想使勁攥住,越抓不住。


    這讓他愈發暴躁。


    今日又殺了三個伺候不佳的宮人,晚上又和美人大戰到天明,醒來後,就把美人給殺了,鮮血濺了他一臉,才覺得心情舒暢。


    坐在朝堂上。


    黎宜民想殺人,卻發現下麵站著的人越來越少。


    他愈發暴躁。


    走下丹墀,一拳轟在朝臣的臉上。


    突如其來的重擊,那朝臣慘叫一聲。


    “你敢叫喚?”


    黎宜民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使勁按在柱子上,將那朝臣直接掐死。


    然後兇厲地看著其他人:“朕打你們,那是恩賜你們!”


    “還敢叫?”


    “伱們還是忠臣嗎?”黎宜民嘶吼。


    “臣等該死!”朝臣叩拜在地,瑟瑟發抖。


    黎宜民在皇宮裏逞威風。


    邊永和逯杲心中惴惴,他們已經確定了,夏塤占據了鴻基。


    本以為,夏塤隻是為了運送糧食,暫時占據鴻基。


    夏塤派來的使者卻說,兩廣總督方瑛已經喬裝打扮,親率重兵進了安南,打算從陸地上打通迴國的路。


    邊永和逯杲都聽傻了。


    這不就是攻占安南城池嗎?


    什麽打通迴國的路,占了城池還能吐出來嗎?


    別看安南朝堂如烈火烹油,但政變近在咫尺,黎宜民大肆屠戮朝臣,已經引起百官不滿。


    尤其殺掉了黎銀這個權臣。


    讓權臣家族人人自危,本來還有緩和的餘地。


    但殺了黎銀之後,黎宜民和權臣徹底撕破臉,二者必死其一。


    近來,黎宜民日日宣詔邊永入宮,還派人把使團下榻之處給監視起來,城外的軍營也有人監視。


    黎宜民在逼邊永做出決定。


    而權臣這邊,也在拉攏邊永,許諾邊永很多好處,但沒承諾過割讓土地。


    可方瑛和夏塤要幹什麽?


    把安南北部打下來?


    這是擅自挑起邊釁,讓中樞如何自處?讓使團如何存活?


    邊永很生氣。


    可方瑛既然來了,說明他決心已下,不容更改,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使臣能改變得了的。


    皇帝能給邊永最大的權限,作為皇帝的親家,方瑛的權限必然比他邊永更大。


    邊永隻能服從,但心有怨懟。


    “大人,掌控安南天下的人,終究是權臣。”


    逯杲道:“就算咱們支持安南新王,平定權臣。”


    “但他為人狡詐腹黑。”


    “等國內局勢穩定後,必然把咱們一腳踢開。”


    邊永覺得這話有理:“尤其方總督有鯨吞安南北部之心,咱們隻能讓安南局勢繼續亂下去。”


    “而扶持安南王,必然讓安南從亂到治,不符合大明利益。”


    “但新王一死,怕是王子黎銑登基。”


    邊永喝了口茶,潤潤喉嚨:“但王子和咱們有仇,他繼承王位之後,必會驅逐吾等。”


    “而有資格繼承王位的,有恭王黎克昌,嘉王黎思誠。”


    “恭王有賢王之稱,他登基也不符合大明利益。”


    “嘉王平平無奇,倒是適合當傀儡。”


    邊永可看走了眼了。


    黎思誠是安南曆史上最有作為的皇帝!


    他就是唐宣宗李忱的翻版!


    在潛邸時平平無奇,結果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登基後,他立刻展露出超凡的謀略,政治手腕高超,從權臣手裏奪迴了權力,成為英明的皇帝,老年又變得十分昏聵。


    逯杲政治嗅覺不如邊永,問道:“可王位如何從黎銑、黎克昌手裏,過渡到黎思誠手裏?”


    他第一個念頭是殺掉前兩個人,讓黎思誠繼位。


    邊永撫須而笑:“不用吾等做什麽,那權臣比吾等更加精明,知道會選擇誰登基的。”


    “隻是,咱們要讓亂的時間延長一點。”


    “給方總督充足的時間,占領安南北部地區。”


    一邊說,一邊思考。


    逯杲啜了口茶:“大人,用不用下官去把王子黎銑,做掉?”


    “萬萬不可!”


    邊永道:“一動不如一靜,咱們按兵不動,兩邊討好,雙方通吃,才是咱們應該做的事情。”


    “夏大人占據鴻基,對咱們而言,也是利處。”


    “鴻基距離河內,幾百裏而已,急行軍半個月便能抵達,若乘船的話,三天時間就能兵臨城下!”


    邊永斟酌道:“安南朝堂隻知道我國有幾千兵卒,卻不知已經有了上萬人。”


    “等打通朱雀關後,廣西有雄兵百萬,源源不斷進入安南,兵卒永遠不會缺。”


    “完全足夠咱們左右安南局勢。”


    劣勢和優勢,得看站在哪個角度思考。


    逯杲笑道:“安南新王和權臣兩方角逐,咱們大明卻成了決定性勢力。”


    “大人,咱們該利用好優勢。”


    邊永頷首。


    他並不知道,方瑛連戰連勝,已經打通了迴朱雀關的路。


    每座城池分兵駐守。


    再打開朱雀關,源源不斷派兵進入安南。


    但雨季來了,沒有繼續攻占城池。


    反正肥肉就在嘴邊,等雨季過去,一口吞下即可,沒必要一口吃個胖子。


    而是從國內運載物資過來,準備應對雨季,尤其是醫者和藥材,必須多多準備。


    明人可不是土人,土人不懂防範疫病,明人對疫病的防範是特別細致的。


    雨季是疫病高發期,必須注重防疫,防範蟲鼠。


    而且,太醫院聯合醫藥司編纂了一本疫病防範書,送到廣西來,還派了一些醫者過來,實地考察,囤積藥物。


    在朱雀關,他收到了皇帝的聖旨。


    “皇恩難報啊!”


    方瑛真的沒想到,皇帝和他想一起去了。


    不但不反對他擅開邊釁,還給他足夠的支持,給他運送過來一批防潮的火藥,還有一批新式槍支,和大批的藥材。


    返迴安南後,將占領的各城,全都改迴交趾省的名字,他駐守在湯州。


    和鴻基遙相輝映,楊嶼移鎮朱雀關,三點一線。


    雨季到來。


    安南朝堂上的局勢到了白熱化,邊永被扣在宮中三天了,逯杲著急也沒用,他也被限製行動了。


    邊永在宮中,倒是好吃好喝供著。


    他就是不吐口,不肯旗幟鮮明的支持黎宜民。


    “邊大人,你也太貪了!”


    “一千萬兩銀子,安南上下也沒有這麽多錢啊!”


    “孤拿什麽給你?”


    黎宜民額頭青筋跳躍,攥緊了拳頭。


    邊永可不好糊弄。


    他要求黎宜民下旨並蓋璽,昭告天下,若安南不拿銀子,大明軍隊就派兵來索要。


    師出有名的打仗,才讓黎宜民恐懼。


    畢竟安南是大明的交趾,萬一大明收迴交趾後,不肯退兵了,他該怎麽辦啊?


    “殿下,這是沒辦法的事呀。”


    邊永苦笑:“微臣隻是使臣,負責安南的主官叫夏塤,乃是軍機處行走,陛下的心腹。”


    “他要這個價格,微臣有什麽辦法?”


    黎宜民沒法耍賴,不給錢,大明就攻伐安南,攻克王都,這份威脅,他害怕啊。


    “分二十年還如何?”黎宜民想試著講價。


    “一次性付清。”


    “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邊永道:“殿下,那些權臣家裏,哪個不是腰纏萬貫呀?”


    “把他們都殺光了,錢財歸大明,也不虧的。”


    演戲,也得演得像。


    “你!”


    黎宜民自然是舍不得的。


    殺掉權臣之後,他需要一大筆錢,用來安撫手下人的。


    本想把糧食賣兩道,結果糧食在海上消失了!


    他懷疑,占據鴻基的就是夏塤,問題是邊永不肯承認。


    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錢!


    偏偏他手裏沒錢。


    所以才著急得要清洗權臣,拿到權臣的家財,安撫手下人。


    “殿下,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大明就是這個條件,不能更改。”邊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孤答應你!”


    黎宜民咬牙道:“今晚明軍就進城,為孤執刀!”


    他擔心遲則有變。


    權臣勢力腐蝕能力極強,萬一他手下有人叛變,可就不好收場了,速戰速決,大不了他去京師,求大明皇帝恩賞一筆錢。


    “殿下先下聖旨,明日再說。”邊永不信黎宜民。


    “消息不能走漏,當速戰速決!”


    黎宜民讓人拿紙筆來:“孤這就寫,蓋上寶璽,也就生效了!”


    “孤還願意和大明簽訂一份和書,您看如何?”


    邊永當然不信黎宜民了。


    算算時間,方瑛應該打通了迴國的路,這樣一來,安南東北部,已經落入大明手中了。


    而且朝堂局勢愈發敗壞,黎宜民忍耐到了極限。


    拖不下去了。


    “好吧。”邊永答應下來。


    黎宜民露出激動之色,權臣不上朝,安南朝局徹底敗壞,民間造反風起雲湧,而鴻基往北的城池也失去了音信。


    他擔心自己的手下,會被權臣買通。


    也擔心沒死的黎銑,有樣學樣,將他亂刀砍死。


    待太監送來紙筆,他立刻寫下兩國和書,承諾給大明一千萬兩白銀。


    當天夜裏。


    駐紮在城外的明軍,冒著大雨入城。


    黎宜民尚未睡覺,聞聽消息後,興奮地站起來,來迴踱步:“明日一早,阻礙的朕的人,就都消失了!”


    “朕登基以來,夙興夜寐,日日難以安枕!”


    “今日之後,就要成為安南真正的皇帝了!”


    他滿腔希冀。


    忽然,有個太監匆匆進來:“陛下,不好了,有人打開了宮門,有叛軍入宮了!”


    什麽?


    黎宜民好似聽到了個笑話,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那太監,把他提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宮門鑰匙都在朕的手裏,禁衛都是朕的心腹,誰能打開宮門?”


    “你再胡說,朕就誅你九族!”


    那太監滿臉是雨水,難受得慌,還不敢擦拭,哭泣道:“陛下呀,奴婢不敢騙您呀!”


    “怎麽可能呢?”


    “你們不是說,宮門鑰匙隻有一把嗎?”


    “就在朕的手上!”


    “怎麽會有人悄無聲息的打開宮門嗎?”


    “鑰匙從何而來的?”


    暴怒之中的黎宜民,掐住那太監的後脖頸子,使勁將他的腦袋撞在牆壁上。


    “你告訴朕!”


    “哪來的賊人?他們是怎麽打開宮門的?是誰背叛了朕?”


    “你告訴朕!說啊!”


    他發瘋似的撞!


    嘭嘭嘭!


    那太監撞了幾次,額頭上鮮血淋漓。


    伺候的宮人嚇得瑟瑟發抖,有膽子大的,悄悄往門口走,想趁機鑽出宮殿。


    “你給朕站住!”


    “朕看見你了!”


    黎宜民十分敏感。


    看到那太監的跑路,心情更加糟糕。


    立刻丟下滿臉是血的太監,氣衝衝過來:“你敢跑?朕要殺了你!把你碎屍萬段!”


    宮人都知道黎宜民殘暴,稍有不滿便殺戮宮人撒氣,他禦極不足三個月,殺掉的宮人就有一百多個。


    那太監自知必死,惡從膽邊生。


    忽然朝著黎宜民衝過來,用頭狠狠撞在黎宜民的肚子上。


    黎宜民也不是什麽強壯的人。


    隻不過他是安南皇帝,沒人敢動他而已。


    嘭!


    黎宜民肚子被撞中,身體坐倒在地上,指著那太監:“你、你敢撞朕?”


    “來人,把他碎屍萬段!”


    “他敢傷朕,該誅他九族!”


    他吼了半天,宮人卻沒有人動彈。


    “你們怎麽不動彈?啊?朕的話沒用了嗎?你們也要造反嗎?”


    黎宜民坐在地上,滿臉兇厲:“亂臣賊子,你們都是亂臣賊子!”


    “朕要殺光你們,殺光你們!”


    所有伺候的宮人瑟瑟發抖,不知該怎麽辦。


    而那個太監卻把殿門打開,狂風驟雨吹進了大殿。


    他對著黑暗嘶吼:“陛下就在這裏呀!快來呀!”


    黑暗中,真的有人在快速靠近。


    殿中伺候的宮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紛紛繞著黎宜民跑出殿外,和那太監一起喊,喊叛軍快來殺掉陛下。


    黎宜民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這一幕,眾叛親離,不過如此!


    “哈哈哈!”


    黎宜民愴然慘笑:“爾等蚍蜉,也敢弑君?”


    那太監迴眸,哭泣著看著他:“蚍蜉尚且偷生,我們也是人,誰想死呀?”


    “朕何其偉大,竟要死在爾等小人之手!”


    黎宜民厲喝:“好,朕終究是皇帝,死也要死得像一個帝王!”


    “給朕找一條白綾來,讓朕死得有尊嚴!”


    呸!


    一個太監一口濃痰,噴在黎宜民的臉上:“仁宗皇帝那般仁厚,也被你殘忍殺害,你卻想一死了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黎宜民愴然慘笑:“朕就知道,你們養不熟,早就該把你們全都殺死!”


    “是朕的錯……”


    呸!


    又一口濃痰噴在他的臉上。


    讓黎宜民的聲音戛然而止,隻剩下慘笑聲。


    那些宮人把黎宜民圍起來,一人一口吐沫,往黎宜民臉上吐。


    黎宜民不躲不避,唾麵自幹。


    “吐夠了嗎?”


    “朕是皇帝,神權天授的皇帝!”


    黎宜民嘶吼:“爾等侮辱皇帝,新君即位,必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不忠的狗,沒人會養的!”


    “爾等今日唾朕,明日爾等都要陪朕而去,如此不忠的狗,朕也不要!”


    “哈哈哈!”


    黎宜民放聲長笑:“邊永誤朕!大明誤朕!”


    他掙紮著站起來,使勁朝著牆壁撞了上去。


    咚的一聲,鮮血殷然。


    但人卻沒死。


    疼,好疼啊!


    黎宜民腦海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頭好疼啊,自殺真的好疼啊。


    看著皇帝如此有氣節,自殺而死,宮人竟生出敬佩之意。


    這時,丁列、阮熾帶著幾百人,進入寢殿。


    看到滿臉是血的黎宜民。


    “陛下,您這是何苦啊?”丁列竟覺得大受震撼。


    起碼黎宜民自知必亡,選擇了有氣節的死。


    “丁、丁列?”


    不想,黎宜民睜開了眼睛。


    人沒死?


    丁列嚇了一跳,六十多歲了,矯健地往後跳了一步,把阮熾給閃出來了。


    “你、你要弑君登基?”黎宜民眼中都是血色,自己的血。


    這一刻,丁列不知道是該跪下,還是該站著說。


    阮熾恭然一禮,道:“臣等不敢弑君,更不敢癡心妄想。”


    “但陛下弑君登位,得位不正。”


    “還請陛下退位讓賢。”


    黎宜民都懵了,我還能活?


    那我撞什麽牆啊?


    “不行!”


    丁列厲色道:“此賊弑君登位,禍國殃民,大逆不道,絕不能生還!”


    說完就後悔了,這種話自己怎麽能說出口呢?


    讓後繼之君如何看他呢?


    他環視一周,指著一個太監:“你,把他殺死!”


    那太監就是用頭撞黎宜民的太監。


    他竟有種報應不爽的感覺,跪在地上:“大人,是奴婢迎您入殿的,您怎麽能如此待奴婢呢?”


    “本官瞎啊,這大殿還能找不到?還用你來引領?”


    丁列厲喝:“快點殺!”


    讓人丟了把刀給他。


    太監顫顫巍巍拿起來,弑君的下場,是要死的。


    他也沒權力拒絕。


    走到黎宜民麵前,顫顫巍巍的把刀放在黎宜民的臉上,但黎宜民滿臉是血,他看著恐懼,哆哆嗦嗦的。


    偏偏刀鋒快,在黎宜民臉上劃了幾個口子。


    黎宜民疼得眼淚流了出來:“丁、丁列,不要殺朕,不要殺朕!太疼了,不要殺朕啊!”


    丁列都懵了。


    黎宜民連自殺都敢,怎麽來了個“太疼了”呢?


    畫風不對呀?


    黎宜民爬起來,竟給丁列跪下了:“丁列,朕知錯了,放過朕吧,朕願意退位,朕還當諒山王,不當皇帝了,不當了……”


    他不想死了,真的,撞牆的滋味太疼了,死的那一瞬間太恐怖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還是活著好啊。


    丁列反而猶豫了。


    “你們不殺,本宮來殺!”


    在兵士中間跑出來一個人,手持鐵刀,正是黎銑。


    黎宜民嚇了一跳:“你、你果然還活著!”


    因為要用明軍,他一直沒敢和邊永攤牌。


    “黎宜民!”


    黎銑死死咬著牙:“你殺害本宮父皇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他太疼了呢?”


    “你殺害朝臣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他們家人的疼不疼呢?”


    “你大肆屠戮的時候,可否想過別人的感受?”


    “現在知道求饒了?晚了!”


    黎銑一把推開那個太監:“你們不殺,本宮來殺!”


    “不要啊!”


    黎宜民轉頭對著黎銑跪著:“大侄子,伯伯知錯了,求求你放過伯伯吧!”


    “這皇位伯伯給你,伯伯不要了,王位也不要了,就求侄兒給伯伯一條活路!”


    “讓伯伯當一個普通百姓,不,讓伯伯給你當奴婢……”


    “不要殺我啊!給條活路吧!”


    他嚎啕大哭。


    前倨後恭的樣子,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黎宜民為人暴戾,殺人如草芥。


    結果他死到臨頭,卻比誰都害怕,嚇成這副狗樣子?


    “給你個屁!”


    黎銑舉刀落下。


    噗!


    刀劈在黎宜民肩頭上,劈歪了,而且刀刃嵌在骨頭縫裏,拔不出來。


    黎宜民慘叫個沒完:“疼啊!”


    屎尿橫流!


    毫無英雄氣概。


    丁列和阮熾都看蒙了,黎宜民不是挺英雄的嗎?怎麽叫喚成這樣呢?


    “朕不想這麽疼啊,給朕個痛快啊!”黎宜民自知必死,不停哭求。


    黎銑往黎宜民臉上吐了吐沫:“你真給皇家丟人!”


    “你不丟人,你還跑!”黎宜民還在哭。


    黎銑語塞。


    不過,他卻衝動了,他本來就是太子,是儲君,不是弑君篡位的小人,他不該砍黎宜民的。


    不管怎麽說,黎宜民都是皇帝。


    他砍了黎宜民,自己身上就有了汙點。


    當然了,這也是丁列、阮熾等權臣樂意看到的,隻有這樣的皇帝,他們才能放心用做傀儡。


    “請殿下繼續!”阮熾對著黎銑行禮。


    黎銑一腳踩著黎宜民的肩膀,使勁把刀拔出來,然後對著黎宜民一頓亂劈。


    偏偏都不劈要害,黎宜民慘叫聲充斥整個宮殿。


    幾十刀後,人還沒死。


    而殿外,一個穿著蓑衣的人進來:“磨磨蹭蹭,你們還在墨跡什麽呢?”


    一聽聲音,黎宜民瞪圓了眼睛:“邊永,你騙了朕!還敢出現在朕的麵前?”


    他還中氣十足。


    隻是全身血唿啦的,看著嗬人。


    黎銑詫異地看向邊永,他沒想到,推動安南朝局的,竟然是大明使團,五味雜陳。


    丁列和阮熾陪著笑臉,對邊永行禮:“邊大人安心,這宮中盡在掌握。”


    邊永是黎宜民扣押在宮中的人質。


    雖然達成了協議,但仍沒有放邊永出宮。


    丁列控製黎宜民後,就派人把邊永放出來。


    “怎麽還不快快動手?”邊永催促黎銑。


    黎銑對邊永的恨,不亞於對黎宜民的恨意。


    可此刻,卻是邊永左右局勢,促使他殺死黎宜民報仇,真覺得有幾分可笑。


    “快些動手。”丁列催促。


    黎銑歎了口氣,隻能舉起刀,準備一刀梟首。


    “亡安南者,必是大明!”黎宜民自知求饒無果,隻能狠狠詛咒大明。


    噗!


    黎宜民嘶吼聲未絕,腦袋就被剁下來。


    這個由弑君篡位登基,不足三個月的皇帝,黎宜民,安南第四個皇帝,終於落入尾聲。


    而安南的政變卻才剛剛拉開帷幕。


    黎銑惡狠狠道:“將他的屍身丟出去喂狗!”


    殺死黎宜民,尚不解恨。


    丁列有些驚恐地看著黎銑,仿佛看到了一個年紀更小的黎宜民,他為何也如此暴戾呢?


    他和阮熾對視一眼,都看到了驚恐。


    黎宜民給他們帶來的陰影實在太大了。


    退出寢殿,丁列看了眼殿內跪著的宮人:“全都處死,一個不留!”


    主子都死了,就讓這些奴婢陪葬吧。


    也算死得其所。


    “殿下饒命啊,奴婢等都是忠於仁宗皇帝的!”那些宮人哭訴。


    黎銑卻冷冷迴眸:“那爾等為何沒有殺死黎宜民,為本宮的父皇報仇呢?”


    宮人臉色一變,悲拗的哭泣,被黎宜民一語成讖了!


    然後沒於刀劍之下,死不瞑目。


    黎宜民的妃嬪子女,全都沒逃過這一劫。


    三個月,安南發生了兩次政變,兩次奪門之變。


    兩個皇帝被誅殺。


    政局再次動蕩不安。


    整個河內,處於惶惶不可終日之中。


    然而,在政殿內。


    丹墀上龍椅空懸,無人能坐,朝臣議論紛紛。


    丁列、阮熾等人討論新君人選。


    朝臣都認為黎銑適合繼承皇位。


    丁列和阮熾尚有疑慮,蓋因黎銑殺人時候的眼神,和黎宜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可不希望再出一個黎宜民了。


    誰也不想重蹈黎銀的覆轍。


    眼瞎扶持錯了黎宜民,結果把自己老命葬送了。


    “聖使大人,您怎麽看?”丁列忽然問邊永。


    邊永也參與了這次朝會。


    他需要讓安南繼續混亂,安南王的人選隻能是平平無奇的黎思誠,而不是有作為的黎銑。


    “安南雖是下國,但也是衣冠之國,豈能使兩任安南王,俱為禽獸耶?”


    怎麽能讓兩個弑君篡位的劊子手當皇帝呢?


    政事殿裏為之一靜。


    是啊。


    黎宜民弑君篡位,黎銑也不是好鳥,把自己伯伯殺了。


    這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登基之後,會不會也有樣學樣,開始大肆屠戮朝臣呢?


    朝臣看了眼空懸的龍椅,紛紛露出驚恐之色。


    “聖使之言,振聾發聵!”


    丁列躬身一拜,轉而環顧四周:“太子殿下,早在四月就已然遇害,此乃國民皆知之事,世間再無太子殿下了!”


    他的稱唿叫錯了。


    對著大明人說的時候,是要稱王的,所以有王上、殿下、王子這樣的稱唿。


    隻有自己關起門來的時候,才能叫皇帝、陛下、太子等等。


    朝臣旋即一愣,然後對著龍椅跪下:“太子殿下崩於四月,世間再無太子殿下,如何承嗣大統?”


    邊永沒計較稱唿問題。


    黎銑是絕對不能登基的。


    而這個時候,黎銑還美滋滋待在宮中,等著登基大典呢。


    他是黎濬的長子,也是碩果僅存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安南國太子,黎宜民死後,他登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有太監急匆匆進來,告訴他結果。


    政事殿,認為真的太子已經死了,他是假的!


    黎銑瞬間傻了:“為什麽?為什麽?”


    “是大明聖使大人,說安南王不能是……禽獸!”


    這句話,讓黎銑如遭雷擊。


    他親手殺死黎宜民,是報父仇,也是給權臣交投名狀。


    可到了邊永嘴裏,竟變成了禽獸!


    “哈哈哈!”


    黎銑愴然慘笑:“難怪黎宜民說,亡安南者,必是大明!”


    “那邊永先蠱惑黎宜民,又蠱惑丁列等人!”


    “我安南雖承大明衣冠,但卻自成一派,如何頭上多了個太上皇?”


    “他長袖善舞!左右朝局!”


    “讓我安南大亂!”


    “大明好火中取栗,郡縣安南!”


    “好一出大戲啊!”


    “可憐丁列、阮熾那樣的可憐蟲,竟然還不知道!可笑!可笑!”


    他發瘋似的大笑。


    因為,他知道,誅殺他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政事殿已經確定下來,黎銑已經死了,那他就沒有活路了。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史書會如何記他呢?


    也許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吧,他已經死在三個月前黎宜民弑君風波裏了。


    而黎宜民,也隻會記載被殺死而已,不會記載是誰殺的。


    曆史重迴慣性上,不會有絲毫改變。


    “真是可悲啊。”黎銑絕望地閉上眼睛。


    而在政事殿。


    丹墀上的龍椅上,空無一人。


    而能決定龍椅上坐上誰的,竟是朝臣。


    和正統十四年,朱祁鎮被抓,龍椅上空無一人,討論皇帝人選,何其一致啊。


    “恭王素有賢名,下官以為恭王適合承嗣大統!”又有朝臣建議。


    恭王就是黎克昌,三叔。


    但丁列、阮熾都不說話。


    有賢名的人,是最不能登基的,這樣的人最難以掌控。


    此刻,權臣和邊永想的異樣,都認為不顯山不露水的嘉王黎思誠適合承嗣大統。


    權臣的門下走狗開始提議嘉王黎思誠。


    朝臣也都看出來了,素有賢名的黎克昌,被賢名所累,最沒有機會做皇帝的。


    “長幼有序,如何能夠越過年齡大的恭王,請年齡小的嘉王承嗣大統呢?”邊永問。


    丁列和阮熾瞳孔一縮,聽您這話的意思,是打死恭王黎克昌,再請黎思誠承嗣大統?


    皇室的血已經流得夠多了。


    還要繼續殺嗎?


    一時半會討論不出個結果來。


    這個時候,黎銑的死訊已經傳來,邊永和丁列等人對視一眼,彼此頷首,覺得死得其所。


    借著更衣的機會,丁列和邊永密談。


    “丁大人,不瞞您,本官認為嘉王更適合承嗣大統,但恭王畢竟年長,攔在前麵,不得不考慮。”


    邊永其實在拖延時間。


    安南終非大明,弑君篡位這種事都能發生,還在乎什麽長幼有序啊?誰勢力強,誰就當皇帝唄。


    “王室不能繼續流血了。”


    丁列道:“不如讓恭王主動上書,拒絕承嗣大統。”


    “此計甚可。”


    邊永覺得這樣會大量拖延時間的,便答應下來。


    但安南沒有皇帝,自然恢複權臣執政的時候,混亂的局勢,很快恢複了原樣。


    而占據鴻基等北方城池的明軍,就顯得十分紮眼了。


    但這在邊永預料之中。


    由亂入治,是一定的。


    他要做的是拖延入治的時間。


    很快,恭王上書,以自己德行不夠為由,拒絕稱帝。


    朝臣快速擬定,黎思誠承嗣大統。


    這是一場政治作秀。


    黎克昌不可能不想登基的。


    隻因權臣沒有選他,他想登基也沒有門路,隻能乖乖被權臣操縱,上了一道奏疏,把皇位讓給“老實巴交”的老四。


    “大人,下官調查了這個黎思誠。”


    逯杲抹了把頭發上的水。


    安南是雨季,幾乎天天下雨。


    他們都是北人,呆得很不爽利。


    “說!”邊永讓人給他奉上熱茶,驅驅寒。


    別看安南天氣熱,卻喝熱茶養生。


    “這個黎思誠在宗室裏,不顯山不露水,幾乎沒有什麽名聲,甚至有人都不認識他。”


    逯杲喝了口茶:“幾乎什麽都打探不到。”


    邊永忽然鄭重起來。


    越查不到,越證明這個人越不簡單。


    黎思誠雖然年紀小,但畢竟是黎元龍的兒子,在河內一定會有名聲流傳的。


    可都不知道,這就有問題了。


    要麽黎思誠是個小透明,這種人注定是沒有大出息的。


    要麽,他隱藏的很深,或者說是有人故意隱藏他。


    “封地那邊呢?”邊永問。


    “外麵連天下大雨,沒法派人去。”


    逯杲發現,控製安南,最大的問題居然是雨季。


    邊永斟酌:“萬一黎思誠是唐宣宗一樣的人物,咱們可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應該不能吧?”


    逯杲覺得不現實:“那黎元龍,也隻是中人之姿,做安南王時,喜歡作樂,沒有什麽功績。”


    “他生了四個兒子,難道個個都是人傑?”


    “這也太不可能了吧?”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逯杲對安南王沒有半點尊重,直接稱唿其名。


    這張嘴,早晚給他惹來禍患。


    “是呀,撮爾小國,怎麽能孕育出真龍呢?”邊永也覺得太扯了。


    正在思索中,隨從來稟報,丁列邀請過府一敘。


    估計是討論明軍問題的。


    “繼續查,一定要把這個嘉王搞清楚。”邊永忽然舉棋不定了。


    畢竟新的安南王,關乎著大明利益。


    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然後,去丁列府中。


    進入一間密室裏商談。


    “大人,安南願意將一千萬兩銀子,雙手奉上!”


    丁列開誠布公:“也請明軍,撤離安南!”


    這也是約定好的。


    黎思誠給一千萬兩,權臣也出這個數,換明軍束手旁觀。


    “丁大人在說什麽呢?”邊永一直都不承認,鴻基的是明軍。


    “明人不說暗話,安南正值多事之秋,請大明高抬貴手,大恩沒齒難忘!”


    丁列深深一禮。


    邊永冷笑,等我們大明虛弱的時候,你們再來咬一口?


    這叫沒齒難忘?還是恩將仇報啊!


    “本官既然和丁大人合作,丁大人也不是外人,本官就照實說了。”


    邊永佯裝鬱悶道:“那駐紮在鴻基的明軍,確實是天朝夏塤,夏大人。”


    “他本來護衛運糧船迴國,奈何途中遇到海寇,不得不停靠鴻基。”


    “又想從陸路迴國,結果遇上了雨季。”


    “這不,就被困在了鴻基。”


    “等雨季過去,自然就迴國了。”


    聽到邊永這樣說,丁列鬆了口氣,這和他們預料的差不多。


    大明不可能攻伐安南的。


    因為安南足夠窮,足夠沒用。


    “隻是!”


    邊永話鋒一轉:“那六千船的糧食,全都毀了!”


    “此事讓夏大人極為震怒。”


    “您是知道夏大人的,那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安南之事,全部由他全權做主,本官隻是為他跑腿賣命的。”


    “這些糧食沒按時運送迴國,必然遭到中樞申斥,陛下不滿,夏大人沒好果子吃。”


    “咱們,也得吃瓜落兒。”


    一聽這話,丁列差點沒暈厥過去:咋的,還要敲詐啊?


    你們大明窮瘋了?連點糧食都吃不起了?


    “這些糧食,是陛下用來征伐兀良哈要用的軍糧。”


    “因為些許海寇,耽擱了迴國。”


    “今年就無法征伐兀良哈了。”


    “陛下必然會生氣。”


    說到這裏,邊永苦笑兩聲:“本官呀,迴國也得遭到訓斥,不知還是個什麽下場呢。”


    丁列不敢吭聲,邊永說得越慘,敲詐得就越多。


    說來說去,都得安南出。


    其實,海寇他是知道的,丁家也是海寇,打劫那批糧食,他家也參與了。


    所以他很早就確定了,駐紮在鴻基的不明軍隊,就是以夏塤為首的明軍。


    至於明軍攻伐北地,那就是打通迴家的路唄,還能攻伐安南呀?除非大明有病。


    “丁大人,不瞞您說,讓夏大人迴國,怕是不容易呀。”


    邊永見丁列不接茬,隻能自說自話。


    丁列滿嘴發苦:“大人,您是知道的,安南如此動蕩,已經難以湊出這麽多錢糧了。”


    “你們有苦,我們也有苦啊。”


    邊永苦笑:“迴了國呀,我們都沒法交差,到時候是掉腦袋的事呀!”


    “像吾等這樣才能的人,在大明如過江之鯽。”


    “誅殺吾等,陛下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丁列大吃一驚,想把邊永挽留下來,讓他當安南的臣子。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人家天朝上國的進士,能看上安南這破地方?


    “說來說去,都是那黎宜民鬧的。”


    邊永直唿其名,因為沒給黎宜民上廟號,權臣壓根就不想給黎宜民上廟號,隻給他一個亂臣賊子的名頭。


    “他前腳把糧食給大明,轉頭就把消息賣給海寇。”


    “這才出了這檔子事。”


    “丁大人,不如再湊一萬艘糧食船,夏大人迴國也能交差,自然將城池完璧歸趙。”


    丁列瞪圓了眼睛:“一萬船?”


    “黎宜民執政三個月,禍國殃民,烽煙四起。”


    “哪有糧食給夏大人啊?”


    “安南的情況您是知道的,之前湊出來的糧船,都是吾等家中的存糧啊。”


    “那黎宜民說得好聽,用新糧還給我們,結果呢?”


    “他一蹬腿,逍遙快活去了。”


    “我們呢?”


    丁列反應激烈:“邊大人,安南是真的一粒糧食都沒有了!”


    再讓權臣家族補貼朝廷,可讓皇帝去死吧,打死他們都不幹了。


    他們還犯愁呢。


    黎宜民欠的糧食,誰還?


    邊永也攤攤手:“那就沒轍了,夏大人不敢迴國,隻能想辦法籌措糧食。”


    “可、可也不能占著安南城池吧?”丁列覺得很屈辱。


    “那你讓夏大人去哪?來河內嗎?”


    邊永喝問:“糧食本來能安全運迴國的,因為海寇,被迫登岸,又因為雨季給糟蹋了,我們找誰去呀?”


    “中樞跟我們要呢!”


    “你以為,夏大人願意占著安南的城池啊?”


    “你自己說說,你們的城池裏麵有什麽?除了土人就土人,連正經的漢話都不會說!抓去當奴隸賣了,都沒人要!”


    邊永怒吼。


    把丁列給吼懵了,語氣一軟:“邊大人您消消火。”


    安南的糧食,因為沒運出去安南,糧食糟蹋了,還得安南來賠。


    你們站著我們安南的城池,還嫌棄安南。


    我們找誰說理去呀?


    “消個屁火,命都沒了,消火有用嗎?”溫文爾雅的邊永爆粗了。


    丁列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惹他幹嘛呀?


    現在還得需要大明呢!


    等新君繼位後,把使團打發去柬埔寨,不就完了嘛。


    不管天朝皇帝的麵子,也得考慮那三千兵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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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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