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塤從二月末就開始製定這個計劃。


    年後,京師陸續在雲貴兩廣征兵,由王文訓練。


    在夏塤出京後,皇帝給他調兵令,從王文處調兵兩千,以備後用。


    當初練兵時,皇帝擔心廣西狼兵,不懂號令,不通旗語,難以調派,萬一安南、麓川、阿瓦等國掠邊,無法倚重。


    所以令王文練兵,以當地漢人為主,熟悉山地作戰。


    當然了,也是為了征伐雲南土司做準備的。


    為了不引起土司疑心,王文總共就練了三千人,調配給夏塤兩千。


    夏塤出京,一直在思考,安南一定不會乖乖給糧食的,必須得想個辦法,主動從安南把糧食運進來。


    而當時朝堂要在分茅嶺等三地設市場。


    他就把兵卒一點點往安南運送,而三月份,朝堂和安南達成協議,大明派大量商賈入安南采買。


    就給了他可乘之機。


    他把兩千人打散後,充作皇家商行的衛隊,進入安南。


    皇家商行特意走陸路,綿延的車輛速度很慢,用了一個多月,才走到鴻基附近。


    而收到夏塤的信件後。


    就開始向鴻基靠攏,逶迤的長隊開始調頭,兩千兵卒,外加探子、皇家商行的人員,近五千人,進入鴻基。


    狹小的鴻基縣城,根本住不了這麽多人。


    夏塤依水而建,建了兩座城池。


    兩座城池,拔地而起,附近的安南官員竟然不知道!


    等安南官員知道鴻基被不明人員攻占後,都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而新帝大肆屠戮朝堂,中樞混亂,根本就來不及批複。


    這一耽擱,兩座新城建好了。


    建城的材料,是從同甘城運來的,夏塤派兵把同甘給占了,然後把城池拆了,搬過來。


    方瑛派來的狼兵,也陸陸續續進入鴻基。


    以鴻基為中心,三座城池互為倚仗,彼此依托。


    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無處安置。


    最讓夏塤無語的是,安南朝堂像是死了一樣,毫無動靜,他攻克了三四座城池了,安南朝堂毫無反應。


    索性,就把下龍占下來,也不拆了,直接占領。


    把後來的人安置在下龍。


    下龍也是沿海城池。


    看著明人進入下龍城。


    把海上的海寇都看蒙了,你們不運糧,攻打城池幹什麽啊?快下海呀,咱們一決高下呀。


    又占領幾座小城後,夏塤便停止攻城。


    把下龍附近的小安樂城給拆了,在鴻基靠海的方向,又建了一城。


    這樣,整個鴻基被圍起來,糧食和船支儲存在鴻基城裏。


    四周三座城池,圍繞而建。


    明軍駐紮在三城裏。


    由皇家商行負責采買的廖莊和鍾同、徐正三人,各守一城。


    下龍城則是過來的明軍太多了,三座城池安置不下,就把下龍打下來安置。


    把安南男人全都趕走,婦人留下,組成軍寄營。


    明軍在國內打仗都有設此營,在國外更是肆無忌憚,所有婦人全部充入進去,多大年齡都有。


    夏塤治軍嚴明。


    閑暇時,他組織兵卒練兵。


    廖莊三人都是進士出身,鍾同的父親鍾複,乃是名臣,葬身土木堡;徐正和韓雍更是好友。


    雖算不上什麽頂級人才。


    但也都是正直之士,練兵一絲不苟,可圈可點。


    尤其是徐正,對練兵頗有心得,他不在乎狼兵和漢人之分,能者上庸者下,治軍嚴明,頗為得力。


    夏塤完全放權,手中近兩萬兵,全都交給三人操練。


    潘本愚在臨時設的公衙裏,走來走去的:“這迴事情搞大發了!”


    “潘大人,別晃悠了。”


    夏塤在組織人晾曬糧食,安南天氣潮濕,糧食不易存放,而且雨季快要來了,必須在雨季之前,把糧食運迴國。


    “夏大人,陛下的聖旨是讓臣等搞亂安南,沒說要收複交趾啊!”潘本愚慌了。


    方瑛派來一萬多人了。


    還有狼兵陸陸續續進來,而且派的越來越大股,之前是小股打散了派過來。


    因為狼兵走丟了很多隊,方瑛幹脆兩千人為一隊,跟著商隊進安南。


    關鍵安南朝政混亂,沒人管啊。


    方瑛嚐到了甜頭,不停往這邊派兵。


    “咱們隻是占一塊地方運糧而已。”夏塤也覺得計劃亂了。


    占領鴻基,隻是從陸路運糧迴國。


    但方瑛好像玩大了。


    派了一萬多人,信上說還有十隊兵卒,已經出國了。


    這就是四萬人了!


    就算安南中樞再混亂,也不會容忍王都幾百裏外的鴻基,屯守著四萬明軍啊!


    再說了,你們要幹什麽啊?


    “夏大人,您還用自欺欺人嗎?”


    “您讓廖莊等人操練兵卒,適應當地氣候,是要幹什麽?”


    “您還許諾了那些兵卒,給他們找十個安南婦人。”


    “還許諾他們迴國後每人分一百傾地,是不是你說的?”


    潘本愚質問他:“伱經過陛下同意了嗎?”


    “就擅自給兵卒分地?”


    “再說了,大明哪有那麽多地給他們分?”


    “你什麽心思,老夫一眼就看穿了!”


    潘本愚壓低聲音:“你就是想在鴻基住下來,一點點蠶食安南疆域!”


    夏塤說,我真沒有你信嗎?


    都是誤打誤撞,是誤會。


    潘本愚不信啊。


    最可怕的是,被驅散走的安南百姓口耳相傳,說明軍把鴻基攻克了,傳得沸沸揚揚。


    安南人恐懼,明人開心呀。


    那些準備迴國的大明商賈,竟然轉道去鴻基。


    把鴻基當成基地,想把賺的錢兌換成銀票,帶迴國。


    大批大批的商賈匯聚鴻基。


    夏塤明明隻想把糧食運迴國,但商賈們卻以為朝堂要收複交趾呢,把鴻基當成基地了,把商品往這邊運,錢往這邊存。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


    夏塤百口莫辯。


    而在河內。


    黎宜民初始還不信,大明怎麽可能跨過幾百裏,攻克鴻基呢?


    不可能的事呀!


    政事院也不信。


    耐不住難民多呀,還有安樂、同甘兩城縣官向政事院稟報。


    “黎銀,是不是你在害朕?”


    黎宜民第一念頭,就是權臣搞出來的。


    想搞壞黎宜民和大明的關係!


    讓他皇位不穩!


    “老臣冤枉啊!”


    黎銀真的日狗,叩首道:“陛下詔來大明使臣問問便知。”


    黎宜民將信將疑。


    結果,邊永矢口否認,說絕對不可能!


    他是真不知道。


    夏塤計劃絕密,連方瑛都不知道,遠在河內的邊永怎麽可能知道呢?


    關鍵計劃走歪了,夏塤自己都不知道,邊永去哪知道呀?


    “一定是黎銀狗賊!”


    “想讓朕失去大明皇帝的恩寵!”


    “朕一定要戳破他的詭計!”


    當天晚上,他就把黎銀詔入宮中奏對。


    看著笑意盎然的黎宜民,還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餐食,他總覺得不對勁。


    黎宜民對鴻基被攻克,絕口不提。


    臉上還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黎卿,您看朕哪個兒子,可為太子呀?”


    “陛下,從古至今皆是嫡長子繼承,隻能立您的嫡長子!”


    黎宜民瞥了他一眼:“當年朕的父皇廢朕太子位時,您為何不規勸他呢?”


    黎銀臉色微變:“陛下,當時太宗皇帝一意孤行,老臣勸過了,但沒有用呀。”


    “所以說,是太宗皇帝的錯嘍?”黎宜民問他。


    皇帝能有錯嗎?


    黎銀跪伏在地上:“是老臣之錯,是老臣之錯!”


    “你的錯?”


    黎宜民從案幾上站起來:“那你說說,哪錯了?”


    黎銀還在整理措辭的時候。


    啪嚓!


    黎宜民忽然將一隻瓷盤,砸在他的腦袋上。


    頓時鮮血橫流。


    黎銀慘叫一聲,難以置信地看著黎宜民。


    而黎宜民卻拿著一片瓷片,使勁紮在他的喉嚨上。


    頓時,鮮血迸濺!


    黎銀瞪圓了眼睛:“你、你如此暴戾,如何當得了皇帝?”


    “黎銀,果然你對朕不恭!”


    “朕為什麽當不了皇帝?”


    “為什麽!”


    黎宜民麵容猙獰,使勁一拍,把瓷片紮得更深了。


    “你、你作亂起事,殺戮忠臣,必不得善終!”黎銀根本就想不到,黎宜民竟然敢殺他!


    別看黎宜民濫殺,但殺的都是小蝦米,權臣一個都沒動。


    說明黎宜民還沒瘋。


    但今天,他瘋了……


    黎宜民倏地笑了:“朕不是您扶立的嗎?”


    “不是您給朕開的宮門嗎?不然朕怎麽進的皇城?”


    “不是您,讓朕登基的嗎?”


    “怎麽這麽快就忘了呢?”


    他笑聲越來越大:“黎大人,你想當司馬懿,朕是曹髦,不是曹芳!哈哈哈!”


    而黎銀眸中閃爍著懊悔,他根本就沒想到,換上來一個野心如此之大的皇帝。


    他不像黎濬那樣內斂,如暴君一樣,以殺戮為手段,不願妥協。


    這種人,必不得善終。


    千算萬算,就沒算到自己會死……


    噗!


    黎宜民將瓷片拔出來,鮮血噴射幾尺遠。


    黎銀捂著喉嚨,軟軟倒在地上,滿臉的不甘。


    黎宜民用絲綢擦血,然後把絲綢丟掉,忽然慘叫一聲:“大膽黎銀,竟刺殺於朕!”


    他張開手掌,手掌上有瓷片劃開的傷口。


    然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當宮內傳出黎銀刺駕被誅殺後,政事院的集體驚唿,阮熾和丁列大驚失色。


    此刻。


    邊永正在和逯杲商議。


    “邊大人,本官估計,此事像真的。”


    逯杲雖不了解夏塤是何人,但了解皇帝。


    皇帝的野心,大得驚人。


    看看邊永就知道,放出國的使臣,竟能給最大的自主權,國內一概不問。


    這是任何皇帝都做不到的,也昭示皇帝恐怖的自信心。


    根本就不怕邊永帶著五千人造反。


    夏塤,那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能給邊永最大的權限,能給夏塤的權限,肯定比邊永更大。


    “怎麽可能?”


    “夏大人攻克鴻基?”


    “他要幹什麽?叛亂自立嗎?”邊永大驚失色。


    逯杲苦笑:“大人,夏塤手下都是漢人,家眷都在大明,會跟隨夏塤叛亂嗎?”


    您挺聰明一個人,怎麽不動腦子呢?


    “那他為什麽要攻克鴻基呢?”


    邊永生氣道:“那鴻基離河內多近呀?他要幹什麽?”


    逯杲讓他冷靜下來。


    邊永沒法冷靜。


    一旦確定真是明軍攻克了鴻基,那麽在河內的明朝使臣就成了俘虜了。


    他個人安危不重要,城外還有三千兵卒呢!


    難道讓他們殺出河內去?


    能活下來幾個人?


    夏塤怎麽就沒想過這邊的難處呢?擅自做決定,等迴國後,一定向陛下參他一本!


    “大人,您想想,六千艘船的糧食啊,黎宜民就真的舍得?”


    逯杲不信:“那黎宜民,一定是賣了兩道。”


    “把咱們坑進去,又大賺一筆。”


    “不然他哪來的銀錢慰軍?”


    “咱們不能隻看到他殺了多少人,也要看他安撫了多少人?”


    “用的銀子都是哪來的?”


    “不言自喻。”


    逯杲這話提醒了邊永。


    這個細節,邊永之前沒注意過。


    黑吃黑,黎宜民幹得出來。


    “逯大人,你的意思是運糧船遇到了危機,不得不停靠?”邊永問。


    逯杲點頭:“以我明軍之能,兩千人完全可以攻克幾座城池,安南以險著稱,隻要越過十萬大山,又有充足的補給,安南算個什麽?”


    邊永覺得逯杲說得對,他眸中厲色漸起:“若安南王誆騙於大明,本官必和他辯個清楚!”


    正說著呢。


    就傳來消息,黎銀被殺了。


    邊永大驚失色:“完了,安南局勢又要亂了!”


    看朝堂局勢,逯杲遠遠不如邊永。


    他虛心求問。


    “這安南王是權臣所立,之前他清洗朝堂,安插黨羽,卻沒有殺過權臣。”


    邊永給他講解局勢:“可安南王發瘋了,殺了權臣,安南微弱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權臣必然和安南王撕破臉。”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且看吧,這安南王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邊永卻想到了自己,幽幽歎息:“估計王宮的太監已經來宣詔本官了。”


    果然。


    話音方落,就有隨從來稟報。


    逯杲微微一驚:“大人,安南局勢越亂,鴻基就越安全。”


    邊永點頭:“本官知道,本官和夏塤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安南局勢一亂,咱們手中的兵,就值錢了。”


    “夏塤駐紮在鴻基,手中的勢力,也就成為咱們手中的籌碼,未必不能和安南王談一談了。”


    “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本官能拖延多長時間,就盡量拖延多長時間。”


    “希望夏塤,不負本官重托!”


    邊永要在刀尖上跳舞了。


    他的死活,攥在夏塤手中了。


    逯杲朝他深深一禮。


    邊永這份心胸,逯杲得說服。


    邊永還一禮,幫夏塤,就是救自己。


    說罷。


    他便隨宣旨太監入宮。


    黎宜民殺黎銀,必須拉攏大明入夥,請大明皇帝給自己背書。


    不然他沒辦法對付權臣。


    他殺完之後,心裏稍微後悔,但他禦極兩個多月,禁衛、京營在手,倒也可以放手一搏了。


    他要借明軍的勢,用明軍殺權臣。


    這就需要給明軍好處。


    殺了黎銀,黎銀家族有海量的錢財,用這些錢財收買邊永,也許就夠了。


    邊永進殿行禮之後。


    黎宜民讓人把殿門關閉,打發所有伺候的宮人出去。


    然後跪在地上:“求上國使臣救救小王!”


    邊永嚇了一跳,這出苦肉計演給誰看呢?


    “殿下請起!”


    邊永可不敢受這份大禮。


    黎宜民哭哭啼啼作秀一番,之後才站起來,開始談條件:“邊大人,黎銀欺小王太甚,是以錯手殺之。”


    “小王請求上國,幫幫小王。”


    “黎銀家族的所有財貨,小王願雙手奉上,求大人收下!”


    邊永笑了,笑得像個奸臣:“這話好說。”


    一聽邊永收下錢財。


    黎宜民趁熱打鐵:“小王請大人率領明軍,誅殺阮熾、丁列等十餘人,其家資小王分文不取,全都歸屬大人。”


    邊永發現黎宜民有時候特別天真。


    此人狡詐、腹黑,卻又十分天真,喜歡花小錢辦大事。


    耍小聰明,用別人都能看出來的詭計,誆騙別人幫他做事,事後準翻臉不認人。


    這種人去大明朝堂上,一天都活不了。


    “殿下,非微臣不願意幫您。”


    邊永拒絕道:“而是微臣無權調動兵卒……”


    “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規矩就是規矩,微臣不敢破壞。”


    “畢竟微臣的家眷,都在京師。”


    這話又留個活口。


    黎宜民聽懂了:“安南一切,任君采擷。”


    “微臣需要考慮考慮。”


    黎宜民也不著急,隻要吊住大明,他就勝券在握。


    之前因為明軍攻克鴻基而暴怒。


    現在竟覺得慶幸,這夥明軍若能為他所用,什麽權臣,他能一舉掃平。


    反正安南雞肋,大明想吃又嫌沒意思。


    隻要用些好處,滿足大明皇帝的胃口,他這皇位就徹底坐穩了,能當一個有實權的君主,像太祖皇帝那樣。


    他父親太宗皇帝黎元龍,莫名其妙就死了。


    正值壯年,忽然就死了,死因一直是個謎團。


    他又殺死了弟弟黎濬,弑君上位,所以他擔心自己也沒有好下場。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實權,需要完整的皇權。


    所以他大肆殺戮,清洗朝堂,又誅殺黎銀,投石問路,看看群臣的反應,爭取用最快的速度,殺光權臣。


    “唉!”黎宜民幽幽一歎。


    他知道邊永一定還會和權臣接觸。


    但權臣肯定開不出這個價碼。


    在他看來,像邊永這樣出使的明臣,都是大明中樞不得誌的人,他們距離在朝堂上顯貴,缺的就是錢而已。


    明廷和安南一樣,都是富者上,窮者下。


    邊永隻要答應他,邊家就能成為豪富之家,邊永入主明廷中樞,也就指日可待了。


    所以,他認定,邊永會傾向於他的。


    用邊永聯絡那支駐紮在鴻基的明軍,令其成為自己的助力,整個安南有的,他都可以送給邊永和夏塤。


    邊永這條線,還可以放得更長。


    他以錢財支持邊永,入主大明中樞,以後他就可以操縱邊永,來左右明廷朝局。


    一連串的計劃,在黎宜民腦海裏形成。


    果然。


    邊永又和丁列密談。


    他在安南中樞長袖善舞。


    夏塤則在鴻基操練兵卒,然後又把同甘城給建起來了。


    來得人越來越多,無處安置。


    聚集的商旅也越來越多。


    鴻基竟成為商業中心。


    竟然有很多安南人想要從軍,遭到夏塤的拒絕。


    到了四月末,方瑛姍姍來遲。


    以鴻基為中心,附近十餘個城池,都被明軍給占了,明軍人數超過四萬,商賈近萬人,外加護衛等等,竟雲集十萬漢人。


    而安南中樞一直都沒有反應。


    仿佛鴻基並沒有被占領。


    “方總督,該怎麽收場啊?”夏塤苦笑。


    方瑛兩手一攤:“都是你搞出來的,本督哪知道怎麽收場啊?”


    夏塤想哭,送往中樞的奏報還沒傳迴來呢。


    他現在也沒法收場了。


    最大的問題是天氣問題,進入五月,安南就進入雨季了,肯定沒法運送了,保存也是個大問題。


    轉眼就五月了。


    這天已經愈發不好了,尤其是海邊,隨時都有台風侵襲,糧食存放更加危險。


    要麽鋌而走險,在五月之前把糧食裝船,運送迴國。


    可海寇還在海上漂著呢。


    他們急,海寇也急,就等誰先沉不住氣。


    要麽就破罐子破摔,把安南北部給占了,和國內打通通道,也就運送迴國了。


    但說來說去,都得等雨季之後。


    “哈哈哈!”


    方瑛大笑:“夏大人莫要發愁,陛下看到你的奏報,一定會開心的。”


    沒錯。


    朱祁鈺正在宮中,開懷大笑:“朕就說吧,夏塤是個能臣!”


    朝臣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變化總比計劃快。


    三月份時候,是計劃把安南買空。


    四月份的時候,又計劃買賣安南人口。


    五月份,鴻基到手了,六千船的糧食停在鴻基,無法運迴國。


    “陛下,北方已經整軍了,就等著軍糧呢!”


    耿九疇苦笑。


    入朝鮮的一路,王越已經去了。


    襲擾女真部的毛忠,也已經出兵了。


    就等著攻伐兀良哈兩路大軍呢,重點是缺糧啊,皇帝答應的,用安南的糧食,征伐兀良哈,不必從民間征集糧食。


    結果,五月了,糧食呢?


    “朝中可有能調配的糧食?”朱祁鈺也不知道夏塤的計劃呀。


    通信實在不方便。


    他隻能放權。


    讓夏塤隨意施為,再令夏塤、邊永、逯杲、廖莊等人相互配合,同時還要求方瑛配合。


    所以就鬧出這麽一檔子事。


    既高興,又無奈。


    “陛下,戶部可沒糧食呀。”耿九疇立刻道。


    姚夔苦笑:“陛下減免了今年各地的糧賦,中樞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陛下,您別看微臣,微臣也弄不到糧食。”白圭往後蹭。


    “朕知道你弄不到,沒讓你弄呀。”


    朱祁鈺瞪了他一眼:“要不改攻伐為襲擾?”


    “咱們也不要兀良哈的地,就打他一頓,這樣也就節省糧食了。”


    那您早說呀!


    朝堂為了討論出兀良哈的人選,費了多少口舌?


    關鍵有的人還收禮了呢。


    您這改了口風,我們收的禮怎麽辦啊?


    “沒有糧食,朕也沒轍。”


    “隻能派輕騎襲擾,燒毀草原,擄掠人口等等。”


    “盡可能的消耗兀良哈的實力。”


    這是老生常談的事情了。


    幾乎每年大明都會做。


    “安南之事,諸卿怎麽看?”朱祁鈺把話題拉迴來。


    姚夔率先開口:“陛下,五月就是安南的雨季,糧食估計是運不迴來了。”


    “根據夏塤奏報中所寫,安南朝廷並未管鴻基,這就說明,安南朝廷混亂不堪,中樞管不到地方。”


    “再結合邊永奏報。”


    “老臣估計呀,這安南新主怕是命不久矣了。”


    姚夔和朱祁鈺想的差不多。


    暴君的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姚卿,你是想借著安南朝局之亂,在安南做些文章?”朱祁鈺看著交趾省地圖。


    大明的安南地圖,還寫著交趾。


    交趾,永遠是漢地的一部分,永遠不可分割。


    “陛下!”


    姚夔忽然跪在地上:“老臣認為,趁機收取交趾北部!”


    此言一出,養心殿裏議論紛紛。


    重臣分成兩派,一派認為堅持挑起安南各國內亂,讓其互相征伐,最後由大明摘取勝利果實。


    另一派認為,安南政局混亂,幹脆就推翻安南,收迴交趾。


    各有各的道理。


    朱祁鈺目不轉睛地看著地圖,若收迴鴻基以北,那麽河內就無險可守,安南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若直接強收安南,大明可以做到。


    但是,廣西尚未移民完成,還有雲南這個大雷。


    現在就收交趾,確實有些早了。


    朱祁鈺斟酌,掃視群臣:“耿九疇,你怎麽看?”


    “微臣以為不能收。”


    “交趾對大明來說,仍是雞肋。”


    “廣西、雲南不靖,就算收了,也是個禍根。”


    耿九疇認真道:“安南百姓不認是我漢人,隻認自己為安南人。”


    “和雲廣還不一樣,土人也認為自己是天朝人。”


    “大明隔著雲廣治理安南,終非一道。”


    “不如先犁清雲南,再收安南,重置交趾,全我大漢疆土!”


    他同意,白圭就反對。


    白圭認為,這是天賜良機,等著安南朝局震蕩過去,安南又變得穩如泰山,到時候從分茅嶺出兵,所耗甚大。


    不止是損兵折將,還會損耗大量的糧食。


    如今六千艘船的糧食停在安南。


    不如用這筆糧食,攻打安南。


    這樣一來,省時省力省錢省糧,好處多多。


    嶽正、王複、馬文升、餘子俊等人也是各執一詞。


    “邢國公,您說呢?”朱祁鈺看向於謙。


    於謙吧嗒吧嗒嘴:“雞肋呀!”


    “若安南富裕,微臣認為是吞並的天賜良機。”


    “問題安南貧困啊,鳥不拉屎的地方。”


    “咱們占了這麽多,寧夏、熱河、吉林、漢州,還有原來的雲貴廣,又加個交趾,中樞壓力太大了。”


    “占下來也可以,為後世子孫拓張領土。”


    “就怕咱們把地養熟了,安南百姓卻造反,咱們大明多虧呀!”


    於謙也陷入兩難:“安南政局動蕩,確實是吞並的良機,問題是吃了也沒意思呀。”


    朝臣議論個沒頭沒尾。


    朱祁鈺也做不出決定來:“去把老太傅請來!”


    還得讓老臣做決定。


    “邢國公說得對呀,朕也覺得安南是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朱祁鈺道:“估計那黎宜民也是這樣想的。”


    “知道自己是雞肋,所以不怕大明垂涎。”


    “有時候自己特別差,也是一種保護色。”


    “朕想圖謀,都不忍下嘴。”


    “可惜了,安南變化太快了,朕也措手不及呀。”


    現在的朱祁鈺,治政穩妥。


    不再之前那樣咋咋唿唿的,魯莽行事。


    如今的他,變得內斂,凡事三思而後行,多方征詢意見,然後做出最優決定。


    胡濙姍姍來遲。


    將養了一個多月,胡濙氣色變得很好,麵色紅潤。


    他坐在錦墩上,捋著胡須,聽嶽正複述。


    聽完,哈哈大笑。


    “陛下,這是大好事呀,您怎麽還做不出決定了呢?”胡濙笑道。


    朱祁鈺苦笑:“哪裏好呀?那安南就是塊雞肋,朕想吃,但又不想付出太大的代價吃。”


    “哈哈哈!”


    胡濙大笑,皇帝真的成熟了。


    “陛下,老臣請問您,您想吃,是想吃安南這塊地吧?”


    “不想吃,是不想吃掉安南這些人吧?”


    胡濙笑道:“若老臣能去人留地,陛下想不想吃?”


    “當然想吃了!”


    朱祁鈺站起來,走到胡濙麵前:“老太傅,若安南土地上,都是會說漢話的漢人,那這個地方,就不是雞肋,而是肥的流油的肥肉啊!”


    朝臣也跟著說是。


    於謙也說了,就怕漢人把地養熟了,人家安南又造反了。


    所以皇帝說想吃,但不想付出太大代價吃。


    漢人移民過去,用個十年二十年,就能把地養熟,廢地變成寶地。


    “在老臣看來,這安南處處都是寶。”胡濙捋須而笑。


    “老太傅呀,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朝臣都站起來,圍著胡濙。


    “陛下,您之前說過一句話,那安南人都是奴婢。”


    “咱們大明要治水,又要建造塞外的城池,還要修馳道、清山路、打通各地交通,都需要人呀!”


    “這安南人,既然是奴隸,是不是寶?”


    胡濙笑道:“如果安南人,被遷走去了大明各地,貶成奴隸,給大明做活,好不好?”


    “安南之地空了,咱們移入漢民進去。”


    “那麽這交趾省,是不是也成了寶了呢?”


    朱祁鈺懵懵地看了眼於謙,又看了看姚夔、耿九疇等人。


    忽然大笑:“朕就說了,老太傅是定海神針!看看這絕戶計出的!當世第一!”


    胡濙臉上的笑容僵硬,您不會誇人就別誇。


    什麽絕戶計呀?還第一了?


    這是大明千秋萬代的計策啊!


    “老太傅,那安南人也不是木頭,憑什麽被咱們抓呀?”耿九疇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耿卿,那些商賈無利不起早,隻要咱們花錢買,他們給咱們抓!”朱祁鈺幫胡濙迴答。


    奴隸貿易了解一下。


    耿九疇:好吧,當我多嘴。


    “從商賈那裏收,多貴呀。”


    姚夔冷笑道:“咱們養那麽多兵,幹什麽吃的?”


    “讓他們駐紮在當地大戶的家裏,讓安南大戶幫咱們抓!”


    “大戶抓不到,咱們就把那些大戶抓起來當奴隸,看看他們賣不賣力!”


    走了王竑,又來一個狠人。


    以前的姚夔光偉正,現在的姚夔,又是一個毒士賈詡。


    “隻要移漢民過去,安南就變成了寶地了呀!”


    朱祁鈺又走迴地圖上:“諸卿,過來看,夏塤在鴻基。”


    “朕欲以紅河為線,劃分兩國國境。”


    “諸卿意下如何?”


    他在地圖上一劃,把紅河以北,全部劃入大明。


    “陛下,貪多嚼不爛。”


    胡濙看了很久,才道:“靠近雲南的,咱們不要,靠近廣西的,都收下,重建交趾省。”


    於謙也覺得是,若把紅河以北全都收入囊中,勢必要和安南打一仗。


    而這一仗,在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未必會輸。


    但容易進入戰爭泥潭,得不償失。


    “咱們以歸順州為劃分,向南切一刀,一直到海邊,所有城池咱們都要。”


    “但不建交趾省,在地圖上也不標明。”


    “咱們隻是實控,表麵上還歸安南。”


    “這迴咱們大明隻要裏子,不要麵子。”


    “省著安南新君上位,下不來台。”


    “陛下以敕封聖旨,買這些地,微臣覺得也劃算。”


    “微臣預估,這些糧食,把整個安南北部打下來,都足夠了,有方瑛坐鎮,完全沒有問題。”


    聽完於謙的話,朱祁鈺掃視其他朝臣,都同意於謙的話。


    “這些地方都歸入廣西。”


    “朕之前就把梧州府和平樂府劃給廣東了。”


    “朕再打算將慶元府、泗城洲、安隆司劃入貴州。”


    “把柳州府北半部劃入湖南。”


    朱祁鈺早就做好了新規劃:“丟掉的地方,由安南補全。”


    “紅河以南,朕再設交趾省。”


    “以北的地區,全部劃入廣西。”


    他一邊說,一邊畫。


    朝臣卻看出來了,皇帝把慶元府、泗城洲、安隆司劃入貴州,這是用來練兵的,陶成之前就在這裏練兵,等著入貴州平定土司呢。


    也是在擴張內陸省份的麵積。


    而廣西向外擴,擴充紅河以北地區,若還嫌麵積小,可以再擴入幾個府。


    “臣等無異議。”朝臣躬身行禮。


    “那就這麽定了。”


    朱祁鈺道:“朕就給夏塤、邊永下旨,至於方瑛、夏塤能打下多少土地,朕也不設具體限製。”


    畢竟北京距離河內,實在太遠了。


    不像國內走馳道,奏章往返很快,交趾來往的路,要翻越朱雀關,從朱雀關走,等於翻越十萬大山。


    又不能走海路,速度能快就怪了。


    而中樞傳出聖旨。


    方瑛已經和夏塤做出決定,擴張地盤。


    因為雲聚的商賈太多了。


    還有的從安南買了大量人口,準備運迴國,這些人又聚集在鴻基。


    方瑛擔心會發生大疫,雨季馬上就來了,發生疫病,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而且,糧食也需要分散。


    雨季來臨之前,必須把糧食運去內地,防範台風。


    所以,方瑛親率狼兵一路往西打。


    沿途城池基本望風而降,隻打了一場硬仗,三天就打破城池,方瑛入城後大殺一通。


    然後組織安南人,運送糧食。


    一點點把糧食往內地運。


    最西麵的一座城池,當地人管這叫大安樂,安南有兩個安樂城,靠近海邊的小安樂城,被夏塤給拆了。


    而安樂城在交趾省還有一個名字,叫湯州。


    西邊靠近的城池叫邊東,交趾省的地圖裏,叫諒州,諒山王的封地就在這裏。


    方瑛帶著兵給拿下了。


    又拿下門州。


    渡河拿下對麵的祿州、西平州。


    夏塤也看懵了,這攻克城池的速度這麽快嗎?


    關鍵安南也不抵擋啊。


    當地官員給中樞上書,結果中樞根本就不理。


    大明也不屠城,隻是將人口組織起來運送糧食,還給發放糧食。


    安南百姓肯定願意幹啊,還能偷糧,賺雙倍薪水,這好事上哪找去。


    結果,明軍明明是侵占安南,侵占他們的家園,但運糧隊伍卻井然有序。


    安南人喜笑顏開,還說大明是仁者之軍。


    一路上十分祥和。


    明軍也大方,給的糧食非常多,個個幹活賣力,唿朋喚友來幹活。


    在雨季來臨之前,已經把所有糧食分散運入城中,又準備好過雨季的準備。


    方瑛率領的大軍,都是廣西人。


    知道雨季如何防範。


    所以做了充足的準備,麵麵俱到。


    而等活兒幹完了,明軍立刻變了嘴臉,把所有安南男人都驅趕出城,把女人留下。


    凡事敢入城的男人,皆殺死。


    然後關閉所有城門。


    那些安南土人哭爹喊娘,但求助無門。


    雨季就要來了,他們沒有居所的話,都得死。


    可城門壓根就不會開的。


    而這段時間,又從大明運來海量的箭矢、火銃,各軍都備齊裝備。


    有糧食吃,有婦人玩,不用操練,大明兵卒簡直上了天堂。


    城裏天堂,城外地獄。


    二三十萬土人,手裏隻剩下糧食了,明軍沒把他們的糧食收迴來,因為自己的糧食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他們隻能去鄉下想辦法躲避。


    而在河內。


    丟掉城池的官員跑到河內哭訴,黎宜民暴跳如雷。


    宣邊永來詔問。


    邊永堅持說,這些人絕不是明人。


    這話也就糊弄鬼去吧。


    黎宜民對邊永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問題是,他需要明軍的幫助。


    他已經焦頭爛額了,黎銀死後的壞處暴露出來。


    地圖馬上在彩蛋章,馬上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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