岌岌可危的瞬間,廖承宗大腦飛速運轉。


    他計算刀鋒的距離,如何一擊必殺,先幹掉一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山頂,並向梁穀唿救。


    噗!


    他一直在憋氣,實在憋不住了。


    吐出一口氣。


    “誰?”


    最後一個神秘人從山頂下滑,剛巧聽到身側的聲音。


    關鍵大半夜漆黑一片,都有夜盲症,誰也看不清誰。


    他下意識循聲劈出一刀。


    但廖承宗有心算無心,先一刀抽過去,那神秘人改砍為擋,頓時慢了半拍,一刀被劈中胸口。


    慘叫一聲,從山坡滑下去。


    “千戶大人,救我!”


    廖承宗對著山下喊了一聲,便口銜刀,雙手把住山頂沿兒,奮力上提,爬上了山頂。


    以為到了山頂就暫時安全了。


    抬頭一看,差點嚇尿了。


    山頂上陰風習習,不遠處竟有綠色的火焰,在樹上竄動。


    還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如泣如訴。


    像是隻丟了崽子的野貓,也像是死後索魂的嬰孩。


    “啊啊啊!”


    廖承宗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踢動,屁股往後蹭。


    差點仰栽掉下山頂。


    卻見到有人身穿黑袍,如黑無常一般朝這邊迅速跑來。


    幸好不是飄來!


    而且,今夜天氣灰蒙蒙的,沒有月光,看不到影子。


    他下意識以為是鬼。


    那黑無常有點多,約莫十幾個,快速靠近。


    “別過來呀!”


    廖承宗眼淚流了出來,聲嘶力竭地哭著:“我怕鬼啊!”


    啪!


    忽然後脖頸子被拍了一下。


    廖承宗嚇得從地上蹦起來,兩股戰戰,仿佛尿出來了。


    “是老子!”梁穀厲喝。


    他臉上沾著血,目光如電,看到那黑無常的打扮,頓時向下嘶吼:“點燃火把!”


    那幾個黑無常微微一怔,然後掉頭撒丫子就跑。


    “他來了,他來了!”廖承宗被嚇出毛病了。


    啪!


    梁穀又一巴掌抽他腦袋上:“清醒點!那是人!”


    吃痛之下,廖承宗定了定神,看見那黑無常被他嚇跑了。


    這才緩過來,知道所謂的黑無常,也是下山的神秘人。


    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淚涕,才慢慢爬起來,跪在地上:“謝千戶大人救命之恩!”


    “沒事了。”梁穀拍拍他的肩膀。


    廖承宗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心裏稍鬆。


    卻猛地抬頭,嚇得魂飛魄散!


    馬六的腦袋出現在山頂之上。


    “啊啊啊!”廖承宗淒厲慘叫,連滾帶爬往後跑,也顧不得什麽鬼火了,馬六鬼魂索命啊!


    “他、他被嚇瘋了?”爬上來的綠林好漢,小聲問。


    “我沒嚇唬他呀?”


    馬六很委屈,你把我拽下來,我大難不死,你還嚇唬我,什麽玩意!


    “鬼知道他發什麽神經!”


    梁穀心累。


    馬六滿臉是傷,衝著梁穀跪下:“謝大人救命之恩。”


    他被廖承宗拽下來,滾落山坡,幸好山坡是上麵陡,下麵緩,梁穀等人在下麵接住他,才免於摔死。


    但摔斷了幾根肋骨,皮膚被草棍刮花了,全是血痕,受傷不輕。


    同時,眼神陰鷙地看眼了廖承宗。


    旋即垂下頭。


    廖承宗卻大喊大叫地朝著鬼火衝了進去。


    噗!


    鬼火被廖承宗撞滅了。


    他本人也沒有跟著燃燒,廖承宗後知後覺,仿佛忽然迴過味兒來了,身體僵直,怔怔地看著前方。


    他忽然不動了,反而把後麵的梁穀等人嚇到了。


    “這大半夜的,廖小旗能不能別這麽嚇唬人?”


    綠林好漢擁簇在一起,個個驚恐。


    “大家快過來,這裏有人!”廖承宗忽然大喊。


    那些綠林好漢立刻驚叫,想撒丫子就跑,但考慮到梁穀還沒跑呢,隻能在這苦熬。


    關鍵梁穀也被嚇傻了,雙腿如灌鉛一般,跑不了啊。


    錦衣衛也怕鬼啊。


    “千戶大人,快過來呀,裏麵的人像是要逃!”廖承宗又喊了一聲。


    梁穀指了幾個人:“你們幾個去看看。”


    “大人,我腿肚子轉筋了!”


    綠林好漢也怕鬼啊。


    他們也想逃命去,問題是腿都不好使了,被嚇得。


    “廢物!”


    梁穀罵了一句,卻遲遲不動彈,因為雙腿灌鉛,動彈不得。


    廖承宗招唿幾聲,愣是沒人過來,他被迫轉過頭來,朝著梁穀等人靠近。


    “伱別過來啊!”綠林好漢們哭爹喊娘。


    “我不是鬼!”


    廖承宗急了:“這裏沒有鬼,裏麵有人!像是在鍛造銀子!”


    一聽銀子,梁穀定了定神:“你、你真不是鬼啊?”


    那些綠林好漢全都縮在梁穀後麵。


    “千戶大人,我是廖承宗啊,是提督大人提拔小人做的代小旗,真不是鬼!”


    鬼應該不知道以前發生的事情吧?


    梁穀指了指馬六:“你,過去用火把照照他。”


    馬六也哭了,我他娘的就是被他推下去的,還讓我照他?萬一他再把我推下去咋辦?


    當火把打在廖承宗臉上,又把人嚇了一跳。


    廖承宗劈手搶過來火把,晃了晃:“我真是廖承宗,不是鬼!”


    “大人,鬼怕火,應該不是鬼。”


    綠林好漢也發現了,一直鎮定自若的梁穀也怕鬼。


    之前還笑話廖承宗呢。


    大哥別笑二哥,都差不多。


    梁穀定了定神:“本千戶早就知道沒有鬼,有什麽可怕的?”


    吹吧你。


    “廖承宗,你在裏麵看到了什麽?”梁穀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問案情。


    廖承宗說,山頂被挖空,建造了幾個地窨子,像在鍛造銀子。


    梁穀等人一點點往鬼火方向移動。


    沒人笑話廖承宗,廖承宗也不笑話他們,彼此就當做沒什麽都沒發生過,心照不宣。


    地窨子上麵搭著木棚,用石頭蓋著,透過縫隙,能看見隱隱的火光,人影綽綽。


    “是銀水!”


    梁穀招唿番子,衝進去把人摁住。


    中途遇到阻攔,全都被番子劈死,控製了地窨子。


    這山頂一共建了六個地窨子。


    用來融化銀子,把銀錠化為方木形長條銀方子。


    “大人,找到很多條這樣的!”


    番子送上來一個長方子,細條的銀子,一根大概有一斤重。


    梁穀掂量掂量:“為何鍛造成這樣?”


    番子押過來一個銀匠,銀匠哭著說:他們都是被騙來的,被關押在這裏打造銀子,誰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的。


    “大人,您看著方子,想不想放在馬車車架裏的?”廖承宗靈光一現。


    馬車,分為馬和車,用個套把馬套上,而車架有兩根杆,伸出去一截,馬的後腿控製在車架範圍內,方便操縱。


    “找一輛馬車來!”


    梁穀才意識到,這山裏找不到馬車。


    猛然抬起頭:“誰也不許拿銀子,這是官銀,少一兩,都得要追查到底的!”


    “誰拿了,趁早放迴去。”


    “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咱們找到了官銀,朝堂會大肆封賞的,皇爺不會吝嗇賞賜的,前途和小命相比,你們自己選吧!”


    卻在這時,一個東廠番子小跑進來:“大人,有人從後山跑了,天太黑了,小的不敢去追。”


    梁穀讓人迴去報信,同時清點銀兩,控製所有銀匠。


    朱儀收到消息,親自上山。


    “大人,卑職懷疑這些銀方子,是放在車架裏,轉移走的。”梁穀用車架做演示。


    把車架掏空,剛好把銀方子藏在裏麵。


    他厚顏無恥地將廖承宗的點子,據為己用了。


    “如此麻煩,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把銀子運走啊?”朱儀覺得這辦法太笨。


    梁穀抓了抓頭發,不知道怎麽接話,看向廖承宗。


    廖承宗低眉順首,也不吭聲。


    朱儀何等精明人物,立刻猜出梁穀冒功,也不戳破,給梁穀留幾分麵子,問廖承宗:“你怎麽看?”


    “迴國公。”


    “如今南運北送,需要海量的船支、車馬運輸。”


    “是以車馬運輸如雨後春筍般崛起。”


    “您想呀,為何要把官銀融化成銀方子嗎?”


    廖承宗長篇大論。


    朱儀皺眉:“別賣關子,揀重點說!”


    廖承宗磕個頭,繼續道:“如今江西戒嚴,隻有些許驛遞能來迴出入,隻有將銀子變成銀方子,才能返迴江西。”


    “為何非要迴江西?這劫銀子的,就不能是湖北人?”梁穀不服氣。


    “千戶大人,那偽造的假銀子,隻有景德鎮的瓷匠才做得出來。”廖承宗道。


    “那也不一定是江西,德化也能燒製。”梁穀覺得廖承宗推理沒有根據。


    可德化在福建,想調包銀子,穿過的省份太多了,容易露餡。


    “好,暫時不確定是江西。”


    “姑且不談。”


    “隻說這銀方子,天下間最大的運輸機構,就是中樞直管的驛遞。”


    “而自去年起,陛下拆分了驛遞。”


    “但驛遞承包後,便落入地頭蛇的手裏。”


    廖承宗娓娓道來:“而南運北送,車馬川流不息,每日運送幾根銀方子。”


    “量雖少,但架不住車馬流動量大呀。”


    “不消一個月,銀方子就徹底離開湖北。”


    “朝堂追究下來,也就查無可查了。”


    若涉及到驛遞的話,可就難查了。


    去年皇帝就想清洗全國驛遞係統,被俞山和俞綱被耽擱了,導致錯失良機。


    驛遞每日奔波的車馬,數以萬計,若用銀方子取代車架,頃刻間就能銷贓。


    還沒法查銷贓地。


    “大人,隻要清查黃石驛遞的車架,答案自現!”廖承宗磕頭道。


    朱儀點頭:“等年督撫到了再議。”


    他是江西參將,在湖北沒有執法權。


    凡事都得和年富商量。


    好在兩個人交情不淺,他朱儀很會搞關係,年富缺重兵,他則大手一揮,送年富三萬狼兵。


    計相把銀子清點出來了,大概有五萬多兩。


    經過審問銀匠,他們大概融化了七八十萬兩銀子。


    這一定是張善丟掉的銀子!


    可張善是如何被調包的呢?


    朱儀讓人把銀子運去船上,計相全部歸入帳上。


    又等了一天,年富才到。


    年富立刻下令,檢查湖北境內驛遞,尤其是車架,必須清查。


    與此同時。


    時間進入三月初。


    戶部已經給所有宗室,發放了路引、戶籍,陸續登船離開了京師。


    將兩萬多宗室全部移出京師,並妥善安置,恐怕需要一年的時間。


    而留在北直隸就比較容易,安置在各個村子裏,安家落戶,分田分地分房子。


    河南和山東也好安置。


    遠的甘肅、寧夏、遼寧、熱河比較難安置。


    至於安置吉林的,都暫時安置在遼寧河套裏。


    宗人府和戶部聯合辦公,宗人府派許彬代理宗正,其實背後就是皇帝。


    三月十五。


    大朝會結束後,便在文華殿舉行殿試。


    朱祁鈺第二次主持殿試。


    他端坐在龍椅之上,龍案上擺放著進士們的試卷,放在最上麵的是祁順。


    祁順的試卷,是諸多考生中最驚豔的。


    朱祁鈺看完也覺得其人甚有才華。


    但胡濙卻認為,祁字,衝撞了皇帝的祁字,名次該下移。


    朱祁鈺不以為意。


    後世認為八股文限製了明清思想,填鴨式答題,致使人思想僵化,但那可不是太祖皇帝的鍋!


    那是成化皇帝改的!


    成化之前的八股文,內容活躍,文風不限,作答內容不限。


    評判試卷也沒有固定標準。


    全看評卷官的經義水平。


    好在都是朝中博學者擔任判卷官,揀選出來的人才,都是文人中的精華。


    但隨著進入成化朝,科舉就走向僵化路線,越來越僵化,導致科舉是填鴨式教育,無法為中樞提供海量人才。


    而明前期科舉供應人才係統,是比較健康的,所以明前期人才井噴,中期逐漸凋零,明末期人才難尋。


    上麵,朱祁鈺批閱奏章。


    下麵,進士們奮筆疾書。


    殿試的題目,應該隻有一題。


    但今年皇帝別出心裁,出了兩道題,一道題是治水之策,一道題是廣惠教育。


    都是對策題。


    沒有固定答案。


    正常流程,皇帝隻是露一麵,最多呆一個時辰,就會離開文華殿。


    朱祁鈺卻把奏章搬到了文華殿來。


    在文華殿上處置政務。


    反正他迴養心殿,也是看奏章,在文華殿一樣。


    皇帝坐在這裏,彰顯對殿試的重視,考生自然會集中精力,答好試卷。


    到了晚間。


    受卷官收迴試卷。


    交給彌封官,彌封官蓋上彌封關防印送掌卷官。


    由於時間匆忙,殿試墨卷不須謄錄成朱卷,直接送到東閣讀卷官處,等待十六日早上讀卷。


    因為不錄朱卷,就容易出現舞弊情況。


    但殿試時間緊任務重,隻能委曲求全了。


    朱祁鈺全程沒有抬頭,一直在處置奏章。


    卷子收走後,進士該謝恩退出文華殿的。


    “慢著,朕跟你們說幾句話。”


    朱祁鈺放下奏章,虎目掃視:“你們的會試試卷,朕一篇一篇看過了。”


    “能站在這裏的,寫的還算言之有物,以爾等的才學,能寫到這個水平,朕還算滿意的。”


    “但缺點甚多,多有博眼球之言,落不到實處,對策無效。”


    “策論浮於表麵,對經義理解不夠深刻,不能活學活用,生搬硬套。”


    “缺點多多,朕不忍猝讀。”


    進士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剛登科就被一頓臭罵,世所罕見。


    朱祁鈺語氣微緩:“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不親身實踐,提出來的策論,終究是紙上談兵。”


    “不要當趙括、馬謖,要做諸葛亮、房玄齡、杜如晦。”


    “朕跟你們說這些,別以為考上進士,就眼高於頂了,你們不過是矬子裏拔大個而已!”


    “你們的水平,在朕眼裏,和六七歲孩子差不多!”


    “在朝臣眼裏,都不如嬰孩!”


    “會試,隻是第一道關口。”


    “是騾子是馬,得出去溜溜。”


    “傳臚大典後,你們就要充實地方,去地方為官,去地方磨練,去地方學本事。”


    “記住朕的這句話:朕要的是能做實事的官員,不是屍位素餐的廢物!”


    “更不需要貪汙民脂民膏的蛀蟲!”


    “朕要的是治政、治軍、治民的宰輔良才,名臣名將!”


    “到了地方,磨礪己身,學會為人處政。”


    “保持清廉如水,做事三思後行。”


    “不怕困難、麻煩、折磨。”


    “穩住心態,戒驕戒躁。”


    “牧守一方,要關愛百姓,為百姓考慮,為朝堂考慮。”


    “日後才能為中樞所用。”


    “今日爾等參與這殿試,才有價值,不枉此生。”


    “這樣的官員,朕不會吝惜賞賜,入六部進內閣,唾手可得。”


    剛結束完殿試。


    春風得意之時,卻被皇帝一頓訓斥。


    進士們瑟瑟發抖,拜服磕頭:“學生等遵旨!”


    “傳臚大典後,爾等可自稱為臣。”


    “朕會令吏部,將缺人的地方列出來,讓爾等自選。”


    “去吧。”


    朱祁鈺又要玩這招了。


    用自選,調動進士們積極性,同時也在考校進士們的心性,看看誰更值得培養。


    “學生等謝主隆恩!”進士們三拜九叩,才離開文華殿。


    朱祁鈺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


    這身龍袍穿得太累了。


    “迴養心殿吧。”朱祁鈺要換衣服。


    殿試的流程。


    三月十六日卯時,就是明天,十七位讀卷官入東閣,開始評審試卷。


    由於閱卷時間隻有一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評判殿試文章,著實強人所難。


    所以,受卷官往往會先把會試前十的試卷挑出來,先進一步提前呈交給閣老。


    三甲就從前十裏麵誕生。


    還會進行秘密商議,私相授受,將某個人的名次提上來等等,利益交換。


    三月十七日辰時,皇帝來到文華殿,由讀卷官至禦前跪讀。


    共計十二套試卷,在呈給皇帝之前,評卷官會在卷子上畫“o”或“x”,“o”越多,則最終名次會更高。


    皇帝按照流程,欽定三甲試卷。


    欽定後,閣老則立馬趕迴東閣,填好黃榜,交由尚寶司用皇帝寶印鈐於榜上。


    製敕房官隨即開寫傳臚貼子,黃榜授給禮部尚書,傳臚貼子授鴻臚寺卿籌備明日一大早的傳臚大典。


    三月十八日辰時,朝中文武百官,參加傳臚大典。


    在奉天殿廣場前,鴻臚寺官在殿內,開始宣讀製誥。


    念到一個名字。


    讀卷官拆卷,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依次傳遞,狀元由鴻臚寺官員引導入殿就拜。


    一甲三人姓名,都會傳唱三次。


    第二甲第一名姓名等若幹人,唱第三甲第一名某人若幹名,都隻唱一次,並且不引出班。


    整個過程,可以說非常趕。


    這就導致了,進士名次是很隨機的,一切看命,不看實力。


    朱祁鈺全程陪同考試,洞若觀火,前三甲他已經心中有數了。


    以後殿試規則要改一改,評閱考卷的時間太短了,還耗費重臣的時間,應該設立一個考試院,由裏麵的官員評判試卷,再由閣部重臣審閱、簽字即可。


    “皇爺,奴婢給您捏捏肩膀。”


    養心殿寬衣後坐下,馮孝立刻給皇帝捏肩膀。


    朱祁鈺活動活動頭,由著馮孝捏。


    “皇爺,火炕已經搭好了,您何時起駕去看呀?”


    “傳臚大典之後吧。”


    朱祁鈺閉上眼睛,連著大朝會和殿試,他著實有些疲累。


    “江西的銀子可繼續運送入京?”閉眼眯著的時候,朱祁鈺忽然想起來。


    “迴皇爺,金提督上了密奏,說正在收集船支,盡量一次性運入京師。”


    朱祁鈺點頭:“金忠做事牢靠,依著他吧,羽絨服可送到他的手上?”


    “迴皇爺,已經送到了。”


    “再給朱儀賜一件,朱儀押送銀兩有功,該賞;”


    “張善出了差錯,暫且不賞不罰,再給他次機會。”


    朱祁鈺眼皮發重:“朕乏了,伺候朕安枕吧。”


    “奴婢遵旨!”


    而在南直隸。


    範青和陳舞陽,第四次造訪應天府。


    前幾次,範青來調查應天府府尹楊璿,但都滴水不漏,查無可查。


    楊璿是正統四年進士,曆經宦海沉浮,擔任應天府府尹四年有餘。


    “府尹大人,可認得本官?”陳舞陽臉上還有淤青。


    他真夠命硬的。


    肋骨斷了十幾根,愣是沒一根骨頭插出血肉,觸碰到五髒,竟然隻是輕傷。


    養了四五天,就能正常下床了。


    但醫者告誡他要注重修養,不能過度勞累、行走,不利於閉合骨骼。


    “自然認得都知監陳大人。”


    楊璿歎了口氣:“本府聽說了,您在應天府監牢裏受盡折磨,此事本府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說法!”


    “那在下反而要感謝楊府尹了?”


    陳舞陽怒極反笑。


    他被關在應天府大牢裏,楊璿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的!


    範青報以無奈之色,楊璿一推幹淨,把自己摘得清楚,根本沒法牽連到他。


    甚至,他承認了和尹府有交往,但僅限於點頭之交。


    這就是楊璿的高明之處,他承認和尹府的關係,也承認陳舞陽被害,但責任不在他。


    關鍵楊璿的京察考核年年評優。


    滑不溜手,什麽把柄也抓不到。


    能在南直隸官場上混的,就沒有庸才。


    南直隸是大明故都,大明是兩京製,北直隸有的,南直隸都有,用官位根本壓不住這裏的官員,也嚇唬不到。


    範青拿他沒辦法。


    “陳大人過謙了,什麽叫麻煩呢?”


    “這都是本府分內之事,出了戕害朝廷命官的大事,本府定不姑息養奸!”


    楊璿凜然正義道:“本府也會向中樞請罪,求聖上開恩!”


    這種人最討厭。


    做了壞事,還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別人。


    “看,牌匾掉了!”


    陳舞陽忽然指著明鏡高懸的牌匾。


    楊璿下意識迴頭。


    啪嚓!


    陳舞陽一個掃堂腿,楊璿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公堂迎來錯愕。


    誰也沒想到,陳舞陽為何忽然發瘋。


    楊璿五十多歲了,毫無防備的被絆倒,身體嘭的一聲,砸在地上,差點把人直接摔死。


    幸好師爺、皂吏等把楊璿扶起來。


    楊璿指著陳舞陽:“陳、陳大人,你怎能偷襲朝廷命官呢?”


    他指著自己的官袍:“本府是大明應天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員!”


    “偷襲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你、你可知道!”


    他快氣瘋了!


    這個陳舞陽簡直就是個神經病,忽然給他個腿絆兒,把他踹倒了。


    皂吏立刻把陳舞陽圍起來。


    陳舞陽卻滿臉無辜:“大人,您在說什麽呢?誰偷襲您了?”


    “剛剛本官就看見你忽然倒下,還以為您自己沒站穩呢。”


    “怎麽轉頭就栽贓到本官的頭上了呢?”


    “這是何道理呀?”


    “在下可不敢偷襲府尹大人呀!”


    陳舞陽咬死了不承認,還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若被本官抓到偷襲府尹大人之人,一定將其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楊璿被氣壞了:“這裏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到是你絆了本府,你還矢口否認?”


    “大人,您看錯了吧?”


    陳舞陽攤開手:“本官一直站在這裏呀,一動沒動。”


    “是不是鬼神懲罰了您,您不敢怨恨鬼神。”


    “卻將罪名算在本官頭上啊?”


    “本官冤枉啊!”


    “本官膽小,懼怕鬼神,求求大人莫要冤枉在下呀!”


    看到陳舞陽那無辜的樣子。


    若沒看到陳舞陽絆倒楊璿的人,真的會信以為真。


    “子不語怪力亂神!”


    “你牽扯什麽鬼神?”


    楊璿指著自己官袍角的鞋印:“不如就對照一下鞋印,看看是不是你的!”


    這迴你逃不掉了吧?


    眾人看向陳舞陽。


    陳舞陽攤開手:“您想怎麽誣賴,就誣賴唄。”


    “在這應天府的地界上,哪有什麽天理王法呀?”


    “都是您的一言堂,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您要非把此事冠在本官頭上,本官索性就認下來。”


    “大不了還是進應天府監牢罷了!”


    “再讓這全身肋骨斷折!”


    “再吃一遍三十天吃過的苦頭,本官可以忍耐的!”


    “請府尹大人發落!”


    說著,陳舞陽虎目含淚,跪在地上,雙手舉起來,求楊璿懲罰他。


    楊璿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範青明白了。


    陳舞陽踹倒楊璿,然後死不承認。


    和楊璿允許尹家人入獄害陳舞陽,事後也不承認,如出一轍。


    你能耍無賴。


    老子也能耍無賴!


    看誰無賴耍得好。


    “好,好,此事本府一定要稟報中樞,求陛下給本府一個公道!”


    楊璿雖然生氣,但他沒失去理智。


    陳舞陽是從三品的官員,僅比楊璿低一級而已。


    一會自稱本官,一會自稱在下的,看似稱唿顛倒,實則不停勢弱,尋找道德製高點。


    本府才不上你的當!


    你在應天府的公衙之上,絆倒本府,此事一定不算完!


    “那本官也得向皇爺求恩準,求他老人家下旨,調查清楚本官在監牢裏被害一事!”


    兩個人卯上了。


    範青摸著下巴,覺得也是個突破口。


    氣氛凝固。


    陳舞陽忽然又指著那牌匾:“大人,牌匾掉了!”


    還想耍我?


    楊璿咬著牙,就是不迴頭:“陳大人,本府自會求陛下給本府一個公道!”


    “有賊!”


    陳舞陽見這一招不管用,忽然指著門口。


    狼來了的故事,第三次完全沒用了。


    但是,有個差役急匆匆進來:“大人不好了,有個小廝鑽進內院了!”


    楊璿一聽,那還了得。


    他為了彰顯為官清廉,就住在內院,家裏有妻妾、兒媳、女兒一群女眷,入了賊還能有好?


    “兩位,暫且失陪了。”


    他被人攙扶著,往門口走。


    陳舞陽蓄勢,手指擺動起來,砍刀腳!


    忽然奔騰而起,飛身躍起,狠狠一腳踹在楊璿的後腦勺上。


    楊璿慢慢轉過頭來,眼球上翻,露出白眼仁,搖晃幾下,嘭的一聲,砸在地上。


    兩個攙扶的皂吏都沒拉動,導致楊璿身體砸在地麵上。


    人昏過去了。


    “快去請醫者!”


    師爺們都看傻了,這陳舞陽是發瘋了嗎?


    視朝堂律法如無物?


    他真當有個都知監的舅舅,就能為所欲為了?


    “你們看本官幹嘛?本官一直站在這裏呀,沒動彈呀。”


    陳舞陽滿臉無辜。


    信了你的鬼!


    師爺們護著楊璿往內院跑,生怕陳舞陽再來一腳,結束楊璿的生命。


    範青卻擋住師爺們,道:“府衙遭了賊,就交給東廠吧。”


    “這……”


    因為楊璿昏過去了,做主的府丞在外公幹,負責刑案的通判倒是有資格管理應天府。


    問題通判隻是正六品。


    範青是東廠指揮使,正三品的官員。


    “再猶豫下去,賊人就跑了!”


    “廠衛有緝拿要犯之責,不容耽擱!”


    範青抓準機會:“所有人跟本官來!”


    不顧通判、皂吏的阻攔,直接進入後院。


    陳舞陽把楊璿踹暈了,好處凸顯出來了。


    楊璿老謀深算,和尹家利益頗深。


    其他人雖然有利益輸送,但他們地位不高,再加上懼怕東廠和都知監,自然不敢阻攔。


    可是,陳舞陽在公衙之上一記砍刀腳踹翻了楊璿,問題可就大條了,鬧到中樞去,他陳舞陽性命難保。


    “兄弟的命本就是撿來的,能查清楚此案,死得其所!”


    陳舞陽滿不在乎。


    他知道皇帝護短,不會殺他的。


    進入後衙。


    範青讓番子散開,尋找線索。


    “那小賊是你找來的?”範青小聲問陳舞陽。


    陳舞陽搖了搖頭:“沒有啊。”


    範青臉色一變:“壞了,快去內堂!”


    他以為小賊是陳舞陽找來演戲的呢,卻不想,是真賊,若禍害了楊璿的家人,他東廠罪責也不小。


    他收攏番子進內堂。


    楊璿夫人擋住範青的去路:“敢問這位大人,造訪內宅,所為何事呀?”


    “楊夫人,剛才有個小賊進了內院,本官來捉賊。”範青打量楊璿的夫人。


    楊璿乃是進士出身,娶的應該是賢良淑德的女人,不能是那種不知檢點的婦人吧?


    楊夫人盈盈一禮:“大人,內宅並無什麽賊人,還請諸位返迴吧,家內俱是女眷,不便見客。”


    範青來得夠快,後麵的皂吏扶著楊璿剛進來。


    楊夫人一看官人被兩個人扶著,人已經暈倒了,頓時驚叫,讓人去請醫者,問明原因。


    範青和陳舞陽對視一眼,趁機進入內宅。


    “你們要幹什麽!”


    楊夫人竟拋下夫君,朝著範青跑過來,她是小腳,跑幾步差點摔倒,被陳舞陽扶住:“夫人,跑這麽急幹什麽?”


    他略掉了楊字,語氣輕佻,像是在戲弄自己的夫人。


    “放開!”


    楊夫人麵色通紅,她今年五十有餘,竟還被人輕薄。


    這人簡直禽獸不如。


    “好吧。”


    陳舞陽順勢一推。


    咚的一聲,楊夫人坐在地上,摔個七葷八素。


    “夫人,這院裏是不是養了小白臉子?不讓本官進去搜啊?”陳舞陽俯身而笑。


    “你!”


    楊夫人揚手要打他。


    陳舞陽卻抓住她的手:“看來被本官戳破了!快,進去抓!”


    番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聽說能進去欺辱官眷,一個個撒歡似的蹦起來。


    “這可是三品朝廷命官的府邸,無朝堂聖旨,中樞之令,你們敢去搜?不要腦袋了?”楊夫人厲喝。


    “嫂夫人,您可冤枉吾等了!”


    陳舞陽換了個稱唿:“這是楊府尹閉眼睛前叮囑的,一定要把小白臉子抓出來,不然他難以瞑目!”


    “他、他死了?”楊夫人大驚失色。


    “嫂夫人,聽說楊府尹死了,你的臉色怎麽有點小興奮呢?”陳舞陽順嘴胡說。


    楊夫人氣息不順,你要逼死我嗎?


    一個婦人,若背負不潔的惡名,子女也永遠抬不起頭來!


    “嫂夫人,實話實說吧,這宅子裏有幾個漢子?你告訴本官,本官饒了你親豬籠的罪!”陳舞陽氣死人不償命!


    “你、你!”


    楊夫人指著陳舞陽,氣得說不出話來。


    “都進去搜搜,看能搜出幾個來!”


    陳舞陽大喇喇的進了主堂,直奔楊璿的臥房。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搜尋楊璿和尹家的鐵證,最好能用楊璿,扳倒尹家。


    楊璿若是有把柄,八成會放在臥房、書房等行走坐臥之地。


    臥房陳列簡單,都是日用東西,老物件偏多,看著破舊,說明楊璿做官清廉如水。


    但是。


    東廠番子翻箱倒櫃,竟在一口衣櫃底下,發現一個暗格。


    陳舞陽讓人打開暗格。


    暗格裏,是一份賬本。


    當楊夫人衝進來時,看到賬本,頓時臉色慘白。


    “這就是楊璿貪汙的證據!”


    陳舞陽高舉賬本:“來人啊,把整個府邸查封,所有人都抓起來!嚴審!”


    “陳大人,陳大人!”


    有個番子快速跑過來,指著那賬本:“空的,賬本是空的!”


    “什麽?”


    陳舞陽舉起賬本時,賬本翻開,番子看到了裏麵沒有字。


    他翻開頁麵,確實沒有字!


    “賬本呢!”


    陳舞陽把空賬本砸在楊夫人的臉上。


    楊夫人不躲不避,任由賬本砸在臉上,竟露出解氣的笑容:“陳大人。”


    “你沒有朝堂律令,更無陛下手詔。”


    “卻擅自搜查正三品官員的家裏。”


    “這是什麽罪啊?你知道嗎?”


    她也是本地的大家閨秀,父祖都是做官的,自然懂官場裏的道道。


    陳舞陽倏地笑了:“嫂夫人所言甚是。”


    “既然已經犯罪了,橫豎都是死。”


    “本官何不做的更過分一點呢?”


    他一把推開傻眼的楊夫人,朝著繡樓的方向走。


    楊璿的小女兒,沒到入宮服侍的年紀,尚在家中居住。


    因為兩個兒媳自己在家,和公爹一起住不方便,便和小姑子一起,暫居繡樓之中。


    陳舞陽的方向,就是衝著繡樓去的!


    她兩個兒子,都在家中苦讀,籌備科舉,兩個兒媳則在家裏侍奉公婆。


    若兩個兒媳被外人看了,她可如何跟兒子交代呀!


    她家的臉,往哪擱啊!


    她是小腳,被兩個婆子攙扶著往繡樓方向跑。


    但哪有陳舞陽腳快呀。


    走到繡樓門口,讓番子一腳把繡樓門踹開,裏麵傳來丫鬟們的驚叫聲。


    “小白臉子在哪呢?”


    陳舞陽是個渾人,還沒進繡樓,就大聲嚷嚷著。


    若是貞潔烈婦,這一刻就可以自殺了。


    陳舞陽這麽一喊,沒有也變成有的了,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看著陳舞陽進入繡樓。


    楊夫人萬念俱灰,楊家是招了什麽災啊,竟惹得這樣一個煞星,楊家兩個兒媳以後可如何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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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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