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裏,婢女們瑟瑟成一團,擁簇著兩個發髻盤起的婦人,和一個女孩。


    陳舞陽進去,目光兇厲。


    “汝父密謀造反,爾等可知道?”


    但這些婦人麵如土色。


    但那個小女孩,卻從人群中走出來,指著陳舞陽:“沒有聖上聖旨,你豈敢汙吾父謀反?”


    陳舞陽本就是嚇唬嚇唬這些婦人。


    逼楊夫人把證據交出來。


    可誰知,這楊璿年僅九歲的女兒,竟是個厲害角色。


    楊璿在臥房裏藏一本假賬本,就是在戲耍廠衛。


    陳舞陽麵露兇色:“好個嘴巴厲害的小娘皮,老子正缺一房妾室,便開恩,納了你便是!”


    “閉嘴!”


    那小楊氏厲喝道:“我看謀反的非吾父,乃是你!”


    “聖上恩旨,百官之女入宮侍奉三年,我尚且年幼,要入宮侍奉才能許人!此乃臣子報謝皇恩之舉!”


    “吾父一心報皇恩,豈有謀反之理?”


    “反倒是伱,闖入正三品府尹家內宅,對其家女眷口出不遜,阻攔我入宮侍奉!”


    “對官員不敬,對陛下不忠!”


    “謀反的人,是你!”


    小楊氏厲喝。


    她身後兩個嫂子,不停拽她的衣服,讓她快點別說了。


    沒看人家有刀兵,少說兩句,噎不死人。


    而楊夫人剛巧進來,聽見幼女這番話,暗自喝彩,真沒想到,這個小庶女竟有如此見識?


    楊家之危,怕是要靠她才能解。


    陳舞陽竟無言以對,被一個九歲小女孩給問住了。


    他很想耍混,問題是他三十多歲了,怎麽跟一個九歲小女孩耍混?怎麽耍?


    幸好範青進來,對著小楊氏躬身道:“女公子教訓的是。”


    “但貴府入了賊,汝父楊大人受傷暈厥。”


    “本官乃東廠指揮使,幫貴府抓住入府賊人而已,請女公子稍安勿躁。”


    小楊氏看向了陳舞陽。


    範青苦笑:“此人受了刺激,得了失魂症,腦子不正常,還請勿怪。”


    陳舞陽剛要辯駁,範青卻瞪了他一眼。


    隻要中樞沒下聖旨,楊璿就是正三品應天府府尹!


    你毆打他是重罪,闖入他家中更是重罪!


    本官在救你!


    “嘿嘿嘿!”陳舞陽傻笑,立刻裝傻。


    “還真像個傻子。”


    小楊氏更聰明,並不戳破陳舞陽裝傻。


    而是對著範青躬身一禮:“謝指揮使大人幫小女子家中抓賊之恩,但請自便。”


    楊夫人給她使眼色,家裏對東廠避之不及呢,你怎麽還往家裏招呢?


    範青卻高看她一眼,這女公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待入宮伺候時,若被陛下看重……


    今日強闖楊府之事,怕是要遭到清算。


    他眸中厲光一閃即逝。


    小楊氏仿佛察覺到了範青的殺機,躬身道:“聖上最重孝道,請大人允準小女子侍奉父親湯藥。”


    好個聰明的女孩啊!


    以後可了不得。


    範青也行禮:“女公子知書達理,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見諒。”


    小楊氏含笑點頭,結果露出兩顆沒長齊的牙齒!


    範青絲毫不覺得可笑,反而覺得恐懼。


    九歲的女孩,便如此聰慧,待其十九歲時,該是何等妖孽?


    “請女公子勿怪。”


    範青深深一禮,拉著陳舞陽退出繡樓。


    “為什麽不查了?”陳舞陽沒有範青心思細。


    “此女不凡,今日之因,必有後日之果。”範青仿佛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什麽意思?”


    陳舞陽壓根就沒聽懂。


    範青懶得解釋:“陳兄,此事到此為止。”


    “你怕了?”


    陳舞陽卻一把甩開他:“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你卻打退堂鼓?”


    “你以為現在你撤走,楊璿醒來,能放過你?”


    “現在,不是咱們找到楊璿的證據,就是楊璿弄死咱們!”


    “你選吧!”


    他範青不查,我陳舞陽查!


    陳舞陽怒氣衝衝往書房方向走,而廂房方向,忽然傳來響動聲,他猛地轉頭過去:“誰在那!”


    他朝著廂房走過去。


    廂房門口,堆放著一堆沒有及時搬走的柴火。


    陳舞陽抽出腰刀,想紮了柴火一遍,確定柴火後麵沒藏人,才推開廂房,掃視一圈,廂房裏什麽人也沒有。


    “你們聽到聲音了嗎?”陳舞陽問番子。


    都搖了搖頭,說沒聽到。


    難道是幻聽了?


    陳舞陽迴身的時候,卻看見柴火垛側麵,有一個黑色衣角,然後迅速抽迴。


    賊在那!


    果然是他發出來的。


    “看來是本官聽錯了,去書房吧。”


    陳舞陽不動聲色,帶著番子退出廂房。


    同時給番子們使個眼色。


    都是賊精的人物,立刻了然。


    忽然迴身,朝著那柴火垛側麵一刀劈過去,而番子快速撲過去,直接把那個賊人給控製住了。


    “是你?”


    陳舞陽大吃一驚,這個賊,就是那天賣花燈的少年。


    “是你?”賣花燈少年也認出了陳舞陽。


    “大人,認識?”番子詫異問。


    “先抓起來。”


    賊人找到了,陳舞陽還進入楊璿書房裏一頓翻找。


    又找到了一個暗格。


    暗格裏,也是賬本,裏麵還夾著銀票。


    本以為找到了線索。


    賬本卻記得都是楊家日常開銷,銀票也都是小麵值的,一百兩一百兩的銀票,還有的是宮中恩賞的。


    “狗日的楊璿,耍老子!”


    陳舞陽丟了賬本和銀票。


    竹籃打水一場空。


    還暴露了目的。


    楊璿可真是高明,藏起來的都不是秘密,那麽秘密會藏在哪呢?


    而範青進入書房後,盯著一幅畫看得入神。


    “什麽都沒有,這畫查了,畫後麵也查了,什麽都沒有,而且這張畫也不值錢。”


    陳舞陽不耐煩道。


    範青卻看得這幅畫興趣盎然:“你不覺得這幅畫很熟悉嗎?”


    這是一副竹子圖,畫的都是翠綠色的竹子。


    “這種畫大街上隨處可見,哪個畫師都會畫。”陳舞陽道。


    “不。”


    範青卻道:“在臥房裏有一幅,在繡樓裏有一幅,加上這一幅梅竹蘭,三幅畫,缺畫菊的畫。”


    經範青這麽提醒,陳舞陽卻道:“菊在廂房裏,剛才本官看到了。”


    “都取來!”


    範青讓人把四張畫都取來。


    拿掉卷軸,揭掉裱紙,隻剩下薄薄一張紙,四幅畫重疊在一起,對著陽光看。


    “這是另外一幅畫!”


    陳舞陽驚唿。


    番子們都詫異地過來看,四幅畫合在一起,赫然出現和四張畫不同的場景,是另外一張畫。


    畫中畫!


    “這好像是海上,那大船,不像是江河裏的船……”陳舞陽不懂畫。


    範青有些涉獵,卻不敢叫準:“這應該是鄭和下西洋圖。”


    因為四張畫合在一起,細節變得很模糊,看得隻是一個輪廓。


    番子裏沒有丹青妙手。


    無法完全確定。


    “這幅畫到底是什麽意思?海船?這是什麽意思呢?”


    範青皺眉。


    能把這幅畫藏得這麽深,恰恰說明這幅畫十分重要。


    但要表達什麽呢?


    範青得去請教丹青妙手,他將畫恢複原狀,卷上卷軸,全部帶走。


    楊夫人看見範青取走了卷軸,並沒有說什麽。


    而在宮中。


    正在舉辦傳臚大典。


    朱祁鈺欽點了王一夔為狀元,祁順為榜眼,白昂為探花。


    流程走完。


    內閣拿出一個名單。


    上麵是地名。


    今年的進士,在京師培訓三個月後,就全部進入地方曆練。


    多是甘肅、寧夏、熱河、廣西、廣東這些省份。


    每個進士發了一張紙,將想去地方,寫出來,然後仿佛箱裏。


    最後結果,由中樞擬定。


    看似選擇,其實是考驗心智。


    看看誰真心想去地方曆練,誰是貪慕榮華,想去好地方享清福。


    他們去文華殿做選擇。


    奉天殿上,朱祁鈺則道:“明年不賜恩科了,景泰十一年科舉正常舉辦。”


    “景泰十二年再賜恩科,賜給去邊疆曆練的舉人們,他們才有資格參加景泰十二年的恩科。”


    這是之前答應好的。


    今年才是景泰九年。


    按照胡濙說的,人才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著重培養,給人才一個施展才華的舞台,給他們容錯的機會,慢慢培養起來。


    一個知府之才,需要十年時間培養。


    一省巡撫之才,需要二十年。


    入主中樞的人才,需要三十年。


    所以朱祁鈺不打算連開恩科,而是留充足的地方,給人才施展空間,讓人才良性發展、競爭。


    “陛下聖明!”


    胡濙帶頭跪下,道:“如今春暖花開,京畿到了春耕的季節。”


    “而南方運來的樹苗,老臣以為可以分發下去了。”


    “種樹是大事,依老太傅諫言便是。”


    朱祁鈺頷首:“根據統計,京畿餓死了三萬餘人,這是統計在內的。”


    “有多少餓死在路邊,成了一具枯骨,無人問津的呢?”


    “朕猜測啊,京畿怕是有十萬人餓死!”


    “可憐可歎,朕這天子,卻毫無辦法啊。”


    “這個冬天,不管怎麽說,算是熬過來了!”


    “景泰九年,朕不希望再有人餓死了!”


    朱祁鈺認真道:“農業司框架剛建起來,薛希璉,你去做第一任主官,做禮部左侍郎。”


    沒用右侍郎,說明皇帝對農業司的重視。


    “陛下聖明!”


    農業是萬業之本,用薛希璉這樣的重臣擔任第一任農業司的主官,是最大的重視。


    而且,他本人是懂農業的。


    又討論了些農業之事,尤其是編纂農書。


    大明的農業已經斷檔了。


    元朝把宋朝的農書燒毀很多很多,到了明朝,保護下來的已經不足三分之一。


    所以很多細節,需要重新總結、編纂。


    後來韃清長達百年的燒書,導致漢人的根子徹底斷了。


    胡濙話鋒一轉:“陛下,近來老臣精神不濟,難以操持吏部要務。”


    “是以想請陛下,再調任一位能臣,幫老臣分擔分擔。”


    他想讓將李賢調入中樞。


    一旦他先一步走了,李賢就能接他的班,當吏部尚書。


    朱祁鈺皺眉:“老太傅,朕也想調任能臣啊,問題是能臣都在地方,三年內都調不迴來。”


    “您看看閣部,哪個人能當吏部左侍郎。”


    “您看好了,朕就提拔他。”


    朱祁鈺假裝聽不懂。


    李賢,他是不打算重用的。


    這個人難以控製,又分不清是敵是友,暫時不能用。


    “陛下,如今遼寧沒有戰事,老臣的意思是想調遼寧督撫李賢入京,擔任左侍郎。”胡濙直截了當。


    “老太傅啊,誰說遼寧沒有戰事啊?”


    朱祁鈺繼續裝傻:“這就開春了,五六月份,朕就要調派兵卒,收複奴兒幹都司。”


    “李賢不在遼寧鎮撫,朕放心不下啊。”


    朱祁鈺不給胡濙開口的機會,直接把話題變成打仗:“邢國公,攻打兀良哈,您認為誰可擔任總兵官。”


    他本意是調於謙出京。


    但現在犁清江西被迫擱置,京師不安全,於謙必須在京師坐鎮,他才能睡得安穩。


    “陛下,您適才還關心錢糧之事呢。”


    “怎麽就說到打仗了呢?”


    於謙苦笑:“那兀良哈居住得十分分散,難以一戰功成。”


    “微臣估摸著,起碼需要三到五年,才能犁平兀良哈。”


    “是以,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


    “需要海量的糧食物資,微臣覺得今年不是打此仗的良機。”


    他反對打仗。


    攻伐兀良哈的良機,應該是熱河建設完畢,遼寧恢複太平,才是揮師北上的良機。


    朱祁鈺皺眉:“愛卿有所不知,安南運轉的第一批糧食,已經運到了廣西,是以今年糧食不是問題。”


    “什麽?”


    朝臣驚唿,安南真的運糧給大明了?


    “夏塤的密奏先到,正式奏章,也就這幾天,就到了。”


    朱祁鈺站起來,語氣激動:“朕就說過,三宣六慰是寶地,有多是糧食,太宗皇帝種的樹,朕該親手摘下果實了!”


    “陛下,第一批糧食是多少船?”於謙急聲問。


    “八十四艘船,應該是安南投石問路。”


    朱祁鈺淡淡道:“他想試探大明,看看大明是什麽態度。”


    “咱們就給他個機會,讓安南看看大明的態度。”


    “朕已經下密旨,讓方瑛在兩國交界,陳兵十萬,再開市場,一手大棒一手甜棗,看看安南王怎麽選。”


    胡濙想勸。


    朱祁鈺擺擺手:“安南是小事,打不起來的,方瑛自有分寸,朕還會令商賈去安南貿易。”


    “嚇唬是必須要嚇唬的,仗也是打不起來的。”


    “方瑛、夏塤、朱永等足矣應付了。”


    “說迴北麵。”


    “若這些糧食,都運到遼寧去。”


    “邢國公,這仗能不能打?”


    於謙拜服在地:“若糧食充足,微臣認為,可以小打幾場。”


    “掃平韃靼餘威未盡,兀良哈應該不敢和大明硬碰硬。”


    “咱們把此仗,當成練兵即可。”


    於謙的話,惹得朝臣讚同。


    小打小鬧是可以的。


    不能貿然去吞並人家的地盤,貪多嚼不爛,一點點消化戰果即可。


    “誰可充任總兵官?”朱祁鈺問。


    “微臣有幾個人選,供陛下參考。”


    於謙認真道:“微臣覺得第一人選是趙輔,趙輔其人作戰穩妥,雖無奇謀,卻不會有大敗;”


    “其二是毛忠,毛忠是勇將,可破強敵。”


    “其三是曹義,曹義鎮守遼東多年,對遼東極為熟悉,派他去平定兀良哈,恰如其分。”


    他推舉的都是老將。


    “邢國公之言,老成謀國。”


    朱祁鈺十分滿意:“其他人可還有合適的人選?”


    朝臣都覺得於謙的人選很好。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都很穩妥。


    戰果如何暫且不談,肯定不會出岔子。


    朱祁鈺還得琢磨,要每個人詔入宮中,一個個問詢。


    朝議暫時結束。


    “宣毛忠和曹義入宮。”


    進入養心殿,朱祁鈺活動一下,用了些點心,開始處置政務。


    很快,兩個人從講武堂過來。


    趙輔尚在宣鎮。


    “賜座。”


    朱祁鈺把朝會上的情況說了。


    毛忠和曹義眸中閃過驚喜,趕緊磕頭請命。


    “朕問爾等,需要多少人?能取得多少戰果?”朱祁鈺問。


    “迴陛下,微臣隻需要兩萬人即可!便能驅逐兀良哈五百裏!”毛忠第一個說。


    曹義可謂是屢戰屢敗,苦笑道:“微臣需要十萬大軍。”


    毛忠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論打仗,還得看我們蒙人。


    “戰損呢?”朱祁鈺又問。


    毛忠不答。


    曹義卻道:“微臣可保證戰損控製到很微小的地步。”


    “陛下,兩萬精兵,所耗錢糧也是少的。”


    “而且,兵沒了可以再征。”


    “何必顧念那等弱民的死活呢?”


    毛忠難以理解。


    打勝仗就好了,想那麽多幹嘛。


    所以毛忠是將才,不是帥才,打仗不計後果,也沒有名將之資。


    讓毛忠統兵,戰果是大,同樣的戰損也大呀。


    戰後撫恤,都是中樞發的!


    人死得多了,多少年才能恢複生機呢?


    朱祁鈺立刻排除了毛忠。


    曹義用兵太多了,而且他年紀太大,征戰非常苦的,他未必能支撐得住。


    “都下去吧,好好在講武堂裏授課,有你們征戰沙場的日子。”


    毛忠以為皇帝欽定了他,得意洋洋。


    曹義卻看穿皇帝的心思,皇帝是不打算用他們了。


    朱祁鈺給趙輔寫信。


    考校考校趙輔的看法。


    “十萬大軍啊,要征召多少民夫轉運啊?”


    朱祁鈺歎了口氣:“若不計後果,用毛忠最好,兩萬人,客死他鄉也無妨。”


    王越和蔣琬聯姻後。


    蔣琬要調出宣鎮,參與北伐。


    文官方麵,朱祁鈺覺得用張固和嶽正比較合適,張固懂兵,嶽正地位夠高,能壓得住武將,而且他不會越權指揮。


    太監用懷恩即可,懷恩在九門提督府如魚得水,四處學習,倒是能讓曆練一番。


    “皇爺,出事了!”


    符淵急匆匆跑來:“鴻臚寺右少卿入宮說,朝鮮派使者來求助,朝鮮的平壤丟了,兵鋒威脅漢城!都城隨時要丟!”


    “什麽?”


    朱祁鈺臉色微變:“地圖呢?”


    馮孝趕緊去取地圖。


    剛打開地圖,鴻臚寺右少卿楊詢就到了。


    原寺卿齊政被調入軍紀司了,現任寺卿邊永則去出使安南了。


    “陛下,根據朝鮮使臣透露的消息,女真部占據了平壤,不打算離開了。”


    朱祁鈺指著平壤:“平壤丟了,南麵無險可守,朝鮮要滅亡了!”


    之前的所有布置,全都被打亂了。


    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朝鮮兵怎麽這麽弱呢?


    朝鮮王李瑈是個極厲害的人。


    他向來以太宗皇帝自表,怎麽仗打得這麽爛啊,這也不像是太宗皇帝啊,更像是正統皇帝!


    “陛下,朝鮮怕是撐不過今年了。”楊詢發表見解。


    “平壤一丟,整個北方的險峻地勢都沒了,還拿什麽守?”


    “能撐過今年都是厲害的。”


    “最多到夏天,朝鮮就滅國了。”


    朱祁鈺本來預計,朝鮮能拖住女真幾年呢。


    等朝鮮和女真自相殘殺,互相消耗之後,大明去撿便宜呢。


    誰知道朝鮮這麽菜。


    連女真一部,都擋不住一年的時間,就淪落到滅國的地步。


    “快,請閣部重臣入宮。”


    朱祁鈺盯著地圖看。


    他在想,該不該援助朝鮮?


    很快,朝臣入殿,叩拜行禮。


    他們入宮時已經聽到了風聲,朝鮮使臣下榻四夷館。


    朝鮮使臣十分狼狽,化妝成平民,穿過層層封鎖,來到了大明。


    求大明爸爸幫助朝鮮,平定外敵。


    “諸卿,朝鮮平壤丟了。”


    “什麽?”


    朝臣都是一懵:“從女真部南下,半年的時間,平壤就丟了?”


    朱祁鈺苦笑著點頭:“這是朝鮮使臣透露出來的消息,朕已經令鴻臚寺,後日宣使臣覲見了,具體情況後日就知道了。”


    “陛下,兀良哈不能打了!”


    於謙認真道:“之前朝議上,朝臣認為女真部入朝鮮,隻是搶掠。”


    “但萬沒想到,女真部竟留在朝鮮不走了。”


    “想以朝鮮為根據地,攻掠大明,這女真部果然是狼子野心。”


    “唉,朝鮮雖然荒涼,但那是對大明來說的。”


    “對女真而言,朝鮮可謂是寶地,什麽都有。”


    “而且,朝鮮的地理環境,威脅著遼寧,遼寧不保,京師則有危險。”


    “以前朝鮮之君恭順,不敢攻打大明。”


    “但女真部吃掉朝鮮後,必然壯大,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微臣以為,當速援朝鮮。”


    於謙認為,兵貴神速,援助朝鮮,驅逐女真。


    嶽正卻持反對態度:“若現在援助朝鮮,國朝之前做的所有算計,全都成空了,不如再等等程信、羅綺的信報。”


    “不能等了,當速戰速決。”


    於謙認為必須要遏製女真部壯大。


    以前,女真部一直都是癬疥之疾。


    因為女真貧瘠,連鐵都沒有,根本威脅不到大明。


    可占據朝鮮的女真可就不一樣了。


    朝鮮有錢有糧有鐵有鹽,什麽都有。


    因為兵弱,一直不是中原王朝之敵。


    但落在女真手裏,這些都能轉變成強大的戰鬥力。


    屆時大明東門戶,就出現一個新的強敵。


    想掃平,就需要大量的精力。


    萬一令女真做大,成為東北大患,可就是大問題了。


    於謙認為,速援朝鮮。


    朱祁鈺看向胡濙。


    胡濙清了清嗓子:“邢國公勿急。”


    “朝鮮究竟是何情況,咱們還不知道呢。”


    “不能光聽信朝鮮使臣一麵之詞。”


    “這些年,朝鮮經常向國朝哭窮,進獻一兩位所謂的公主,就從大明攫取巨大利益。”


    “老臣認為,朝鮮使臣必有誇大之意。”


    “還是再等等程信和羅綺的信報,再做決定。”


    於謙卻持反對意見:“不管誇大還是吹噓,女真部可搶掠朝鮮,但絕不能占據朝鮮,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儀銘也支持於謙,認為當速援朝鮮。


    還有耿九疇和馬文升,都支持於謙。


    胡濙這邊則是嶽正、白圭、李實等人,認為應該再等等,朝鮮終究是癬疥之疾,沒必要大興兵戈。


    朱祁鈺也在躊躇:“邢國公,若現在援助朝鮮,大明能得到什麽?”


    “將敵人控製在弱小範圍內,便隨時可吞並!”


    “一旦敵人壯大了,再吞並,可就難了。”


    於謙認真道:“陛下之前想用女真、兀良哈和朝鮮,彼此消耗。”


    “大明左右局勢,各個擊破,最後鯨吞三方,並入大明。”


    “但如今,朝鮮不堪一擊。”


    “女真和兀良哈,一定會借用朝鮮壯大自身。”


    “到時候,再想吞並,難如登天。”


    耿九疇附和道:“陛下,國朝援助朝鮮,可順勢吞並朝鮮……”


    “絕對不行!”


    胡濙擲地有聲道:“若國朝野心暴露,安南怎麽辦?朵思、烏斯贜會作何想法?”


    “還有西麵的吐魯番、哈密,以及北麵的瓦剌,他們會怎麽想?”


    “如今大明雖然強大,但四周也都是敵人。”


    “不能因為眼前芝麻大的利益,就放棄持之以恆的國策!”


    “現在的大明,隻能是宗主國!”


    “不能效仿大元!”


    “將附屬國,變成領土!”


    胡濙的話,得到李實的讚同。


    李實這段時間,一直在地方,剛剛迴到中樞不久。


    “陛下,大明對荒涼之地,一直都沒有野心的。”


    李實說:“永樂朝吞並安南,但那是我國故土。”


    “而且,當時安南尚未建立,國朝撤出交趾後,才建立的安南國,所以算不上仇人。”


    “可一旦大明鼠目寸光,吞並了朝鮮,必然人人自危。”


    “到時候南方大亂,西邊大亂。”


    “朝鮮人也未必願意真心合並進入大明,必然重蹈交趾覆轍。”


    “屆時四周烽煙四起。”


    “到嘴的朝鮮,恐怕也要吐出來。”


    “得不償失啊陛下!”


    這話說得很難聽。


    仿佛在罵皇帝鼠目寸光。


    朱祁鈺卻不以為忤,點點頭:“李卿說得有道理。”


    看向一言不發的孫原貞:“孫卿,你有何意見呢?”


    “迴陛下!”


    孫原貞緩緩道:“老臣以為,國朝不能不管朝鮮死活,也不能和女真部硬碰硬。”


    這話有點擰巴。


    人家都占據朝鮮了,不硬碰硬,怎麽奪迴城池呢?


    “陛下,老臣之策,怕是有傷天和啊!”孫原貞欲言又止。


    “先說出來,大家討論討論。”朱祁鈺來了興趣。


    孫原貞道:“敢問陛下,您對朝鮮之民,是何態度?”


    “聽話的可入華夏,不聽話的該殺!”


    孫原貞卻道:“若陛下想收朝鮮之民,如今正是天賜良機。”


    “朝鮮戰亂,天朝派兵幫助朝鮮平亂,乃是天理。”


    “因為朝鮮是大明的附屬國,朝鮮國民,準確的講也是大明國民!”


    “咱們派兵,陳兵於鴨綠江南岸,設置收容所,將朝鮮之民,移入遼寧。”


    “女真部收朝鮮,無非是為人為糧為鹽為鐵。”


    “可核心卻是人。”


    “如果朝鮮之民,被國朝收攏,沒有了人,女真部占再多城池有什麽用呢?”


    “等天兵一到,他們必然落荒而逃!”


    “可是!”


    “這樣一來,整個朝鮮平壤以北,怕是要千裏無人煙了,著實有傷天和。”


    這哪是毒計啊!


    這是妙計啊!


    搬空朝鮮,壯大自己,妙計啊!


    朱祁鈺眼睛亮了起來:“諸卿,熱河缺什麽?河套缺什麽?整個北方都缺什麽?”


    “缺人啊!”


    “根治黃河,需不需要勞力?”


    “移民填充,需不需要錢糧?”


    “朝鮮這不就是現成的嘛!”


    朱祁鈺一拍案幾:“就按照孫卿的想法辦!”


    “啊?”


    朝臣都懵了。


    沒聽孫原貞說,這有傷天和嘛!


    從鴨綠江南岸接收百姓,再運迴國,會死多少?


    等朝鮮北部被清空後。


    朝鮮國王會不會跟天朝要迴百姓?


    您可倒好,張嘴就把朝鮮給掏空了。


    再說了,這是瓜分朝鮮之策啊,和大明利益不符的。


    “諸卿怎麽用這種眼神看著朕?是覺得朕仁慈了?沒將男人統統處死?隻留女人和孩子?”


    朱祁鈺問。


    您這還不夠狠啊?


    “陛下,此計有傷天和啊!”孫原貞苦笑道。


    “傷什麽天和!”


    朱祁鈺懶得聽這廢話:“你這是在救他們,你是朝鮮的大救星!”


    “沒有你,那些朝鮮人就要被女真部控製了!”


    “知道女真部嗎?他們要剃發易服的!”


    “到時候人人拖著一根狗尾巴,就舒服了?”


    “你這是救了朝鮮萬千百姓!”


    朱祁鈺道:“就按照孫原貞的辦法辦,諸卿議一議,填充這個計劃!”


    “若辦成了,朕收複朝鮮之後,在朝鮮挑一座城池出來,以你孫原貞的名字命名!”


    您這是讓我遺臭萬年嗎?


    孫原貞想哭。


    朝臣也覺得皇帝有點過了。


    畢竟朝鮮向來恭順,您這樣多少有些愧對朝鮮之恭順。


    “陛下,微臣倒是有一策,供陛下參考。”馬文升入朝第一劍,先斬朝鮮。


    “說!”


    馬文升道:“微臣以為,陛下當設移民局。”


    “下聖旨不許迫害朝鮮百姓,視朝鮮百姓如華夏百姓一般無二。”


    “然後移民之人,男女分開。”


    “去年征戰沙場的有功之士,未成家立業的,則賜一個朝鮮婦人,督促其成家立業。”


    “而男人,則充入遼寧、熱河。”


    “在當地擇漢女,嫁之。”


    “移民之後,切忌不許聚居,必須分散開來,和漢、蒙混居,彼此聯姻,幾代之後,就再無胡漢之分了。”


    “朝鮮衣冠,和大明一般無二。”


    “不必令其更改衣冠,減去不少麻煩。”


    “再酌情調一些聽話的,充入兩湖之地,分房分地,進入中原腹地,自然很快就會被同化了。”


    馬文升這番話,是想讓朝鮮亡國滅種。


    三十年後,天下將不再有朝鮮人,隻有漢人了。


    “從朝中擢選一個能臣,執掌此事。”


    “在禮部之下,設一個移民局。”


    “負責此事。”


    朱祁鈺接受馬文升的意見,人選從近臣裏麵挑。


    胡濙舉薦鄒循。


    鄒循是翰林院編撰,算是有能力。


    “允!”


    朱祁鈺笑道:“吞並了朝鮮之民,朝鮮就不再是心腹大患了,隨時都能吞並。”


    “甚至,那朝鮮王若識相,會上書乞求大明,將朝鮮並入天朝。”


    “屆時,朕就借坡下驢,收了朝鮮。”


    正常來說,讓朝鮮人變成天朝人。


    那是恩賜。


    朝鮮人應該不會不識相的。


    “陛下,一個牧民點不夠,沿線都要設,越多越好。”


    “再往一步步往南麵走,邊走邊設。”


    “而且,還要爭得朝鮮王的同意,令朝鮮王下一道王旨,令其民配合。”


    “微臣想,朝鮮王一定想不到,大明會收容朝鮮百姓。”


    “等他後悔時,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除此之外,多多督建船支,令船支運送百姓入遼寧,從遼寧走去熱河。”


    馬文升道:“反正是率重兵救援朝鮮,咱們先不攻城,每到一地,就接收一地,乘坐船支迴國即可。”


    “馬文升,你迴去列個條陳出來,然後交給移民局。”


    朱祁鈺道:“白圭,你好好抓一抓這件事,移民是重中之重,不得怠慢。”


    “微臣遵旨!”馬文升和白圭叩拜。


    朱祁鈺則看向於謙:“邢國公,誰可領兵,救援朝鮮?”


    於謙苦笑。


    我的意思是讓您救朝鮮之危,不是讓您趁機吞並人家!


    您這樣做,和女真部有什麽兩樣?


    這是在分割朝鮮。


    女真部要錢要糧要鹽要鐵要人,您就直接要人。


    不過,好在皇帝是幫助朝鮮驅逐女真的。


    等天兵降臨朝鮮,女真部能活著迴去多少人,可就說不準了。


    “陛下,朝鮮情況錯綜複雜。”


    “而且還要接收百姓。”


    “需要一個允文允武的人,執掌大軍才行。”於謙道。


    猛將肯定不能用,像毛忠這樣的不行。


    救援朝鮮,以政治為主,軍事為輔。


    “文官也可,舉薦人才便是。”


    朱祁鈺覺得於謙說得對。


    “陛下,朝中確實有這樣一位大才,隻是怕您舍不得啊。”於謙反而打趣道。


    朱祁鈺立刻想到了是誰。


    “邢國公啊邢國公,你可真是能算計啊。”


    於謙撫須而笑。


    他的人選,就是王越!


    王越是皇帝的寵臣,又允文允武,關鍵此人瘸了之後,性情變得偏激,幾乎不在意名聲。


    這樣的人,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


    可是,做了此事,王越注定要封爵了,難以做宰輔了。


    文武分治,涇渭分明。


    這是朱祁鈺的宗旨。


    “可還有人選?”朱祁鈺問。


    “迴陛下,趙輔、曹義、任禮皆可。”


    毛忠肯定不行了。


    毛忠是猛將,政治方麵不夠敏感,容易辦壞了事。


    而任禮,身體不好,需要在京師靜養,而且朱祁鈺也需要他鎮守京師。


    “若派王越去,派個老將輔佐他,怕是老將心中有抵觸啊。”


    朱祁鈺幾乎定下了王越。


    “如今宣鎮沒有戰事,卻囤積大量文武。”


    “調李侃、蔣琬迴京。”


    “傳旨,任王越為援朝總兵官,配官印,受王命旗牌;”


    “蔣琬、李侃任副將;”


    “楊守陳為參讚軍務;”


    “秦成任鎮撫太監;”


    “再調周賢、周玉父子入朝。”


    朱祁鈺給周賢和周玉機會。


    既然有名將之資,那就得給機會著重培養才是。


    “至於出兵多少?”


    朱祁鈺反而猶豫了,出兵多了吧,京師就會空虛,出兵少了,怕是到了朝鮮,難以竟全功。


    “陛下,三萬人足矣!”


    於謙認真道:“此仗隻要壓縮女真部空間,不是消滅女真。”


    “隻要能令女真部節節敗退,即可。”


    “而進入朝鮮後,王越可幫朝鮮練一支強兵,用朝鮮兵,換女真人的首級。”


    “最好全用騎兵,來去如風,可最大程度保存實力。”


    於謙這是拿朝鮮人消耗女真人,在戰場上消耗掉。


    達到讓大明得利的目的。


    “三萬是不是少了點?”李實皺眉。


    “兵在精不在多,何況,兵卒多了,運送糧草也是個問題。”於謙道。


    沒錯,幫朝鮮打仗,還得從大明運送糧草。


    朝鮮貧瘠,毛都沒有。


    “就定三萬吧。”


    朱祁鈺剛想說從遼寧調兵。


    可轉念一想,遼寧兵得用來平定兀良哈呢,暫時不能用。


    而原京營的兵,跟著於謙掃平韃靼的兵卒,一部分在遼寧、一部分在熱河。


    “兵從何出?”朱祁鈺問。


    他不想動京師的兵。


    京師兵卒關係著他的安全,暫時不能動。


    “陛下,可從熱河、遼寧抽調,再從河南、山東調一批,湊足三萬人即可。”


    於謙也不打算動京營兵卒。


    “山東和河南怕是抽調不出來多少。”胡濙沒說透,因為兩地都在犁平地方,都需要兵卒。


    不能用廣西狼兵,廣西狼兵打不了野戰,尤其是騎戰。


    去了也是送死。


    朝鮮一仗,多用騎兵。


    “可從河套調一批人過來。”儀銘提議。


    耿九疇認為不行:“寧夏新定,正是需要大軍的時候,不能調走。”


    “從山西調兵吧。”


    朱祁鈺定下來,就從山西、河南、山東、熱河、遼寧湊一湊,爭取湊個三萬,不夠的就從京師調。


    “既然說到了打仗,幹脆就全部議論完畢。”


    朱祁鈺道:“女真部征伐朝鮮,必然傾巢而出。”


    “朕的意思是,再派一支偏師,直搗黃龍,斷了女真的後路。”


    “同時,征伐兀良哈的計劃不變。”


    出兵三路?


    朝臣都驚呆了。


    “陛下,打仗沒必要急於一時,何必一口氣出兵三路呢?”李實苦笑,飯要一口一口吃。


    於謙卻道:“陛下之意,未嚐不可。”


    李實對於謙可就不客氣了:“邢國公,難道你想讓大明這般大好的局麵,全部葬送嗎?”


    “左都禦史稍安勿躁,聽本首輔說完。”


    於謙道:“朝鮮一路,以移民為主,並非為了打仗。”


    “而封堵女真後方,也是亂起軍心,最多出一偏師就足夠了。”


    “這兩路,都不是主力,無須打硬仗的。”


    “真正的大戰,還是兀良哈。”


    “而且,陛下也說了,吞並兀良哈,非一日之功,咱們的目的是削弱兀良哈。”


    “一來是占據優勢,彰顯實力;二來,也是練兵嘛。”


    “飯一口口吃,慢慢來。”


    “咱們有兵有馬有糧食的,拿兀良哈練兵也不錯。”


    於謙的話,可說進朱祁鈺心坎兒裏了。


    兵卒必須經常練,天天打仗是最好的。


    “那就兵出四路!”朱祁鈺道。


    怎麽又多加一路啊!


    這得浪費多少錢啊!


    朝臣又要勸。


    羊了之後,總有病,今天好像又有病了,腦袋疼,睡了一天,疼一天了,晚上吃的藥,十一出去吃了兩頓飯,有兩次病,醉了!以前作者一年隻有一次病,今年月月都有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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