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


    箭矢刺入身體的聲音,陡然傳來。


    尹輝淒厲慘叫,本以為吃屎是最壞的結局,如今才知道,死亡才是最終結局。


    怎麽掙紮都是死,為什麽還要吃屎呢!


    關鍵要殺他的是自己親二叔啊。


    “別叫喚了!”


    陳舞陽忽然厲喝,尹輝哭著迴頭:“射的不是你,你當然沒事了!都要死了,你就讓我喊幾聲又怎麽了?”


    啪!


    陳舞陽一巴掌抽他腦袋上:“伱瞎啊!看看誰倒了!”


    尹輝吃痛之下,迴頭一看,發現尹玉帶來的弓弩手,詭異地倒在了地上。


    納悶之時。


    卻見一夥人從監牢門口進來,舉著弓弩。


    是這些人射死了尹玉帶來的殺手。


    “欽差大人到,誰敢造次!”範青抽出腰刀,護佑王竑左右。


    東廠番子魚貫而入。


    舉起弓弩,對準所有人。


    尹玉目瞪口呆,指著王竑:“誰、誰敢冒充欽差?”


    其實,欽差製度尚未成型,出京執行皇命的人都可稱為欽差。


    但王竑這個欽差卻不一樣,他手裏有皇帝的聖旨,持有天子劍,還有調兵權。


    啪!


    東廠一個番子,揚手一個耳光抽在尹玉的臉上:“見著欽差大人,還不跪下?”


    尹玉還要說話。


    那東廠番子直接把箭弩頂在他腦門上。


    森寒的箭尖紮在尹玉的頭上。


    尹玉嚇到了,身體軟軟地跪在地上。


    “欽差大人?欽差大人?”


    陳舞陽一把推開尹輝,也顧不得地上的屎,踉蹌著走過來:“可是皇爺派來的欽差?”


    “你是?”那番子問。


    範青撥開他:“可是陳舞陽?”


    “範大人,是我啊,是我啊!”終於見到親人了,陳舞陽淚如雨下。


    他雖在都知監,但和東廠有過協同辦差經曆。


    是以認識範青,彼此還有些交情。


    範青看著陳舞陽的慘狀,難以置信道:“陳舞陽?你是陳舞陽?你怎麽會被折磨成這副模樣啊?”


    故人重逢,陳舞陽眼淚止不住地流,慢慢滑跪在地上。


    看到範青的那一刻,他支撐全身的最後一絲力量,徹底消散,身體軟塌塌的,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苦啊!


    被關起來整整三十四天!


    受到非人的折磨,靠驚人的意誌,苦苦支撐!


    就是他心中有信仰,相信皇爺一定會派人來救他的,一定會的!


    果然,皇爺派人來了!


    這34天的苦等,沒有白費。


    終於等到了!


    範青哭個沒完。


    “把門打開!”


    範青厲吼。


    他出京之前,許感求皇帝恩準出宮,親自拜訪,乞求他將陳舞陽活著帶迴來。


    當時他還以為,許感能送出情報來,安全無憂。


    可到了南京城一打聽,才知道陳舞陽被扣押在應天府監牢裏,但以為應天府府尹會好吃好喝的供著。


    完全沒想到,堂堂都知監副指揮使,竟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要不是他及時趕到,估計看到的隻是陳舞陽的屍體了。


    這南直隸,已經無法無天了!


    連都知監都不放在眼裏,會把朝堂放在眼裏?會把皇帝放在眼裏嗎?


    “鑰、鑰匙在裏麵!”差役瑟瑟發抖。


    啪嚓!


    範青直接把刀刃架在他脖子上:“他是朝廷命官,你知道嗎?”


    差役被嚇傻了,傻傻地點頭。


    “既然知道,那為何要毒打他?”


    “他犯了何罪?”


    “你們敢這樣毒害他?”


    “迴答本官!”範青厲喝。


    “大人,不關小人的事啊,不關小人的事啊……”


    噗!


    話音未落,範青一刀割喉!


    順勢一剁。


    大好的頭顱飛上天去。


    刀鋒染血,範青凝目冷喝:“應天府府尹,死哪去了?滾出去來!”


    陳舞陽看著範青幫他報仇,瞬間淚崩。


    而尹輝則徹底嚇傻了。


    何人敢在監牢裏殺死差役?


    又大喊應天府府尹的名字?


    能是誰?


    看著範青一身打扮就知道,這位官職比陳舞陽還要高,而穿著東廠官袍,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東廠指揮使。


    而東廠指揮使,隻有一位,就是以偵探著稱的範青。


    那可是皇帝的心腹。


    那麽被他擁簇著的欽差,究竟又是哪位大能?


    “範指揮使稍安勿躁。”


    王竑緩緩開口:“把牢門打開,請陳副指揮使出來。”


    又指著尹輝問:“他是誰?”


    陳舞陽有氣無力道:“卑職有傷在身,不能給大人見禮了。”


    他是認識王竑的。


    內閣閣臣王竑,皇爺派他來南直隸,說明對這份情報的重視,他這份苦,受得值了。


    “他是含山公主的嫡長孫,尹輝!”


    而尹輝卻用衣服遮著臉,甚至還往衣服上抹糞,嘴裏發出嘿嘿嘿的笑容,像是瘋了。


    “他是裝瘋的!”陳舞陽十分確定。


    尹輝卻朝著拍手笑,將手指頭含在嘴裏,笑著笑著,竟然用手指頭蘸了下屎,然後放進嘴裏。


    吧嗒吧嗒的品嚐。


    仿佛像是吃糖一樣,吃得津津有味。


    “他是裝瘋的!”尹輝的親二叔,尹玉,和陳舞陽一樣,卻指正親侄子裝瘋。


    “你閉嘴!”


    陳舞陽恨透了這個尹家。


    “陳兄莫急。”


    打開鎖頭,範青忍著臭味進了監牢,扶著陳舞陽。


    同時,打量著尹輝:“瘋了?”


    陳舞陽被人攙著,放在臨時做的簡易擔架上,想說話,但範青卻衝他搖搖頭,笑道:“尹公子,別裝了。”


    “你的破綻太多了。”


    “瘋子是聽不懂人話的,陳副指揮使說你瘋了,你卻吃屎,來證明自己瘋了,”


    “你覺得,瘋子會自我證明嗎?”


    “看看,你的眼神在思考,是不是在想著,往本官身上撲啊?”


    “你太嫩了,別裝了,走吧!”


    範青一眼就看穿尹輝在裝瘋。


    尹輝神色一怔,含在嘴裏的手指頭,竟顯得不知所措。


    裝不下去了,崩潰大哭:“跟我沒關係啊!”


    “帶走!”


    王竑懶得在監牢裏廢話。


    走出監牢,範青卻躬身道:“卑職認為應天府府尹有問題,請欽差大人允準,許卑職調查!”


    王竑看了眼範青。


    當務之急是查清尹家。


    而不是節外生枝。


    應天府府尹就在這裏,也跑不了,何必對他窮追不舍呢?


    “請大人成全!”


    範青的思維方式,和常人不一樣。


    直接去查尹家,恐怕竹籃打水。


    采用迂迴方式,從應天府府尹入手,尋找蛛絲馬跡,比直接殺上尹家效果更佳。


    “罷了,你去吧!”王竑也覺得,他沒必要帶這麽多人。


    範青有自己的想法,就讓他去嚐試。


    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謝大人恩準!”


    東廠卻被文官管製著,從東廠建立以來,還是第一次呢。


    王竑也覺得怪異,他好好的文官,卻帶著番子招搖過市。


    一世英名肯定是沒了,隻能圖一世富貴了。


    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南直隸。


    “範兄,我還能動,能不能帶著我!”陳舞陽撐著想站起來。


    “先讓醫者給你治傷。”


    “本官先調查,等報仇的時候。”


    “自然會請你親自去!”範青拍拍他的肩膀。


    “謝了範兄,我陳舞陽欠你一個人情。”陳舞陽滿臉感動。


    最後一絲精氣神耗盡,昏厥過去。


    而在宮中。


    早朝時,禮部放榜,進士名單是閣部擬定的,朱祁鈺倒是看一眼,並沒有參與決策。


    擬定進士名單,是文官的權力。


    皇帝的權力是殿試時點前三甲。


    朱祁鈺倒也不學太祖皇帝,事事幹涉,他畢竟精力有限,隻做該做的事情即可。


    今日早朝,主要討論三件事,治水司的規章;京畿種樹所需的樹苗問題;春耕的問題。


    “去年天幸,京師沒有發生災疫。”


    朱祁鈺認真道:“今年中樞聯合太醫院,務必提前防好災疫,太醫院繼續編寫防災手冊,爭取做到全國一個村一本。”


    “臣等遵旨!”


    甘肅、寧夏督撫寇深,請求中樞調配物料,欲圖大肆修建蘭州城、西寧城和銀川城,三座大城。


    “陛下,三座大城不夠!”


    於謙躬身道:“陛下欲收海西之地,要在此再建造一座大城。”


    他手指指著岷州。


    岷州,在新劃分裏,屬於甘肅,下接西川,西接朵思,屬於三省通衢的要地。


    “邢國公的意思是,在此囤積軍械,以此為基地,向西俯闊?”懂軍事的儀銘皺眉。


    於謙輕輕點頭:“一旦兵勢向西,欲收迴海西之地。”


    “可用兩路夾擊之策,兵分兩路,從岷州和西寧同時出兵。”


    “而岷州此地,雖是邊陲,卻是三省通衢,如此通衢重地,必須建造大城,進可攻退可守。”


    “哪怕僅派西寧兵出兵,也可用岷州之兵,彈壓朵思。”


    “允!”


    朱祁鈺答應:“修建最堅固的城池,耗時十年也在所不惜!”


    見皇帝答應下來,儀銘卻道:“陛下,不如再修建一座巨城,轄製西北。”


    儀銘指著慶陽府和鳳翔府道:“陛下,微臣以為可在慶陽或寶雞,建造巨城,挾製西北。”


    若建在寶雞,就有轄製四川之意。


    若放在慶陽城,則把慶陽當做陝甘寧的中心。


    “建!”


    朱祁鈺直接定下來:“就建五座大城,銀川、慶陽、蘭州、西寧、岷州五座大城,外加西安、漢中,西北有七座大城,足夠應對未來的西征了。”


    這件事就定下來。


    下了朝。


    朱祁鈺登上奉天門。


    門外,跪著兩萬多人,全是被逐出宗室的宗室。


    朝臣得了恩許,走側門,從東華門出宮。


    當皇帝露頭,宗室匍匐在地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最不希望朕萬歲的,就是你們吧?


    “起來吧。”


    太監搬來龍椅,朱祁鈺端坐上麵:“春暖花開了,也到了你們離京的時候了,爾等可選好地方?”


    皇帝大手一揮,兩萬多人被革除宗室。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皇帝一刀,三世就給砍了。


    卻給他們恩科,逼他們科舉,還讓他們去種地,哪有這樣的宗長?他心裏有親戚們嗎?


    這大明江山,是祖宗打下來的!


    是你祖宗,也是我們祖宗!


    憑什麽就你一個人享受江山,我們卻要貶為庶民?憑什麽?


    “陛下,請讓吾等苟活在京師,吾等願為陛下效力!”一個宗室匍匐在地哭訴。


    朱祁鈺打眼一看,這是晉藩的呀。


    晉藩最能生兒子。


    被貶出宗室的人超級多。


    “在京師,你們能為朕效什麽力啊?”


    朱祁鈺問:“幫朕花銀子嗎?”


    那晉藩宗室立刻閉嘴。


    “朕自己的錢,自己不會花嗎?非得用你們幫著花?啊?”


    提起來朱祁鈺就生氣。


    百萬兩銀子啊,夠建多少座城池了?


    夠打幾次仗了?


    都被你們給禍害了!


    “就你們這些廢物,殺了當肥料養花,花都不長!”


    “花都嫌棄你們髒!”


    “朕留著你們幹什麽?”


    朱祁鈺大罵:“古人說,天生我材必有用。”


    “但你們呢?有什麽用?”


    “你,朱表草,你自己說,你有什麽用?”


    朱表草是當代晉王朱鍾鉉的孫子輩的,太祖給晉藩定的字是濟美鍾奇表,朱表草是太祖皇帝的六世孫。


    “請陛下恕罪!”朱表草害怕啊。


    “看看你這個廢物樣,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半死不活還浪費朕的銀子!”


    “滾後麵去!”


    “朕都怕自己再看多你一眼,把你殺了祭旗!”


    朱祁鈺收斂怒容,掃視萬千宗室:“都自己想一想,決定去哪!”


    “現在就做決定!”


    “三月初就開始搬!”


    “別在京師呆著,讓朕看著心煩!”


    宗室裏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


    雖然宗人府將他們革出了宗室,但畢竟都是血親,皇帝為了顏麵,總要照顧一二的。


    這迴皇帝徹底撕破臉了,不要顏麵了。


    那宗室隻能用拖字訣。


    就是不出京,想方設法不出京,拖個幾年,多快活幾年。


    “把條陳公示出來,符淵,你去念!”


    很快,一張紅紙貼在奉天門外。


    上麵列舉宗室可遷居的地方,北直隸、河南、山東、甘肅、寧夏、遼寧、熱河、吉林、漢州。


    每個地方給的安置條件是不一樣的。


    如北直隸,是一個銅板不給,隻給發放民籍,往各村裏填充,和百姓一樣,分一樣的田畝,去種地,其他的福利待遇一樣不給。


    河南和山東條件稍微放寬,給一處房產,照常分地。


    去遼寧,除了房產、田畝外,還額外給一筆數目可觀的安置費,一百兩到二百兩。


    甘肅、寧夏、熱河條件可就好了。


    內帑出資,給建一處三進的宅子,賜耕讀傳家匾,給五百兩銀子安家費,二十隻羊,以及每人十傾耕地,一塊牧場(安置在長城外的)。


    可謂是十分豐厚。


    這些錢,都是朱祁鈺出的。


    吉林和漢州並沒有列出條件,因為不會有人願意去的。


    “現在就做出選擇吧!”


    “去符淵那登記,三月一號,立刻出京!”


    朱祁鈺快刀斬亂麻:“朕今日不處置政務,就這陪著你們!”


    宗室們直接就哭了。


    誰不想留在京師這花花世界呀,誰想去塞外受苦去呀。


    問題是皇帝對留在京師,可謂是苛刻至極,什麽都不給,讓宗室去要飯嗎?


    無非是逼著宗室去填充邊陲省份。


    壞心思昭然若揭。


    我們就拖。


    偏偏不上鉤。


    “都磨磨蹭蹭幹什麽呢?快點!”朱祁鈺厲吼。


    “陛下呀,微臣不想出京啊!”一個宗室從人群中爬出來。


    “朱表芸,不認字嗎?想留在京師,就留在京師,朕絕不強迫,去符淵那裏登記即可。”


    又是晉藩的。


    朱表芸卻哭泣道:“留在京師,什麽都不給發,微臣怎麽活啊!”


    “活不了就去死!”


    “想死還不容易?”


    “用朕幫你嗎?”


    朱祁鈺指著他:“符淵,剁了他的狗頭!收迴朱姓!”


    “將其家人,流放熱河!”


    “革除族譜,永世不得姓朱!”


    朱表芸嚇傻了,就因為一句抱怨,皇帝就要殺他本人,流放他全家嗎?


    難道就一點都不念親戚之情嗎?


    噗!


    朱表芸忽然覺得喉嚨劇痛,詭異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軟軟倒下,然後嘭的一聲,腦袋滾落在地上,什麽也看不到了。


    這是晉藩的近支呀!


    說殺就殺了?


    宗室們驚恐地看著皇帝,近來皇帝優容,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他們以為皇帝要收買人心呢。


    卻不想,皇帝還是那個皇帝,隻是沒有舉起屠刀罷了。


    “還有誰想討價還價?”


    朱祁鈺麵容兇厲:“都是太祖子孫,卻一點骨氣都沒有!”


    “太祖年輕時候隻有一隻碗,卻打下這偌大的大明江山!”


    “你們呢?”


    “連做花肥都不配!花朵都嫌你們髒!”


    “朕已經開出最優渥的條件,給你們最好的安置了!”


    “你們還不滿足!”


    “還在這裏跟朕討價還價?”


    “好啊,朕就隻給你們半個時辰時間,沒有做出選擇的,統統流放吉林!沒有商量的餘地!”


    朱祁鈺就討厭這幫廢物。


    什麽都不是。


    浪費錢糧的廢物,要不是會說幾句漢話,全都拉出去當畜生用。


    宗室們崩潰大哭。


    皇帝兇厲,不顧名聲,他們還能怎麽樣?


    更多人選擇去山東、河南。


    這兩地,起碼位於中原,沒有外敵。


    像熱河、甘肅、寧夏這樣的邊陲省份,鬼知道哪天外敵打進來了,給再多銀子有什麽用?有命拿沒命花。


    但是!


    名單是有限的!


    安置北直隸、山東、河南的人員是有限的。


    每個地方,僅安置一千五百人。


    剛開始大家左思右想,忸忸怩怩的不願意選擇,想跟皇帝耍心眼。


    但有聰明人,立刻做出選擇。


    很快名額就滿了。


    後麵的人,發現名額滿了之後,開始後悔。


    然後欲哭無淚的想跟皇帝哭訴。


    但看了眼朱表芸的腦袋,覺得還是算了吧。


    第二輪選擇開始。


    猶豫的繼續在猶豫,吸取教訓的開始選擇。


    但選甘肅的居多,因為可以去蘭州府。


    不去邊陲省份。


    像秦藩、肅藩、岷藩等西北諸王家裏的,也願意去甘肅,甘肅和寧夏、熱河相比,甘肅是最安全的。


    其次是遼寧,遼寧也在長城內,起碼人身安全。


    很快,甘肅、遼寧的各三千人,也滿員了。


    現在隻剩下兩個選擇,寧夏和熱河。


    各限製五千人。


    一個魯藩宗室爬過來:“求求陛下,放開甘肅人員,臣等想去甘肅,想去甘肅啊!”


    “你之前想什麽呢?”


    “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廢物!”


    “怪朕罵你嗎?”


    朱祁鈺掃視一眼,發現剩下的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放開甘肅管製,進入甘肅。


    寧夏和熱河,都是新占之地,這些地方以前都是瓦剌、韃靼的地盤。


    鬼知道明天會不會打仗。


    又沒有長城可守。


    他們可不去呀!


    “罷了。”


    “朕就隨了爾等的心思。”


    “再放開三千人,入甘肅。”


    “但這三千人,俱為軍戶!”


    朱祁鈺加了這樣一句話,宗室直接就哭了,瘋了似的往寧夏跑。


    誰他娘的去當軍戶啊。


    去甘肅上戰場,傻了吧?


    寧夏還有銀川呢,隻要安置在銀川府,長城內,也算是安全的。


    可是,眼尖的人發現了,寧夏長城內僅限製三千人!


    眨眼之間,就被搶空了。


    剩下的一萬餘人,全都傻眼了。


    我們去哪啊?


    不想去寧夏和熱河啊!不想去呀!


    當人分成三六九等之後,心裏的不公平感反而被衝散,因為下麵還有比他更差的。


    那些搶到了山東、河南的宗室們,忽然不怨皇帝了。


    覺得自己命挺好,搶到了好地方。


    去了甘肅的,也有了階級感,鄙視去寧夏的。


    去寧夏長城內的,鄙視去長城外的。


    而朱祁鈺這個始作俑者,反而沒人恨了,反而有人覺得皇帝做事公允。


    “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符淵陰惻惻道:“寧夏的長城外限額兩千人,熱河省限額五千人。”


    剩下的怎麽辦啊?


    一萬餘宗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瘋了似的搶去長城外的名額。


    剩下的人,恐怕要安置去吉林和漢州了吧!


    所有人也顧不得什麽親戚之情了,主打的就是一個頭破血流,要是有刀,直接就廝殺起來。


    眨眼之間,長城外七千個名額搶空了。


    宗室裏還有四千餘人,等待安置。


    去的,隻有更遠的吉林和漢州了。


    這四千人撲倒在地上,哀求皇帝放開熱河的限製,他們想去熱河,不想去吉林和漢州啊!


    符淵告訴他們,雖是去熱河,但他們會被安置在長城附近,全都安置在城池裏,安全不必擔心。


    所以和去虛無縹緲的吉林和漢州相比,還是熱河香啊。


    什麽都的靠比。


    有比較,才有傷害。


    馮孝眸中異彩連連,皇帝竟用此等辦法,安置宗室,非但宗室不怨他,估計還會有人吹捧皇帝。


    隻要把人劃分成各個階級,他們就會撕咬起來,而皇帝就穩坐釣魚台了。


    “罷了,朕看爾等心誠,又都是親戚,朕就網開一麵。”


    “再放開熱河三千個名額。”


    “但這三千人,都是軍戶,不容商量!”


    朱祁鈺冷冷道:“也不會安置在毗鄰長城的好地方,而是放在更遠的地方,未來還會上戰場征戰。”


    “你們願不願意,自己選擇吧!”


    那也比去吉林和漢州強啊!


    宗室們瘋狂搶購名額。


    最後剩下一千人傻眼,他們連軍戶都沒機會做呀。


    隻怪自己手慢!


    “爾等去吉林吧。”朱祁鈺不顧哀求。


    那一千多人,哭聲此起彼伏。


    他們才是最慘的,好地方沒撈到,去吉林那虛無縹緲的地方。


    但宗室裏的其他人,反而心理平衡了。


    尤其那些去熱河充作軍戶的宗室們,竟覺得自己也挺好,起碼比那些去吉林的好。


    “公開去吉林的條件吧。”朱祁鈺對馮孝說。


    馮孝取出第二張紅紙。


    打發人下宮門,貼在城牆上。


    去吉林者,賞白銀一千兩,每人賞田畝一百傾,城池內五進院落一座,入吉林,即可擔任官職。


    那一千多人看了半晌,好想去吉林也不錯呀。


    符淵給每個人發了張紙條,上麵寫著地方,告訴他們誰也不許弄丟了。


    三月初一,憑此條登船。


    然後就把宗室打發出宮了。


    皇帝遷徙宗室之法,傳遍了京師。


    宗室們在茶樓酒肆哭泣。


    詭異的是,卻無一人為其鳴冤,整個京師沉浸在科考中榜的喜悅之中,仿佛宗室出京的事,理所當然一般。


    所有人,集體選擇遺忘宗室。


    倒是各個衙門,交口稱讚,皇帝遷徙之法。


    胡濙捋須而笑:“陛下此法,勘破人心呀。”


    新任吏部左侍郎陳文緩緩點頭:“是呀,陛下將人心分成各個級別,難題不攻自破。”


    朱祁鈺則在處置奏章,忽然抬頭問:“京中可有人議論?”


    他對宗室不好。


    也怕人戳脊梁骨。


    但為大明計,他必須割掉毒瘤,讓日漸蒼老的大明再現生機,恢複健康。


    “皇爺,您貶斥了三萬多文人,誰還敢議論?”


    您屠刀那麽狠。


    誰敢和您對著幹啊?


    朱祁鈺微微頷首:“這些文人,朕是舍不得殺的。”


    “去邊疆曆練三年,三年後為他們開一恩科,必然會有大批人才湧現。”


    “警告地方,這些文人,可打可罵,唯獨不能死。”


    “宗室先啟程,他們稍後。”


    “勒令甘肅、寧夏、熱河、遼寧將房子造好了,優先給文人居住,房子沒必要修得多漂亮,能住即可。”


    “在民間多多遴選些聰明孩子,跟著他們,令其教導,為其開蒙。”


    “三年後,邊疆將不再缺少文宗文脈!”


    “願意留在當地的,朝堂給些優渥特權。”


    朱祁鈺為邊陲各省操碎了心。


    “皇爺,令其做教習,是否會跟學子們誹謗皇爺?”馮孝擔心。


    “無妨,願意罵就罵,讓他們教導出一批歪才也無所謂,終究是為朕效力的。”


    朱祁鈺願意為大明奉獻。


    罵名他背著而已。


    “讓內閣以朕的口氣,擬定一封聖旨,發給邊陲各省,令其接收好這批人才,務必用好。”


    朱祁鈺千叮萬囑:“對了,搭砌火炕的工匠可找到了?”


    “迴皇爺,找到了,您最近實在太忙,便不敢打擾您。”馮孝迴稟。


    “宣詔過來看看,給他找個房間,搭建個火炕試試。”


    馮孝卻不動彈:“皇爺,在紫禁城裏動工,是極大的事,需要繁瑣的禮儀,您看……”


    “你不說朕忘了,去十王府搭建吧,然後稟報給朕即可。”


    “奴婢遵旨!”


    朱祁鈺繼續處置奏章。


    而在湖北,黃石。


    朱儀下船。


    船舶停靠在岸,他立刻下船透風。


    黃石知縣準備了酒宴。


    朱儀大快朵頤。


    查真假銀案,就要從入湖北的第一站開始查。


    運銀船第一站停靠在黃石。


    在船上,廖承宗一言不發。


    也沒有整飭誰,一直保持沉默。


    到了黃石,他一如既往的恭敬。


    目光所及:“馬六,你擅長探聽情報,又是湖北人,你去打探打探,看看這裏有沒有銀子會出手。”


    叫馬六的漢子,瞅了眼梁穀。


    梁穀點頭,他才應諾而去。


    “大人,卑職和他同去。”廖承宗對江湖如數家珍,是百曉生似的人物。


    梁穀同意了。


    廖承宗帶著幾個人,換上百姓衣服,跟著馬六,進入黃石縣城的集市之中。


    馬六渾身不爽利,因為廖承宗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他的後麵。


    在新蔡監牢裏,他本來不好這口的,問題是在裏麵憋得慌,還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也就玩了廖承宗。


    當時的廖承宗,就是條公用船。


    誰都可以上。


    馬六是開客棧的出身,擅長打探情報,他是嶽陽人,口音和黃石相近,所以廖承宗說他能打探。


    進了家客棧,幾個人點了一桌子酒肉。


    喝了幾杯,馬六就和人攀談。


    他說的是行話,又一身野性,沒人懷疑他是官府的人,聊著聊著,還真碰到了線索。


    有一個喝醉了的車把式說,鄂渚湖鬧鬼了。


    說有一天晚上,湖裏漂出來很多紅箱子,第二天又全都消失不見了。


    “真的假的呀?老兄,你蒙人呢吧?”


    馬六和廖承宗對視一眼,紅箱子,裝銀子用的都是紅箱子。


    他端著酒壺和酒杯,來到這一桌,給那車把式倒了杯酒:“老兄,嚐嚐咱這酒咋樣?”


    車把式貪酒,喝了一口,醉醺醺道:“還能騙你咋的?”


    “我親眼看到了,但東家偏說我眼花了,雖然是晚上,有點看不清。”


    “別看我現在趕車,以前那也是架船的好手,後來腿不管用了,才下了船,水裏麵是什麽,我這雙招子,一眼準!”


    “就是紅箱子,一定是,絕對不會看錯!”


    馬六問:“那照你說,那麽多紅箱子,怎麽會一夜之間消失了呢?”


    “肯定是神鬼顯靈啊,使得法術。”車把式理所當然道。


    本地人迷信,好鬼神。


    又旁敲側擊一頓,車把式把酒壺裏的酒喝幹了,卻沒得到有用的信息。


    馬六返迴自己這桌,低聲道:“若那紅箱子是真,就是在這裏被調包的。”


    “接著打探。”廖承宗喊店家,再上一壺酒。


    馬六趁機和店家攀談。


    “別聽那家夥胡說。”


    “他瘋了,見著誰都說紅箱子,哪來什麽紅箱子呀?”


    “小老兒在這裏開店三十年了,也沒見過湖裏麵會出什麽紅箱子。”


    “不可能的事。”店家對車把式的話嗤之以鼻。


    “掌櫃的,最近可有什麽怪事發生?”


    馬六笑道:“兄弟是跑船的,江麵上的事,總得搞清楚才敢跑。”


    店家見這夥食客出手闊綽,低聲道:“客官,如今跑船的可是肥差呀,北方大興土木,用的都是南方物料,這跑船的可都賺得盆滿缽滿。”


    “但是呀,這天黑了,千萬別出去。”


    “這夜裏呀,北山總有慘叫聲,聲音淒厲,如泣如訴的,前幾天有一夥人去一探究竟了,結果人都沒迴來。”


    “是死是活,現在都沒個定數。”


    店家苦笑。


    還有食客接茬,說這北山最近鬧鬼,鬧得厲害,夜夜有人哭泣。


    馬六筷子哆嗦一下,麵露驚恐。


    廖承宗卻道:“那鬼叫聲,可是鐵山在開采鐵礦的聲音啊?”


    “客官博學,離黃石不遠,確實是鐵山,但北山卻在北麵,在蘭溪鎮,並不是鐵山方向。”店家拱拱手。


    鐵山,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冶鐵礦!


    這座礦山,從三國時代便開采,至今不絕。


    蘭溪鎮。


    在黃石的北麵。


    “鬧鬼是從何時開始的?”廖承宗問。


    “一個月前吧?具體也說不上來了,客官這等陰邪之事還是不要打聽了,對你我都不好。”


    一個月前?


    “您能告訴我具體多長時間嗎?”


    廖承宗拿出一塊碎銀子:“這是酒菜錢,您再給我打包兩隻燒雞,一壺酒。”


    店家見錢眼開:“天氣還冷的時候,不超過兩個月!”


    和銀子丟失的時間吻合。


    廖承宗迴到碼頭。


    向朱儀稟報。


    “蘭溪鎮?鬧鬼?”


    朱儀展開地圖,皺眉道:“梁穀,你帶人去查,晚上去!”


    “遵令!”


    又是官員指揮錦衣衛,世道仿佛變了?


    “大人!”


    廖承宗跪在地上,道:“黃石是單一港口,根本無法打劫,更做不到神出鬼沒。”


    “卑職以為,若此案發生在黃石附近,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三江口!”


    “您看此地,水係四通八達。”


    “調包了的船支,可從其他水係中安然離開。”


    “而且,此地本就聚集著各派水匪。”


    廖承宗的話,讓朱儀眼前一亮:“你,跟著梁穀去蘭溪鎮。”


    “卑職遵令!”廖承宗規規矩矩磕頭。


    梁穀連夜帶著人去蘭溪鎮。


    馬六上岸打探,還真打聽到了鬧鬼的消息。


    這北山鬧鬼,已經吃了很多位英雄好漢了,已經無人再敢去北山探險了。


    “咱們連夜上山!”梁穀可不怕,他有火銃,神仙來了也得跪。


    “大人,要、要不白天再說吧!”馬六神情緊張。


    梁穀陰惻惻道:“你若晚上留下來,他對你肯定有興趣。”


    他指著廖承宗。


    馬六驚恐地捂住後麵,趕緊點頭:“我上山,我上山。”


    被打趣的廖承宗卻緊繃著臉。


    連夜上山。


    用繩索彼此相連,舉著刀兵上山,這支隊伍成分駁雜,有錦衣衛、廣西狼兵、綠林好漢,三個部分組成。


    竟是馬六打頭陣。


    廖承宗跟在後麵,然後才是梁穀。


    馬六害怕啊,路上哆哆嗦嗦的。


    忽然。


    山上傳來慘叫聲,馬六嚇得掉頭就要跑,也附和著那慘叫,跟著慘叫。


    “閉嘴!”


    廖承宗一把捂住馬六的嘴,用胳膊環住他的脖子:“別喊了,想把鬼招來嗎?”


    “真、真有鬼啊!”


    馬六兩股戰戰,嚇出尿來。


    廖承宗卻眼神陰鷙,老子看你才是鬼,在監牢裏你是怎折磨老子的?人會做那種事嗎?


    他忽然伸出食指,使勁一戳。


    馬六痛得跳起來。


    想叫,但廖承宗使勁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提醒他:“你敢叫,千戶大人會將你淩遲處死!”


    “不、不叫了!”


    馬六哆哆嗦嗦:“別、別戳了,疼!”


    廖承宗使勁往裏麵戳,恨不得整根手指頭都塞進去。


    馬六痛得抽搐,還不敢叫。


    “爽嗎?”廖承宗在他耳邊,怪笑著問他。


    馬六搖頭。


    “本官會讓你爽的!”


    廖承宗用兩根手指,擰勁似的往裏麵紮!


    馬六劇痛。


    “前麵幹什麽呢?快走啊!”梁穀撞到了廖承宗的身體,嚇了一跳。


    他有夜盲症,看不到太遠的距離。


    直到碰到廖承宗,才知道廖承宗停下來。


    “迴大人,馬六被嚇壞了,卑職在安慰他。”廖承宗跟沒事人似的。


    馬六卻不想走了。


    “六哥,快點走吧。”


    廖承宗忽然把手指頭放在馬六的鼻子下麵。


    臭死了老子了!


    馬六呸的一聲,這才意識到,臭味從何而來。


    “繼續走,不能停!”梁穀厲喝。


    一行人繼續上山。


    北山坡緩,迎著淒厲慘叫聲往山上走。


    夜風習習,更讓人驚懼。


    “大人,那慘叫聲不像是鬼叫,更像是上刑的聲音。”廖承宗低聲跟梁穀說。


    梁穀點點頭:“像是。”


    他囑咐後麵,都別害怕,肯定不是鬼。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


    “大人,卑職願意身先士卒,上去一看究竟。”廖承宗為了權力,豁出一切了。


    “去吧,注意安全。”


    梁穀答應:“馬六,你和廖承宗一起去。”


    “啊?”馬六渾身哆嗦。


    他本來不願意,但梁穀命令他同去。


    隻能哭喪著臉點頭。


    兩個人解開繩子,脫離隊伍,單獨往山頂上走。


    “廖頭,咱們的恩怨能不能結了?”馬六真的害怕啊。


    “當然能了。”


    廖承宗朝他笑了,笑容燦爛:“但你得答應本官一件事。”


    “什麽事?您說!隻要我馬六能做到的,絕對不含糊!”馬六趕緊點頭。


    “你去閻王爺那報道。”


    廖承宗忽然使勁一拽。


    同時,他閃開身形,並趴在地上,身體趴伏在地。


    而馬六慘叫著,從山上滾落下去。


    廖承宗朝著山下笑了:“你們一個都別想逃!”


    而馬六的慘叫聲,也驚動了山頂上。


    有幾個人從山頂上探下頭來,招唿道:“下麵有人,哥幾個,跟著老子下去看看!”


    廖承宗就趴在他們腳下。


    清楚聽到對話聲,是人!


    所謂的鬧鬼,八成就是這幫人搞出來的!


    他是百曉生,能聽懂各地方言,當地人操著黃州府的方言,他立刻聽懂了。


    而這時,已經有人從山上往下出溜,手裏拿著刀,那刀鋒堪堪從他臉頰上擦過,驚出他一身冷汗。


    大概有四個人。


    廖承宗計算一下,自己距離梁穀的距離。


    以自己弱不禁風的體格,等到梁穀衝上來救自己時,自己肯定被殺了。


    所以,隻能智取。


    他屏住唿吸,臉上全是密集的冷汗。


    因為那四個山頂神秘人,陸陸續續從他身邊掠過,隨時都能發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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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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