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從你強征百官之女入宮,便會麵對這樣的結果。”


    吳太後苦笑:“你在位時,後宮爭鬥尚能壓製,一旦皇兒你百年之後,這後宮嬪妃可就都成了大氣候了。”


    “呂竇之患可就要重演了。”


    “所以漢武帝,去母留子?”朱祁鈺目光陰鷙。


    漢武帝晚年時候,想鏟除外戚,結果因為老而無力,隻能去母留子,結果便宜了霍光。


    他的初心是用百官之女,挾製文臣,令其畏手畏腳。再攪亂後宮,讓孫太後徹底喪權,他則將皇權完全握在手裏。


    如今看來,當時確實欠考慮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


    “皇兒,母後不認字,孫氏雖得寵,但也不懂朝政。”


    吳太後苦笑:“從太宗皇帝始,大明就從民間遴選秀女,就是提防後戚亂政,重蹈竇(竇太後)武(武則天)之患呀。”


    哪怕是張太皇太後,能掌控天下,最後還是乖乖將大權還給了朱祁鎮,而沒有廢立朱祁鎮,選擇襄王承嗣大統。


    這是製度優勢。


    “是呀。”


    “大明沒有外戚之患,就是因為皇帝從民間選妃,斷絕外戚成長之路。”


    “但朕一手扶持外戚,用外戚掌兵,日後怕是後患無窮呀。”


    人總想著兩全之美。


    當時的情況,朱祁鈺能拉攏一個人算一個人,哪管日後洪水滔天呢。


    如今大權在握,就要消弭禍患了。


    “皇兒也莫要擔心,伱正值壯年,等皇嗣健康長大,自然會承繼大統,不會有任何波瀾的。”


    吳太後安撫皇帝:“至於後宮亂政,也是從主少國疑開始,主少國疑,方能牝雞司晨。”


    “哀家還活著,就不許後宮幹涉朝政!”


    朱祁鈺翻個白眼,就您這水平,估計連唐貴妃都玩不過。


    “罷了,朕也是杞人憂天。”


    “那固安的事……”吳太後眼巴巴地看著他。


    “太後,讓她鍛煉鍛煉也好,若能成才,日後朕擇一地,令其登基稱女皇,也未嚐不可。”


    “皇兒,你要先亂朝政?”


    吳太後急了:“女人如何登基?那豈不是武則天了?”


    “太後稍安勿躁,朕也是想看看她的能力。”


    朱祁鈺其實在想,天下海島那麽多,封他的公主去做女帝,未嚐不可。


    隻是天高皇帝遠,他這個當爹的,能不能照顧得到,就說不好了。


    還有一點,若天下出現女帝,後宮的女人,會不會學那武則天呢?


    當皇帝的總要想在別人的前麵。


    “自古至今,便沒有女皇,也絕不可牝雞司晨!”


    “女人就是女人,如何能踩在男人之上?”


    “那豈不亂了綱常?”


    吳太後也是女人,卻難為天下女人。


    “朕知道了,太後稍安勿躁,固安出去曆練一番,也是為她好。”


    吳太後卻道:“去外麵太危險了,她一個女兒家,日後如何嫁人呀?不如去浣衣局,去針工局,曆練一年,也就成了。”


    她退讓一步。


    “朕再考慮考慮。”朱祁鈺沒說死。


    下午,幾個妃嬪都遞了話過來,幫固安說情。


    朱祁鈺在養心殿,把年前送來的奏章,又拿起來看。


    除了處置奏章外,他竟找不到什麽興趣。


    晚上還要賜宴諸王。


    而董賜匆匆入宮,除夕夜,他被賜了海鮮酸菜鍋,與有榮焉。


    進了養心殿,看見皇帝竟還在看政務,稱讚道:“陛下真乃堯舜聖君,大年初一仍為天下擔憂。”


    “好聽話都讓你說了,來此何事呀?”朱祁鈺笑道。


    “皇爺,奴婢向您獻寶來了!”


    董賜令人拿出一件羽絨服,用的一件常服做的外襯。


    這件常服是用金絲編織而成的,圖案是用孔雀羽毛織成,是針工局給皇帝的新年賀禮。


    被董賜請恩借走,又請了京師最好的織工來,內襯了一件明黃瑟的羽絨。


    “皇爺,鴨子太髒,奴婢采用的是鵝絨,漂洗一百多遍,又經過高溫烘烤,完全去除了羽毛中的臭味。”


    “才用來製造這件羽絨內襯,然後請京師最厲害的織工,將其藏入您的常服裏。”


    董賜一邊說,一邊展示:“此內襯藏於其中,外麵看不出任何異樣,沒有一個針腳,露在外麵。”


    “您翻過來,從內往外看,也看不到任何一個針腳。”


    “內襯用的是銀絲,藏於衣服內側,又好看又吉利。”


    “請皇爺更衣!”


    朱祁鈺聽著熱鬧,讓馮孝等人伺候著脫掉常服,再由董賜伺候著穿上新衣服。


    今日初一,宮中都是宮娥伺候,太監休息了。


    他先聞了聞,確定沒有鵝絨的味道。


    “可會鑽毛?”


    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現代也無法徹底根治。


    “皇爺,為了不使其鑽毛,織工用了銀絲,將每一根羽毛,都緊緊嵌住,無一例外。”


    董賜小心地將皇帝的頭發,拿出來,平放在肩膀上。


    “真是暖和。”


    這身常服,說來話長。


    是景泰六年末下旨製作的,完全用金絲製作,耗時近兩年時間,造價十萬兩開外。


    “但造價不低吧?”朱祁鈺問。


    “這是奴婢進獻給皇爺的一點心意,提錢就俗了。”董賜是懂做人的。


    朱祁鈺笑了起來:“你賺幾個錢也不容易,這份心意朕領了,迴頭跟馮孝報賬。”


    “倘若推廣到民間,造價幾何?”


    開拓北方,一要糧食,二要穿暖,三要燃料。


    糧食問題暫時有解決之策,燒煤取暖也能解決。


    衣服問題,是個大問題。


    “迴皇爺,怕是很難呀。”


    董賜苦笑:“最難解決的就是鑽毛問題。”


    “紡織廠裏用遍了辦法,也請教了民間很多織工,都表示如今國朝生產的布匹,都沒法解決鑽毛問題。”


    “奴婢令人試驗過了,比如用棉布,大概一個月左右,鵝毛就沒了。”


    “根本無解。”


    沒錯。


    羽絨服最大的難題,就是鑽毛。


    原因是布的質量,若能提高布的質量……咦,說不定能借此倒退布匹革命呢?


    用布匹革命,倒退工業革命?


    朱祁鈺靈光一閃,那就得提高羽絨服的地位,把羽絨服當成奢侈品來炒作。


    “若按照朕這身,賜給文武百官,造價幾何?”朱祁鈺又問。


    “迴皇爺,造價在五百兩銀子左右,倘若不用銀絲,也需要三百五十兩上下。”


    董賜補充一句:“奴婢說的,算上了織工的工錢、紡織費用等等。”


    “應該算上的。”


    這個價格非常高昂。


    因為需要織工,一針一針,將鵝絨鎖在布上,極費工夫的。


    “可有降低的辦法?”


    就穿了一會,朱祁鈺滿頭是汗:“伺候朕換了,太熱了。”


    “皇爺,這麽熱嗎?”馮孝訝然,這身常服是秋冬服飾,又加了一層不薄不厚的鵝絨。


    “你摸一摸。”


    馮孝解開紐扣的時候,伸手一摸,嚇了一跳:“皇爺,燙手呀?”


    董賜也滿臉懵。


    皇帝的衣服,誰敢試?


    所以他也不知道,能熱到什麽地步。


    “這大鵝能憑一身羽翼過冬,能不熱嗎?”


    朱祁鈺換上衣服:“這身衣服,走去遼寧,都不帶凍著的,留著吧,上朝時穿。”


    董賜知道搞砸了。


    他也不知道這鵝絨這麽熱呀,就用了八兩絨。


    朱祁鈺能打死他,三兩絨就夠做一件到腳的羽絨服了,還得大冬天穿,你用八兩絨,想悶死朕呀?


    “皇爺,奴婢拿迴去改改。”董賜跪在地上。


    “少用點鵝絨即可,剩下的給老太傅和邢國公各做一套,用最好的銀線做,算朕賬上。”


    朱祁鈺又問:“說說,如何降低價格?”


    “皇爺,這去臭味的工序並不繁瑣,造價也不高。”


    “高的地方是需要織工一針一針的繡。”


    “普通織工是做不到的,針腳全都露出來了,這件衣服也就毀了。”


    朱祁鈺打斷董賜的話:“不要管針腳的問題,穿在裏麵的東西,誰能看到呀?”


    董賜略微思忖下:“皇爺,若用一般的織工,造價就低了,若還不用銀絲,造價在二百兩上下。”


    “還是貴,再想想辦法,控製在一百兩左右。”


    董賜張了張嘴,隻能磕頭:“奴婢遵旨!”


    “這羽絨服製造出來,你是該重賞的!”


    朱祁鈺道:“去,去取一枚銅符來,賜給董賜!”


    董賜一驚,這點小事,也值得一件銅符?


    說明羽絨服在皇帝心中極為重要。


    轉瞬就明白了,皇帝想開拓北方,迫切需要羽絨服。


    “你先去專利司,把羽絨服注冊專利,暫不公開專利。”


    “先開個羽絨服廠,不許對外出售羽絨服。”


    “你立刻趕工做出幾件出來,要最好的,朕要賞給朝臣。”


    董賜訝異:“皇爺,您是打算將羽絨服設為官用?不許民用?”


    “不,要先造勢。”


    “說了你也不懂,趁著還是冬天,抓緊製作出幾百件來。”


    “錢算朕的賬上。”


    “要多做,根據天氣,做出薄厚不同季節的款式來。”


    朱祁鈺道:“說迴羽絨服的問題。”


    “當務之急,是提高織布水平,現在的布太容易破了,紡織水平要提升。”


    “過了正月,你去鬆江府,征召一批高精尖織工入京。”


    “家屬遷入京中,分房分地,還給差事。”


    “景泰九年,就給朕提高布匹的紡織水平。”


    “朕希望景泰十年的時候,大明已經能生產出來不鑽毛的羽絨服了!”


    這個要求著實非常難。


    皇帝強製推行布匹革命。


    “對了,可否在棉花中間,夾一層鴨絨、鵝絨呢?”朱祁鈺靈光一現。


    董賜一愣:“皇爺,穿棉衣已經很暖和了。”


    “京師暖和,在捕魚兒海還暖和嗎?”朱祁鈺瞪了他一眼。


    “奴婢迴去就進行試驗。”


    董賜咬牙道:“奴婢這就派人出京,征召鬆江府織工入京,再去四川征召絲綢織工入京……”


    “去四川幹什麽?”


    “用棉布即可,用什麽絲綢,是保暖呀,還是為了涼快呀?”


    “分清主次,別總想著迎合市場,你要想著,讓市場去適應你的產品。”


    朱祁鈺訓斥他。


    馮孝卻聽得入神,讓市場適應產品?


    豈不就是說,讓朝臣適應皇帝嘛?


    董賜赧然:“皇爺教訓的是。”


    “織造羽絨服的織工,全都大賞,不要吝惜賞賜,等趕製完畢,就允許她們自己辦廠。”


    打發走董賜。


    朱祁鈺也要準備晚宴了。


    時辰到,諸王入宮朝拜。


    景泰九年的第一天,朝拜、吃飯,這頓飯吃得還算彼此相得。


    但諸王都會偷偷打量皇帝的臉色,真是有什麽樣的爹,就有什麽樣的女兒。


    女兒造老爹的反,有趣呀有趣。


    一頓飯吃完。


    朱祁鈺早早就躺下休息。


    翌日。


    景泰九年,第一場早朝,朱祁鈺早早起來準備。


    坐在奉天殿上。


    “諸卿,火鍋吃得如何呀?”


    朝臣訝異,宮中的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城外都滿城風雨了。


    本以為皇帝諱莫如深。


    卻沒想到,皇帝直接問出來。


    “迴稟陛下,那辣椒著實爽口開胃。”


    “微臣吃不了幾碗飯的人,卻把禦賜的席麵全都吃光了!”


    於謙率先道:“隻是陛下,席麵上吃的多開心,晚上跑茅房就幾次。”


    撲哧!


    朝臣都忍俊不禁,以手遮麵,難以啟齒。


    “怎麽會呢?莫非是食材不幹淨?”朱祁鈺微微一怔,他沒有呀。


    “陛下,是冷飲的問題,酸梅湯是涼的,一涼一熱碰上了,必然在肚子裏翻江倒海。”


    胡濙苦笑:“但火鍋好吃,酸梅湯爽口,十分搭配。”


    就是一邊吃一邊放屁,有傷大雅。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原來是噴射套餐啊。


    “陛下,那辣椒宮中可留下種子?”薛希璉問。


    他沒資格被賜辣鍋,是以問了很多朝臣,都說味道不錯,但具體是什麽味道,還說不上來。


    因為辣椒數量少,配合上花椒、胡椒等等,把辣椒味道中和下去了。


    再加上繁複的蘸料,自然吃不出來辣味了。


    “種子留下了,過了年就要栽種下去。”


    “過幾年,諸卿就能辣椒自由了。”


    “過個十年,民間百姓也都能吃到辣椒了。”


    “這辣椒好處多多,日後諸卿自然有所體會。”


    朱祁鈺話鋒一轉:“但這除夕宴,朕吃得不痛快呀。”


    “固安不孝,忤逆於朕。”


    “但她畢竟才九歲呀,養不教父之過,是朕這個當父皇的沒教好。”


    朝臣不知是該跪下幫固安公主求情,還是跪下請罪。


    “是朕的過錯呀。”


    “所以,朕打算將她送去宮外,曆練一年。”


    “讓她知道民間疾苦,省著如此不懂事。”


    一聽這話,王竑出班,跪在地上:“陛下,公主金枝玉葉,如何能去民間受苦?”


    “自古便沒有公主流落民間之事呀?”


    “再說了,公主今年已經九歲了,又有婚約在身。”


    “萬一、萬一……”


    萬一春心萌動,看上個小白臉。


    讓方家怎麽辦?


    天家的顏麵怎麽辦?


    而且,公主出宮在民間受苦,會遭人非議的,她這輩子就毀了。


    “那就去浣衣局吧,幹一年苦活,長長記性。”


    看來固安公主真的把皇帝氣壞了。


    “不說她了。”


    朱祁鈺道:“新年新氣象,景泰九年,全新的一年,看看都要做什麽,都說說。”


    “迴陛下,老臣以為,第一是修繕京中,京中三座外城正在興建,應該在景泰九年入冬之前竣工。”


    “其二是熱河建城,必須在景泰九年,把熱河主要城池建設起來,構成防線,謹防漠北反撲。”


    “其三,要給西北籌建大批建築物料,重建西寧大城,在河套上建城完畢,人口遷徙完畢,西北景泰井修築完畢,並盡量多多種樹。”


    “其四,廣西的安置,今年要做完,用漢人填充進廣西,廣西土人遷移出來,妥善安置,並讓兩廣進入休養生息階段。”


    “其五,兵出吉林,掃蕩女真和兀良哈……”


    胡濙羅列十幾條,綜合戰爭、吏治、科舉、移民、京察等等大事。


    “老太傅所說很全麵,微臣還有幾點補充。”


    耿九疇得了玉雕,整個人精氣神豁然一新。


    竟敢接胡濙的話:“其一,玉米、土豆、地瓜和辣椒的種子培植,適應土壤情況等種植問題,是景泰九年的重中之重。”


    “其二,老生常談,是糧食問題,春種是最重要的問題,陛下去年就提出種樹,今年中樞最好能撥一筆錢,全麵種樹於天下,讓天下土地恢複綠色。”


    “其三,是根治黃河和教育問題,應該先定下來,把框架定下來,年後就要進入考察階段,爭取在景泰九年,做完前期工作。”


    “其四,煤的問題,今年微臣家裏燃用了黑煤,效果是很好的,當大力推廣,並把煤炭的價格打下來,讓尋常百姓家用得起。”


    “其五,是犁平天下後的安置問題……”


    耿九疇補充了十幾點。


    白圭不甘示弱,查缺補漏:“陛下,開春後,第一件事,就是紓解京中人口臃腫的問題,必須快速移民。”


    如今京中煤炭燃燒量過重,山西那邊天寒地凍的采煤,已經有礦丁死亡,中樞隻能令礦主賠償。


    但死亡案例,屢見不鮮。


    主要是煤炭需求量太大,礦主剛剛拍到煤礦,沒有前期準備,就大量投入人力,導致死亡數激增。


    其次就是京中糧食壓力太大了,必須要分擔出去。


    王竑、王複、嶽正、姚夔等都說出幾條。


    朱祁鈺頷首:“諸卿說的都對,爭取景泰九年最後一天時,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雲貴川兩廣,樹木過多。”


    “必須大量砍伐,將其運入西北、熱河、遼寧充當建築材料,勢在必行。”


    “今年皇家商行,會提高木料的價格,去西南收購木料,爭取把西南給朕砍平了,也把木料送到該用的地方。”


    伐木開山,才是真正統治西南的最好辦法。


    “今年兩廣要徹底平定,從大亂到大治。”


    “熱河、甘肅、寧夏,大城必須建城完畢。”


    “小城慢慢建,三年內建完即可,每建一城,就修建馳道,道道通,路路通。”


    “還有河運問題,今年要開始勾連各條河流,讓河流流向更合理,一省一省的改,挑重要的先做,爭取在三十年內,做完!”


    朱祁鈺站起來:“最重要的還是糧食問題!”


    “糧食種子太少了!”


    “幾年才能推廣去全國呀?”


    “朕會傳旨市舶司,去跟外藩買,實在買不到,就去攻打他們!”


    “逯杲給朕上密奏,說國外的商人,都在暹國和大明做交易。”


    “過了正月,朕就派使臣出使暹國。”


    “朕要暹羅王幫朕購買種子,多少錢都可以,朕出了!”


    朱祁鈺心心念念的就是讓百姓吃飽飯。


    但於謙卻站出來:“陛下萬萬不可!”


    “為何?”


    “豈有將利刃,拱手讓人的道理?”


    於謙躬身道:“玉米三寶,對大明至關重要,絕不能外泄於敵。”


    “但微臣想來,暹羅王是不知其物的。”


    “若陛下興師動眾,以國事下旨命令暹羅王。”


    “那麽暹羅王也會知道三寶妙用,到時候非但不會賣給大明,反而會壯大其暹羅實力。”


    朝臣全都點頭說對。


    “那朕如何得到更多的種子呢?”


    朱祁鈺現在沒法開海。


    等時機成熟,他必須去南直隸親自坐鎮,殺個人頭滾滾,才能強勢開海。


    他等不了那麽久。


    “陛下,暹羅和國朝並不接壤。”


    “但和安南國卻彼此相鄰。”


    “而兩國俱是我大明附屬國。”


    “何不挑唆安南,攻伐老撾、暹羅。”


    “國朝再派使臣出使,以調和內戰為由,和外商交易,再將種子走陸路運送迴國呢?”


    於謙這個辦法夠陰損的呀。


    讓東南亞打內戰,彼此消耗國力,大明再去摘桃子。


    但於謙不知道安南國和暹羅也不接壤。


    “邢國公,安南王好吟樂,無心國政,如何能出兵打仗呢?”耿九疇納悶。


    於謙撫須而笑:“那就需要一位辯才,效仿惠子,合縱連橫,為我大明所用!”


    惠子就是惠施,赫赫有名的縱橫家,是六國合縱抗秦的最主要的組織人和支持者。


    “國朝還有如此大才?朕為何不知啊?”朱祁鈺來了興趣。


    顯然是於謙發現了人才,要舉薦給皇帝。


    “陛下,微臣也是無意中發現的。”於謙賣了個關子。


    “快說!”


    朱祁鈺以為陳誠之後,再無縱橫士。


    “景泰三年,占城國遣使占城王崩逝,陛下派遣潘本愚和邊永去安南,封其弟摩訶貴由為王。”於謙說起這件舊事。


    朱祁鈺恍然:“邢國公想舉薦潘本愚和邊永?”


    “陛下,潘本愚為人清廉、本分,為刑科給事中,次次上書,言之有物。”


    “而邊永為戶部貴州司員外郎,其人善於教學,將其子侄帶在身邊調教,戶部中人看之生歎,說邊永之子侄必有大出息。”


    “邊永其人,對安南、占城事物極為熟知。”


    “去年臘月時,微臣故意難為他,當時微臣拿著卷宗考校他,他卻對答如流,無一錯漏。”


    能入於謙眼界的,可不簡單。


    “都宣進來,朕看看。”


    很快,潘本愚和邊永入殿,磕頭行禮。


    朱祁鈺考校一番,發現此二人,確實很有才能。


    潘本愚是景泰二年進士,邊永則是正統十年進士,尤其是邊永的子侄,都是進士之才。


    “陛下,安南和暹羅並不接壤!”


    邊永認真道:“但安南和老撾有世仇,彼此攻伐不斷,隻要國朝以利誘之,安南和老撾必然翻臉,彼此成仇。”


    朱祁鈺對東南亞局勢,也是一頭霧水。


    “邊永,老撾如今是什麽局勢?”朱祁鈺問。


    “迴稟陛下!”


    “老撾宣慰司,乃是太宗皇帝所立。”


    “老撾古不通國朝,永樂朝始,向中原朝貢。”


    “但其人粗獷,臉上紋繡圖案,如野人也。”


    “因為音譯失誤,國朝管其叫老撾,老撾實際統治者,建立的是瀾滄王朝,定都琅勃拉邦。”


    “但據微臣所知,其國猶如三國裏的東吳。”


    邊永不愧是於謙舉薦的人才,對東南亞局勢娓娓道來。


    “怎麽是東吳呢?”耿九疇問。


    “迴大人,因為老撾遍地是蠻人,掌握政權的隻是一小撮人而已。”


    “就如東吳,建立在山越裏一般,若無陸抗、諸葛恪平定山越,山越怕是至今猶存。”


    “老撾也是同理,屬於內憂外患。”


    “外有安南、暹羅、阿瓦(緬.甸)三個強國,內有蠻人作亂,老撾風雨飄搖,隻能靠四處求饒,才能勉強存活。”


    邊永說得很詳細。


    當初老撾求貢於大明,未嚐不是想借著大明的威勢,求得一個和平。


    結果宣宗皇帝不給力,放棄了交趾,也放棄了東南亞。


    朱祁鈺也是第一次對東南亞有清晰的認識。


    朝臣也是第一次知道。


    “邊永,你是如何知道三宣六慰局勢的?”朱祁鈺問。


    “迴陛下,微臣出使占城時,就暗中收集情報,又精習其國語言,讀其書籍,方有所得。”


    邊永不卑不亢迴答。


    朱祁鈺頷首:“傳旨,調邊永入鴻臚寺,擔任鴻臚寺寺卿,潘本愚為鴻臚寺左少卿。”


    “原鴻臚寺寺卿齊政,調入軍紀司,擔任右司正。”


    邊永沒想到,自己在戶部熬了十餘年,沒有升官。


    卻因為一番奏對,升官了!


    他對東南亞十分感興趣,就是希望大明能重迴東南亞,但等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心已經冷了。


    卻不想,皇帝忽然詔他奏對。


    問東南亞事,然後就升了他的官。


    “邊永。”


    “朕不瞞你,朕欲派你去安南國。”


    “效仿惠子合縱六國,唆使安南國和老撾打仗,最好讓戰火遍及三宣六慰,尤其是暹羅。”


    朱祁鈺沉聲道:“此事,關乎著大明國運。”


    邊永一愣,攪亂東南亞,跟大明國運有何幹係?


    “玉米、土豆、地瓜,你該知道吧?”於謙問他。


    “下官是知道的。”


    “此物幹係著大明能否統治漠北,奈何朝中種子不夠,統治漠北遙遙無期。”


    於謙道:“而暹羅,又常年和西夷做貿易,這些種子就是西夷帶來的。”


    “陛下的意思是,你攪亂安南、占城、老撾、暹羅。”


    “趁亂之時,在暹羅和西夷做貿易,再將種子運送迴國。”


    邊永明白了。


    攪亂東南亞,是第一道任務。


    帶迴種子,是第二道任務。


    “邊永,朕命你去,你敢不敢去?”朱祁鈺站起來,雙手伏案,俯視著邊永。


    邊永重重磕頭:“微臣所學,皆為此刻,為大明而死,微臣死得其所!微臣願意!”


    “好!”


    朱祁鈺讚許道:“朕派你去,自然要派重兵跟隨!安全無須擔心!”


    “朕再派給你一善戰之將,必要時,可揮師攻打城池,然後派人送信迴大明,朕會派兵去救你們!”


    邊永和潘本愚磕頭。


    “敢問陛下,可有朝一日,收迴交趾?”


    這話可是大逆不道啊。


    邊永的心,都在東南亞上,不然這麽多年,也不會對東南亞了如指掌。


    朱祁鈺輕笑:“邊永,你的心太小了。”


    “朕不止要收複交趾,還要實控三宣六慰!令其成為中原內地!”


    “你此去,一是霍亂東南諸國;”


    “二是帶迴種子,越多越好,什麽種子朕都要,多少錢朕都願意花,你可隨意決斷;”


    “第三,你帶著人去熟悉東南諸國的氣候、地形。”


    “為朕日後征伐東南諸國,做好準備。”


    邊永納悶,朝臣竟無人反對。


    以前是東南亞沒有油水。


    有了玉米三寶就不一樣了,有地就能種出糧食來,為什麽不擴張土地?


    皇帝有雄心,朝臣誰不想名垂千史呢?


    “微臣願肝腦塗地!”邊永重重磕頭。


    “好!”


    “朕命你為大明使臣,率兵五千,出使安南!”


    朱祁鈺話沒說完,於謙立刻打斷:“陛下,兵貴精不貴多,而且假道滅虢的道理,安南也懂,怕是會防備甚重,得不償失。”


    “你覺得多少合適?”朱祁鈺覺得派五千人都少。


    其實派五千人過去,補給是個大問題,難不成去安南打下一個城池來做補給嗎?


    “派一善戰之將,一千人足夠了。”於謙斟酌著。


    “太少了!”


    朱祁鈺一錘定音:“三千人,不能再少了,朕給安南國下旨,讓其乖乖提供補給。”


    “陛下!”


    於謙苦勸:“三千人太多,一千五百人,再加入些廠衛番子,湊足兩千人,足夠用了。”


    朱祁鈺還是覺得人少,看向邊永:“你覺得兩千人夠用嗎?”


    “陛下,這得看您要幹什麽?”


    邊永淡淡道:“若您隻想運送種子迴國,兩千人足夠了;”


    “若您想以微臣做攻打安南的前站,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朱祁鈺擺擺手:“為時尚早,等廣西大治之後,才是對安南動手的時機,必須要以廣西、雲南做大後方才行。”


    “那兩千人足夠!”邊永磕頭。


    朝臣對皇帝的態度是滿意的,若是隻為一時之功,貪戀安南之土,怕又是重蹈覆轍。


    皇帝能忍,才能做大事。


    於謙攤攤手:“陛下,兵貴精而不貴多。”


    “安南等國氣候炎熱,當從雲南、兩廣、福建中挑選兵士。”


    “再選一戰將,微臣覺得歐信合適。”


    於謙倒是會挑。


    “歐信有傷在身,不宜奔波了。”


    朱祁鈺第一人選是歐信,第二人選是陶成。


    “陛下,年前陶成也病了,怕是用不上了。”嶽正迴稟。


    “諒安南、占城不敢攻打大明,就派楊嶼去足矣。”朱祁鈺定下人選。


    於謙沉吟道:“還當從廠衛中挑選些機靈的,擅長收集情報的人。”


    廠衛都有要職。


    “派逯杲去吧,讓他將功補過。”


    朱祁鈺對緹騎有了新規劃,負責外事,培訓間諜。


    若再不濟事,就處死吧。


    “陛下,宮中還需出個太監,以示正式。”


    於謙有兩層深意,一是皇帝放心;二是去傳旨,當然得有太監去。


    “運送糧食種子,極為重要,得派個激靈點的,懷恩,你去!”


    懷恩從台階旁走出來,跪在地上:“謝皇爺恩典。”


    這是立功的機會。


    皇帝都說了,未來會實控整個東南亞,看看邊永就知道,從一介郎中,變成了堂堂寺卿。


    東南亞就是立功的好地方。


    他懷恩在軍中曆練一番,也懂掌軍,又是皇爺的貼心人,必然能在東南亞建功立業。


    “順便再催促安南王,將糧食運送廣西。”


    朱祁鈺道:“夏塤常駐廣西,有事你們可找夏塤,可找方瑛,可找劉震海,可找薛遠、薛瑄,都能幫到你們。”


    “此次以邊永為正使,潘本愚、逯杲為副使,懷恩為鎮守太監,楊嶼為指揮使。”


    “從京營中調二百南方兵,再從雲南調二百兵,從兩廣調一千一百兵,其餘人從緹騎中補全。”


    “大年初六,你們就出發!”


    邊永跪在地上:“臣等遵旨!”


    “邊永,萬一安南王因暗恨朕殺了安南使臣,而難為你。”


    “朕允你隨機應變,也允你殺人!”


    “安南區區小國,還敢質問上國使者?你告訴他,方瑛的百萬雄師,隨時都能過朱雀關,滅他安南國!”


    “朕遠在京師,不能幫你什麽。”


    “但朕告訴你,你在外麵受了委屈,朕給你出頭!”


    朱祁鈺給邊永仗膽呢。


    也就皇帝這麽霸道,像邊永出使,講求的就是一個人情世故。


    多多帶著厚禮,打點關係才是正解。


    “微臣謝陛下關懷。”邊永磕頭。


    一應行程,以及帶著的禮物,都需要閣部仔細商討。


    “邊永,爾等到了暹羅,和外商交易時,一定告訴他們,咱們願意和他們長期貿易。”


    胡濙忽然道:“從陸路運送種子並不安全,讓他們走水路,更快更安全。”


    “有其他好東西,咱們也願意花大價錢買的。”


    邊永躬身行禮:“下官遵命。”


    胡濙又交代幾句,告訴他下朝後去內閣詳談。


    “陛下,這批種子到了兩廣,可在兩廣率先栽種,然後再送給江西、兩湖一些。”


    朱祁鈺皺眉,表示不解。


    “陛下,種子也是需要適應氣候的,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胡濙笑道。


    “老太傅老成謀國,就按照老太傅說的辦。”


    朱祁鈺慢慢坐下:“說完糧食,就是春闈了。”


    “今年春闈,按照往年的日子開考,由禮部負責。”


    “獲得特許的舉人,可參與此次恩科。”


    科舉可是大事。


    去年因為科舉拖延,耽擱了不少大事。


    “微臣遵旨!”白圭磕頭,去年丟了顏麵,今年必須得找迴來。


    “今年京察也是大事。”


    朱祁鈺道:“從年初就要著手準備。”


    “京中百姓負擔過重,盡量廢除夫役,征召也要付錢,少也得給,國庫沒有,內帑給擔著。”


    “都察院、監察司,要下去巡視各地,針對災情嚴重地區,減免賦稅。”


    “等安南糧食解運到廣西,酌情減少今年的賦稅吧。”


    朝臣跪在地上:“陛下愛民如子,臣等為聖天子賀!”


    “還有就是煤炭的問題。”


    “燒煤的煤灰,要注意迴收,保持街道幹淨衛生。”


    “朕在想著,如何降低煤的價格,讓百姓燒得起,也就不許再伐木了。”


    見胡濙有話說:“此事不急,入秋時候解決即可。”


    “吏治問題,也是大事。”


    “明日早朝議一議,如何劃分部門、劃分權力,不許公器私用,哪怕是朕,也不許善用公器。”


    這話可說進朝臣心坎兒裏了。


    濫用公器的就是您!


    “再就是各地犁清後,安置問題,都是大問題,中樞一定要重視。”


    “今年很多很多事。”


    “就拜托給諸位了。”


    “都需要朕和諸位,勠力同心,攜手向前。”


    朱祁鈺站起來:“再創大明盛世!”


    “臣等願為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朝臣叩拜。


    早朝也就結束了,畢竟各地都在過年,奏報也都停了,沒有什麽新事。


    外麵的風言風語,也傳不到皇帝的耳朵裏來。


    他去後宮,在承乾宮用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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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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