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兒臣吃到了寶兒!”


    固安舉起一枚銅錢,向皇帝討賞。


    將朱祁鈺帶迴現實。


    “固安,別大喊大叫的,沒點規矩,來,把寶兒給姑姑。”常德小聲訓斥固安。


    固安過了今晚,就九歲了。


    她是嫡長女,她出生時,朱祁鈺尚未登基。


    還是郕王時,十分疼愛這個長女。


    固安卻不理她:“父皇,女兒吃到了寶兒,該如何賞賜女兒呀?”


    “固安,不能這樣向你父皇討賞,這是很無禮的行為。”


    常德又訓斥她,伸出手:“將銅錢放在姑姑手裏,姑姑為你討賞。”


    固安發現席麵上安安靜靜的。


    唐貴妃明明聽到了她的唿喊,卻一言不發,安靜地吃餃子。


    而其他嬪妃,也不說話。


    隻能將銅錢放在常德手中。


    常德淡淡一笑:“弟弟,這席間的第一個寶兒,可是姐姐先吃到了。”


    說著,把銅錢舉起來。


    固安差點被氣死。


    明明是我的,被你騙去了!


    朱祁鈺啞然:“常德,伱怎麽跟個小孩子搶東西呢。”


    “弟弟,這您可就說錯了,這是固安主動交給姑姑的,那就屬於姑姑的呀。”


    常德耍賴:“您可沒說,非要自己吃出來的才算。”


    倒是會鑽空子,還一副討功勞的樣子。


    “父皇!”固安急了,這明明是她吃出來的,為了這個寶兒,她吃了七八個餃子,肚子都吃撐了。


    就是想借著寶兒,求父皇一件事。


    可討厭的姑姑,竟然將自己的寶兒據為己有。


    朱祁鈺剛要說話。


    “弟弟,您可說過了,誰拿著寶兒,您就賞賜好東西。”常德可不見外,姐姐弟弟的喊著。


    誰讓皇帝有求於她呢。


    偏偏朱祁鈺也不生氣:“常德想要什麽呀?”


    啪!


    固安見無人理她,惱怒之下,直接將常德手中的銅錢打翻在地,然後站起來使勁踩了幾腳。


    “固安,你豈能如此無禮!”常德站起來大吼。


    “那也比你搶別人的東西強!”


    固安退後兩步,跪在地上:“父皇,兒臣身體不適,請父皇允準迴宮休息。”


    梗著脖子,臉上帶著怨氣。


    這段時間,常德就經常欺負她,想方設法地欺負她,不過是一朝爆發了而已。


    朱祁鈺的整張臉陰雲密布。


    在他眼裏,隻是調笑罷了,固安先吃出來的,他都看到了,自然要賞的。


    常德也是跟她鬧著玩呢,最多兩個人一起賞了。


    卻不想固安如此不識大體,直接把場子砸了。


    唐貴妃趕緊站起來,幫著皇帝撫胸口:“陛下,固安還是個孩子,您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是呀,確實是個孩子,哀家還沒見過這般兇厲的孩子呢。”孫太後冷笑。


    唐貴妃作勢跪在地上:“都是兒媳教導不嚴,請皇太後恕罪。”


    “就隻是個孩子,哪有什麽兇厲不兇厲的?”


    “你說話也不積點口德!”


    吳太後最疼愛固安,差點一巴掌唿上去。


    孫太後瞥了她一眼:“哀家看固安,就是被你給寵壞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如此刁蠻的公主,日後嫁出去,豈不將皇家的臉都丟盡了?”


    孫太後就願意掃皇帝的興致。


    “你!”


    吳太後氣得站起來:“哀家是上梁?還是皇帝是上梁?你指桑罵槐,該當何罪!”


    她不敢硬懟孫太後,把皇帝抬出來。


    孫太後語氣一軟:“哼,明明是你教壞了的。”


    “明明是你將常德教壞了!”


    吳太後更生氣:“常德今年多大了?卻跟個孩子搶東西,知不知羞?”


    好好的一頓年夜飯。


    朕費盡心思,就想維護天家和睦,給天下人做典範。


    結果,卻因為個銅錢,吵了起來。


    啪!


    朱祁鈺將筷子,放在桌上,慢慢看向兩宮太後,聲音平靜:“吵夠了嗎?”


    吳太後縮了縮脖子。


    孫太後低下頭。


    “你起來,肚子裏懷著一個,自己不知道珍視嗎?”朱祁鈺對唐貴妃跪下十分不滿。


    “臣妾知錯!”唐貴妃由著太監攙扶起來,坐迴椅子上。


    朱祁鈺看向始作俑者:“固安,鬧夠了嗎?”


    固安滿臉訝異,明明是姑姑的錯,憑什麽讓她來承擔後果?難道就因為她不如姑姑壞嗎?


    “父皇,皇兒何時鬧了?”


    “明明是姑姑搶走了女兒的寶兒,為什麽錯的是女兒呢?”


    固安眼淚流出,身體直溜溜地跪著,如一株對抗風暴的青鬆。


    “陛下,您看看,這般作態像誰呀?”常德還在拱火。


    言下之意,說得是她死去的母親,杭皇後。


    “像你!”


    母親是固安的逆鱗,她歇斯底裏地怒吼:“姑姑心狠手辣,侄女才有樣學樣的,就是像你!”


    看著固安猙獰的麵龐,常德神情害怕:“陛下您看呀,小小年紀便如此大的怨氣,就對親姑姑這般無禮怨懟,當真是不孝。”


    “姑姑慈愛,侄女才會孝順!”


    固安麵容淩厲:“姑姑傲慢無德,侄女隻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陛下,您瞧瞧呀,這說得都什麽話呀!”


    “一家人,竟說出這般惡毒之語,不知道是誰教的。”


    常德站起來,走到朱祁鈺身邊:“臣妾是受您之請,代為管教固安,卻惹了一身不是。”


    “臣妾看呀,和某個不知感恩的人,一個德性。”


    “這要是您對她不慈愛,指不定她能做出什麽事呢!”


    飯桌上,靜悄悄一片。


    隻有孫太後,蘸著肉片,美滋滋地吃著,邊吃邊看戲,美哉。


    吳太後瞪了常德一眼。


    也不知道這個常德給皇帝灌了什麽迷魂藥,皇帝處處偏袒她,快把她供起來了。


    “固安乖,上皇祖母這來。”吳太後抱住固安。


    固安委屈地抽鼻子,投入吳太後的懷裏,嚎啕大哭,充滿委屈:“皇祖母,她,她天天欺負我……”


    “夠了!”


    朱祁鈺沉喝:“好好的年夜飯,非要鬧得難以收場嗎?”


    “就不能一家人,團團圓圓,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嗎?”


    “非要讓外人看笑話!”


    “讓朕沒麵子嗎?”


    “傳旨!固安不恭不孝,教養不利,即日起封殿,請師傅日日教習女誡,勸其向善,無朕旨意,不許出殿,嚴禁任何人探望。”


    下了聖旨。


    年夜飯被攪和的消息,會瞬間風雨滿城。


    皇帝的名聲更差,固安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陛下,固安年齡尚幼,不能下聖旨,不能呀!”唐貴妃抓住朱祁鈺的袖子。


    談允賢等人也幫她說話:“陛下下此聖旨,就要伴隨固安一輩子,日後嫁了人,在夫家也會抬不起頭的!求陛下憐憫!”


    固安聽到父皇口中的聖旨,眼神發怔,難以置信。


    她倏地笑了出聲,從吳太後口中揚起頭:“父皇不怪始作俑者,卻怪罪女兒,便是這般治國的嗎?”


    “我的小祖宗!”


    吳太後趕緊捂住她的嘴,但固安嘴快,已經說出來了。


    此話一出。


    大殿上所有太監,嚇得跪在地上。


    唐貴妃等人也顧不得懷有身孕了,退後兩步,跪在地上。


    連膽大的常德,也知道捅婁子了。


    大殿裏,隻剩下孫太後和吳太後沒跪著。


    孫太後也放下了筷子,低眉順首,生怕被牽連。


    殊不見,朱祁鈺臉色醞釀著雷霆暴雨:“九歲的孩子,就要教朕治國了嗎?這就是你固安的孝道?誰教的?”


    “陛下,固安年幼……”唐貴妃幫其辯解。


    “閉嘴!”


    朱祁鈺暴怒:“如此逆子,留之何用?”


    “傳旨,褫奪固安封號,賜白綾,朱家沒有此等不孝女!”


    轟!


    整個大殿瞬間炸開。


    要賜死固安。


    “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嚴,是臣妾知錯,求陛下莫要重罰固安,要罰就罰臣妾吧!”


    唐貴妃爬過來,抱住皇帝的腿,苦苦哀求。


    朱祁鈺兇厲地看向她:“是個逆女重要,還是你肚中的龍嗣重要?起來!”


    “陛下……”


    “若想死,等你誕下龍嗣,朕再賜死你,滾開!”


    朱祁鈺站起來:“來人,賜白綾!”


    唐貴妃臉色慘白,皇帝第一次對她這般冷漠。


    其他妃嬪一個字都不敢說,全都瑟瑟發抖,抱著肚子,匍匐著。


    顯然皇帝被氣急了,固安說話實在太過分了,九歲的孩子,竟然指責父皇治國不力。


    還在除夕宴上,讓皇帝下不來台,這不是找死嗎?


    “怎麽?朕招唿不動你們了?”朱祁鈺環視宦官。


    太監們嚇慘了。


    馮孝哆哆嗦嗦站起來,心裏後悔了,非要犯賤來伺候幹什麽,往槍口上撞。


    “去、去取白綾。”馮孝不敢看固安。


    這是帝姬呀!


    皇帝的嫡長女!


    “不許去!”


    吳太後急了:“皇兒,固安年幼不知事。”


    “你打她罵她,教訓她,哪怕是褫奪了公主封號也是可以的。”


    “但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啊!”


    “虎毒尚不食子,她是你的親骨肉啊!”


    她眼流淚哀求。


    “太後說朕是虎嗎?”朱祁鈺聲音陰鷙。


    “皇兒,哀家不是這個意思!”吳太後也嚇壞了,她還真沒見到皇帝如此憤怒的樣子。


    今天下了聖旨,不止固安要背負罵名。


    他這個皇帝呢?


    誰考慮過他的名聲?


    這個除夕,他極盡周全的麵麵俱到,為了什麽?


    大肆賜宴、賜錢、賜寶,為了什麽?不就是讓民間看看,朕這個皇帝,當得稱職嘛!


    可固安這麽一鬧。


    把朕苦心經營的一切,全都丟進水裏了,全都白做了!


    聖旨一下,天下震動。


    誰能不知道?


    固安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九歲孩子竟指責他治國不行,等她長大了,還得了?


    難道大明也要出一個安樂公主嗎?


    任由她下毒,害死朕嗎?


    甚至,連九歲孩子都說皇帝治國不行,這會產生什麽惡劣的政治影響?


    她當朕是唐中宗李顯嗎?


    固安眼神怨毒,竟一滴淚都不流。


    常德更加惶恐,此事因她而起。


    她就是貪慕虛榮,在除夕宴上,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結果固安鬧出這麽一出。


    固安被賜死,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隻能求饒似的看向孫太後。


    孫太後歎了口氣。


    “咯咯。”


    孫太後笑了出聲:“都跪著幹什麽,陛下和你們開玩笑呢?大過年的見血多不吉利呀?”


    “快,把公主帶迴宮去,等出了正月,再賜白綾。”


    “別杵在這了,讓人看著心煩。”


    吳太後、唐貴妃都報以感激的眼神。


    固安死了,她們都沒好呢。


    唐貴妃一個管教不嚴之罪,是逃不掉的,怕是她誕下長子,因為此事,也難以繼位了。


    而皇帝是庶子繼位,一旦她誕下長子,又不得皇帝喜歡的話,以皇帝之心狠,會將其處死,省著禍亂朝綱。


    整殿人都在救她。


    偏偏固安,語不驚人死不休:“父皇,您還記得女兒叫什麽嗎?”


    孫太後臉色一白,這個死孩子是一心求死啊!


    你現在就該磕頭,然後快點滾出去!


    “你叫朱端儀,你妹妹叫朱端淑。”


    朱祁鈺麵色平靜:“名字是朕起的,朕會忘記嗎?”


    “你的生辰是正月二十七,當時朕還是郕王,你出生在郕王府裏,朕還記得第一次抱著你的樣子……”


    “但這些,以後都不要用了。”


    “也不要姓朱了。”


    “去陰間,尋你那個悖逆的母親去吧。”


    朱祁鈺揮揮手:“賜吧。”


    朕廢這麽大勁,要個好名聲幹什麽呢?


    朕本就是庶子繼位。


    本就殺了很多人,如今還在地方殺人。


    要好名聲幹什麽呢?


    掩耳盜鈴?畫地為牢?


    朕就是暴君,不要狗屁名聲了!朕就要一殺到底,殺到誰把朕殺死為止!


    “皇爺……”馮孝震恐。


    “賜!”


    朱祁鈺目光決絕:“讓起居郎都記下來,虎毒不食子,朕連虎都不如!”


    “父、父皇……”


    固安淚眼婆娑:“您、您還記得女兒的名字?記得女兒的生辰?”


    “記不得了。”


    朱祁鈺不想再說話,讓馮孝將她帶下去。


    啪啪啪。


    孫太後鼓掌輕笑道:“這出戲真精彩呀,陛下和固安為了讓哀家開心,真是煞費苦心呀。”


    “對對,固安和常德最是孝順,演一出戲給哀家和皇太後看呢。”吳太後接茬。


    唐貴妃等人也起哄。


    馮孝僵在門口,不知該如何做。


    隻有朱祁鈺緊繃著臉。


    “好了,把固安帶過來,哀家賞!”


    孫太後笑盈盈道:“快入座吧,馬上就新的一年了,辭舊迎新,明年都快快樂樂的。”


    “都起來吧,都懷著身子呢,跪久了,別落下點毛病來。”


    “皇帝,快。”


    孫太後從中斡旋。


    朱祁鈺不想再粉飾太平了。


    “皇太後別圓了。”


    “以後這樣的宴席,就都取消了吧。”


    朱祁鈺歎息:“各迴各宮吧,送常德出宮。”


    說著站起來。


    瞥了眼站在殿門口的固安:“告訴方瑛,退親了吧,帶下去吧。”


    固安渾身一垮,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她這個年紀是不懂死亡的,但真的死到臨頭,還是懼怕的。


    “父、父皇……”


    “朕沒你這個女兒!”


    朱祁鈺揮揮手,讓人帶走。


    “陛下!”


    常德爬過來:“陛下且息怒,大過年的生這麽大氣不值當的!”


    “固安這麽做,就是想博得您的寵愛。”


    “但她為人蠢笨,不知如何博取,才和您硬頂。”


    “您罰她罵她,臣妾都不敢置喙,但今天大過年的,您何必因為她,而攪擾了興致了呢!”


    “您看看,這宮裏的妃嬪都跪著呢,都懷著身子呢,萬一弄個好歹來,為了個不孝女,不值當的。”


    常德給馮孝使眼色,讓他快點把固安帶走。


    等皇帝火消了,也就過去了。


    見皇帝不說話,常德拿起酒杯:“臣妾敬您一杯,祝大明萬世昌隆,陛下萬壽無疆!”


    啪嚓。


    杯子掉在地毯上。


    朱祁鈺盯著她:“鬧這麽一出,你滿意了?”


    “都是臣妾的罪,求陛下責罰臣妾,不要傷了自己的身子!”常德磕頭。


    朱祁鈺真想一巴掌打死她。


    “散了吧。”朱祁鈺不想見她們。


    吳太後心急如焚,給孫太後使眼色,這殿中,能勸動皇帝的,竟然是她。


    “陛下就算不願意逢場作戲,也要等把歲守完了吧?”


    孫太後輕笑:“也就一盞茶的功夫,您也就看不到哀家這張老臉了,也看不到這些煩心事了。”


    “快都起來吧,傷著你們,陛下指不定要殺光天下呢!”


    “天下人何辜?”


    唐貴妃等人不敢起。


    朱祁鈺讓她們起來。


    這個小棉襖,差點把他氣死過去。


    “罷了,不提此事了。”


    朱祁鈺重新坐下:“新的一年,朕隻希望你們肚子裏的,沒有不孝兒女。”


    有的話,趁早別出生了。


    唐貴妃等人心頭一顫,又想跪下。


    孫太後卻嗤笑,兒女都是冤家,哪有一個孝順的?


    看看哀家的兩個冤家。


    吳太後也覺得心中酸楚,哀家就一個兒子,對哀家也是不孝順。


    常德小心翼翼看了眼一對兒女,希望你們兩個別像固安那樣大逆不道。


    好好的除夕宴,不歡而散。


    唐貴妃迴到承乾宮,撫摸著肚子:“兒啊,你長大後可不要亂鬧呀,你父皇喜歡聽話的好孩子。”


    若非懷有身孕。


    以皇帝之心,怕是要弄死她。


    唐貴妃迴到承乾宮,仍覺得心驚膽寒,本來歡樂的一頓飯,愣是被固安給攪和了。


    “她人呢?”唐貴妃問。


    “迴娘娘,押去西六宮了。”今日沒有宮娥伺候,都是太監,這個是唐貴妃的貼身太監,叫崖榮。


    “去了也好,別在鬧騰了。”


    唐貴妃拍拍胸口,幸好沒送迴承乾宮,否則有得她煩的:“再鬧呀,本宮也得去了半條命。”


    “娘娘,剛剛白選侍打發人來問了。”


    白選侍,就是白圭的女兒。


    昨天就病了,沒敢去乾清宮赴宴,擔心傳了病氣過去。


    “她也是命好,今天沒去。”


    唐貴妃歎了口氣:“等她病好,讓她去乾清宮請安吧,陛下看見她,估計會開心的。”


    “奴婢遵旨!”


    談允賢迴到永和宮裏,仍覺得心慌。


    太恐怖了。


    皇帝發怒起來,實在太恐怖了。


    固安真的被慣壞了。


    可她是被吳太後慣壞的?還是被誰給唐貴妃慣壞的呢?


    按理說,公主是要受嚴格教育的,有姑姑天天教其規矩,不可能敢說此等大不敬之話的。


    就算公主再刁蠻,對待皇帝,也不敢這般肆意放肆的。


    何況,固安本就不得寵。


    固安已經九歲了,宮裏的世態炎涼,難道不懂?


    究竟是誰,把她慣成這樣的?


    若是唐貴妃,那就太可怕了!


    談允賢摸了摸肚子,懷孕隻是第一關,在宮裏,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將孩子撫養長大。


    “去,請太醫入宮,為各宮嬪妃請脈。”


    談允賢忽然想到了。


    倘若明日,有哪個宮中嬪妃小產,皇帝怕是要在宮中鬧一場,死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去禦藥房抓些藥材來,就說本宮要用,再派個太醫過來伺候。”


    談允賢也得喝點藥。


    不能傷著孩子,戰鬥才剛剛打響。


    胡貴菊迴到延禧宮。


    整個人倍感驚懼,就知道宮中不好待。


    她已經十分謹小慎微了。


    結果卻被固安給波及到了。


    “固安怎麽會被教成這樣?”


    胡貴菊的想法和談允賢不謀而合:“好好的公主,怎麽變成個怨婦?是誰教的?”


    九歲孩子,懂什麽呢?


    一定有人在教她,她住在承乾宮裏,是誰,豈不唿之欲出了?


    為母則剛。


    胡貴菊輕輕撫摸肚子:“孩兒,娘一定活著,為了你也得活著。”


    固安在杭皇後手中時,一定不是這樣的。


    到了唐貴妃手裏大半年,竟變成這樣,惡了皇帝,皇長女的阻礙就沒有了。


    倘若唐貴妃腹中胎兒是女兒的話,那麽她的女兒,就會成為皇長女,若乖巧懂事,就會成為皇帝的掌上明珠。


    好手段呀!


    “別怕,娘一定護著你。”胡貴菊整夜徹夜難眠。


    沒娘的孩子,太難生存了。


    林鈺迴到景陽宮,身體還在抖:“陛下好狠的心呀,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在乎,若、若我肚子裏的是女兒……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麽過呀!”


    毛妃剛剛懷孕,卻受了驚嚇,晚上宣了太醫候著,擔心出事,太醫給她開了安神藥,才睡去。


    整個後宮,徹夜難眠。


    朱祁鈺枯坐在軟塌之上。


    “皇爺,該安枕了。”馮孝小心提醒。


    今天實在膽戰心驚。


    都看得出來,今天的皇帝是最開心的一天,大宴群臣,搞出各種花樣來,又大肆恩賞。


    可固安那個小祖宗差點把天下攪亂了。


    皇帝狠起來,誰都會殺的。


    “朕在想,為何固安如此大逆不道呢?”


    一聽這話,馮孝趕緊跪在地上。


    伺候的太監都嚇尿了。


    “就是衣食無憂,朕給的太多了。”


    “人不能對好,狗不能喂飽。”


    “朕給固安的太多了。”


    “才導致她如此不孝。”


    “看看百姓人家,連肚皮都吃不飽,自然懂得珍惜。”


    朱祁鈺幽幽道:“等明年誕下皇嗣,便要從小開始磨練,令其多多吃苦,才知創業之艱。”


    馮孝哪裏敢聽呀。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罷了,不想此事了。”


    “馮孝,拿紙筆來。”


    他畫一個台球案子,畫16個實心球,然後畫個球杆。


    “讓人去做幾套。”


    “皇爺,這是?”馮孝看不懂。


    “這叫台球,明日做出來後,送去軍中,朕會將玩法寫出來,讓兵卒閑暇時玩玩。”


    朱祁鈺心在朝政上:“還有,這個叫足球,和蹴鞠差不多。”


    “找最好的繡工,用牛皮縫製,裏麵的內膽是能充氣的,內膽可用豬肚做,放在地上能彈起來的,做不出來就讓人研製,盡快做出來。”


    “再告訴範廣,在軍中舉辦幾場馬球賽,等正月十五時,朕會親自去看。”


    兵卒在軍營裏閑得長毛。


    不能讓他們以賭博為生,會嚴重拖垮戰鬥力的。


    “皇爺,您歇歇吧,今兒累壞了。”


    “朕不累。”


    朱祁鈺一邊寬衣,一邊說:“再舉辦一場射箭比賽,從軍中遴選神箭手,朕有重賞。”


    “這樣吧,給範廣一個月的時間,二月二,舉行一場二月二運動會,項目有馬球、足球、台球、射箭、滑冰、舉重、摔跤、長跑等項目。”


    馮孝訝然:“運動會?”


    “對,就叫軍中運動會,以後年年二月二舉辦,得第一的朕就給賞賜。”


    “皇爺,可蹴鞠一事,早就和賭博掛鉤了,太祖時明令軍中禁止蹴鞠,所以蹴鞠才逐漸退出軍中。”馮孝提醒。


    “擋也擋不住人心啊。”


    朱祁鈺苦笑:“在京中閑著,他們也是賭,蹴鞠還能演武,還算有些好處的。”


    “再說了,軍中禁蹴鞠,民間並不禁呀。”


    “想賭博,玩什麽都能賭博。”


    “奴婢遵旨!”


    馮孝伺候皇帝躺下。


    朱祁鈺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


    夢裏,竟夢到原主質問他,為何對固安這麽苛責?還掐他的脖子,想替換這具身體。


    把他嚇醒了!


    以前他對原主留下的一切,都十分珍惜,比如吳太後、固安等人,感同身受的好。


    但隨著原主的徹底消散,他開始不把她們放在心上。


    “是夢!”


    朱祁鈺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濁氣。


    以前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他珍惜吳太後的母愛,珍惜固安這個孩子,也珍惜唐貴妃這個唯一的女人。


    如今,他富有四海,手握皇權。


    他不需要母愛了,固安也不是他親生的,他馬上就有親生的五個孩子了,唐貴妃也不再是他唯一的女人了。


    他變了。


    變得心涼血冷。


    因為這些東西,他動動手指,天下的女人,任他挑選。


    所有女人,都能為他生孩子的。


    所以他不珍惜了。


    “皇爺,您怎麽醒得這麽早?”


    馮孝躡手躡腳進來,看見皇帝坐著:“您的臉色這般難看,可是沒有睡好?”


    “做了場噩夢罷了。”


    朱祁鈺唏噓:“馮孝,你說,朕是否丟了初心呢?”


    馮孝趕緊跪下:“皇爺心在社稷,心在萬民,一直未曾變過。”


    “朕對身邊人,過於苛責了。”朱祁鈺歎了口氣。


    若換做一年前的他,昨天晚上,他隻會忍,甚至還會笑著調解,而不是喊打喊殺,以殺止殺。


    這是最蠢的辦法。


    “給各宮送去早膳,告訴她們,朕下了朝就去看她們。”


    今日是景泰九年,第一場大朝會。


    接受百官叩拜。


    他鍛煉後,用了早膳,便身著冕服,進入奉天殿。


    大年初一,景泰九年,第一場大朝會。


    除夕宴上皇帝大發雷霆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今天不奏事,隻是朝拜。


    也沒人怎麽議論。


    但宮外可是傳開了,說什麽的都有。


    “明日歇一天,初三正常上朝。”


    朱祁鈺去後殿更換冕服,穿著常服迴到乾清宮。


    今日沒什麽政事,也就不去養心殿了。


    他先到的承乾宮。


    唐貴妃要跪下請罪,朱祁鈺扶住她:“昨晚朕說話太狠了,當時氣壞了,口不擇言,愛妃莫怪。”


    “都是臣妾教導無方,求陛下責罰。”唐貴妃臉色也不好。


    “本來好好的年夜飯,被她給攪和了。”


    “罷了,不提了。”


    朱祁鈺扶著她坐下:“朕看你臉色不好,可宣太醫看過了?”


    “你的身子,不能出現任何錯漏。”


    唐貴妃靠在軟墊上,扶著肚子:“昨晚談妃宣了太醫請過脈了,今晨太醫又來請了脈,開些藥物,臣妾已經用了,已經好了。”


    朱祁鈺拍拍她:“還是談妃思慮周全呀。”


    “昨晚朕沒顧及你們的感受,明明大著身子,還得讓你們跟著著急上火的,都是朕的不是。”


    “朕不在此用膳了,挨宮看看,昨晚朕別把你們嚇壞了就好。”


    “明日晚間,朕來你這裏用飯。”


    又聊了幾句。


    他去碎玉軒去看白氏,但太監不許皇帝進去,怕過了病氣。


    “等白氏身子好了,朕再來看她。”


    朱祁鈺各宮走了一遍。


    都說了些軟話,又陪著坐一會,說些閑話。


    然後去了西六宮。


    固安被安置在翊坤宮的偏殿裏。


    “皇爺。”馮孝擔心,固安公主又觸怒了皇帝。


    “無妨,朕瞧瞧她。”


    朱祁鈺進了偏殿,一股黴味傳了進來。


    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床上,床上沒有被褥,她就這樣蜷縮了一宿。


    忽然殿門打開,看見一個男人昂首挺胸進來,她趕緊收迴目光,偏頭過去。


    “都出去吧,朕看看她。”


    朱祁鈺走過去,坐在床榻之上。


    固安則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還生朕的氣呢?”


    她的側臉和皇帝很像,倔勁兒也如出一轍,語氣冷厲:“誰敢生您的氣呀,您想殺誰就殺誰,我算個什麽東西?”


    朱祁鈺抿了抿唇:“你知道除夕宴,意味著什麽嗎?”


    固安不答。


    “意味著宮中和睦。”


    “天家是天下典範,朕要做給天下人看的。”


    “天家和睦,百姓家中才會和睦。”


    “昨天那頓飯,朕吃得也難受。”


    “但朕是皇帝,要學會忍,不能像小孩子一樣,不喜歡就不做,那是不行的。”


    “固安。”


    “你生在皇家,是你的幸運,也是你的不幸。”


    “朕是皇帝,然後才是你的父皇。”


    “朕不能一味寵幸著你。”


    固安揚起頭來,反問道:“那您就能一味地寵幸常德嗎?”


    “她能給朕的,你不能給。”朱祁鈺沒必要騙她。


    “若我也能給呢?”


    “朕也會對你優容。”


    固安訝異地看著父皇:“是不是,我嫁入方家,就對您有用了?”


    朱祁鈺卻搖搖頭:“方家,不過是朕一手扶持起來的。”


    “當時用你聯姻,隻是穩住方瑛之心。”


    “因為那時朕的皇位不穩,需要他。”


    “但現在,早就不需要了。”


    “朕一道聖旨就能殺方瑛,你覺得你嫁入方家,重要嗎?”


    “固安。”


    朱祁鈺看著她:“知道為何朕生你的氣嗎?”


    “因為我搞砸了除夕宴?讓您丟了顏麵?”固安就是不肯叫父皇,因為昨晚父皇說得太狠了,傷了她的心了。


    朱祁鈺搖搖頭:“朕的顏麵不重要,因為你壞了朕的布局。”


    固安滿臉訝然,她不懂皇帝布什麽局?


    “生在皇家,卻不懂皇家事,是朕沒好好教你。”


    朱祁鈺伸手去摸她的頭。


    固安躲開了。


    “去民間待一年吧,一年後,朕派人去接你,到時候你就都懂了。”


    “您、您不殺我了?”固安以為父皇說這些,就是為了送她最後一程呢。


    “你覺得,朕會殺你嗎?”


    朱祁鈺嗤笑:“除夕宴上那麽多人,朕殺了你,唐貴妃如何自處?惹事的常德是死是活?”


    “你祖母太後,又該如何?都考慮過嗎?”


    “你太天真了,朕發怒時,你該給朕個台階下,而不是跟朕硬頂,最後鬧得兩敗俱傷。”


    “朕以前太寵你了。”


    “去民間待一年,你就什麽都懂了。”


    固安看著父皇這張臉。


    他究竟哪句話是真的?


    昨天晚上,他真的沒動丁點殺機嗎?


    “固安,能告訴朕,是誰把你教這樣的嗎?”朱祁鈺忽然問。


    固安瞳孔微縮:“我、我……”


    她腦海裏閃過幾道人影。


    最後一道人影,定格在腦海裏。


    “是常德、是常德!”固安滿臉憤恨。


    當初讓常德調教她的,就是眼前的父皇!


    也是他,把自己變成這樣的!


    但她終究是小孩子,怎麽藏也是藏不住的。


    “朕知道了。”


    朱祁鈺站起來:“朕會給你安排個地方,然後派人保護你,等明年正月初一,朕就派人接你迴來,去吧。”


    公主沒必要曆練的。


    曆練出來,難道培養做皇帝嗎?


    朱祁鈺隻是不想看著她,心煩。


    固安掠過朱祁鈺時,忽然說了句:“您不是我父皇!”


    “什麽?”朱祁鈺如遭雷劈。


    “您聽到了。”固安咧嘴朝他笑了,然後走出了大殿。


    她是看出來了?


    還是氣話呢?


    朱祁鈺目光閃爍。


    “皇爺。”馮孝站在門口,用下巴指了指走出去固安。


    “去宛平,找個窮苦人家,讓她去住一年,多派些人保護,不許出事。”


    馮孝訝然:“皇爺,公主養尊處優,豈能吃得了民間之苦?”


    “就該讓她嚐一嚐吃不飽的滋味,才知道感恩,否則如此大逆不道,遲早會害死自己的。”


    朱祁鈺懶得想此事了。


    他剛到乾清宮,吳太後就哭嚎著進來了:“皇兒呀,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呐!”


    “給太後請安。”朱祁鈺站起來行禮。


    “皇兒,固安是為娘的心頭肉啊,別把她送走。”


    吳太後哭哭啼啼道:“為娘的在民間受過苦呀,那民間連肚子都吃不飽。”


    “像固安這麽大的孩子,什麽農活都會做的,民間普通人家是不養閑人的。”


    “固安白白淨淨的,哪裏受得了農活呀!”


    朱祁鈺看向馮孝,誰把消息告訴吳太後的?


    “曆練曆練,對她有好處。”朱祁鈺語氣冷漠。


    吳太後擦眼淚的手,僵在半空,有些陌生地看著朱祁鈺:“你、你不能真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吧?”


    “朕也是為了她好。”


    “她一個女孩子,又不用封王,何必受這般苦楚呀?”


    吳太後難以理解:“女孩子富養,養得一身貴氣,才能嫁得好,若她一身苦氣,以後可如何下嫁呀!”


    “皇兒呀,您要為固安的未來著想。”


    “固然她現在大逆不道,但畢竟歲數小,是可以教的,哀家親自教導她,一定教出個好孩子來。”


    說到教,朱祁鈺忽然目光一閃:“太後,固安這樣,是天性如此?還是誰教的呢?”


    吳太後一愣:“皇兒,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是懷疑,有人教壞了固安?”


    “那一定是常德那個壞了心的蛆!”


    朱祁鈺瞪了她一眼,哪有罵公主是蛆的?


    “反正一定是常德!”吳太後咬定了。


    “您就沒懷疑過別人?”


    這種懷疑,是談允賢無聲中透露給他的,胡貴菊也透露這個意思。


    而固安也說是常德教的。


    但常德和她相處才一個月,她那麽恨常德,怎麽可能聽其挑唆呢?


    “皇、皇兒是懷疑唐氏?”吳太後手裏的手帕,掉在了地上。


    “朕可沒說。”


    “貴妃嫁給朕這麽多年,朕是最了解不過的。”


    “她心裏是最善的,不可能教壞了固安。”


    朱祁鈺為她遮掩:“何況,教壞了固安,對她有什麽好處呢?”


    “固安已經認她為母了,日後是要孝敬她的。”


    吳太後瞪圓了眼睛,看了眼伺候的宮人,然後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意思是,為孩子鋪路呢。


    朱祁鈺揮了揮手,讓人都出去,低聲道:“談氏和胡氏都透露出這個意思來。”


    吳太後驚訝:“皇兒,你這後宮裏,也鬥起來了?”


    朱祁鈺點點頭。


    也是。


    這麽多女人,怎麽可能消停呢?


    何況,還接觸著至高無上的權力,怎麽可能不鬥呢?


    “皇兒是懷疑,有人在栽贓唐氏?”吳太後也是懂宮鬥的,雖然她沒付諸過實踐。


    “貴妃也不傻,教壞了固安,她是要吃瓜落兒的。”


    朱祁鈺反向思維:“而且,教壞了固安,她有什麽好處?就算她腹中是女孩,最多是長公主的名頭罷了,很重要嗎?”


    “公主如何,還要看朕的疼愛才是。”


    “依著朕對她的疼愛,對她的女兒,自然要多多賞賜的,沒什麽可擔憂的。”


    吳太後輕輕點頭:“那誰是獲利最大的那個呢?”


    “談氏!”


    吳太後捂住嘴巴:“教壞了固安,皇兒遷怒唐氏,而同樣肚中懷有身孕的,極有可能誕下皇長子的談氏,就最有可能是教壞固安的人了!”


    朱祁鈺尤然記得,談允賢出入宮中時,那般純潔模樣。


    “皇兒,胡氏也有可能。”


    “你這後宮之中,他背景最大,背靠胡濙。”


    “她懷孕日期和唐氏、談氏最近,倘若搬倒了前兩位,依著她娘家的威力。”


    “一步登天,未嚐不可!”


    吳太後對宮鬥頗有心得。


    朱祁鈺皺眉,照這麽說,談允賢和胡貴菊,都有嫌疑。


    反倒是最有嫌疑的唐貴妃被排除了。


    “皇兒,你知道,為何太宗皇帝、仁宗皇帝,都納了張氏女,為何都沒有身孕嗎?”


    吳太後語不驚人死不休:“因為英國公府的背景太大了,連太宗皇帝都擔心鎮不住。”


    “一旦張氏生子,當時的英國公府就會自動進入奪嫡之爭。”


    “必然是血雨腥風。”


    “所以國朝,一直都從民間遴選秀女,就是擔心奪嫡,漢唐舊事重新在大明出現。”


    朱祁鈺忽然意識到。


    自己的後宮之中,胡貴菊、林鈺、白氏、毛氏,全都有雄厚背景。


    一旦他們的孩子,奪嫡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朕會考量的。”


    朱祁鈺目光閃爍:“太後,您說宮中這般情景,該如何製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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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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