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我們也害怕,但看見京中權貴,都下鄉收糧,農戶們貪婪,價高就賣。”


    “收多了也就不怕了,糧商們把家底兒都砸進去了,沒有後路可走了。”


    “順天府、永平府、保定府、真定府、河間府、順德府、彰德府、太原府、東昌府、大名府、懷慶府、開封府……”


    “京畿收完了,就去附近收,能收的地方,全都收遍了!”


    “糧食太多了,沒地方存放,就近存入常平倉裏,京畿的則拉入京中,存放太倉等倉、庫之中。”


    “反正各庫、倉空虛,也沒人會查。”


    “微臣偽造戶部文書,用漕運運糧,並不麻煩……”


    他沒細說運糧的過程,恐怕漕船、鈔關太監也不幹淨。


    “微臣也沒想到,他們會瘋狂到這個地步,微臣擔心自己撐不住了,就拖戶部郎中鄧良下水,鄧良是崔恭心腹,崔恭乃戶部左侍郎,在戶部隻手遮天……”


    “等等,你說拖誰下水了?”


    聽到這裏,朱祁鈺打斷。


    “戶部郎中鄧良,微臣牽線搭橋的……”程茂戰戰兢兢迴答。


    “鄧良呢?”


    朱祁鈺顧目四盼,沒找到鄧良的影子。


    鄧良是崔恭的心腹,崔恭入戶部後,將他調入戶部擔任郎中,代崔恭管理倉場務事,內閣批準了的。


    “迴稟陛下,鄧良隨張鳳、崔恭出宮了。”


    唰!


    朱祁鈺躥起,提著劍衝下台階,一劍劈在程茂的身上,嘶吼:“你怎麽不早說!”


    “陛、陛下,您並未問……啊!”


    程茂陡然慘叫一聲,朱祁鈺又一劍砍在程茂的身上:“崔恭呢?他有沒有參與?”


    程茂捂著傷口,哭個不停。


    “不許叫!迴答朕!”朱祁鈺自以為得計,結果掩耳盜鈴,把真正的後台給放出去了!


    “參與了,參與了!”


    崔恭!


    是他!


    果然朱祁鎮的人,都不能相信!


    朕剛才就該拿他開刀!


    悔之晚矣啊!


    “快!派人去追!攔住崔恭和鄧良,快啊!”


    朱祁鈺大驚,讓許感親自去,帶著天子劍,若抓不迴來,就地處決,絕不能讓他把消息傳出去!要快!


    猛地,迴眸!


    “還有什麽沒說的?”朱祁鈺雙手握劍,劍尖頂在程茂身上。


    “沒、沒了!”程茂呲牙咧嘴,強忍著劇痛。


    “這朝中還有誰是你的同黨?指出來!”


    “啊!”


    程茂麵容扭曲,慘叫不止:“真、真沒了!”


    朱祁鈺看向檢校侯裕,他拚命搖頭,也說沒了。


    朱祁鈺拔出來劍尖,用侯裕的官袍擦試劍上的血,盯著程茂:“接著說!”


    “其他的微臣真不知道了!”程茂趴在地上慘唿。


    “不知道?那些糧商為什麽要著急見伱們?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說出來!”


    朱祁鈺踩在程茂的傷口上,用力踩,鮮血噴濺。


    真髒,龍袍又要洗了。


    “他、他們擔心出事,因為倉場鑰匙在吾等手中!”


    程茂解釋說:“吾等忽然被詔入宮中,他們心中忐忑,以為陛下知道了他們的詭計,所以心中著急!”


    “不止吧!”


    朱祁鈺不信:“因為恐懼,就用如此極端之法?朕不信!”


    程茂傻眼,我說實話了,您不信我有什麽辦法?


    “啊!”


    旋即,程茂用淒厲的慘叫聲迴答了自己的問題。


    你們能耍詭計,皇帝就能用皇帝的辦法解決問題。


    朱祁鈺把劍放在程茂的脖子上:“說實話!快!”


    “你不能殺我!”


    程茂脖子上有鮮血溢出。


    他猛地麵容猙獰,死死盯著皇帝,嘶聲怒吼:“我不出宮,他們就會燒毀糧食!你不能殺我!”


    “威脅朕?當朕不敢殺你?”朱祁鈺額角青筋跳動。


    程茂毫不畏懼,皇帝算個屁啊,糧食在老子手上,老子才是皇帝!


    他想爬起來,但受的傷實在太重了。


    隻能揚著頭獰笑:“你殺一個試試,殺了老子,你這皇位就坐不穩了!”


    朱祁鈺忽然移開劍鋒,臉上露出苦笑:“被你威脅到了,朕真不敢殺你,殺了你,京畿就真的斷糧了,你說的沒錯。”


    “哈哈哈!”


    程茂躺在地上獰笑:“皇帝,你下聖旨放我家人走!咱們相安無事,這身傷,算老子還你的!如何?”


    他頗有英雄氣,躺著和皇帝討價還價。


    把朝中諸卿看懵了,八品官都這麽豪橫嗎?


    “去哪呀?”朱祁鈺問。


    “出京,放我家人出京!”


    程茂勉強坐起來,見皇帝服軟了,癡癡笑著,皇帝也就那麽迴事嘛!


    在老子麵前,不也得老老實實服軟嘛!


    他娘的,老子該坐一坐那個皇位,肯定老舒服了!


    “照磨好大的官威呀!”


    “張嘴閉嘴老子老子的,你掌管文書,應該是進士出身啊,怎麽像個市井潑皮一般呢?”


    “弄得朕好害怕呀!”


    朱祁鈺怪笑:“朕的確不敢殺你,但沒說過,不敢折磨你啊!”


    “來個太監,把他閹了!”


    “就在這裏閹!”


    “想當朕的老子,你十族都他娘的活膩了!”


    朱祁鈺陡然暴怒:“朕看你滿嘴汙言穢語,一副市井潑皮之態,不知道是怎麽當的照磨,戶部都是瞎子嗎?京察都是怎麽做的?索性朕就賜你瓜蔓抄吧,殺絕了吧。”


    程茂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猙獰怒吼:“狗皇帝,你敢!糧食在老子手裏,老子能燒毀所有糧食,讓京畿崩潰!你……”


    “可你在朕的手裏呀,你能讓京畿崩潰,朕也能讓你崩潰,是不是這個理兒?”


    朱祁鈺輕笑,但麵龐冰冷無比,毫無笑意。


    程茂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狗皇帝,老子跟你拚了!”程茂剛爬起來,就被兩個健碩太監給踹翻。


    直接八開他的衣服,一個人扯著,另一個用刀直接一割!


    奉天廣場上隻剩下程茂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關鍵一刀沒利索,因為程茂躲避的原因,導致就剁下去一半。


    兩個太監踩著他,反複拉。


    刀子拉一遍,拉斷了,又覺得不幹淨,一個太監用刀刮了一遍。


    那刺耳的聲音,讓奉天廣場所有官員脊背發涼。


    關鍵程茂還命硬,偏偏不死。


    “你們都想嚐嚐這個滋味嗎?”


    朱祁鈺寒著臉迴眸:“罵朕狗皇帝?你他娘的也配!”


    “你們巧取豪奪,搶奪百姓家的糧食!”


    “為了錢,在京畿搞大饑荒,朕沒把你們千刀萬剮已經夠意思了!”


    “居然還奢求放了你的家人?”


    “你看朕就這般軟弱可欺嗎?啊?”


    朱祁鈺瞪著眼睛,麵容猙獰。


    忽然迴手一劍,劈在董雲的身上。


    董雲慘叫一聲,這無辜的一劍,挨得多冤啊。


    “朕想殺誰就殺誰!”


    “誰敢攔朕?憑爾等宵小嗎?還是憑爾等臉皮?”


    “可笑!”


    “哼!爾等,九族都會被點天燈!”


    “朕讓京畿百姓,親手點!”


    朱祁鈺又用侯裕擦劍上的血,侯裕嚇得大小便失禁,朱祁鈺也劈了他一劍。


    才提著劍,拾級而上,坐在龍椅上,眸中厲芒閃爍。


    石璞帶著百官跪下,高唿萬歲。


    程茂的那玩意,被割下來後,斷成幾截,丟在地上,就扔在他的眼前,讓他看著。


    “陛下,點天燈也難消京畿百姓心頭之恨!”


    王竑高聲道:“臣以為,當淩遲處死,將肉分給京畿百姓,否則百姓之苦,何人能解?”


    百官一陣驚悚。


    朱祁鈺頷首:“王愛卿此言甚是,點天燈反倒便宜了他們,京畿百姓的恨無處發泄,是朕這個皇帝當得不合格啊!”


    “陛下心懷萬民,乃千古仁君也!”王竑帶頭跪在地上,使勁拍馬屁。


    “陛下真乃仁君也!”


    百官高唿。


    程茂、董雲、包瑛等人瞪大了眼睛,這、這是仁君?你們是不是對仁君有什麽誤解?


    “皇爺!”


    這時,許感拖拽著一個人,迴來稟報。


    “崔恭呢?”朱祁鈺霍然起立,許感就帶迴來一個人!


    “迴皇爺的話,崔恭跑了……”


    見朱祁鈺變色,許感趕緊道:“崔恭跑迴宮裏了,沒有跑到宮外去!奴婢已經派人去追了。”


    “往哪個方向跑了?”


    “會極門!”


    崔恭真是聰明啊,知道從胡濙等人眼皮子底下跑的話,容易被捕殺,所以繞了個彎子,從會極門跑。


    會極門直通東華門,早被叛軍打成了篩子,他還不來去自如?


    “皇爺,都知監的太監都去追了!”許感神情緊張。


    “追得上嗎?算了!”


    朱祁鈺悵然,立刻作出決斷:“傳旨九門提督府,城中大小門等,皆關閉!任何人不許出入!違令者斬!”


    “傳旨中軍都督府,全城宵禁!”


    “限全城百姓一炷香內入戶,遲者,皆殺!”


    “派快馬全城通告,讓百姓快速迴家!”


    朱祁鈺問馮孝:“養馬軍和侍衛軍在哪?”


    “迴皇爺的話,在金公公身邊!”馮孝迴應。


    “調侍衛軍迴京!”


    “傳旨金忠,封鎖漕運衙門,傳令張家灣鈔關,任何人船支不得靠岸!護漕軍可由金忠調動!任何人不可掣肘!”


    “再傳旨東廠,持朕聖旨,封鎖兵仗局、軍器局、兵甲庫等重地,嚴令,不許出入!”


    “再派人,抓捕全城商人!不管是何商人,悉數逮捕,倘若東廠人手不夠,可直接捕殺,任何人皆可殺!若有商販叨擾鬧事者,直接殺,朕賜舒良權宜之權,京中商賈,是殺是留,朕不過問!”


    “再派快馬出京,宣範廣入京!”


    “傳旨河南衛所,收到旨意後星夜入京!”


    朱祁鈺一連串命令發出去。


    百官震怖,皇帝這是做了最壞打算了,萬一京中饑民作亂,就要以強兵彈壓了。


    “石尚書,可還有補充之處?”朱祁鈺看向石璞。


    石璞渾身一震,皇帝這是逼他站隊呢。


    “老臣以為可調備倭軍入京!”石璞更狠。


    “好,依老尚書之意,調備倭軍入京!”


    朱祁鈺眸中寒芒閃爍,一個崔恭,一顆老鼠屎,毀了整個京畿!


    “來人!”


    “把這些人,全都淩遲!”


    朱祁鈺爆吼,還演個屁戲了。


    幹脆全都殺光!


    真是便宜他們了!


    他不理會求饒,冷冷掃視群臣:“諸卿!爾等家中可有家丁?”


    “時局壞到了這個地步!”


    “你們該與朕,站在同一戰線上,明白嗎?”


    “朕令爾等,派出家丁,幫著東廠去捕殺商人!”


    “朕不管明天如何!”


    “但今天,京畿仍在朕的手裏,朕就讓京中血流成河!血債血償!”


    朱祁鈺爆吼:“能不能做到?”


    “臣等遵旨!”京中百官震怖。


    把商人殺光,皇帝真瘋了!


    但是,石璞卻皺起眉頭,思索著皇帝的深層用意。


    其實局勢沒爛到這個地步,還有一個地方是有糧的,廟觀,皇帝可一直都沒動呢。


    再說了,京中軍隊全出動,總能保住一些糧食的,京中百姓家中雖然缺糧,但沒到馬上餓死的地步。


    城外流民雖多,但還能勉強撐一撐。


    等漕運糧食,也可從河南、山西等地調糧。


    局勢沒有皇帝口中那麽壞呀。


    可皇帝大發雷霆,行如此極端之法,不問商人是誰,直接捕殺,這是要幹什麽呢?


    錢!


    皇帝在搶錢呢!


    石璞啼笑皆非,皇帝居然用殺雞取卵的方式,搶錢!


    簡直聞所未聞。


    大災在前,皇帝想的不是賑濟百姓,而是在搶錢。


    更可怕的是,皇帝不但自己搶,還拉著京中百官一起搶,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等等,是不是說,許感故意放走了崔恭呢?


    那京中遭災情況,是否也沒有皇帝說的那般嚴重?不然皇帝為什麽穩如泰山呢?


    皇帝是愛民之君,不會以京畿百姓的命為代價的。


    就是說,一切是可控的,起碼還控製在皇帝手中。


    石璞下意識看了眼葉盛,這葉盛是不是早就投靠了皇帝呢?


    是他的那封奏章,引起的一切。


    “這個王八蛋,朕親自來殺!”朱祁鈺指著郎中鄧良。


    許感跪在地上:“這等蠢材怎能髒了皇爺的手?奴婢親自動手便是!”


    朱祁鈺悻悻難平,怒哼道:


    “罷了!”


    “諸卿,還不火速出宮?”


    “帶著家丁,捕殺商賈!”


    “任何商賈,都可殺!”


    朱祁鈺嘶吼:“朕賜爾等,殺無過罪之權!”


    朝臣全都麵帶喜色,商賈最多的是什麽,錢啊,殺了他們,錢不就落入自己口袋了嗎?


    多好的發財機會啊!


    “臣等遵旨!”本來無甚興趣的朝臣們,登時興奮起來。


    可他們並未往深了想,和東廠一起,殺了商賈,可就成為皇黨了,一輩子也別想洗清名聲了。


    石璞目光閃爍,絕不能動手,今天殺了商賈,就等於將把柄雙手奉上,等哪天你沒用了,皇帝一定會以此為罪名,誅殺臣子,這是帝王心術。


    京中百官人精的有多是,想到此節的也不少。


    但是,朱祁鈺聲音一陰:“今天,朕要見血,百官也要見血,不殺人者,皆為糧商同黨!”


    石璞身體一軟!


    難怪皇帝把胡濙支走了,原來在這等著呢!


    狗屁的演戲,其實就是支走胡濙,擔心胡濙阻攔。


    京中百官,能阻攔皇帝的,隻有胡濙。


    胡濙此刻在宮外,如何阻攔?


    “出宮!動手!”


    朱祁鈺冷哼:“朕派緹騎監督,爾等今天必須見血!”


    “糧商欺朕無能!欺朝堂無人!”


    “朕今天就讓他們付出代價!”


    “殺光!”


    朱祁鈺一揮手,讓所有官員出宮。


    等官員悉數出宮,許感低聲道:“皇爺,若有官員不肯沾血,怎麽辦?”


    “必是糧商保護傘,抄家滅族!”朱祁鈺嘴角勾起冷笑。


    沒錯。


    他就在借機逼京中百官,站在他這邊來!


    殺商賈的惡名,一輩子也洗刷不掉了,想繼續在朝堂上屍位素餐、貪汙納垢,就得乖乖聽朕的話,當一名光榮的皇黨。


    否則,今天你們怎麽殺商賈的,明天你們就怎麽被殺!


    “傳旨盧忠,全程監督,可殺商賈,不可殃及百姓!違令者,緹騎可誅之!警告盧忠,緹騎不許對財貨動心,若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處死!”


    朱祁鈺沉吟道:“再傳旨方瑛,看看他能調動多少人馬,去倉、庫保糧!都知監也去,保糧要緊!”


    方瑛是他手中最後一張牌了,全都打出去,就看成效如何了,希望能保住五成糧食。


    他行霹靂之法,糧商必以雷霆報之,玉石俱焚之下,能保住五成就很好了。


    其實,五成是樂觀的想法,能保住三成糧食就不錯了。


    他若不是為了強行收京中百官之心,也不必行此暴殺之舉,說不定能保住五成糧食。


    但時不我待啊。


    下午王誠傳來密報,戰敗後的宣鎮,一片哀鳴,將無戰心,軍無戰意,甚至悲觀的情緒沾染了京營士卒,要不是有於謙震著,恐怕已經亂了。


    王誠對宣鎮很悲觀,認為還會吃敗仗。


    所以,他不能等了,他必須要在宣鎮第二封大敗戰報傳來之前,整頓京師,把京師牢牢攥在手中才行。


    京師絕不能再亂了,他絕不容忍再出現山東大澇之事!


    因陳循的一己之私,導致山東百萬人受災,尤其牽絆住朝堂,耗費無數錢糧,導致征兵不善、後勤不利。


    所以,朱祁鈺必須先抓牢京師,握緊朝堂,集全國之力,對付瓦剌,解宣鎮之危。


    絕不能重蹈土木堡之敗啊。


    “奴婢遵旨!”許感領命後火速出宮。


    “皇爺,您把都知監派出去了,何人拱衛中宮啊?”馮孝充滿擔憂。


    “無妨,朕出其不意,他們不會狗急跳牆的,把宮中各門落鑰,你親自盯著便可。”


    朱祁鈺手中人馬實在捉襟見肘,把都知監派出去,絕對是一招險棋。


    馮孝擔憂。


    “都知監的都是些健壯太監,他們跑起來速度快,能夠為朕傳遞聖旨,朕必須及時知道城中情況。”


    朱祁鈺無奈:“這不還有乾清宮太監呢嘛,就算真有強人打進宮來,朕在宮裏跑,也能跟他們周旋,這宮中,朕熟。”


    他開個玩笑:“擺駕,永壽宮!”


    馮孝一愣,不明白皇爺為何要去永壽宮?


    朱祁鈺瞥了眼廣場上還有活口,皺眉道:“都殺了,別浪費空氣。”


    “奴婢遵旨!”


    ……


    妙應寺(白塔寺)。


    “曹公公。”


    太常寺寺丞張解淡淡道:“此乃元世祖廟,歸太常寺管,不勞巡捕營操心了。”


    妙應寺供奉著元世祖忽必烈畫像,乃京中十官廟之一。


    宣德年間修繕過一次,近兩年太常寺不斷上書,請求修繕。


    “張寺丞,那你是皇爺的官員呢?還是忽必烈的官員呢?”曹吉祥問他。


    “本官自是當今陛下的官員!”


    啪!


    曹吉祥一個耳光甩在他的臉上:“那就按照皇爺的意思辦!”


    “你、你怎敢打本官?”張解被打蒙了。


    鏗鏘!


    腰刀出鞘。


    “再囉嗦,咱家不是打你,而是殺了你了!”


    曹吉祥麵容猙獰:“咱家給太常寺個麵子,今兒不殺人,但你再跟咱家耍官威,咱家就拿你開刀!”


    “看你能把咱家如何?”


    “八品芝麻官兒,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呸!”


    曹吉祥一口吐沫噴在張解臉上。


    張解敢怒不敢言。


    “封門!把香火放在門口,太常寺用香火,也需要買!”曹吉祥冷哼。


    張解捂著臉喃喃自語:“反了天反了天了……”


    曹吉祥懶得理他,收官廟香火,無非是做做樣子。


    妙應寺是喇嘛廟,京中番僧不多,信奉番僧的香客自然也不多。


    所以對他而言,妙應寺就是個清水衙門,賺不來多少銀子。


    他下一個目標是天師道道觀,朝天宮。


    剛出廟門,就聽見快馬在街道上奔馳的聲音,騎士唿喊著宵禁。


    “營督,京中恐怕出事了!”湯序小跑過來稟報。


    “叫提督。”


    曹吉祥無語,就一個名字,他們怎麽叫不明白呢,他不喜歡營督這個名字,聽著像是營寄,犯膈應。


    不滿地問:“外麵發生了什麽?”


    “啟稟營督,聽騎士的話是要宵禁,標下看到東廠出動了,還有在京郊秘密訓練的緹騎也入京了,恐怕是宮中出事了!”


    湯序壓低聲音:“營督,是否需要入宮向陛下稟報?”


    “提督,罷了罷了……稟報什麽?稟報咱家收不來銀子嗎?”


    曹吉祥冷哼:“宮中是否傳來明旨,叫停巡捕營行動?”


    “並無!”


    “那就繼續!”


    曹吉祥咬牙道:“實行宵禁更好,咱家辦事也方便!打出巡捕營的旗號,咱家持聖旨辦事,誰敢阻攔?”


    “去朝天宮!”


    他向來先易後難,朝天宮乃道籙司所在,掌天下道教。


    大明自太祖始,便篤信道教,太祖敕封天師道為道門之首,力壓全真教等一眾教派。


    太宗皇帝靖難勝利後,登基為帝,極重天師道,時常詔天師道天師入宮探討道法。


    天師道則對外鼓吹太宗皇帝的正統性,宣稱太宗皇帝乃真武大帝轉世,雙方一拍即合。


    是以,太宗皇帝把朝天宮封賞給天師道,天師道總壇就設在朝天宮中。


    京中廟觀之眾,最厲害的不是當今聖上親建的隆善寺,而是天師道。


    當代天師張元吉並不在京中,打點京中事物的是張元吉師叔周應瑜和李文英。


    上一代天師張懋丞坐化時,便是此二人入京稟報,太上皇建南極觀供奉其遺體。


    足見皇家對天師道的敬重。


    太上皇就欽命此二人,留在京中,執掌京中道家事物。


    這兩個人也因為太上皇一道聖旨,雞犬升天。


    曹吉祥站在朝天宮前。


    深吸口氣:“封門!”


    他一甩官袍,大步流星踏入朝天宮中。


    接待他的小道士請他稍待,然後去請李文英。


    李文英身材清瘦,手持拂塵,臉色緊繃,不苟言笑:“曹公公,朝天宮乃道教牛耳,可不是爾等可撒野的地方!還請一幹人等,退出朝天宮!”


    李文英先給曹吉祥一個下馬威。


    “本督宣讀皇爺口諭,爾等跪下聽旨!”曹吉祥又來這招,借皇帝大旗殺人。


    李文英卻跪在地上。


    待曹吉祥宣讀完口諭後,便站起來:“朝天宮接旨。”


    見李文英這麽聽話,反而把曹吉祥整不會了。


    “將觀中香火全都交出來!”曹吉祥冷哼。


    “朝天宮接旨謝恩!”


    李文英居然衝著紫禁城的方向跪下行禮,高唿萬歲。


    曹吉祥真懵了,天師道乖乖把香火都交出來了?


    以後燒香可都要買了,難道天師道有金山銀海?不差這點小錢?


    還是懼怕咱家?聞聽咱家在寺廟中殺人,所以怕了?


    他看了眼湯序,傻傻道:“咱家威名赫赫?”


    湯序翻個白眼,都不知道怎麽接。


    是啊,咱家是造反餘孽,皇爺高抬貴手,饒了咱家一條狗命,連京中販夫走卒都罵咱家一聲閹豎,看看那隆善寺毗僼如何對咱家的?


    而這朝天宮,乃天下道門魁首。


    李文英更是當代天師的師叔,為何這麽好說話呢?


    奇哉怪也。


    有鬼!裏麵絕對有鬼!


    曹吉祥反而坐下來了:“李道長,這朝天宮,是不是有不該有的人啊?”


    “來人!封門,搜!”


    “任何人站在原地,不許動!”


    朝天宮裏一定有鬼!


    李文英臉色微變:“曹公公,您這是幹什麽?”


    “您要封門,貧道同意了;”


    “您要收攏香火,貧道也按照聖上旨意來辦,為何還要難為貧道?”


    見曹吉祥麵露懷疑之色,李文英苦笑:“不瞞曹公公說,吾師兄周應瑜道長即將兵解,敝觀上下嚴陣以待,所以不想惹麻煩,請曹公公理解。”


    “兵解?咱家還沒見到得道高人兵解呢,李道長,可否賞個麵子,讓本督觀禮啊?”


    曹吉祥一個字都不信。


    他篤定朝天宮裏有問題!


    這些道士是什麽貨色,他太清楚了,向來捧高踩低,最是勢利的貨色,忽然這麽好說話,鬼才信什麽兵解呢。


    道士斬斷紅塵,有什麽感情可言?


    他不信李文英和周應瑜有多麽深的感情。


    周應瑜兵解,那就死唄,其他人還不照樣活著?


    指不定李文英心裏多高興呢,沒人跟他搶奪權力了。


    再說了,廟觀最是吝嗇,像貔貅一般,隻進不出,如何舍得花錢買香?不跟咱家爭破腦袋,才有鬼呢!


    哼,這朝天宮一定有鬼!


    “曹公公,兵解之事如何觀禮?”


    李文英見曹吉祥態度堅定,苦笑道:“貧道聽聞山東大澇,災民遍地,朝天宮想出一份力,捐贈一些錢糧給山東,您看如何?”


    “嘿嘿,咱家可不是官老爺,誰死誰活,咱家不在乎。”


    曹吉祥陡然抽出腰刀,架在李文英的脖子上:“咱家就聽出來,你在拖延時間!”


    “當咱家是傻子啊!李文英!”


    “來人!搜!”


    “任何異動之人,殺!”


    曹吉祥瞪圓了眼珠子,死死盯著李文英:“說,這觀裏究竟藏著什麽?”


    “什麽藏著什麽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貧道與你好說好商量,你偏偏懷疑貧道!”


    “好,你去搜你去查,倘若搜不出來什麽,貧道就去聖上麵前討個公道!”李文英惱了。


    “不用去皇爺麵前討公道了,去閻王爺那裏吧!”


    曹吉祥猛然收刀,卻忽然迴手劈翻那個接待他的小道士:“本督就在這裏。”


    “今天搜出來東西,本督要你的狗命!”


    “若搜不出來,本督就引頸就戮!”


    “你、你是瘋狗嗎?為何殺人?貧道徒兒何辜?”李文英看著徒兒被砍死,怒吼。


    “本督走了上百家寺廟了,殺了十幾個和尚,你說本督瘋沒瘋?”


    “一個小道士,咱家想殺便殺!”


    “就是你,就算咱家殺了,你上哪說理去!”


    “今天,咱家就是你們朝天宮的天!”


    曹吉祥給湯序使眼色,讓他快搜,朝天宮裏一定有鬼!


    殿門外,傳來湯序的訓斥聲:“倘若搜不出來東西,營督會死,死之前,把你們統統送上路!一起走黃泉路,聽到了沒有!”


    李文英身體一軟,都這樣說了,能搜不出東西嗎?


    “曹公公,您究竟要什麽,您與貧道說實話,隻要朝天宮有的,貧道都可送給公公。”


    李文英無奈,道士也怕槍杆子啊。


    何況是一群瘋子呢。


    隻能和曹吉祥商量:“陛下的聖旨,貧道悉數遵從,倘若曹公公還有不滿意之處,請說出來,貧道改,改,行嗎?”


    “牛鼻子,你今天太好說話了。”


    曹吉祥冷笑:“若換做別人,也許被你糊弄過去了,以為天師道高人自有高人風範。”


    “但咱家是什麽人?咱家在宮裏待了多少年了?與你打過多少次交道?與天師道打過多少次交道?”


    “你們是什麽貨色,咱家不清楚?”


    李文英著急解釋:“曹公公,貧道師兄兵解,是一等一的大事啊,這……”


    見曹吉祥當放屁,他隻能說:“陛下對朝天宮恩重如山,貧道能做什麽壞事?”


    “也許是有人在逼你呢!”


    “你能執掌朝天宮,可不是皇爺的功勞,是誰,不用咱家說明了吧?”


    曹吉祥心中隱隱有猜測:“把朝天宮所有道士,召集過來,咱家一個一個看!”


    “這!”李文英猶豫。


    “這什麽?心虛了?”


    曹吉祥把刀指向了其他道士:“別逼咱家再殺人!”


    “貧道師兄……”


    “夠了,你師兄什麽時候死、怎麽死,咱家不感興趣!”


    曹吉祥厲喝:“咱家讓你召集全部道士,若不聽話,咱家就命人大開殺戒,從這裏開始殺,殺到有人說出來為止!”


    “李文英,你還不知道吧?”


    “咱家帶來的都是什麽人?都是從詔獄、監牢裏提出來的窮兇極惡之徒,他們可沒什麽良知,就喜歡殺人!”


    “說不定有變態的,喜歡清秀的小道士呢,萬一有更變態的,喜歡老道士,嗬嗬嗬!”


    噗通!


    李文英身體一軟,跌倒在地上。


    曹吉祥蹲下來,拍拍他的臉頰:“你也可以告訴咱家,倘若你自己說了,咱家向皇爺稟明,算你立功。”


    “倘若是咱家搜出來的,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你要想清楚啊,李文英!”


    李文英打開曹吉祥的手,慢慢爬起來,猙獰道:“好,曹吉祥,你公報私仇,夠狠!但這一場,天師道早晚討迴來!”


    但把朝天宮翻遍了,卻什麽也沒搜出來。


    曹吉祥目光閃爍,朝天宮太大了,藏幾個人太容易了。


    主殿外,站著上千名道士。


    若逐一甄別,幾天都查不完。


    “周應瑜呢?”曹吉祥站在門口。


    “貧道師兄即將兵解,如何出來?”李文英大怒,聲稱要入宮去告曹吉祥。


    “抬出來!”


    “你!”李文英氣壞了。


    曹吉祥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去!”


    李文英不敢跟刀子講道理,讓五個人去抬。


    “管事的都站出來!”


    曹吉祥目光閃爍,招唿幾名巡捕丁過來:“咱家指,你們殺!咱家指誰,你們殺誰!”


    一聽這話,李文英嚇壞了,連連說不能殺人啊。


    “滾一邊去!”


    曹吉祥推開他,持刀叉腰站在台階之上,高聲道:“咱家就問一遍,聽好了!”


    “你們觀中,是否收留了很特殊的生人,這人見不得光,想來呆在朝天宮的時候也不短了,你們當中,必然有人見過他。現在,咱家讓你們把他找出來!”


    “咱家數三聲,三聲殺一人!”


    “咱家不管此人是否無辜,指到誰,便是誰倒黴!”


    “被指到的也不要怪咱家,怪隻怪那個不說實話的人,你們下地獄的時候,恨你們的同道吧!”


    “一!”


    曹吉祥剛數了一聲,就指了一個道士。


    噗!


    一個巡捕丁扛著大砍刀,斜著一刀,把那道士腦袋削下來,腔子噴子,手指頭還在動彈,過了好半天才砸在地上。


    “二!”


    曹吉祥又指了一個人。


    噗!


    大砍刀落下,又一個道士倒在血泊之中。


    “曹吉祥,你要報複衝我來!不要殺我天師道道眾!”


    李文英炸了,一把推曹吉祥個踉蹌:“天師道乃道教牛耳,你今日胡亂殺我道眾,貧道一定要你給一個說法!”


    “三!”


    曹吉祥懶得理他,又指了一個道士。


    那個道士想反抗,卻出來兩個巡捕丁按住他,也給剁了腦袋。


    三個數,殺了三個人。


    剛才不是說,數三個數,殺一個嘛!


    “四!”


    曹吉祥又數了一個數,又一個道士被殺。


    可笑的是,上千名道士,被上百名巡捕丁管著,眼看著同道被殺,隻會自己哭,連反抗都不敢。


    “五!”曹吉祥又數數了。


    又一顆人頭落地。


    “不能殺了,不能再殺了!”李文英抱住曹吉祥。


    “李道長,要不你來殺?”曹吉祥睨著他。


    李文英臉色一白,居然嚎啕大哭。


    天師道經記載李文英出生時,有菊香滿室,紫雲覆屋,三日乃散。四歲效作禹步,感雷聲隱隱,人以為偶然,命在步,雷輒大震。乃授儒經玄秘,日記萬言,文章書法卓冠時彥。


    結果,這樣一個高人,遇事隻會哭鼻子。


    “六!”


    又一顆腦袋落下。


    “不要殺我,我說,我說!”


    一個道士連滾帶爬的出來:“在三清像下麵!”


    曹吉祥給湯序使眼色,快去找。


    他勾勾手指,讓人把這名道士帶上來,近距離問他:“你是怎麽知道的?”


    “貧道給他們送過飯!”


    一聽是他們,曹吉祥立刻問:“幾個人?”


    “五個人!”


    曹吉祥臉上露出了喜色,大魚啊!皇爺心心念念的大魚,被他抓住了!


    “好,隻要抓住他們,咱家重賞你!”曹吉祥拍拍他的肩膀。


    那道士卻哀求道:“隻求你不要殺貧道師兄弟了,不要殺了!”


    “你有此善心,咱家便成全你。”


    曹吉祥扭頭看向李文英:“李道長,倘若被咱家找到了不該有的,別說是你,就是這朝天宮,也得塌!”


    李文英低頭不語。


    很快,湯序迴來說沒有,三清像下麵確實有一個密室,但裏麵沒人。


    曹吉祥猛地看向那個出首的道士。


    那道士跪在地上:“貧道沒說謊,沒說謊啊!我師兄也看到了,裏麵確實有五個人啊!”


    五個人?


    曹吉祥腦海中電光一閃。


    方才他讓人去抬周應瑜的時候,好像走的是五個道士。


    抬擔架,用兩個人,最多用三個人幫忙。


    怎麽用五個人呢?


    壞了,那五個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跑的!


    “湯序,帶人去抓那五個人!”


    曹吉祥一把將李文英薅了起來:“說!那五個人去哪了?”


    “什麽五個人,貧道不知道啊?”李文英滿臉懵。


    “還不說實話!”


    曹吉祥鬆開他,退後兩步,掄起一刀劈在他的胳膊上。


    李文英慘叫一聲。


    曹吉祥卻狀若瘋魔,抽出刀繼續劈,劈劈劈,往死裏劈他這條胳膊!


    “他娘的,怎麽砍不斷呢!”曹吉祥滿臉是血。


    把李文英薅起來:“在哪呢?”


    李文英也傻了,他沒想到曹吉祥敢對他下手啊。


    “你再不說,咱家把朝天宮殺幹淨!所有人都要死!”曹吉祥退後兩步,繼續劈砍他的那條胳膊。


    李文英另一隻手去攔,結果被劈中手背,半隻手掌掉在地上。


    “殺!”


    曹吉祥瘋了。


    若不把大魚抓出來,他這條命也交代在這了。


    反正都得死,那就一起死吧!


    巡捕丁對著道士下手。


    “不要啊!我說!”李文英道心崩了。


    他以為自己心如鐵石呢,但看著徒子徒孫倒在血泊裏,他也慌了。


    “快說!”


    “在貧道師兄那裏!”李文英絕望的閉上眼睛。


    曹吉祥抓著李文英,帶人去周應瑜的修煉之所。


    卻撲了個空。


    周應瑜也不見了。


    “貧道師兄沒兵解,隻是托詞。”李文英說實話了。


    之所以說周應瑜兵解,是為了應付曹吉祥。


    因為看見曹吉祥率領巡捕丁闖入朝天宮,進宮便要封門,他們以為是奔著那幾個人來的呢。


    所以周應瑜和李文英商量出這條計策。


    對外說周應瑜兵解,其實是周應瑜假死脫身,等到風聲過去,他秘密返迴江西龍虎山,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卻不想,曹吉祥鼻子這麽靈。


    “這五人,究竟是誰?”曹吉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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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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