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家最老的太婆手勁倒沉,一把烏木杖擲得虎虎生威嘛。」明褒暗眨的話用再淡漠不過的口吻說出。


    秋篤靜撇過頭想瞧他,如魚兒滑溜的身子被他再度扣緊。


    下一刻,他掌心透出熱度,在她挨了重擊的背央徐徐摩挲隨那透膚滲骨的掌溫,她徐徐吐出一口氣,像一直來到此際才明白過來,挨了大太婆那一記烏木杖,她內息確實走岔,於是一口鬱息堵在胸臆間,直到這時終才泄出


    「謝謝你白凜」然,想到太婆們,即便吐出悶氣仍覺得悶啊。


    瞅著麵前枯黃小草,她深吸口氣重振精神,問:「你怎麽來了?」


    「不想我去?」不答反問,淡然卻銳利的語調充分展現內心不悅。


    白凜其實沒搞懂為著何事發怒。


    是巫族那群老虔婆惹了他?


    是她迫使他急奔下山?


    抑或是她為了他傻傻挨打?


    更或者,是他突然有所體悟,他與她的親人、族人之間,她將來勢必要做出抉擇,而他竟無全然把握?


    她不來跟隨他,對他而言的確損失重大。


    對!所以他才會如此這般的氣悶不快!


    被他按住的大姑娘猛搖頭,這次很堅持地翻過身,她胡亂抓著衣物掩在胸前,腦袋瓜枕在他大腿上,略急辯駁——


    「沒有不想你來!你來,我很喜歡的,真的隻是本想先尋個適當時機,跟族裏長輩們提提咱倆的事,想說先打個招唿,讓太婆們心裏有個底,結果實沒料到會成眼下這樣。」蹙起的眉心很快舒平,她衝他笑了笑——


    「不過沒事的,這幾日先在外避避風頭,等太婆們心氣順了些,我再迴去負荊請罪。老人家向來疼我,還有竹姨也會幫我說話,會沒事的。」


    她這是強撐,說些粉飾太平的話試圖安撫他。白凜看在眼裏,心知肚明,那群老虔婆怎可能允她跟了他?


    隻是不允又如何?


    他如果非得她這座「爐鼎」不可,大可以拐她私奔,如她的散仙生父拐走她的大巫親娘那樣,氣得巫族老太婆們頭頂生煙、口嘔鮮血,想著就痛快不是嗎?


    再者,她是喜愛他的。她喜愛上他,所以每每相見,次次臉紅。


    她既對他動情動念動心,要拐她長留身邊又有何難?


    俯看那張被墨黑散發圈圍的鵝蛋臉,小小的,甚是秀美,發絲被他的白袍襯得格外柔軟烏亮,眸子帶水氣,自身卻似不知,微啟的粉唇欲言又止,想再說些什麽,又像等待他說出一些什麽


    他心口有火淌過,微燙,唿吸莫名有些沉濁,語氣卻冷冽——


    「我本修煉元靈以補虛元,是感應到你狀況有異才下山直闖巫族村。」


    「我沒事的。」秋篤靜遂將事情大略說過,包括協助武林盟查案以及林中遇埋伏之事全數道出。「手背上的入符圖紋突然躁動起來,我也就放手了,不是自個兒想那麽做,但在那當下,好像應該聽從身體與神識,也許一口氣化煉太多,是有些吃不消」


    她蹙起眉心,小小苦惱。「白凜,要不內丹你還是取迴去吧?放你那兒妥當些啊。」倘使她被太婆們逮著,老人家扒她的皮就算了,至少那顆養著千年道行的金珠子不會被奪。


    「你是我的「爐鼎」,就該好好養著內丹,我取走算什麽?」他聲音更冷,眉目亦是,好似她想棄守,怪她不負責任。


    「你還允了娶我為妻呢!」她擔心弄丟內丹,他卻這麽說,聽了不禁著惱。


    她離開他腿上坐起,背著他將衣物穿妥,頰兒略熱,有些後悔嗆他那句,像強逼他似但,確實是她逼迫他呀。


    大姑娘想嫁還得使強硬逼,她秋篤靜混到這分兒上也真長進。唉


    身後男人忽道:「我不知你如何想,但我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一聽他言語,明明清冷到幾近漠然,但每字彷佛又有十重音色。


    秋篤靜倏地迴身,與他四目相接,那黑藍雙瞳幹淨雋永,她一下子就陷進去。


    白凜又道:「凡人嫁娶,大媒大聘大宴請,拜天拜地拜高堂,你要的若是那些,我能在結界幻境內滿足你所有念想。而在真實世間,你要我上巫族村提親的話,我也能照辦」略頓。「說實話,我還挺想鄭重地會會你那群太婆老祖宗。」


    秋篤靜原本還覺氣惱,此時則是深深無奈。


    要他娶她為妻,那時衝口便出,沒想許多的。


    他痛快答應,她隻覺開心歡快,亦沒仔細去想後續該怎麽做。


    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或者她要的,其實也僅是這樣罷了。


    她不能舍他,不能舍竹姨、姨爹和太婆們,她不能舍也不要舍,魚與熊掌她皆要得,既是如此,與他這樣做成夫妻,彼此心裏有底,豈不很好?


    「你不要跟太婆們鬥啊」她先前太天真,以為老人家至少會聽她解釋幾句,大夥兒心平氣和,沒想到是喊殺就開打。她和他的事,是需要慢慢琢磨的。


    「沒要大媒大聘,不用三拜天地高堂,我們這樣,就這樣,也是好的。」


    白凜見她低眉揚唇,話中已無方才的火氣,而是沉靜輕柔,他心頭又是那種被火淺淺灼過之感,然後那話不知怎地就逸出薄唇——


    「雖無大媒,但我確實給你聘禮了。」


    「啊?」


    他慢條斯理道:「我那顆涵養千年的內丹,你收了去不是嗎?那就是聘禮。」


    美顎微抬,俊鼻自然揚高,又在睥睨眾生。「這份聘禮上天入地,還沒誰拿得出手,你可得仔細收妥了。」


    「唔」


    【第九章】


    他拿千年內丹來聘娶她,而她呢?


    嫁妝正是她這一具氣血香濃的肉身嗎?


    他把命送給她,囑咐她仔細收妥,是要她以精氣神滋潤迴去唔,細想想,再想想,好像她占的便宜多些,正如他所言,這份聘禮上天入地真沒誰給得起。


    盡管他麵上霜色未褪,秋篤靜卻覺心中甜蜜。


    他待她以誠,情深意重,這般情意其實是相往十年的情與義,無關男女間的情愫,她是明白的,卻無法不想,覺得或許有沒有可能,他不會再心心念念非紅繯不可?


    他看上她,眼界裏僅有她,能否成全她這樣的夢?


    她撓撓臉,下意識撫著燙耳,點點頭道——


    「自然是要好好收妥,既是聘禮,就是我獨有的,誰都別想覬覦。」


    天狐大人似有若無哼了聲,偏冷的五官輪廓隱約柔軟了些。她望著,淺笑變成咧嘴笑,眸子彎彎兩道,沒忍住就探去拉他的袖、他的手。


    白凜被動由著她,心中淺淺流火忽然滾燙加劇,突生出一種欲拉她入懷緊緊擁住、再以唇堵住她小嘴的衝動。他迷惑蹙眉。


    他此時此刻是想跟她雙修神煉,才渴望那麽做嗎?


    秋篤靜不知他思緒起伏,與他修長優美的五指交握好一會兒,心漸定,她倏地記起什麽,背脊一挺,眉眸軒張。


    「對了,有件事挺古怪啊!咱們在林子裏遭埋伏,動手偷襲的那些人盡是中原武林各大家的子弟,那些人明顯遭受操弄,神魂被奪。一開始對打,我便聽到「混世魔」錢淞張聲高喊,他提到什麽我教教主神能,號令座下使徒前來」歪著腦袋瓜努力想。「啊!還提到教主什麽神功蓋世,能驅使鬼神等等。」


    她拉拉他的手尋求認同——


    「白凜,你不覺奇怪嗎?能驅使精魅入魂,能操縱使徒,而且被稱作使徒的那些人,還都是一些頗具武功底子的好秧子,怎麽想都不像尋常凡人的手筆,倒像像」


    「像玄宿的作風。」白凜淡淡吐出。


    剛才聽她約略敘說時,他心裏已有底。


    秋篤靜重重頷首,將他的手抓得更緊,眸底卻迸發出隱隱興奮的光點,彷佛她焚膏繼晷、日夜匪懈追蹤一件無頭公案,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啊終於,終於獲得那光明一霎,眼前迷障始去。


    「所以有何想法?」她問他意見。


    「看來,得尋到這位神能教主隱在何處,好好確認一番。」


    她苦笑。「我瞧「混世魔」錢淞不見得清楚,他沒被當作使徒,應該近不了教主身邊。倒不知那幾位遭奪舍驅使的年輕男女如何了?若然清醒,說不得還能問出點蛛絲馬跡咦?」瞥見男人一副百無聊賴樣兒,她腦中銳光疾閃——


    「白凜,你有法子?!」


    「你可知你那手「化煉」之術實在不如何高明?」


    這是說到哪兒去了?秋篤靜眨眨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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