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糊勾唇,眼睫顫動,終於張開眸子,還慢吞吞眨了眨。


    熟悉的竹榻軟墊,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幾張麵容。


    她像躺棺材似直挺挺躺在竹苑寢房內,上方懸著五張臉,竹姨、湘兒和太婆們,另外尚有幾個沒擠靠過來的太婆圍在榻邊。


    「靜兒啊」秋宛竹見她醒來,重重鬆了口氣般地雙肩一垮。


    秋篤靜眸珠溜來溜去,被盯得很迷惘,因為太婆們簡直是目露兇光了!


    秋宛竹歎氣。「我聽你巡捕房那幾名新手說,你們協助武林盟追查一宗大案,今日才會遭到突襲你驅使了手背上的入符圖紋,不記得了嗎?」


    秋篤靜「啊」的一聲從榻上彈坐起來。


    「馬六他們我巡捕房那幾個小家夥無事吧?還有武林盟那邊傷亡如何?還有、還有「混世魔」錢淞,他若被刺死可就賠大,如今取供定能輕易許多,要叫他棄暗投明啊!是了,還有那些黑衣客,他們」陡然一頓,她表情怔愣,記起體內靈能是如何爆發,如何一舉拔出占據黑衣客心魂的精魅。


    有十來隻吧。她想。


    難怪會被帶迴竹苑,這兒離與鄰縣相接的那片林子並不很遠,她的入符圖紋異能大動,肯定驚動整座巫族村。


    「你問的那些人大多無事,即便有傷也已治療,倒是你啊!」話沒能道盡,秋宛竹被太婆們擠出去,連湘兒也被拉開。


    秋篤靜正仔細聽著,突然摻過刺磷粉的朱砂往她眉間畫來,太婆們先是一人一邊扣住她雙手,再添上兩個老人家分別按緊她左右兩腿。


    持刺磷朱砂朝她猛撒猛畫的是三太婆,她天靈穴更被三太婆以指印壓住,老人家騰出枯瘦的一手繼續在她麵上、身上入符畫咒,口中疾念——


    「雲舞翔翔,招搖靈旗,七星入主,烈騰八荒!妖孽,現身!」


    太婆們的奇襲不過須臾,秋篤靜一張麥色秀顏已被畫滿巫符。


    她根本傻住,傻得無比徹底,嘴還張得開開不曉得合上,而太婆也沒跟她客氣,枯指一探就去拉她的舌,兩下輕易在舌上畫下一個符。


    秋宛竹和蕭湘在太婆築起的人牆外圍急得不得了,蕭湘人小言微插不上話,隻能努力跳竄想看清楚裏頭,秋宛竹則急嚷著求太婆們歇手。但老人家固執得很,秋篤靜分明是被妖孽纏身了,巫族長久以來未遇這般大妖,一道道巫術和陣法都備妥,不收此妖誓不歇!


    「太婆,我不是唔我沒有唔唔那個唔唔哇——這個會痛啊!」秋篤靜好不容易迴神,費勁兒忙要辯解,柳條與桂枝紮成的把子開始掃她的臉,並抽在她身上、腿上。不是挺疼,但還是會疼啊!


    「老三住手。刺磷粉、朱砂沒有用,靜兒不是被奪舍。」


    蒼老威嚴的嗓聲一傳進寢房,秋篤靜「唉——」地籲出口氣。


    刺磷朱砂嚐起來頗苦啊,舌尖還麻了,她伸出舌頭想吐口水又不敢,隻得對那手拄烏木杖、邊讓婆子攙扶著踏進房的黑衣老太慘慘喚了聲。「大太婆」


    「大姊,可是靜兒她明明太不對勁兒啊!」分明有鬼。所以柳條打鬼、桂枝纏鬼,全都派上場。


    「靜兒,過來。」大太婆沒理會自家老三,僅專注看著秋篤靜。


    「是。」太婆們終於鬆手,她七手八腳下長榻,連靴子都不及穿。


    「跪下。」


    「是。」


    房中陡靜,靜得令人心慌。


    秋篤靜聽話下跪,直挺挺跪在大太婆跟前。


    她的下顎被太婆輕輕勾起,看著那雙深黝黝的老眼,瞳仁正定,忽而間有種被看透的惶惑襲上心頭。


    太婆緩緩以指點觸她眉心,又靜一會兒,布滿皺紋的褐臉似見淡笑——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還有小七,咱們巫族「落月七星陣」也該晾出來曬曬!」


    「大姊?」幾位太婆全瞠了眸,秋宛竹亦是。


    「大太婆?」秋篤靜心音加促,很無所適從。


    老人家語氣驟狠,厲聲道——


    「你體內入了天狐內丹,少說也有千年道行,這西南大地除了地靈大神所護的那頭狐有這等實力,誰有?!那妖狐到頭來竟拿你當「爐鼎」修煉,欺咱們巫族沒人了嗎?此顆內丹此時不取,更待何時?布陣!」


    老大一發話,眾位平時皆慢悠悠過活的太婆們真如大聖爺附身,寢房雖不夠寬敞,亦能即刻占住該落的方位,團團將秋篤靜圍困。


    「太婆,不是的!您聽我說啊——」


    砰!


    誰也未能料及,就算身為巫族長老之首的大太婆亦是連想都沒想到,有一天,這一頭與巫族互看不順眼的九尾雪天狐,會大刺刺闖進滿是巫族入符結界的山坳小村裏,直接衝撞她們一幹巫女!


    在場沒有不傻眼,唯有秋篤靜。


    九尾雪天狐彷佛虛空乍現,但她知道他不是,巫族村四周布著古老符咒,虛空挪移之術難以施展。他就這麽闖入,還粗暴地撞塌一麵竹牆,太婆們不得不退避,剛圍成的陣法立即破功。


    「白凜!」秋篤靜撲騰過去擋在狐與人之間。


    大太婆迴神甚迅,當空一道淩厲咒寫逼到九尾狐麵前!


    秋篤靜根本擋不住亦不知該如何擋,隻能跪下來求老人家停手,卻見天狐甩動一條長尾,「啪嗞」厲響,巫族咒寫瞬間被彈散,但狐尾末端也現出點點焦黃,散出燒焦氣味,不過在極短瞬間又恢複白如新雪的毛色。


    彈開巫族咒寫而引發的小灼痛令天狐相當不痛快,九尾揚高,收顎眯目,大有此時此地欲一決勝負的神氣。


    「白凜不要!」秋篤靜忍淚大喊,此一時際,太婆手中的烏木杖擲飛過來!


    那柄烏木杖伴在大太婆身邊少說一甲子,是上一代巫族長老傳承下來的法器,她親眼見過大太婆以烏木杖一口氣收拾掉二十來隻作亂的精怪,端是厲害。


    此時烏木杖擲來,白凜不能傷上加傷,她亦不敢對老人家不敬,更怕白凜被激得鬥性大起,真要無力可迴天。


    她遂旋身抱住天狐,烏木杖杖頭重重擊在她背央上,落地!


    她忍痛悶哼,忙道:「快走!白凜,快走,拜托,走啊!」


    再不走,待太婆們手握法器開出陣式,一場衝突絕對躲不過!


    「快走——啊?!」秋篤靜身子忽被他兩根長尾卷住,甩上狐背,待她記起得唿吸吐納時,入鼻進肺的盡是霜冷秋風。


    九尾天狐聽她的話快走,把她也一並帶走!


    但,目前似乎隻能這樣做,她若留下,長輩們豈肯幹休,定會強取內丹。


    身後隱約傳來太婆們和竹姨的驚喚,她在狐尾的圈護中迴首去看,山坳邊上的竹苑已離得甚遠,彷佛有幾個黑衣藍裙的老人家追出幾步


    驀地,天狐竄下一道拱高的丘坡,竹苑與老人們全消失在她眼界。


    對不起啊太婆


    還有竹姨


    對不起對不起啊


    天狐撒足奔馳,離開好幾裏外。


    一片落葉當麵掃來,秋篤靜撇開臉避過,待將臉轉正、張開眼,一人一狐已落在凜然峰上。


    長距離的虛空挪移相當耗費真氣,而凜然峰離巫族村不算近,秋篤靜對白凜以真身做出大挪移之舉尚感驚訝,他此刻卻突然化作人身,未等她發話,竟一把將她拉進幻境中。


    她瞠眸,四下張望。


    「你已能下結界了」盡管是一個山坡起伏、與真實所在相差不遠的幻境,亦令她大感訝異。


    坡地枯草間有小溪蜿蜒,再多就沒了,與他先前百花綻放、草木蔥蘢、蝶舞蜂喧的景致大大不同,顯得簡單許多,自然所使的真氣亦少些。


    「你何必勉強?」她輕喃了聲,心緒明顯低落。


    「你說呢?」白凜俊麵微寒,連嗓聲都冰冷,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條雪白巾子,往溪裏浸濕再擰了擰,不由分說便往她臉上貼去。


    「你幹什」瞥見白巾上盡是紅色,一下子醒悟——她滿臉都是刺磷朱砂,連耳後和頸部都是,模樣肯定滑稽,但她如今連自嘲的力氣都沒了。


    他拉她坐在溪畔,兩人靠得更近。


    定定看他冷逸五官,她由著他擦拭,想哭,眸眶泛熱,但她沒讓淚掉下來。


    巾子又在溪裏洗過三次,白凜才真將她的臉拭淨。


    他適才肯收斂,沒在巫族村將事鬧大,很大原因當然是她。


    他若不走,她受那些惡毒老虔婆打罵不還手,必然會傷得更重。


    丟開巾子,他出手迅速地解她的腰帶和上衣,將她扯向自己。


    「白凜?」秋篤靜撲在他大腿上,上身衣物被扯至腰間,纖背因突然裸露而繃起,然後是他的指撫過她背央,刺麻刺麻,引起方寸陣陣波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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