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模樣約十五、六歲,名叫紅繯,跟在白凜身畔已有六個年頭,她聽他提過,說是當初掃蕩老鬆林時拾來的一頭赤地狐精,她見過赤狐的真身,當真可愛稚幼,而幻化成少女的赤狐則美得教人驚心動魄。


    循著紅繯好奇的注視,白凜突然側首瞥了過來。


    當場逮到她舉著一臂欲伸不伸的可笑樣。


    「呃紅繯端水來了,你、你用她備來的巾子擦嘴吧。」尷尬地咧咧嘴。


    豈知白凜大人坐姿如月下寒梅端然不動,若真動了,也僅微挑秀眉、略揚雪顎,明擺著要她把該做、欲做的活兒幹完。


    秋篤靜飛快瞄向紅繯,九成九是因心動了,所以心發虛,平時辦案追查多麽的火眼金睛,此刻從少女臉上竟瞧不出個所以然。


    她收迴眸光,還是將巾子貼上白凜的唇畔輕輕擦拭,心裏靦眺,卻也很甜。


    「你臉好紅。」淨過臉後,他雙目輕眯。「為什麽?」


    「嗄!什麽臉紅,才沒有」再次覷向一邊,發現少女已然不見,一頭毛色光亮的小赤狐在不遠處的坡棱上奔跑,與蝶兒嬉戲。


    她再次看向眼前男子,鎮靜道:「你這兒初夏時節,我穿的是秋裝,即便臉紅發熱,那也也屬尋常啊。」


    白凜不作聲,又端看她好一會兒,看得她一顆心都快躍出喉頭,頰如霞燒。


    也不知他信不信她胡謅出來的借口,僅聽他高傲一哼,狐狸美目移向前方景致,似乎也被活潑躍動的小赤狐吸引了去,看得專注。


    秋篤靜暗暗籲出一口氣,目光隨他看去,打破沉默——


    「春天時候,我遇上小黧哥哥了,在半山腰一處澗溪,牠來到溪邊喝水,我也蹲在溪邊掬水要喝,一抬眼就瞧見牠。」


    他讓重傷且妖化甚深的黧狐沉睡好些年,而後將迴歸淨化的狐野放了。


    知她心中掛念幼時小友,即便黧狐已忘卻前塵,她的小黧哥哥早就不在,她仍會牽掛。於是他領她進入元神,帶她越過虛空,透過他的眼去看那隻野放的黧狐,讓她見到她的小黧哥哥活得甚好,無比的單純自在。


    「定然是我胡思亂想,真覺牠也識得我,牠眼睛圓碌碌盯著我直看,好生無辜,可愛到不行,白凜,你都不知我忍得多辛苦,千忍萬忍的,才忍著沒把牠逮迴去養。」晃著螓首撓臉歎氣,「小教頭」該有的凜然風範蕩然無存。


    她覷著他潤玉側顏,他不給迴應,僅是有一口、沒一口地飮著玉露酒。


    吞咽酒汁時,他微仰的姿態讓喉結輕輕滑動,下顎至頸項的弧線優美動人。


    隻是他怎麽了?


    彷佛又是心有靈犀,她疑惑甫生,白凜咽下酒汁已淡淡啟口——


    「我覺得,你應該不是我的「渡劫」。」


    秋篤靜聞言愣住,實不知話題怎一下子牽扯至此?


    修仙者若衝關「渡劫」成功,接著就剩「大乘升天」,他說她不是他的「渡劫」,表示她並非阻他修行的那一個,那算得上好事是吧?


    將他手裏的酒壇抱了來,灌下一口,抬起手背用力抹嘴。「你何以確定?」


    白凜將她搶酒喝、還喝得粗粗魯魯之舉看在眼裏,心裏微覺怪異卻未深思。


    他徐慢答道,「我沒想吃你,是當真毫不動念。在各路精怪和修仙成魔者眼中,你依然是塊絕頂美味的香餑餑,我知道你香,也嗅到氣味,想一口吞掉隨時可以,但我不想。」睨著她,神態似笑非笑,最後將目光遠放。


    靜過幾個唿息,才聽他繼而又道——


    「我對你這個「天王大補丹」毫無念想,欲望不生,元靈清淨,看來該「渡劫」成功,但內心並無衝關得道的至喜至樂,所以才覺你非我修行中必煉之劫。」


    初相識時,他曾說,食她不食全在意誌和欲念之間。還道她可能就是他等了許久的那個「渡劫」。


    十年歲月悠然,擁千年道行的他也許沒將短短十載放在眼裏,於她則不然。


    今日忽而聽他說出這樣的話。


    毫無念想,欲望不生。


    盡管明白他指的是「食不食她」這事,可聽進耳裏偏就不太好受。


    莫名生出一股失落勁兒,像牽扯輕了、羈絆淡了,悄悄悵惘。


    她依稀記得當時的他漫不經心且高傲道——


    我若要吃,定是讓你將自個兒打理得幹幹淨淨,然後心甘情願求我吃你,那才高段。


    秋篤靜,傻到犯病了嗎?還真想求他吃她呢!


    自嘲自笑,盼能自解心結,她再飮一口玉露,這會兒喝緩了些。


    「白凜,那你的「渡劫」究竟在哪裏?」


    修行層層衝關,該是這最後一道關口最最渾沌艱難。


    各人有各人的法緣,「劫」亦是,各有各的,是何劫?何時來?如何來?皆依天道,根本不能掌握。


    她望著天狐大人好看到慘絕人寰的側顏,他默然無語,她便寂靜喜歡著。


    好半晌,似沉吟凝思過,他終於開口——


    「根據狐族的記典中所載,「渡劫」往往與情相關,親情、友情、男女之情等等,渡劫不過,常是敗在情字上頭。你生父雖非狐族,不也闖不過情關?」他笑笑瞥了她一眼。


    秋篤靜心口微熱,低應了聲。「所以你迴狐族去了,去查狐族記典中關於「渡劫」的事?」略頓。「我甚少聽你提起狐族,他們待你不好嗎?」


    白凜長目忽瞠,瞳仁顫動。


    他瞪住她嚴肅的小臉,瞪著、瞪著突然仰首暢笑,一手還不住拍擊大腿。


    「他們待我不好嗎?哈哈哈,彼此彼此啊,哈哈哈,我可也沒令他們好過。」


    他突如其來大笑,秋篤靜瞧著卻有些難受,腦海再度浮現一抹獨立鬆林、目送她離去的孤影許是如此,這些年才會讓紅繯跟在身邊吧?


    心頭泛酸,想到這一點,便覺一股氣悶在胸臆間,挺蠢的,但實在沒法兒,就是欽,吃味了。


    「那既是查過記典,你待如何?」悶聲問。


    白凜笑聲緩止,彷佛當真好笑,笑得眼中都含淚花了。


    他探指揭掉眼角潤意時,目光晦暗深沉,笑未染瞳,連嗓音都顯幽沉——


    「也許就該找個對象談談情、說說愛,「渡劫」遲遲未現,我隻好來一招「飛蛾撲火」,自個兒往情裏跳。」


    秋篤靜整個傻住!


    他說真的。她瞧得出。


    此刻的他眉目倶沉,內斂堅定,他是真的想那麽蠻幹。


    他唇一扯,又道:「狐族天性多情敢愛,可惜輪到我頭上就成疏淡無感,或者他們看不慣我的正因此點隻是「渡劫」這一關非得嚐嚐情愛滋味不可的話,那就來試,你問我待如何,我也挺好奇將何如。」


    心中狂鬧,頭暈目眩,秋篤靜咽了咽唾津,喉頭仍堵得難受。


    她灌了口酒,勉強擠出聲音——


    「若要總得我是說總得有個對象,你、你可有屬意的人?」


    男人那優美透冷的唇瓣輕抿,又兀自沉吟了。


    她看他,看他專注看著在綠坡與清溪間跳躍、嬉玩的紅狐,一時間胸中如中巨錘,喉裏不斷發苦。


    是紅繯。他看上那個少女。


    想想也對,紅繯來到他身邊好長一段時候,日久生情很是自然。


    想想,真的很對。若要嚐情嚐愛,找個同樣是狐族的伴兒才正確。而且狐族專出俊男美女,他模樣生得那般好,當然要很美、很美的狐姑娘才能般配得上。


    可是再想想就是很痛很酸很苦啊,亂七八糟的滋味全攪作一塊兒,兜頭罩麵打上來,是要她怎麽樣?!


    喝酒、喝酒!


    今兒個實不該喝淡香玉露,該喝上幾壇鬼頭燒刀子才是!


    捧酒狂飲,囫圇吞棗般猛灌,酒汁都溢將出來,眼淚也跟著溢出。


    突然掌中一空,有人奪了她的酒。


    「不是沽給我喝的嗎?盡被你搶光。」白凜衝她挑眉,忽見她麵上異紅,眸心異樣,不禁怔了怔。


    「你臉又紅了。」他目光專注,不明白又疑惑,所以深究著。


    「嗬嗬」秋篤靜抹抹臉。「我是凡胎俗人,飲酒多了總會臉紅。」


    白凜神情微凝,直覺她話中的「凡胎俗人」透出點兒古怪意味,無端端發惱了、賭氣似,但又不十分確定。


    「可我似乎常見你臉紅。你來到我麵前,總是臉紅。為什麽?」


    她定定望他,眸子眨也未眨,兩丸墨瞳如潤在清水中的黑玉。


    他懂什麽?哪裏能懂?


    而她偏偏跟他生氣、跟自個兒鬧,有什麽用?


    忽而她笑了,眉心擰起、癟著嘴笑,肯定笑得難看,但總不能哭吧。


    「你在掉淚,為什麽?」他的疑問就這麽直勾勾丟來,語氣極度困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緒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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