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武林盟之所以想方設法欲活捉錢淞,據說與西邊域外聲勢漸壯的「拜火教」相關。中原幾個武林大家已有不少年輕子弟莫名失蹤,男女皆有,武林盟費盡九牛二一虎之力才掌握到「拜火教」六大堂主之一「混世魔」錢淞這條線,一路向西又往南追蹤,進到峰下城地界。


    隻是武林盟再強龍,也得拜拜巡捕房這條「地頭蛇」,如此天時地利加人和,將人誘出來活逮自然能輕易些。


    大衙的牢院半點兒也不陰暗,牢房一間接連一間環繞成一個大圈,中間是個青石板鋪就的場子,場上擺著各式刑具,件件理得發亮。


    刑具其實甚少派上用場,但擺在那兒就頗有警惕意味,而若真用上,獄吏在場子上動刑,所有犯人皆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具震懾之效。


    踏進牢院,當值的老班頭朝她努努嘴,她尚未側目去看,粗嗄嗓聲已響——


    「嘿嘿嘿,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還真都聽你的!咱是聽過峰下城有位「第一女鐵捕」,原以為會是個虎背熊腰、教人認不出前後的女人,今兒個一會,你這妞兒功夫不錯、真不錯,長得還有模有樣,嘿嘿,就不知嚐起來是不是有滋有味啊?」


    「混世魔」錢淞吊兒郎當倚在一號房能曬到日陽的角落。


    精鐵鑄造的手銬和腳繚在衙裏僅三副,一向是拿來對付最危險的囚犯,此刻就套在他粗腕、粗踝上。


    他話甫落,幾個少年新進已破口開罵,宋清恬和羅芸兩個姑娘家更氣紅了臉蛋。


    秋篤靜連根眉毛都沒動,在淡淡睨了錢淞一眼後,轉過頭朝老班頭也努努嘴。


    到底一塊兒做事久了,老班頭與小教頭姑娘挺契合,嘴一咧,露出黃板牙,朗聲道:「犯人「混世魔」姓錢名淞,不服管教,開打——」尾音還拖得長長,確保其它幾間牢房的犯人皆能聽清楚。


    錢淞一時間怔住,不知老班頭搞啥花樣,然而一號房的牢門卻「唰」一聲打開,他猛迴過神,起腳就往外頭衝。心想,即便上了腳繚難以施展,他以輕身功夫蹬個兩下,怎麽都能竄出這座牢院。


    一蹬竄至半天高,他哈哈大笑——


    「開打嗎?老子下次定然奉陪呃!」


    再要借力使勁,龐大身軀已被一股渾重的黏勁狠狠壓下。


    秋篤靜輕功對輕功,在半空使上「老猿攀梢」絕技。


    當年她這一招硬生生製伏了力大無窮的奪舍精怪,如今內力更沛然,手段更老辣,當空壓製下,瞬間把人壓落在青石板地上。


    砰!轟——


    「唉唉,破了破了,又破了呀!還當換塊青石板不花銀子啊?!」老班頭心痛嚷嚷,因場子又被撞裂一小塊。


    秋篤靜沒空理會老班頭,抬頭對看傻眼的新進們道:「把人綁到活樁上。」


    吳豐最先迴過神跑上前,幾個少年郎才七手八腳將磕到下顎裂口子又脫臼、滿臉鮮血的錢淞托起,再結結實實捆在粗木樁上。這木樁底下裝著鉸鏈,轉動連結的木齒輪子就能輕易移動木樁,所以才叫「活樁」。


    整個綁人上樁的過程,秋篤靜雙臂盤在胸前,沉靜看著,她卻不知,自個兒這淡然睥睨的神態與凜然峰上那位天狐大人是有幾分神似啊。


    說到底,也是沒法子。


    這些年在黑、白兩道磨礪,她性情越發內斂。


    姨爹教頭總說她一笑就破功,秀美鵝蛋臉上,眸子彎彎如水霧沒小橋,酒渦、梨渦全舞出來招人疼,實難立威。


    結果練著、練著,在人前果然練出肅然沉穩的模樣,甚符合「第一女鐵捕」的渾號,然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天狐大人者,整起人來都帶某種說不出的古怪惡趣。


    「大夥兒平時都對著人形木板等死物擲飛刀,今日難得有活靶子,拿來練練恰好不錯。李進,你負責搖輪子讓活樁動起。羅芸,你先來練飛刀。」


    「是,小教頭。」李進精力充沛地應聲,立即就定位。


    「唔」功夫較弱的羅芸倒有些躊躇不前。


    「別怕,喊出欲打的地方,盡量對準了練打,若失準頭唔,也無所謂,武林盟的人要留活口,咱們頂多把人弄殘罷了。」


    「呃是。小教頭。」


    這個午後,秋陽泛金,秋風颯爽,大衙牢院內被徒手接上顎骨的新進囚犯叫得十分慘烈,斷了好幾顆牙的嘴原本大罵特罵,罵到最後隻能驚叫,驚叫連連之後變成哀號,其它服刑的犯人無不股栗。


    而代管大衙事務的老佐官主簿聞聲晃過來瞄了眼,抽著老煙杆又慢吞吞走掉,沒看見啊,他什麽都沒看見


    宋清恬和羅芸聽聞「玉笛公子」明日一早將來訪大衙把錢淞領走,兩姑娘雙頰生暈,眸子發亮,最後禁不住問起——


    「小教頭,聽說「玉笛公子」李修容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小教頭這會兒見著他,可覺名實相符?」


    她擰眉思索,兩姑娘還以為冒犯天威,趕著道歉時,她才慢悠悠迴答——


    「我見過最美的。李修容不算美。」


    而此時此際,她就要去見那個「最美的」。


    前天領得薪俸,她將大半的銀錢交給竹姨,自個兒留了些零花,今日就沽了酒、買些好吃的,挎著上凜然峰。


    約莫入秋後就沒再見麵,她腳下輕功使得飛快,半點兒不覺累,反倒一股氣越使越暢,丹田飽滿。


    甫接近峰頂那片鬆林,已見白發雪影玉立其間。


    她身形略頓,定定望他,胸間模糊興起一種心有靈犀的歡快,喉中甘甜。


    白凜也不知因何要現身,隻覺氣血微騰,身隨心轉,待定神下來,與他相往十年的女子已來到不遠處。


    秋篤靜衝他笑,獻寶般拎高手中的酒食,還勾引人似晃了晃。


    見他姿態閑適地佇立不動,長目冷涼,擺出一副「不滾過來,難道還要本大爺親自迎去」的倨傲神態,她不禁笑得更歡,白牙閃亮。


    算了,早知他這德行啊,也怪她性子詭異,久沒被他嘲弄還覺想念。


    提氣再奔,眨眼間便拉近距離。


    「白凜我咦?」話未及道完,手腕教他握住一拉,僅僅一步之距,她已進入他的結界。


    鬆林沒去,取而代之的是起伏如波的青青草地,天際遼闊,白雲似糖花,小溪隨地形蜿蜒,流音清美悅耳。


    她眨巴眸子四下張望,見遠處山似佛頭青,如一整圈的圍屏環住他們所在的山坡,遠遠雲海彷佛能見銀泉飛瀑,很有「身處此山中,不識真麵目」之感。


    「唔,這次有點高山初夏的味兒。」每迴被他拉進結界內,景致皆不同,有時像故意整弄她,穿著夏衫前來,他結界內竟是冰天雪地,凍得她唇都紫了。


    「我喜歡」喜歡你。她臉紅,後頭的話隻敢在心裏說。


    俊美無端的冷顏現出淡淡然的軟意,薄唇微勾,不帶譏諷。


    「比起被凍得齒關打顫、鼻涕直流,你當然會喜歡。」


    唉,才覺他淡笑模樣真好看,一開口就來刺她了。


    她皺起巧鼻哼了他一聲。「幹麽這樣?」哪壺不開提哪壺!


    「幹麽不這樣?」就愛捉弄她,見她出糗。白凜盡量忍笑,美目仍掩不住亮光。天地間行走千年,相往的就她一個凡人朋友,是她性情太真、太實,才磨得他這冷漠桀驁的性子願意誠然相待。


    不等她再說,他寬袖順她腕處往底下一溜,截走那些酒食,找到荷葉包裹的豆包米團子,拿著便往嘴裏塞。


    秋篤靜被他貪吃模樣弄笑,心情大好,遂扯著他衣袖一塊兒席地而坐。


    「我買了不少東西呢,有甜有鹹,還有你最愛的豆皮包蛋、豆皮米團兒、豆皮豆腐花,還沽了「老棠春」的玉露,也是你喜歡的。」將買來的東西一樣樣擺出,供奉給「山大王」。


    在她純然的想法裏,喜愛一個人,隻曉得一直對他好,對他好,就對了。


    這些年她也算摸熟他的口味。


    修仙者不需五穀雜糧維持生命,但她每迴「進貢」,他還是吃得挺香,尤其是豆皮和雞蛋做成的小食,鹹的甜的皆行,帶來多少吃多少,別想有剩。


    他吃得津津有味,絕對優雅,但不忘一口接一口,清漠漠的麵容輪廓全被吃相拂軟線條,瞧著就覺唉,可愛啊。


    「公子,姑娘。」軟糯輕甜的嗓音傳來。


    秋篤靜原已取出巾子,欲探手擦拭白凜嘴角的小食碎屑,聽得這麽一喊,伸出的手登時頓住。


    一個模樣生得極美、雙眸極靈動的紅衣少女款款前來,纖手捧著玉盆盛水,水上淨巾蕩漾,正朝她和白凜屈膝盈盈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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