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風

    本篇導讀

    豳,古地名,在今陝西省彬縣附近,周滅商以前是周人聚居的地方,西周時期是周人直接統治的區域;春秋時為秦國之地。作品的年代難以細考,很可能是西周時期。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蘀。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獻豜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衝衝,三之日納於淩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注釋

    1 流:向下移動。火:大火星,即二十八宿的心宿。六月中、七月向西流下。

    2 授:給予。

    3 一之日:指周曆正月的日子。下文“二之日”、“三之日”等亦然。觱發(bi bo):寒風凜冽聲。

    4 栗烈:同凓冽,寒冷。

    5 褐(hè):粗布製成的衣服。

    6 卒:終。

    7 於:為,此處特指修理。耜(si):犁頭。

    8 舉趾:舉足下田。

    9 同:會合。我:農夫自稱。

    10 饁(yè):送飯。南畝:泛指農田。

    11 田畯:舊說周代農官,但實際上是指田神。《周禮·春官·宗伯》:“龡《豳雅》,擊土鼓,以樂田畯。國祭蠟,則龡《豳頌》,擊土鼓,以息老物。”與老物相對舉,則為神祇無疑。韋昭《國語》注:“農正,後稷之佐田畯也。”這個田畯當指周人先祖後稷時的農官,後奉祀為神。

    12 春日:指夏曆三月。載:開始。陽:天氣暖和。

    13 有:發語詞,無義。倉庚:黃鶯。

    14 懿:深。筐:盛東西的方形竹器。

    15 遵:沿著。微行:小路。

    16 爰(yuán):於是。柔桑:柔嫩的桑葉。

    17 遲遲:緩慢。

    18 采:即采。蘩(fán):白蒿。祁祁:盛多。

    19 殆:副詞,隻怕。

    20 萑(huán)、葦:蘆葦一類的植物。

    21 蠶月:夏曆三月。這是養蠶的月份,故稱蠶月。條:即挑,采摘。

    22 斨(qiāng):柄孔方形的斧。

    23 遠揚:過長過高的樹枝。

    24 猗:通掎,牽引、攀枝摘取。女桑:同柔桑。俞樾《詩經平議》:“女桑乃桑之小者,故以手引而采之,並無繩束之義。”

    25 鵙(jué):鳥名,名伯勞。

    26 載:開始。績:動詞,把麻搓成線。

    27 玄:黑中帶赤的顏色。

    28 朱:深紅色。孔:非常。陽:鮮明。

    29 秀:指草類結籽。葽(yāo):一種蔓草,又名遠誌。

    30 蜩(tiáo):蟬。

    31 其:將要。獲:收獲莊稼。

    32 隕:墜落。蘀(tuo):落葉。

    33 於:往。貉(hé):動物名,即狗獾。形如狐而體胖,皮毛是珍貴裘料。

    34 同:指冬天集合打獵。

    35 纘(zuǎn):繼續。武功:田獵之事。

    36 言:語助詞,無義。私:動詞,私人占有。(左豕右從)(zong):一歲的小豬。

    37 豜(jiān):三歲的大豬。

    38 斯螽(zhong):蚱蜢。動股:即翅膀摩擦聲。

    39 莎雞:蟲名,即紡織娘。振羽:抖動翅膀。

    40 宇:屋簷。

    41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這四句都是寫蟋蟀,但是直到第四句才出現主語蟋蟀。這在修辭上稱為‘探下省略法’。描寫蟋蟀的鳴聲,由遠而近,以見天氣逐漸寒冷。”

    42 穹:打掃。窒:堵塞。熏鼠:用煙趕走老鼠。

    43 塞:堵塞。向:北向的窗。墐(jin):用泥塗上。戶:門戶。

    44 嗟:感歎詞。

    45 曰:發語詞。改歲:即過年。

    46 處:居住。

    47 鬱:果名,即唐棣。薁(yu):即野葡萄。

    48 亨:同烹,即煮。葵:莧菜。菽:大豆。

    49 剝:通撲,敲打。

    50 獲稻:收割稻米。

    51 春酒:春天釀成的酒,故稱春酒。

    52 介:通匄,乞求。眉壽:高壽。

    53 斷:折斷。壺:葫蘆。

    54 叔:拾取。苴(ju):大麻的種子,可吃。

    55 采:即采。荼:苦菜。薪:動詞,燒。樗(chu):臭椿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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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築:修建。場:打穀場。圃:菜園。

    57 納:收藏。

    58 重:音童,早種晚熟的穀類。穋(lu):晚種早熟的穀類。

    59 同:集中。

    60 上:同尚,即還要。執:服役。宮功:即為貴族修建宮室。

    61 晝:白天。爾:語助詞。於:取。茅:茅草,用以蓋屋。

    62 宵:夜。索:用手搓。綯:繩。

    63 亟:同急,趕快。乘:登上。

    64 其始:將要開始。播:播種。

    65 衝衝:鑿冰的聲音。

    66 淩陰:藏冰的地窖。

    67 蚤:通早,指早朝,古代一種祭祀儀式。

    68 羔:小羊。韭:韭菜。

    69 肅霜:同肅爽,天高氣爽。王國維《肅霜滌場說》:“肅霜,滌場皆互為雙聲,乃古之聯綿字,不容分別釋之。肅霜猶言肅爽,滌場猶言滌蕩也。……‘九月肅霜’,謂九月之氣清高顥白而已,至十月則萬物搖落無餘矣。”

    70 滌場:即滌蕩,形容秋天樹木蕭瑟。見上注。

    71 朋酒:即兩壺酒。斯:語助詞,無義。饗:以酒食供奉,這裏是款待的意思。

    72 曰:發語詞。

    73 躋:登上。公堂:明堂。古代國君行禮、理政、祭神、教育的地方。

    74 稱:舉起。兕觥:犀牛酒杯。

    賞析與點評

    這首詩描述當時農業生活的實況,為《國風》篇幅最長的敘事詩。首章泛寫季節、氣候及相應的農耕生活。次章寫春天時候女子采桑情事。三章鋪陳婦女養蠶、製衣經過。四章季節轉到秋天,敘述莊稼收獲之後,外出打獵。五章寫農夫忙亂收拾、整理房屋,以便過冬。六章則寫不同節令的食物。七章描述秋天收割農作物的喜悅與冬天服役建造宮室的痛苦,兩相對照。末章重點刻畫貴族歲末生活,飲酒吃肉,慶賀新年。

    鴟鴞

    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毀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據,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譙譙,予尾翛翛,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

    注釋

    1 鴟鴞(chi xiāo):貓頭鷹。

    2 室:居室,即雀巢。

    3 恩:通殷。恩勤即殷勤,辛勤勞苦。斯:語助詞,無義。

    4 鬻(yu):幼。鬻子即幼子。閔:病、傷害。

    5 迨:及、趁著。

    6 徹:剝取。土:通杜,音杜,樹根。桑土即桑根。

    7 綢繆:纏繞。牖戶:即門窗,此處特指鳥巢的破洞。

    8 女:即汝。下民:因鳥棲息樹上,故稱樹下的人為下民。

    9 或敢侮予:即還會欺負我嗎。

    10 拮據:手病不能屈伸。

    11 捋(luo):用手指取物。荼:茅、葦的花。

    12 蓄、租:積聚。

    13 卒:音義同悴。瘏(tu):和卒相同,指勞累致病。

    14 曰:發語詞。

    15 譙譙:羽毛稀疏脫落。

    16 翛(xiāo)翛:羽毛幹枯凋敝。

    17 翹翹:高而危險。

    18 漂搖:同飄搖,在空中隨風搖晃。

    19 予維:應作維予。維,發語詞,無義。嘵(xiāo)嘵:驚恐的叫聲。

    賞析與點評

    這是一首描寫禽鳥的詩,全篇以母鳥的視角,敘述親生小鳥被鴟鴞抓去的悲慘景況。本詩曆來被認為是有所寄托,但所托之事為何,則至今難明。古人一般認為這是周公被誤解之後,給成王的詩,用以自白。

    東山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製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於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於垤,婦歎於室。灑埽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於今三年。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於飛,熠耀其羽。之子於歸,皇駁其馬。親結其褵,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注釋

    1 徂(cu):往。東山:山名,即魯國的蒙山。在今山東省費縣。

    2 慆慆:音滔滔,指時間長久。

    3 零:落雨。其濛:即濛濛,細雨。

    4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指詩人懷念自己在西邊的故鄉。

    5 製:同製,縫製。裳衣:便服。

    6 士:通事,即從事。行:行陣,指作戰。枚:古代行軍時,戰馬銜在口裏的小木根,以免發出聲音,驚動敵人。

    7 蜎(yuān)蜎:指蟲類屈曲蠕動貌。蠋(zhu):像蠶一樣的桑蟲。

    8 烝:長久。

    9 敦(dui):蜷縮成一團。

    10 車下:兵車之下。

    11 果臝(luo):即栝樓、瓜蔞,根和果實供藥用。

    12 施(yi):蔓延。宇:屋簷。

    13 伊威:生活在牆根或缸甕底下的小蟲,即地虱蟲。

    14 蠨蛸(xiāo shāo):長腳小蜘蛛。

    15 町畽(ting tuǎn):也作町疃,禽獸踐踏的空地。鹿場:鹿棲息之地。

    16 熠耀(yi yào):閃閃發光貌。宵行:螢火蟲。

    17 伊:是。伊可懷也,俞樾《古書疑義舉例》:“言室中久無人,荒穢如此,可畏亦可懷也。”

    18 鸛(guàn):水鳥。也叫鸛雀,日留溪旁,夜宿高樹。垤(dié):水邊土丘。

    19 婦:詩人的妻子。

    20 灑掃:打掃房間。穹:打掃。窒:堵塞。

    21 我征:我的征人,此為詩人妻子唿喚詩人之辭。聿:語助詞,義同乃。

    22 有敦:即敦敦,蜷縮成一團。瓜苦:即苦瓜。

    23 烝:長久。栗:苦蓼。

    24 倉庚:黃鸝。

    25 於歸:出嫁。

    26 皇:《魯詩》作騜,毛色黃白。駁:毛色紅白相雜。

    27 親:妻子的母親。結:係上。褵:女子係的圍裙。

    28 九十:虛數,言結婚時禮數之多。儀:結婚的禮儀。

    29 新:新婚。孔:非常。嘉:美滿。

    30 舊:指久別之後。

    賞析與點評

    此詩寫一位跟隨周公東征平亂的武士,征戰歸來途中的所見所感。

    破斧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既破我斧,又缺我錡。周公東征,四國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東征,四國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注釋

    1 破:毀壞。下文“缺”,義同。

    2 斨(qiāng):柄孔方形的斧。

    3 四國:泛指各國。皇:通惶,恐懼。

    4 哀:可憐。我人:士兵自稱。斯:語助詞,無義。吳闓生《詩義會通》:“哀我人斯,乃作者慰閔征士之詞,非謂周公哀四國之人也。言東征之勞可哀閔矣。”

    5 孔:非常。將:大、好。

    6 錡(qi):一種鑿。

    7 吪(é):感化。一說震動。

    8 嘉:美好。下文“休”,義同。

    9 銶(qiu):鍬。

    10 遒:約束。一說安定。

    賞析與點評

    舊說此詩乃周公平定三監叛亂東征的時候,被征服地區的大夫所作。

    伐柯

    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我覯之子,籩豆有踐。

    注釋

    1 伐:砍伐。柯:斧柄。

    2 匪:通非。克:能夠。

    3 取:通娶。

    4 則:法則。

    5 覯(gou):遇見。之子:指其妻。

    6 籩(biān):古代祭祀或宴會時盛果脯的竹器。豆:古代盛肉或熟菜的食器。有踐:排成行列。

    賞析與點評

    這是男子新婚時吟唱的詩篇。全篇以伐柯比喻媒人,後世也常以“作伐”比喻作媒。

    九罭

    九罭之魚,鱒魴。我覯之子,袞衣繡裳。

    鴻飛遵渚,公歸無所,於女信處。鴻飛遵陸,公歸不複,於女信宿。

    是以有袞衣兮,無以我公歸兮,無使我心悲兮。

    注釋

    1 罭(yu):一種細眼的魚網。九:形容網眼多而密。

    2 鱒:赤眼鱒,也叫鱭,鯉科魚類的一種。魴:即鯿魚。

    3 覯(gou):遇見。之子:這個人。

    4 袞衣:古代王和公侯穿的繡有卷龍的禮服。

    5 鴻:黃鵠。遵:沿著。渚:水中小洲。

    6 公:客人。無所:沒有一定的處所。

    7 女:此地。信:兩晚。信處,住兩晚。下文“信宿”義同。

    8 陸:陸地。

    9 不複:不再迴來。

    10 有:藏。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這句意為(因為要留客,)所以藏起了你的袞衣。”

    11 以:使。

    賞析與點評

    過去多以為這是讚美周公的詩,聞一多《風詩類鈔》說此詩主旨:“這是燕飲時,主人所賦留客的詩。”今從此說。詩人以“九罭”比喻自己意欲挽留客人,“鱒魴”、“鴻飛”比喻客人的尊貴。

    狼跋

    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幾幾。

    狼疐其尾,載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瑕?

    注釋

    1 跋:踩踏。胡:獸頷下的垂肉。

    2 載:再、又。疐(zhi):即躓,絆倒。

    3 公孫:即國君之孫,對男性貴族的通稱。碩:舊解是“大”的意思,但應該是高貴的意思。膚:美。碩膚,形容公孫身份高貴。

    4 赤舄(xi):以金為裝飾的紅鞋,為貴族穿禮服時所用。幾:通絇,鞋子上的裝飾。一說又通“掔”,是堅固的意思。

    5 德音:品德聲譽。瑕:瑕疵。

    賞析與點評

    這是一首諷刺貴族的詩,以老狼走路艱難的神態比喻公孫進退不得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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