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烈看著啞妹冰冷的眼睛,又猶豫了。


    他固然可以把啞妹強行帶進京城,但是若啞妹不肯配合,隻要在他娘生產時稍做手腳,那麽後果就是他們全家不可承受的了。


    況且,把人的肚子剖開……


    韓烈目光中露出遲疑,這樣兇險太大了。


    他們全家人都賭不起。


    況且,他娘也未必不能順利生產,畢竟當年那是頭胎,兇險一些也是有的,現在這是二胎了,或是會很順利呢?


    隻要找到智善道長,就會萬事大吉了,何必非要這樣一個姑娘前去?


    他來這兒的初衷,不就是懷疑當日出現在葉家的那個所謂的老神仙,就是智善道長嗎?


    至於這個葉姑娘會醫術,能剖腹取子之事,不過是他到了翠峰鎮才聽說的罷了。


    想到這兒,韓烈突然收斂了身上咄咄逼人,毫不相讓的氣勢,又恢複了那副禮下於人的樣子。


    “剛才是在下言辭不當,還請葉姑娘不要介意。”韓烈說著,對著啞妹一抱拳。


    啞妹冷冷的看著韓烈,並不答話。


    對於韓烈畫風驀然改變,不置一詞。


    她倒是不介意於韓烈針鋒相對,反正她看到韓烈這副打扮,覺得很不順眼。


    葉大嬸一直有些膽戰心驚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和那個長相俊美的少年唇槍舌戰,此時見到韓烈態度改變,葉大嬸不由的就舒了一口氣。


    “沒有事兒的,你也是擔心你娘,囡囡不會怪你的。”葉大嬸淳樸的擺了擺手,替自家女兒迴答。


    這樣有孝心的一個俊美少年,讓葉大嬸無端的維護。


    “多謝大嬸體諒。”韓烈滿臉真誠的感激,對著葉大嬸散發。


    態度那叫一個十足的真心。


    而且桃花眼眨了眨,露出了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葉大嬸那顆當娘的心,立刻就酥了一地。


    啞妹看了她娘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韓烈的身上。


    這貨果真是會利用自己的顏值,為他自己加分。


    韓烈感覺到啞妹的目光,桃花眼眨呀眨的,想要對著啞妹放電,但是一接觸到啞妹目光中的冰冷和不屑,突然有了一種被人看透的感覺。


    摸了摸鼻子,韓烈知道,自己的必殺手段除了對自己的老爹無效,對麵前這位姑娘,也無效。


    而且,麵對這位姑娘,他剛才竟然有一瞬間的錯覺,覺得麵前站著的,是他那個黑麵老爹。


    自己這個樣子,在自家老爹麵前,可是從來不敢露出來的。


    不過,不管怎麽樣,話還得要問,韓烈硬著頭皮道:“敢問姑娘,在下聽聞,前些日曾經有一個老神仙出現在你們家?”


    啞妹冷冷的看著韓烈,樣子仿佛是在看白癡。


    好吧,韓烈再次摸了摸鼻子,覺得他自己的確問了一個白癡的問題。


    這件事整個翠峰鎮都傳遍了,他問這話不是廢話嗎?


    “那麽敢問姑娘,可知道老神仙去了哪裏嗎?亦或是在哪裏可以找到老神仙?”韓烈鍥而不舍,繼續問。


    啞妹的目光,也是鍥而不舍,繼續看白癡。


    “……”韓烈。


    他這樣問也有錯嗎?


    “那個……韓公子,那位老神仙就像是一陣風似的消失了,囡囡哪裏知道老神仙去了哪裏?”葉大嬸滿臉不好意思的說道。


    好像不知道老神仙去了哪裏,特別對不起韓烈似的。


    啞妹心裏歎息一聲,覺得她娘真的被麵前這貨的皮相給收買了。


    這也難怪,葉大嬸這個年紀的婦女,看到韓烈這麽一個俊美孝順,還會討好人的乖孩紙,不遠千裏,不辭辛勞,四處奔波,為母求醫,心裏的母愛,立刻就爆棚了。


    可以說是泛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


    韓烈聽了葉大嬸的話,臉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樣子,不過,還是看向啞妹,目光中帶有一絲期盼。


    他從人們的口述中猜測,啞妹應該和那個老神仙有關係。


    也可以說是,那個老神仙應該認識啞妹。


    那樣一個世外高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出現在百草村這樣一個小地方,並且幫助啞妹辟謠,破除啞妹是山裏的精怪一說。


    他明白啞妹這個人不簡單,一個幾歲的小姑娘,再如何也不能獨自在山裏活了那麽多年,更何況啞妹一出來,就身懷醫術和武功。


    韓烈猜測啞妹應該是有奇遇。


    啞妹看著韓烈目光中的那絲毫不偽裝的期盼和焦灼,忽然心有不忍。


    心中一動,這貨竟然能攪動她的心緒?


    啞妹臉上不動聲色,目光中卻不知不覺的帶上了一絲調侃,“既然是神仙,當然是上天了,你可以去天上找他。”


    啞妹說著,用手指向屋子外的藍天指了指。


    聽了啞妹的話,沒等韓烈反應過來,白若塵漆黑如墨,淡然如水的眸子中,就劃過了一道異樣的光芒。


    曾幾何時,啞妹除了寡言冰冷,竟然也用這種口氣調侃人了?


    而且,還是一個剛剛認識的人。


    白若塵眼簾微斂,遮住了眸底的光芒,心念卻閃電般的轉動著。


    啞妹性子孤傲冰冷,仿佛沒有什麽事兒能撼動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在眼睛裏,隻要不招惹她,即便在她麵前殺人放火,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可是今天,她竟然和一個剛剛認識的人針鋒相對,氣勢咄咄逼人,現在又是如此,這不是啞妹一貫的風格。


    白若塵心裏閃過一絲懷疑。


    這個韓烈身份無比的尊貴,而啞妹對這個人,好像有所不同,為什麽?


    韓烈下意識的順著啞妹的手指,透過窗子,向著天空看去。


    然後迴過頭,一臉誠懇的向啞妹請教,“請問姑娘,往天上的路,該怎麽走?”


    神色和語氣,都是謙遜真誠,煞有介事,一本正經。


    好像啞妹剛才的話,並不是耍弄他,而是真的可以上天。


    “你想怎麽走,就怎麽走。”啞妹也一本正經的道:“你可以拿根兒繩吊死自己,也可以跳進湖裏淹死自己,更或者可以直接拿劍抹脖子,隻要你這輩子行善積德了,也許就能上天了。”


    葉大嬸看看啞妹,又看看韓烈,覺得自家女兒有些強人所難了。


    “那個……韓公子,這天上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咱們凡人怎麽能上天呢?可別聽囡囡亂說。”葉大嬸一臉擔心的道。


    生怕韓烈想要上天心切,一個不小心,真的尋了死。


    “多謝大嬸提醒。”韓烈一本正經的對著葉大嬸躬身行禮。


    四周伺候的丫頭們,不由的互相打著眼色,怎麽覺得這氣氛怪怪的?


    難道這位俊美的紅衣少年,他是個傻瓜?


    不過,她們這個念頭剛剛閃過,韓烈就開口了,“不好意思,讓葉姑娘失望了,在下大好年華還沒有活夠,天上就暫且不去了。”


    韓烈說到這兒,桃花眼中精光乍現,言辭變得犀利,“若是姑娘去了,有幸知道了老神仙的下落,還請捎個口信到鎮上的香滿樓,在下必定早晚三炷香,大大的酬謝葉姑娘。”


    說完,對著白若塵和葉大嬸一頷首,紅袖一甩,姿態瀟灑的就要轉身離去。


    “慢著!”啞妹冷冷的道。


    韓烈腳步一頓,迴頭看向啞妹,等著啞妹發難。


    他這番話連諷帶損的,相信啞妹不會吃這個虧。


    不過,從小到大,他也沒有吃過虧。


    韓烈直視著啞妹,嘴角噙出一抹笑意,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露出挑釁的意味,臉上更是燦如春風,蕩漾出春色無邊。


    屋子裏伺候的丫頭們,臉上紅雲遍布,眼睛癡迷閃爍,小心肝更是“噗通!噗通!”狂跳了起來。


    一時間都被韓烈迷得不要不要的。


    出乎韓烈的意料,啞妹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眉頭越皺越緊,露出了不苟同的神色。


    韓烈笑得越是妖孽,啞妹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你穿成這番模樣,你爹娘可知道?”啞妹冷聲道,語氣中有斥責的意思。


    韓烈一怔,這是什麽畫風?


    他這番打扮,他爹娘當然不知道。


    他也就是敢在外出時候做這番打扮,要是讓他爹看到他紅衣招展,鮮衣怒馬的模樣,他老爹非劈了他不可!


    啞妹看著韓烈,繼續點評,“好好的一個男人,沒有陽剛之氣,卻打扮的花枝招展,好像是剛從怡紅樓裏出來的頭牌,你這個樣子,簡直……”


    頭牌?


    沒等啞妹說完,韓烈腦門的青筋就跳了起來。


    他竟然被說成了是怡紅樓的頭牌?


    韓烈指著啞妹大叫道:“你怎麽能……”


    “我怎麽不能?”啞妹打斷了韓烈,冷聲反問,“你這副打扮,還想讓我怎麽形容你?”


    “我……”韓烈有些語無倫次,結結巴巴了,“我堂堂京城……”


    韓烈說著,驀然住口。


    他可不能擺出自己的身份。


    若是被他爹知道了這事兒……


    韓烈想起了他爹的黑臉,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風采絕倫的豔麗裝扮。


    他就不明白了,他這副模樣,迷死人不償命,人人都說好看,哪個少女見到他不被他的風采折服,怎麽到了這丫頭眼睛裏,就這麽不堪了?


    韓烈滿心不解的看向啞妹,接觸到啞妹那副恨鐵不成鋼般的眼神,韓烈一滯,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他剛才又有瞬間的錯覺,覺得站在他麵前的是他老爹?


    而且,啞妹這副教訓的口吻,怎麽也那麽象他老爹?


    直到走出青山別院的大門,韓烈還在納悶,怎麽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初次見麵的鄉下丫頭,給教訓了一頓?


    **


    月灑清輝,繁華落地。


    遠處蟬鳴蛙啼,近處風吹意清,給微涼的空氣中,帶來了鮮活的氣息。


    白若塵獨攬夜色,長發如墨披散在身後,一襲白衣和月華交相輝映,為這月色,增添了無邊的魅力。


    高傲出塵的身影,坐在湖邊的石桌旁,慢慢的啜飲夜光杯中的美酒。


    暗紅色的液體,滑入喉嚨,白若塵的臉上,露出了絕美的神情。


    如同一副朦朧的畫卷,隨著醇香的美酒,依次展開。


    而那眉心,卻微微皺起,給他整個人,籠上了一抹輕愁。


    若是席輕靈看到他這番模樣,少不得要說一句病若西子,對月捧心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端著夜光杯輕輕搖晃,暗紅色的液體慢慢的翻湧,一如白若塵的心。


    微斂的雙眼,遮住了深邃的光芒,卻遮不住翻滾的情潮。


    白若塵的身影,如同一副靜默的畫,心情,卻如同暗藏著波濤的海。


    京城的腥風血雨,沒有傳到百草村普通百姓的耳朵裏,卻沒能避過他耳目。


    他明白,瑞王府一夕傾倒,他們白家恐怕也會受到波及的。


    畢竟,他們這個皇商,和瑞王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不知道家族中和瑞王府到底有多少牽扯,但是卻知道他們白家每年都會給瑞王府進貢不少的錢財。


    他雖然避居於此,不過問家族中的事情,卻並非什麽都不知道。


    更何況,還有那個人的牽絆。


    一想起那個人,白若塵的心就驀然一痛。


    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白若塵猛地仰頭,把手中的酒倒入了喉嚨。


    若非是啞妹禁止他喝白酒,他這個時候,真想一醉方休。


    不知道葡萄酒,能不能喝醉人?


    搖了搖桌子上已經空了的酒壺,白若塵的嘴角,扯起一抹苦澀的笑。


    “白公子。”


    婉轉低柔的聲音傳來,白若塵的目光,落在了來人的身上。


    不,應該說是落在了來人手裏的酒壺上。


    葉花端著一個小酒壺,蓮步款款的走了過來。


    這些日子,她用心觀察著席輕靈的一言一行,並且刻意模仿。


    別說,還真有些成效。


    現在的葉花,身上的土氣少了許多,也有了一些大戶人家閨秀的端莊。


    席輕靈雖然在啞妹和白若塵麵前總是本色表演,露出古怪精靈、活潑潑辣的一麵,但是在葉花以及其他的人麵前,席輕靈一直是行為端莊,高貴優雅的。


    一言一行都體現著良好的教養,以及高貴的氣質。


    葉花原本就精明,有做白蓮花的潛質,又用心學了這些日子,現在到真有一副優雅的表象了。


    當然,這需要不看她做的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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