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嘯一身廣袖猩紅錦袍,頭發高高束起,插了一隻帝王綠的獸形發簪。身材高大威猛,相貌出眾,英挺不凡,渾身散發著高貴冷冽之氣。


    雪花則是通身華貴無比,細眉如黛,秋瞳若泓,肌膚白希賽雪,櫻唇一點而紅,端的是高貴傾豔之氣盡顯。


    兩個人站在一起,是那樣的般配和諧。


    “嗬嗬,可算來了,娘一早就念叨著要喝孫媳婦茶呢。”二夫人笑著首先打破了沉默。


    雪花微不可查地一皺眉,脆聲道:“孫媳來遲了,請祖母責罰。”


    二夫人的意思無非是說她來遲了罷了。


    雪花的話音一落,二老爺韓橫瞪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連忙道:“什麽來遲了,是娘惦記著喝孫媳婦的茶,一晚上都沒睡好,起早了,是不是,娘?”


    二夫人說著,討好地看向了老夫人。


    “快給你爹敬茶吧。”老夫人沒理會二夫人的話,聲音威嚴地道。


    有丫頭拿過了兩個蒲團,放到了案桌前。


    韓嘯和雪花上前雙雙跪下。


    定國公韓縱看著氣宇軒昂、芝蘭玉樹的獨子,又看了看大方得體的兒媳,一時間老懷欣慰。


    “父親請喝茶。”韓嘯的聲音冷冷地,仿佛並沒有因為今天是他娶媳婦敬茶而帶出高興的成分。


    定國公心裏掠過一絲遺憾,也可以說是傷心。


    兒子終究還是叫他“父親”,並沒有如小時候那般,親熱地喊他一聲“爹”。


    不過,看到兒子終於娶親,又想起了當初在北齊韓嘯狀若瘋癲的那一幕,定國公隻慶幸雪花沒死,慶幸上天垂憐,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兒沒有發生。


    穩穩地接過韓嘯手裏的茶一飲而盡,定國公沉聲道:“你已經娶妻,以後更要謹言克己,胸懷天下,報效朝廷。”


    雪花暗暗翻了個白眼,他家男人已經夠沉默是金了,再謹言,就不用說話了。


    “父親,請喝茶。”雪花端起粉彩官窯祥雲紋的小茶盞,雙手高舉遞到了定國公麵前。


    對於定國公,雪花可沒有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畢竟,在軍中也算是對著個公公有一定的了解了。


    定國公接過雪花遞過來的茶盞同樣一飲而盡,然後把一個紫檀木雕牡丹花的匣子遞了過去。


    “這是你們母親留下的東西,交給你吧。”


    雪花連忙雙手接過。


    定國公的聲音裏包含了傷痛和感懷,這一點雪花還是能聽出來的。


    老夫人看到自己兒子眼裏閃過的傷心,心裏一時間五味陳雜。


    想不到過了這麽多年,兒子仍是放不下那個女人。


    罷了,隻要兒子迴來了,隻要還認她這個娘,一切就都會好的。


    雪花接過定國公給的匣子,連忙把煙霞手裏的一副鞋襪拿了過來,孝敬給了定國公。


    給定國公敬過茶,韓嘯和雪花又雙雙跪到了老夫人麵前。


    老夫人今天一身暗紅挑金線繡福字紋的長褙子,頭上是暗金色繡壽字紋的抹額,滿頭白發高高盤起,戴了赤金銜珠的頭麵,福態的臉上顯得很有精神。


    “祖母請喝茶。”韓嘯雙手舉著茶杯,聲音裏多了一絲感情。


    老夫人眼圈有些發紅,自己就這麽一個親孫子,一直就催著孫子娶親,總怕孫子有個閃失,自己死後無顏見韓家的列祖列宗。


    現在好了,孫子終於成親了,雖然和孫子同齡的京城官宦子弟,多數都已經娶妻生子了,可是孫子今年成親,她明年也能抱上重孫了。


    老夫人有些激動地接過茶杯,很是欣慰地喝孫子敬的茶。


    “祖母,請喝茶。”雪花雙手舉著茶杯,恭敬地說道。


    其實心裏有些沒底,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刁難她,畢竟兩人之間曾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兒。


    老夫人看著雪花,確實心思複雜,但是再複雜她也知道,現在的雪花今時不同往日,就隻一個郡主的頭銜,她就得掂量掂量,因為雪花的“郡主”是皇上親封的。


    異性封郡主,是何等的榮寵呀!


    說來也怪,不知道是皇上忘了還是故意,皇上加封了定國侯為公爵,把韓嘯直接封了國公府的世子,但是卻沒有加封老夫人。


    按說一般人家獲此殊榮,皇上都會把府中的女眷也同時加封的。


    定國公夫人已死,按理皇上會加封老夫人的,畢竟這是個孝道大於天的時代,光宗耀祖、封妻蔭子,講的就是一人受封,父母、妻子、兒子都跟著沾光,可是到了老夫人這兒,皇上硬是沒什麽表示,以至於老夫人隻是已故的老定國侯的未亡人的身份,品級甚至還不如雪花硬氣。


    “好,好。”老夫人對著雪花露出慈愛的笑,連說了兩個“好”字,接過雪花手裏的茶,很痛快地喝了。


    “春蘭,把我那支帝王綠的玉簪拿來。”老夫人很是中氣十足地吩咐道。


    雪花微垂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意。


    果然如此,她早就料到了老夫人可能仍然會把她第一次來時,用來對她示威的發簪拿出來,所以今天故意戴了同樣是帝王綠,但無論品質還是做工,都比老夫人那支發簪高了不是一個檔次的鸞鳥銜珠大步搖。


    “娘真是偏心,您的寶貝隻留著給孫媳婦。”二夫人王氏聽了老夫人的話,笑著說道。


    “嗬嗬,那支發簪太過於華貴了,也就是雪丫頭戴上能不被其搶了光華。”老夫人看著雪花,滿臉滿眼的滿意。


    雪花的嘴角翹了翹,當初老夫人的意思可是自己不配戴那支發簪的。


    真是世事難料,不過,她當初也從沒認為自己不配戴那支發簪。


    不過是一支簪子罷了,有什麽配不配的。


    “娘的意思是媳婦長得是個醜八怪,隻有您的寶貝孫媳婦才是天仙美人。”


    二夫人脆生說著,語氣中滿是對老夫人的親昵和撒嬌。


    雪花暗歎,看來二夫人在這府中真是如魚得水呀,能用這種口氣對老夫人說話,應該是極為受寵的。


    這時,一直站在定國公身後,身穿玫紅五彩妝花貢緞長褙子的女人嬌笑著說道:“就是,老夫人端的是眼裏心裏隻有孫媳婦,再也沒有旁人的。”


    這句話一出,雪花不由一怔。


    這個人是誰?


    能站在定國公身後,想必應該是定國公的女人,可是雪花並沒有聽叮叮或是韓嘯提起過,定國公有能在這種場合上的了台麵的女人。


    男人的女人無外乎是正妻、妾或是通房丫頭,可是能在認親的時候出現的也就是正妻或是繼室,妾或是通房是沒資格在這時候出現的。


    雪花暗忖,這個女人若是繼室,那麽她就不會是站在定國公的身後,而是坐在一旁等著受韓嘯和自己的敬茶了。


    看來這個女人的身份,很是蹊蹺呀。


    “你們兩個也不知道羞,竟然和一個晚輩拈酸吃醋的,傳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話。”老夫人樂嗬嗬的說道。


    聽了老夫人的話,雪花心中愈感奇怪,看來在府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並不是隻有二夫人一人呀,而且,老夫人還如此的把那個女人當成了自己的長輩,這對於一向注重規矩的老夫人來說,那個女人的身份,的確有來頭。


    老夫人的話當然引來了二夫人和那個女人暗含討好的笑聲。


    “娘可不要出去揭媳婦的短,否則媳婦真是沒臉見人了。”二夫人笑著說道。


    “你還知道沒臉呀,看等明年你有了兒媳婦,你會不會和自己的兒媳婦爭風吃醋?”


    老夫人的話音一落,雪花明顯感覺到二夫人的神色一滯,不過,須臾功夫就又恢複了正常。


    雪花暗自一歎,這就是親娘和繼母的區別呀。


    老夫人仿佛也察覺到了二夫人的不自在,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對雪花說道:“祖母年紀大了,這一輩子也沒什麽願望了,如今隻盼著你早日為國公府開枝散葉,隻盼著府中人丁興旺,子孫眾多。”


    雪花聽了老夫人的話,適時的滿臉羞澀的低下了頭。


    韓嘯的神色一僵,眼中閃過晦暗難明的光。


    “老夫人放心,明年您肯定能抱上重孫的。”定國公身後的女人,滿是討好地說道。


    “就是,國公府有您這個老祖宗坐鎮,就連送子菩薩也會把座前的童子先送到我們家的。”二夫人也附和地道。


    老夫人滿臉喜慶,很是高興的露出了笑容。


    雪花伸手接過老夫人遞過來的妝花匣子時,沒有忽略老夫人的目光從她的頭上一閃而過,也沒有忽略老夫人目光中驀然露出的驚詫和複雜。


    雪花相信,老夫人應該是才剛發現她頭上戴得鸞鳥銜珠大步搖。


    說什麽首飾能搶了人的光芒,雪花對這句話很是讚同,但用在她自己身上,她不讚同。


    雪花毫不自戀的認為,老夫人的反應就是最好的例證,否則,她一進門,老夫人就應該首先發現了她頭上的步搖,發現了搶了她的風采的東西,而不是直到現在才發現。


    同樣的,雪花也把自己親手做的鞋襪孝敬給了老夫人。


    一時敬茶完畢,韓嘯和雪花紛紛站了起來。


    雪花又上前正式拜見了二老爺韓橫和二夫人王氏,然後得了二夫人給的一副赤金絞絲蝦鐲。


    隨後就是和叮叮等人的見禮,府中因為韓嘯是長兄,所以雪花下麵是一溜的小姑子,小叔子。


    雪花給叮叮姐妹及沈落雁準備的是香囊扇墜等物,給二房的三個小叔子準備的是文房四寶。


    雪花覺得,定國公府人口還倒真不算多,比起其他的一些高門大戶,算是人口簡單的了。


    雪花暗自慶幸,還是人口簡單好呀,韓嘯是長子嫡孫,這個家早晚要交到自己的手上,人少事兒少,所以還是人少好。


    老夫人要是知道雪花心裏是這樣想的,估計會氣壞的。


    一時見禮完畢,不論真真假假,各自臉上都滿是笑意。


    “好了,傳膳吧。”老夫人的聲音中又有了一股威嚴。


    “祖母,孫兒想先去祭拜我娘,然後再用早飯。”


    韓嘯的話音一落,老夫人的臉色一變。


    不過,不待老夫人迴答,定國公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帶著你媳婦先去給你娘敬茶,然後再迴來吃飯吧。”


    老夫人看了定國公韓縱一眼,沒說什麽,有些疲憊的對著韓嘯和雪花揮了揮手。


    走出老夫人的院子,韓嘯看著雪花,說道:“能走嗎?要不還坐軟轎去吧?”


    雪花臉一紅,嗔了韓嘯一眼,然後搖了搖頭,“我們走慢些就好。”


    去給韓嘯的亡母上香敬茶,當然要走著去才能顯示誠意。


    不過,雪花也暗自慶幸,幸虧丫頭們都遠遠的在後麵跟著,聽不見兩人說話,否則她都不知道臉要往哪兒擱。


    韓嘯看著靚麗如花的妻子,深邃的眸子中柔光一片,步子不由放得很慢。


    兩人在晨曦中慢慢走著,經過層層院落,花園亭台,滿目都是秋的顏色,不複姹紫嫣紅之色,但是因為身邊有著這樣一個高大的男人,雪花並沒有感到那種深秋的蕭瑟之氣,反而心中滿滿的都是暖意。


    定國公府的家祠在府裏的西北角,當厚重的木門被推開的時候,佛香繚繞中,雪花發現桌前的供品都是新鮮的,好像剛剛有人上過香的樣子。


    韓嘯領著雪花在刻有“先妻劉氏如雪”的牌位前跪下,低聲道:“娘,兒子成親了,特意帶了媳婦來給您敬茶。”說完,把手裏端著的白瓷茶杯裏的茶水灑在了供案前。


    “媳婦雪花給娘敬茶。”雪花依葫蘆畫瓢,學韓嘯的樣子也把茶水灑到了供案前。


    “娘,您放心,雪雪她很好,兒子很喜歡,兒子以後絕對不會做讓她傷心的事。”


    韓嘯望著劉氏的牌位,聲音低沉,滿含堅定。


    不得不說,雪花聽了韓嘯的話,心中很是甜蜜高興。


    一個男人能在自己母親的牌位前說這種話,那代表了對這個女人無比的喜愛了。


    雪花承認,其實還有一層,這種行為表明了,韓嘯以後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


    嗬嗬,她不用去擔心這個時代的所有女人都擔心的那種男人三妻四妾的事了。


    雪花的嘴角高高的翹了起來。


    韓嘯都表了決心,雪花當然也要表示一下了。


    “娘,雪花以後一定會好好的相夫教子,恪守禮教,謹言慎行,謙恭溫順,一定會好好的照顧相公的。”


    韓嘯聽了雪花的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站起身,輕輕的把雪花扶了起來。


    迴去的路,雪花抵不過身體的抗議,還是坐了煙霞叫來的軟轎,而且,就她那種龜速的走迴去,怕是已經把老夫人餓壞了。


    果不其然,兩人迴去後,老夫人的臉色暗沉如水,及至擺上膳食,雪花連忙站到老夫人身後,開始給老夫人布菜。


    好在她有內部消息,知道老夫人的喜好,專挑老夫人喜歡的,軟嫩滑膩的蛋羹,香滑的香米粥,水晶小蒸餃,碧綠的小菜……


    老夫人吃了幾口,臉色緩和了些。


    沈落雁瞅著外祖母的神色,笑著道:“外祖母,看您吃得香甜,想必是表嫂夾得飯菜就是香,那您嚐嚐落雁夾得香不香?”


    沈落雁說完,起身離座,也站到了老夫人旁邊,用白瓷青花的精致小湯匙,給老夫人舀了一勺扇貝粥,送到了老夫人的嘴邊。


    老夫人就著外甥女的手,喝了粥,臉上的神色徹底的陰轉晴了。


    “好了,你的也香,趕緊坐迴去好好吃飯。”老夫人慈愛得對沈落雁說道。


    沈落雁微微一笑,“外祖母,落雁一定要和表嫂比高下,表嫂給您布菜,落雁也不去吃飯,也給您布菜。”


    “祖母,孫女也要和嫂子比一下,也要給您布飯。”叮叮說著,也站起了身來。


    同時心中愈發佩服,自己這個表姐真的是個心思剔透之人,知道怎麽樣才能勸祖母讓嫂子坐下吃飯。


    老夫人聽了沈落雁和叮叮的話,轉頭對雪花道:“好了,你也坐下吃飯吧,忙了一早晨,也該餓了。”


    雪花很想矯情的虛讓一下,可是她真的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實在沒有勇氣和老夫人客套了,所以謝過老夫人,對著沈落雁露出感激的一笑,順勢就坐在了二夫人旁邊。


    話說,昨天晚上她就草草的吃了幾塊糕點,然後運動了半晚上,今天早晨又折騰到這個時辰,若是不看到飯菜還好些,現在一看到滿桌子飯菜,她真的怕自己的肚子不爭氣的叫起來,那樣,可就真的鬧笑話了。


    雪花坐下後,給老夫人布菜的就換成了剛才站在定國公身後的那個穿玫紅色衣服的女人。


    雪花愈發的好奇這個女人的身份了。


    雖然餓,但雪花的用餐禮儀依然高貴大方得毫無讓人挑剔之處,畢竟和容嬤嬤的幾年禮儀不是白學的。


    老夫人漫不經心的觀察著雪花,心中不得不感歎,若是不知底細的,絕對不會認為雪花隻是一個出身農家的農家女,絕對會認為雪花是高門大戶出來的金尊玉貴養成的大家小姐。


    男人和女人吃飯並不是在一張桌子上,是用屏風隔開,分兩張桌子的。


    屏風的另一麵,韓嘯聽到雪花終於獲準坐下吃飯後,臉上的神色放鬆了。


    定國公看到兒子如此,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毫不懷疑,如果將來兒媳婦一直不被允許上桌吃飯,隻在後麵伺候,兒子肯定會發話的。


    在這一點上,定國公承認,他不如自己的兒子,想當初,先劉氏夫人直到死,都沒被允許一同上桌吃飯,一直是在老夫人身後伺候著,等老夫人飯畢,才再另行吃飯的。


    定國公想起那些年月的事,雖然當時覺得是理所當然,但現在卻感到無比後悔,心中愈發的愧疚,看著眼前的飯菜,有了無法下咽之感。


    “父親,您嚐嚐這個。”韓嘯說著,大出定國公意外的給他夾了一個小籠包。


    定國公看著麵前的小籠包,覺得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包子。


    果然,最好看的包子吃起來也是最香的,定國公瞬間又有了吃飯的欲望。


    吃過飯,眾人移往正廳,韓嘯走到雪花身邊,低聲問道:“吃飽了嗎?”


    “噗嗤!”一聲,沒等雪花迴答,前麵傳來了一個笑聲。


    “表哥是怕我們餓到表嫂嗎?”沈落雁迴過頭,滿臉帶笑,語帶揶揄地說道。


    雪花登時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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