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莫寒溫柔之色盡斂,望向韓嘯,淡然道:“小丫頭是本官的妹妹,本官不認為有何不妥之處。”


    “妹妹?”韓嘯眼中厲芒一閃,盯著席莫寒沉聲問道:“大人確定?”


    席莫寒迎視著韓嘯的目光,到了嘴邊的兩個字卻忽然覺得難以出口,但是——


    “確定。”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席莫寒說得萬分艱難,說出了,心裏有了一種失落,但,也有了一種輕鬆。


    韓嘯蹙起的濃眉伸展開來,拿起桌子上的酒壺自斟了一杯,“這一杯韓某謝席大人對三姑娘一直以來的照顧,三姑娘有你這個義兄在旁關照,韓某迴京後也就放心了。”


    韓嘯說完,對席莫寒舉起了酒杯。


    席莫寒神色不變,望著韓嘯手中的酒杯淡淡地道:“世子爺這話,本官不懂。”


    “過兩年,韓某會遣人去李家提親。”韓嘯說完,不待席莫寒迴答,兀自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雖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席莫寒的心中仍是莫名一滯。


    “據本官所知,府上的老夫人恐怕不會允許一個農家女做世子正妻的。”席莫寒的聲音依然是一貫的平穩,沒有起伏。


    “這個不勞席大人費心,韓某自有辦法說服祖母。”韓嘯語氣堅定,神情亦堅定,聲音鏗鏘有力。


    “說服?怎麽說服?再娶一平妻抑或是小丫頭做平妻,更或者最後隻是讓小丫頭做一貴妾、良妾、更甚者隻是一個賤妾?”席莫寒的語氣裏帶上了淡淡地嘲諷。


    雖然席莫寒說的韓嘯以前確實想過,但自從得到了雪花一紙休書後,也明白雪花是不肯給他做妾了,所以聽到席莫寒如此說,隻是冷聲道:“我不會讓三姑娘做妾的,就算三姑娘以前的身份確實不適,但現在有了你這個國公爺做義兄,那做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是堪堪適宜了。”


    席莫寒聽了韓嘯的話後,麵色一沉,“本官並未承襲家父的爵位。”


    “席國公已經上表了皇上,要把爵位傳給大人,這事現在京城之中人盡皆知。”韓嘯的濃眉挑了起來,“席大人想必也早已知道了。況且,大人身為國公府的長子,當年,若不是大人執意不肯襲爵,非要遠走他鄉,恐怕現在大人早就已經是京城最年輕的國公爺了。”


    “就算家父上表了又怎樣?不官不受。”席莫寒眼眸一斂,冷聲說道。


    “皇上諭旨一下,豈是大人想不受就不受的?”韓嘯嘴角勾起一個略帶譏諷的弧度。


    “那本官就把爵位再傳給莫飛便罷。”席莫寒的頭微微揚氣,神色中盡顯睥睨。


    “聖諭不準,豈是大人想傳便傳的?”譏諷之意從字裏行間流露了出來。


    席莫寒如同濃墨重彩般的長眉高高挑起,一向溫淡的眸子中厲光一閃,直視韓嘯。


    韓嘯對於須臾之間變得淩厲如刀鋒的席莫寒絲毫不懼,濃眉微揚,如星的寒眸散發著寒氣迎視席莫寒射來的刀鋒……


    “你們兩個這是……”門聲輕響,去而複返的雪花推門走了進來,“這是在練習對眼?”


    雪花清澈的大眼睛如黑寶石般,這邊轉轉,那邊轉轉,看著兩人的樣子,嘴角輕輕揚起,露出戲謔的笑容。


    兩人被雪花一說,同時略帶尷尬地收迴目光。


    “小丫頭,你怎麽……”席莫寒挑眉問道。


    雪花舉了舉手裏的盤子說道:“這是上午孫婆婆的侄子送來的香瓜和蜜桃,最是新鮮不過了,我洗好後一直冰在井水中了,剛剛撈上來,給你們拿幾個過來。”雪花說著,把盤子放到桌子上,然後又對席莫寒說道:“不過,席大哥你不能吃香瓜,隻能些許的吃個蜜桃。”


    雪花說完,又不放心般地把盤子移到了韓嘯那邊,“世子爺一會兒倒是可以多吃點,京城雖說什麽都有賣的,但香瓜還是青河的最香甜了。”


    席莫寒和韓嘯兩人同時望向精致的青花白瓷盤子,盤子中紛嫩的蜜桃和金黃的香瓜散發出陣陣香甜的氣味。


    兩人心裏都有些五味雜陳,這盤子瓜果若說是給韓嘯送來的,雪花又專門囑咐了席莫寒,字裏行間句句關心;若說是給席莫寒送來的,又不允他多吃,最起碼香瓜不是給他的。


    雪花放好盤子,抬起頭,看了看兩人,靈動的大眼睛調皮地眨了眨,嘴角高高翹起,小手在兩人中間和眼睛同一水平線上左右揮了揮,嗬嗬一笑道:“你們……繼續。”


    就連韓嘯看到這樣的雪花,都忽然有了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目送雪花象一朵盛開的鮮花般輕靈而去,韓嘯的眸光沉了沉,冷聲道:“席大人既然視三姑娘為妹,就更該為三姑娘的閨譽著想,不若趁著大人尚在青河,正式認三姑娘為義妹。”


    “本官的事,不勞世子爺費心。”席莫寒漠然道。


    直覺地,他對於韓嘯的話,感到排斥。


    韓嘯眸中寒星掠過,毫不理會席莫寒的話,繼續道:“隻有過了明路,三姑娘再出進縣衙,才不惹人非議。更何況,大人或許不日就要迴京了,若是以後等到了京城再認三姑娘為義妹,難保不會引人猜忌。”


    韓嘯句句都是為雪花閨譽著想,句句都是逼迫席莫寒立刻認雪花為義妹。


    席莫寒長眉籠起,“本官說了,本官的事不勞世子爺費心!”


    “席大人的事,韓某才不會費心,韓某費心的是未來的侯府世子夫人的事!”


    “世子夫人?”席莫寒一向淡然的神色中露出了一絲嘲諷,“世子爺確定小丫頭會答應你的求親?”


    據他所知,李達夫妻不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雪花也一向是個有主見的,雖說兒女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李家,李達夫妻肯定會聽女兒的意思的,而雪花,對韓嘯貌似沒什麽的。


    韓嘯聽了席莫寒的話,立刻想起了雪花親手寫的那封休書,又想起了在山洞中雪花那一副急於和他撇清關係的樣子,臉色不由變得異常難看,但隨即就又想起了那張溫潤的紅唇貼上他脖頸的感覺,臉上不由一熱。


    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她必須答應!”韓嘯一字一頓地道。


    “本官的妹妹,還容不得有人逼迫!”席莫寒臉色一寒。


    “那大人就先認了三姑娘為妹妹!”韓嘯聲音亦冷。


    得,兩人又迴到原點了。


    先不說兩人最後這頓飯到底吃沒吃,再說雪花迴到後院。


    一進門,就見叮叮和肖玉容兩人笑語妍研的相談正歡,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


    雪花立刻覺得心裏酸溜溜的。


    她若是喜歡肖玉容還到罷了,問題是她不喜歡肖玉容,一見到叮叮對肖玉容的那副親熱樣,立刻就覺得自己的東西被壞人搶走了。


    “雪妹妹快來,這麽大熱的天,還勞煩雪妹妹親自下廚,姐姐真是心愧難安。”


    肖玉容一見雪花,立刻起身走過來,親熱地拉著雪花的手向飯桌走。


    “肖姐姐不必在意,是我罰她給我們做好吃的。”叮叮一臉得意地道。


    這麽快就稱姐道妹了?雪花心裏更酸了,隨即就想到,自己怎麽象個小孩子似的?


    於是,雪花也揚起一臉笑,“是,我是甘願為你們做飯的。”


    叮叮聽了雪花的話,愈發的得意。


    “韓妹妹和雪妹妹的感情真好。”肖玉容無不羨慕地說。


    “嗯,這倒是,就是嫡親的姐妹也不過如此了。”叮叮聽了肖玉容的話,立刻舉雙手讚同。


    雪花心裏舒服了。


    幾人落坐開始用飯,因著有肖玉容在,不經意地雪花和叮叮就擺出了大家閨秀的用餐禮儀。


    一時飯桌上寂寂無聲,連杯盤碰撞的聲響都無。


    當然了,大家閨秀吃飯,絕不能發出碰撞聲的。


    雪花還是第一次無有聲響的吃飯,雖然和容嬤嬤學了規矩,但真正吃飯時卻極少遵從。


    每次吃飯她不是在秋水別院和叮叮等人一起吃,就是在家和父母姐妹吃,一向隨便慣了,就是在縣衙和席莫寒一起吃,她也會給席莫寒夾幾次菜,兩人也會交談幾句,她再逼席莫寒誇她幾句菜做的好吃,即便這幾次添了肖玉容一起吃,她對席莫寒還是保持著原先的樣子。


    也就這一次,是真正的完全的遵從了容嬤嬤的教導——


    斯文端莊,姿態優雅,盡顯大家閨範。


    做了一頓飯的樣子,總算撤下了杯盤,換上了茶盞。


    雪花剛吃了一口茶,叮叮就打了個哈欠,雪花見叮叮一臉倦色,知道她累了,連忙帶她迴自己的房間休息。


    和肖玉容在雪花門前分手後,一進門,叮叮就圓睜了眼,疲累之色盡掃,盯著雪花那一身耀人眼球的衣服怒聲道:“你這丫頭,出門竟然穿這麽漂亮的衣服?竟然還住在縣衙?幸虧縣衙裏有個肖玉容,要不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剛才在廚房的時候,因為雪花衣服外麵罩了她自己發明的那種把全身都罩起來的廚師服,所以叮叮並不知道雪花穿了這麽漂亮的衣服。


    雪花真沒想到叮叮會這樣說,一時有些怔愣。


    叮叮一見雪花這個樣子,更加來氣,點著雪花的額頭道:“你竟然還梳了這麽漂亮的發式,還把我送你的今年京城最流行的珠花也戴上了,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是想讓你……,算了,讓你戴的時候你不戴,結果剛一分開,你就戴出來顯擺了。”


    叮叮越說越氣,說完狠狠地瞪了雪花一眼,然後轉頭對煙霞和籠月厲聲道:“你們姑娘不懂事,你們也不知道勸著點嗎?在別院時不說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卻剛出了別院就讓她穿成這樣出來招蜂引蝶……”


    “停!”雪花大叫一聲,“韓二姑娘,您沒事吧?”雪花說著,就去摸叮叮的額頭。


    怎麽叮叮越說越離譜了,連“招蜂引蝶”都出來了?


    叮叮撇了雪花一眼,沒好氣地道:“有事,快被你氣死了!”


    “你到底在氣什麽?”雪花無奈地道。


    她真不知道叮叮忽然之間抽的什麽瘋。


    叮叮掃了幾個丫頭一眼,“你們都退下吧。”


    煙霞、香草等人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叮叮這才拉著雪花走到床邊坐下,用不合她年齡的語重心長的口氣說道:“雪花,你現在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小孩子了,我知道你一直把席大人當成哥哥,但他畢竟不是你親哥哥,你現在這樣住在縣衙名不正言不順,被有心人知道了,不定會傳出什麽不好的。”


    雪花一聽立刻就要反駁,她行的正坐的直,幹嘛要管別人怎麽說,況且,況且……,雪花打住了,她忽然覺得心裏有些亂了。


    叮叮看到雪花的樣子,心裏一沉,“既然你把席大人當成親哥哥,席大人也把你一直都看成妹妹,不若索性你正式拜席大人為義兄,索性過了明路,這樣以來,你再出進縣衙,也便宜多了。”


    叮叮和韓嘯還真不愧是親兄妹,說出來的話竟然一樣。


    直覺地,雪花皺起了秀眉。


    叮叮觀察著雪花的反應,心越來越沉,想了一下道:“你知道那個肖玉容是誰嗎?”


    雪花搖了搖頭,她知道叮叮說的是肖玉容的身份。


    “她是禮部侍郎家嫡出的姑娘,禮部侍郎雖說官階不大,但到底是朝廷三品大員,肖玉容來往的也都是些門第高貴的大家閨秀,她若真的有心說些什麽,你以後怎麽在京城立足?”


    雪花聽了叮叮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叮叮說的那個圈子離她太過遙遠了,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農家女,對於那些高門貴戶之家,她若是真有交集,也是推銷她的各種棗,她能拋頭露麵的賣棗,又怎能在乎她們說什麽?


    她這幾年雖說一直在秋水別院學習,一個她爹的堅持,一個是她也不想萬一有一天真去那些高門大戶的賣棗,會因為禮數上的事被人嘲諷罷了。


    不過,肖玉容既然是三品大員的女兒,那席大哥呢?


    雪花沒在意叮叮說那些話的重點,隻是忽然想起了她對席莫寒的一無所知。


    人就是這樣,有些事若是一開始問了也就問了,若是開始沒問,到最後想知道的時候,反而張不開嘴了。


    雪花想到這兒,對叮叮道:“那席大哥是……”


    三品大員的女兒都大老遠的跑到這麽小小的地方來拚命巴結這個表哥,那麽席莫寒的身份肯定低不了。


    “這我倒不知道。”叮叮搖了搖頭,“你也知道我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因為那個病,從來不出門,對京城的大小事一概不知,而且那時畢竟還小,也沒人給我說過我這些,所以,對於席大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肖玉容的身份還是她自己和我說的。她雖然告訴了我她的身份,但我也不能問她表哥是什麽人吧?”


    叮叮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哥哥應該知道。”


    雪花一陣失望,她早就懷疑韓嘯和席莫寒認識了,但,那又怎樣,她又不能去問韓嘯。


    “好了,不管席大人是什麽身份,你都盡快和他定下兄妹的名分,否則不許你再進出縣衙,知道嗎?”叮叮口氣變得嚴肅。


    看著這樣的叮叮,雪花一陣頭疼。


    她怎麽覺得叮叮對她的名聲格外在意?不,應該說是對她和席莫寒的關係格外在意。


    幸虧她知道叮叮剛對莫流雲死了心,不可能這麽快就別戀了,否則真容易讓人誤會。


    但,認席莫寒為義兄?


    席莫寒本來就拿她當妹妹看好不好?


    她就算想讓席莫寒不拿她當妹妹,恐怕都做不到,雪花想到這兒,心裏竟有些苦澀,忽然一驚,她,不想嗎?


    不!妹妹就是妹妹,她寧願做妹妹,也不要做……


    “我跟你說的話,你到底聽沒聽見?”叮叮見雪花隻顧發呆,不滿地道。


    “聽見了,我的二姑娘。”雪花迴神,嬌嗔道。


    “這還差不多。”叮叮滿意了。


    兩人相視一笑。


    “這套衣服,趕緊脫下來,我沒收了。”叮叮說著,指了指雪花身上耀人眼球的衣服。


    “為什麽?”雪花滿臉不情願。


    她的新衣服耶,全大燕都沒有第二套好不好?


    叮叮撇了她一眼,“免得你穿著到處招蜂……”


    “停,我馬上脫。”


    雪花連忙阻止叮叮繼續說下去,因為她忽然間聽了很心虛。


    叮叮得意的一笑,看著雪花脫下來,這才說道:“我是穿著你這套衣服去給你買賢名,無論是祖母還是姨母看了你做的這套衣服,都肯定會對你讚不絕口的,而那些官宦之家的姑娘奶奶們,知道你師承封姑姑,將來才不會看低了你。”


    雪花雖然對叮叮的話不以為然,但知道叮叮是好意,她也不便說什麽,隻想雖她去吧。


    “還有,肖玉容是席大人的正經表妹,席大人生病了,自有人家嫡親的表妹照料,你下午還是迴家去吧。”叮叮邊疊衣服邊說道。


    雪花對忽然之間如此婆婆媽媽的叮叮有些無語了。


    肖玉容要是能照顧好席莫寒,也就不會有席莫寒食物中毒一說了。


    不過,沒等雪花反駁叮叮,外麵就傳來了煙霞的聲音,“三姑娘,席大人有事請您去前院。”


    雪花一愣,席大哥怎麽會這個時候請她去前麵?


    不由看了叮叮一眼,“好,我知道了。”


    “我和你一起去。”叮叮說著就站起了身。


    “你呀,趕緊睡一覺,一會兒還要趕路。”雪花連忙把叮叮按下,“再說了,你哥哥要是知道你見外男,不定怎麽生氣呢。”


    叮叮一想,這倒也是,反正她哥哥肯定也在,她不陪著雪花去也沒什麽,也就沒再堅持。


    雪花從隨身帶來的箱籠裏拿出一套嫩粉色的軟綢外罩薄紗的夏裝,剛要往身上穿,就被正要閉上眼睡覺的叮叮一眼搭上了。


    “停!”叮叮一骨碌坐了起來。


    雪花疑惑地看向叮叮,不明白這位二姑娘又要發什麽瘋。


    “這套衣服也不能穿,你在縣衙哪用得著穿這麽漂亮的衣服,就穿……”叮叮邊說邊向箱籠裏看。


    雪花來縣衙就身上穿了一套,另外又帶了一套,身上穿的那套已經被叮叮要走了,也就剩下這一套了,叮叮一見箱籠裏隻有幾件裏衣,住了嘴開始四處尋麽,“就穿我這套衣服。”


    叮叮說完,把她要午睡脫下來的衣服拿起來遞給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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