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子下了馬車,看著「敕造璽親王府」的匾額莊嚴肅穆的掛著,六十三顆大黃銅釘熠熠生輝的朱紅大門,門口列著戟,還有雄壯威武的看門石獅獸,兩旁黑瓦白牆延伸得很遠。


    門房衣著光鮮,似早被知會她們要來,待她們下車早早恭候在角門,絲毫不見深宅大院那些狗眼看人低或鼻孔朝天的態度。


    不過仔細一看還是有些不同的,璽王的訪客很多,絡繹不絕,一片熱鬧,但是這位門房就招待她們,對其他人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見態度還是因人而異的。


    「這位大娘子請在門房稍待,我們家王爺說隻讓小娘子一人進去。」


    「這位大哥,她行動不便,不能離人的。」尤三娘忙解釋自己不能置薑淩波不顧的原因,而且放她一個人去麵對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她著實不放心,深宅大院的規矩可是多如牛毛,要是不小心犯到人家頭上可怎麽辦?


    「這您盡管放心,內院裏有得是力氣大的嬤嬤,不會讓小娘子多費力氣的。」


    人家都這麽說了,尤三娘哪敢堅持,握了握薑淩波的手,「有事你就大聲喊叫,阿姊拚了命也會去把你救出來的。」


    門房冏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這個市井女子是把王府當什麽地方了?也不探聽探聽,他們可是再正經不過的人家啊!


    「王爺身分高貴,哪會對我一個弱女子做什麽,你就別操心了,在這歇歇腿,等我的消息。」她倒是十分淡定。


    門房是不能進內院的,他把薑淩波送到偏門裏,有兩個仆婦在候著,接到人以後,換了軟轎一路往裏走了許久。


    院子裏抄手遊廊、飛翹簷角,屋脊兩端伏著鶤吻,精致秀美,格局鮮活,院中引了一汪活水進來,繞著水邊的荷塘曲橋,山石環抱,弱柳臨水而栽,層遞不絕,景色優美。


    又過了兩個月洞門,軟轎落地了,她被粗壯的仆婦從轎子挪到輪椅上,推進遍植鬆木的院子。


    四個身形顯瘦、模樣周正的仆婦和一個內侍在簷廊下候著,一看見她,內侍一溜煙的入內通報去了,很快又出來。


    「殿下讓小的推小娘子進去。」他接過粗使仆婦的手,三兩下把薑淩波推進屋。


    在仆婦的幫助下脫了鞋子,她低聲道謝,穿著襪子讓人推進了堂屋。


    繞過一道海南黃花梨十二座屏彩漆屏風,狻猊獸形的鏤空香爐裏點著蘇合香,蘇合香又名帝膏,乃番邦進貢之物,尋常有錢人家也用不到這樣的東西。


    白藺草的織席上坐著憑幾看書的天十三,背後是一座大型白玉浮雕賞屏,所謂的大型幾乎有一麵牆這麽大,令人咋舌不已,這可是低調中彰顯著華麗,華麗中滿滿都是皇家的氣派。


    可除了這兩樣奪人目光的裝飾,其它陳設簡單,書案書架、矮足家具也都擺滿卷軸書冊,冰紋的隔扇隔出了內外,裏麵垂著帳幔,隱約可見床榻寢具。


    窗外鬆濤陣陣,屋內書香氤氳,真是個令人感覺舒適的屋子。


    今天的天十三穿著一襲猞猁猻袍子,溫潤的氣質如三月春風,讓人眼睛挪不開。


    一旁的黑釉茶碗裝著燒好的煎茶,屋內暖意濃濃,茶香滾滾,負責煎茶的童子垂首低眉,很盡責的當好布景擺飾。


    「小女子薑氏給王爺請安。」無法下跪磕頭見禮,但為了不讓人挑刺,九十度的俯身行禮她還是做得到。


    天十三改換坐姿,把腿從身下抽出來,改為趺坐,很隨意的揮手。「不用多禮。」


    薑淩波心裏拚命撓爪子,但是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依你的性子,我以為會拖上個幾日。」今日的她打扮素淨,臉麵上一點脂粉也沒有,身上是半舊的齊胸襦裙,外罩著一件短襖,腰係碎花腰帶,簡單隨意的發髻,發上仍是昨日的玳瑁簪子,毫不出奇,不濃妝豔抹,不煙視媚行,這種不施粉黛、清麗脫俗的麵貌卻很入他的眼。


    一個大難不死的人變得截然不同,宛如脫胎換骨,也不是不可能。


    這位王爺哪裏知道薑淩波之所以素麵朝天,隻因為她不會化妝,再說了,環境、經濟能力也不許可。


    「王爺都說過時不候了,小女子哪能不緊趕慢趕的趕來。」別說得他們好像是熟人,她不是那朵前任的紫薇花,她是薑淩波。


    「於理不該如此?」孩子可是你的,總得來辦交割吧?


    「小女子這不是來了?」終於來到正題。


    天十三詭譎的抿唇,笑容多了別樣的意味。


    表麵恭順謙和,看似把爪子收拾得很是妥當,可一不小心,爪子還是會出來亮了亮,襯著她眼中閃燦的調侃和不卑不亢,他向來都瞧不上誰,這女子卻玄之又玄的入了他的眼。


    「所以,你知道爺是誰?」


    能找來璽王府,表示她從別處知道了自己的身分。


    那麽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呢?


    他不著痕跡的又瞧了遍她那如剝殼雞蛋的清水臉蛋,嗯,怎麽看都不見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從再見的一開始沒有,這會兒也沒有。


    這是要她拍馬屁抱大腿嗎?


    「倒也不是……」天十三的臉有些黑,他是這種人嗎?


    薑淩波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麽隨心的把os坦白出來,登時也不知所措。


    「既然知道爺是誰,又如何對本王這般不客氣?」天十三沒了咄咄逼人,一反昨日的冷傲,姿態放得很低。


    「小女子隻認清事實,秉持事無不可對人言,進有規,退有矩的道理行事,尊貴如王爺也要講理的對吧?」


    無論何時何地,人都要認清自己的地位和身分,尤其這樣的皇權時代,既然她沒有能體現自己價值的能力,也沒有地位和能被別人的尊重家世,隻能屈服。


    能屈能伸大丈夫,能放能收小女子,她隻是識時務而已。


    天十三無波無緒的眼飛過一抹很像笑意的東西。


    這般開闊大器?完全顛覆他以前認知的那個女子了,不,這樣說不對,其實以前,他壓根也不了解那女子是什麽樣的,他對她的認知其實相當浮麵。


    她說她不是朱紫薇,失去記憶能讓一個人判若兩人?這個朱紫薇,不,她姓薑,叫淩波,比較順眼。


    天十三因為這發現,平靜的眼中似乎掠過笑意,還有一分鄭重。


    「敢問薑娘子大名?」


    怎麽又扯迴這裏?這不是初見麵才應該說的話?「不敢,小女子名淩波。」


    淩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做寒花寄愁絕……取這名字,莫非因為前情未了?餘情猶存?又或者是純粹取其輕靈逍遙之感?


    「哦,對了,爺叫天至尊,字十三。」


    「王爺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是來領孩子的,要沒有別的事,可望一見。」至尊……好霸氣的名字,怎麽她會覺得和尤姊的傾城有得拚呢?


    「不急,府裏難得有客,喝杯茶。」


    他的「過時不候」什麽時候成了不急?還喝茶,這人的心思根本就是令人捉摸不定的大海!


    薑淩波的腹誹天十三聽不見,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就如同吃那生進二十四氣餛飩一樣,吃茶,也是在試探薑淩波。


    一個人外表可以改變,習性卻不見得能澈底變化,再不一樣,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朱紫薇並不善於洗手做羹湯,她家境雖然談不上有多富裕,卻也是小康之家,因為隻有她這麽個獨生女,父母是把她當千金小姐嬌養大的。


    這樣的女人怎麽可能性情大變的去碰那些湯湯水水的油膩東西,還親手做出能賣錢的食物出來?又或者真的是被環境所逼……


    童子恭敬地奉上茶碗。


    薑淩波很嫌棄的看了一眼。


    茶汁香歸香,她來這裏也不少時日了,還真不好這一口……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在現代喝慣老爸那人情送禮,動軋一兩萬把塊的好茶,這裏流行的煎茶,茶裏要放薑、鹽、蔥、果汁等作料,像煮餃子那樣滾上三滾,最後喝那一鍋茶湯,她實在喝不慣。


    這麽嫌棄未免要被人說不知好歹,這年頭乳製品的普及程度可比茶類要高的多,至於茶,想要喝,要麽去寺廟找僧人要,要麽就士大夫以上才喝得起,像她這種勞力階層,有白水喝就要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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