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宮人們都唯唯諾諾的下去,溫婷卻步到拓跋城的跟前:“代王,你假病不好,其實是水土不服,我知道遼北有一種藥,名喚水飛薊,隻是這藥生在極寒之地,三年一生,三年一長,經十年不過一尺。

    不去遼北,根本無法得此藥啊。”

    說完,又向司馬清掩麵笑道:“我怎麽忘了,代王不日就要迴遼北,想那五千姚部兵,也會為了代王去苦寒之地求這藥的。”

    拓跋城冷道:“跟你何幹?下去。”

    溫婷斂去笑,尷尬不已,雖不幹,也隻能匆匆離開。

    司馬清喚了聲“城哥”,拓跋城飛步上來,兩人相看多時,竟說不出再多的話。

    “你這是……”司馬清本想問,他如何病成這樣,但心下不忍,隻婉言道,“已是盛夏,卻看你長袖長衫的。”

    輕風吹過他的黑發,根根分明,年輕的臉龐上有著不合年齡的沉穩。

    “隻是身子發寒,總覺得冷。”

    他輕輕的道。

    “冷?”司馬清上前,握住他的手,果然溫如寒冰,手指的繭子像一顆顆的磨砂鐵鉚釘,觸在肌膚上。

    他隻稍稍用力,掌紋間再無半點縫隙,融為一體。

    “你到底怎麽了?”她問,雙手環在他的腰間,溫著他的胸口,卻怎麽也捂不熱一樣,隻覺得寒意森森,千絲萬縷的往她的體內鑽。

    拓跋城手又緊了緊,反手把她的手按在心口上,默默良久後才道:“陪我站一會就好。”

    “好。”司馬清不問,也不動,任他這般抱著。

    拓跋城捏在手中的賜婚書,橫亙在二人之間,像是跨不過的溝壑。

    司馬清悶悶良久,原本想問他如何看自己被賜婚的事,想到他重傷未好,被困在長安城,當即改口道:“何時走啊?”

    拓跋城愣了一下,沒有想到,司馬清趕來,隻為問他這一句。

    他默了一會,道:“我是傷了,但不是病。”

    “城哥,你迴遼北吧。”

    拓跋城目光閃閃:“自是要迴的。”

    “我們……各自安好吧。”

    拓跋城手中賜婚書落地,他急道:“什麽叫各自安好?”

    “我們倆走不出這座城,隻有三個人才能出去。”司馬清扶著他的臂道。

    “什麽叫三個人,我們之間從沒有第三人。”拓跋城向崔喜恩望去。

    崔喜恩忙退到一旁,遠遠的站著。

    司馬清看了一眼崔喜恩,報之以輕笑:“我說的第三人,並非姚琳春。”

    拓跋城:“那是誰?是誰?”

    司馬清:“我們中間,隔著匈奴對你們的奴役百年的綿綿利益,阻著晉朝未滅的龐大世族,從來異族通婚皆非自願,聯姻不過是為了消除戰爭。

    我以為,我不同,你也不同,可是我們終究改變不了我們彼此的血統。”

    拓跋城眼睛零亂,他急切的反握住司馬清的腕,按在胸口上:“我對你,哪裏不同,有什麽不同,你帶著我給你的藍彩珠,我拿著玉璽,我們的信物不是生外之物,是這十年的生生死死。

    你這是棄了我嗎?

    你的公主之位失而複得,你就把所謂的責任都扛在肩頭上嗎?

    你扛不住了的,大晉滅了,你還要活下去。

    不要用你的青春,祭奠腐朽的過去!”

    司馬清微微的笑,拓跋城還是認識的拓跋城,他沒有為了代王之尊放棄自己,這很好,也足夠。

    隻是,她想到溫婷所說的寒山之巔的藥,那裏,怎麽是她能去得到,又得到的的地方。

    陳妃勸自己,也是為了保全拓跋城。

    與其跟他一兩天的歡好,不如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司馬清眼中含淚道:“陳妃娘娘發話了,她希望你能帶著族人活下去,你們拓跋一支為了這一天幾百年了,何必為奴,誰又應該身而為奴?”

    拓跋城恨恨的道:“我們皆就應該為奴,但你也不能再做羊獻容的棋子,你可知道,她以你出嫁東海安撫戰亂為名,在爭奪皇後之位。”

    司馬清全身發冷,久久看著拓跋城,往昔種種,漸漸浮出水麵。

    宮內的曼陀羅花香,用來麻痹安神。

    近日來越發的濃烈。

    劉鵬之死,真的母親隻是知情,而非跟陳妃聯手嗎?

    她神色混亂,目光閃爍不定。

    “皇後,她想成為皇後,她想讓自己的兒子當皇帝。清兒,你醒醒吧,權利已讓她忘記自己也是你的母親了。”

    司馬清深吸一口氣,她是知道的,隻是不敢麵對罷了。

    她握了握拓跋城的手;“代王,別說了,你也有你的身不由已對嗎?她的身後,還有晉朝的舊人,每一個人都想得到最大的庇護,顯然皇後之位,才能讓她覺得安穩。

    以後,我是公主,你是代王,不能像今日如此親近了。”

    司馬清看到天邊的紅雲,如血翻轉。

    而心裏亦是如此被滾刀轉了幾個來迴。

    迴到宮裏,羊獻容冷著臉,嘴彎如新月,細紋漸顯的看著司馬清。

    司馬清看著香爐裏的煙,提裙款款的步入進來:“母親何時來的?”

    羊獻容道:“你病著,怎麽能亂走?今日我從皇上那聽到要讓溫婷和崔喜恩一同陪嫁到東海去。”

    司馬清懶聲扇了扇煙香,吸了一口氣道:“誰去我都不在意的。”

    羊獻容上前,端起一杯茶,往爐內一倒,煙滅。

    司馬清斜視她一眼,心想,母親,你此時才滅,是不是太晚了。

    羊獻容臉上並無異樣,而是質問道:“崔喜恩也就罷了,溫婷那個人,怎麽能留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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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清點頭:“對呀,母親當年親封的清河公主,不對現在要叫前朝舊人,要隨當今天皇上新封的臨海公主去東海,的確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得很。知道是皇上恩典,不知道的以為在辱沒東海王。”

    羊獻容赫然站起,喝止一聲,“清兒”,忙環顧四下,方才壓著聲音道,“今日你心情不好,我不與你計較了,三日後,便要送你出城完婚。你切不可露出半點不悅之色。”

    司馬清冷笑:“母親,你是怕皇上不高興,還是擔心舊朝的遷往東海的司馬氏殘部不高興呢?”

    羊獻容臉上一片驚訝,起身道:“放肆,你怎麽可對母親如此說話?”

    司馬清眼尾微斜,鄙夷與不屑漸生。

    “母親,我今日就會去請奏皇上,到時您可要像當年金墉城下一樣,沉得住氣。”

    “你想做什麽?”

    “去了您就知道的。”

    華燈初上。

    長安城內的白日喧鬧,與夜間的燈火通明成了一景。

    相比宮牆外的商戶流轉,歌伎笑語,皇宮內的女人們,一個個都沒有入眠。

    司馬清撥下發釵,尖端拔弄著香爐裏的灰,發釵的頂端一扭,尖端伸出一截凹槽,在香灰戳了一下,凹槽填得滿滿當當。

    再把釵子一扭,釵子複位,跟尋常貴婦小姐們帶的並無二異。

    早上,她便打發人去跟皇上提了,要去親自謝恩的,迴來的人說,皇上太忙,讓她向卜珍去請安就是了。

    羊獻容雖心裏不痛快,但還是得忍著。

    司馬清聽到後,隻問了一句:“今夜皇上在哪個宮裏?”

    “在明陽殿內,說是又來一位美人。”

    “美人?”司馬清道,“宮裏美人還少嗎?”

    “這個不同,她會酒量極好,陪著皇上喝酒三日,都不醉的。而且姓勒,名月。”

    司馬清笑:“男人貪美色也就罷了,怎麽如今還要一個舊朝的皇後做酒侍伴駕了。”

    羊獻容拉過司馬清,暗暗搖頭。

    司馬清反握羊獻容的手:“母親,今日一定要見到皇上,要不然沒有機會了。”

    羊獻容隱隱覺得有哪不對,可又說不出來。

    司馬清紛紛道:“換套衣服來,我在長安城從未盛裝過,今日便破例吧。”

    “清兒,你可是出嫁的人。”

    “母親,我自然記得我是誰的人。”

    陳媽也不敢多言,領著小琪、小嫿捧來了衣物。

    金釵、額帕、四領襖、鞠衣,大衫,一層一層套在身上。

    轉身時,羊獻容也驚歎,成年後的司馬清打扮過後,自愧不如。

    兩扶手前往明陽殿前,車騎將軍羊仲武遠遠看他們過來,立即上前拱手道:“娘娘、殿下,此時前來有何事。”

    司馬清仰起脖子,看到卜珍在殿門口走來走去,身邊的人提著果盒,向殿內張望。

    “無他,隻是夏日夜長,出來透透氣的。”羊獻容代答道。

    羊仲武馬上道:“那可去南宮那邊,這北宮今夜……”他向殿門瞧了一眼,“太熱。”

    “當然,平陽士女一萬五千之眾,幾個月才能運完。也不知道她們是要笑著住進新宮,還是哭著為自己枉死的丈夫兒子歎這世間的不平。”

    羊獻容向司馬清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羊仲武忙道:“都是勒準做的孽。”

    司馬清並不理會,隻安靜的站著,舉頭看著星空。

    羊仲武自那次行刺未果,對司馬清已有幾分懼怕,如今她封公主之尊,如若在出嫁前向皇上請願,要為難自己也是易如反掌。

    雖說羊獻容是自己的姐姐,兩人互相扶持到今日,方得保全,可是他們才是母女。

    故而不敢趕人,隻能按下提。

    司馬清見幾個宮內的娘娘,皆往這裏趕,殷勤問侯,看著熱鬧不已。

    大約是為了看看美人是如何讓皇上三是不上朝的。

    她一眼看過去,那些後妃美人們無不是人間絕色,如今卻為一個半百老頭,巴巴的站在殿下平白受著暑氣。

    羊獻容亦是一臉唏噓,“這些女子,多是些王孫貴族的少婦,如今為了活下去,也不能不委身在此。”

    司馬清拔下金釵,冷冷道:“她們活著,跟死有什麽分別?不過苟且一日,算一日罷了。到頭來,擔下一身罵名,也洗不清後世的唾罵。”

    羊獻容臉上一僵:“你可是在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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