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笑得花枝招展,頭上的步搖直晃人眼,她輕聲道:“自是大事。”

    相比那邊的熱火朝天,這邊來個奉茶的仆人都沒有。

    司馬清搖頭,今夜隻怕有不少人要哭了。

    劉芳整了整衣衫,上前:“相國,我兒從平陽城內帶迴一物。”

    “這個嗎?”劉曜目光一直鎖在那錦盒之上。

    “正是。”劉芳挺起身子,正色道,“傳國五龍玉璽,如今完璧歸趙。”

    劉曜點頭:“好一句完璧歸趙。”

    說著讓隨從打開盒子。

    盒內五龍玉璽,赫然出現。

    劉芳一臉期待的等著劉曜反應。

    而劉鵬側有些不太明白的看著母親。

    劉曜問:“鵬兒你從哪帶迴的?”

    劉鵬:“這……”

    他記得玉璽是假的,因而當日被司馬清識破後,就沒有再理。

    現在,母親又拿出一個。

    這到底怎麽迴事?

    “鵬兒,分明是你帶迴來,要獻給你父親的。”

    “啊?哈。”劉鵬不知道如何接話。

    劉曜:“城門下,為何不說有此物。”

    劉鵬語塞。

    劉芳馬上道:“當然是因為城門人多嘴雜,這玉璽……”她目光流出瞬間的亮色,灼灼的盯著盒子,似有無形的力量使這個久蟄伏於卜珍腳下的妾,一個下子能與之平起平坐,甚至於將對方踩於腳下振奮光芒。

    她幾乎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道:“這可是帝王才能擁有之物,現今平陽城一役,相國名滿天下,何人不知您為了祖宗之仇,亡國之恨將勒準一黨鏟除,如今舊臣來投,各方來賀,隻等您登高一唿。”

    劉曜眼底帶著笑意,以前在馬背上征戰時,常聽到婦人為求不死,苦苦哀求於已,那時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如今春華不在,白發漸生,少年意氣少了,更多的是對最高權力的渴望。

    沒想到,一個妾都敢說出如此膽大直白的話。

    劉鵬呢?

    他有沒有想過,得到玉璽就能得到皇權,他為何一臉不知的樣子。

    玉璽被拿迴來,他怎麽一點風也未透給自己。

    反倒是說玉璽下落不明。

    劉鵬沒有想到母親說得天花亂墜,玉璽,明明是假的。

    “鵬兒你怎麽說?”

    他怔住了。

    如說是假的,那母親不就陷於不義。

    如說是真的,殿上羊獻容和司馬清均在場,他們可都是能辨真假的人。

    左右為難時,劉芳急道:“鵬兒不敢明言,因為擔心石雷等人來搶,所以才放出假消息。”

    劉曜點頭,這一點倒是可信。

    軍中行事,多有詭詐,不足為奇。

    “如此,那是真還是假?”

    劉芳指發發誓:“自是真的,不真怎麽敢獻給您。”

    “嗯。”劉曜,“我有此物,是為天時,我在長安,是為地利,我有如此為我想的兒子,是為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有,相國,請您早登帝位。”

    邊上的舊臣們也紛紛站起:“請您早做決斷。”

    坐於一旁的司馬清眼見群臣紛紛附和,而羊獻容卻端坐一旁不言不語,仿佛這事於她並無多大關係。

    見玉璽無感,隻因圍繞著象征皇權的,不過是一方冰冷的石頭。

    冷到無法去溫暖一個平凡女人的心。

    世人看不透。

    她卻親身參悟此物不祥。

    劉曜揮了揮手:“獻容,你可對物熟悉?”

    羊獻容這才不得不抬頭,正視高台上的玉璽。

    她目露疑惑之色,眯了眯,似乎看不清。

    劉曜招手,喚她近前。

    羊獻容依言過來,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由一驚。

    “……”

    之前呱噪的群臣,此時也安靜得倒酒滿杯溢出都充耳不聞了,酒水流淌聲,在殿內徐徐響起,敲動人心。

    羊獻容長身而跪,額頂地麵,匍匐間身體僵冷異常。

    她不肯說話,隻顧行大禮。

    司馬清心知羊獻容還是不肯揭發玉璽的真假。

    她是怕了,還是……

    司馬清坐立不安,幾次欲起身。

    遠坐在殿上的劉曜已看到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伸手道:“司馬清,你也過來。”

    司馬清走到跟前,掃了一眼玉璽,挨著羊獻容跪下。

    “你說這東西是真是假?”劉曜目光閃閃,看得讓人心驚。

    司馬清早已想好詞,之前種種在心裏反複數次,劉芳也好,劉芬也罷,皆是母親和弟弟生存下去的絆腳石。

    她們已先行動手,她何必再做待宰的羔羊。

    於是擲重抬頭,玉璽上的五彩互絞龍透亮如新,正欲開口,眼角掃到一旁的酒侍橫到她的麵前,正彎腰倒酒,抬手時,手腕上露出一個五彩繩編的腕圈。

    五彩繩編會端五時節,由女子來做,一般係於未成年的孩子的脖子上,在下麵墊一個裝了各種香料的香包。

    普通人家的孩子,則裝上了朱砂、雄黃、蒼術等用來辟邪驅瘟之物。

    貴族孩子們,所裝之物也與之相同,隻是線用的不是麻,而是金絲、翠羽。

    弟弟們的通常是羊獻容親手製作,用的線之中,會纏上她的一根頭發,因而五彩繩裏,會隱著一根細長的黑發。

    不近前看,根本看不到。

    她愣神之機,酒侍已不在。

    身後仿佛傳來劉芳與劉芬的嘲笑聲。

    不對,今日才戴上的,弟弟們分食卜珍送來的東王梨,隻有她的人才最有機會接近弟弟們。

    卜珍,好毒辣的手段。

    萬念匯聚,一絲恨難消,司馬清輕歎一聲,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道:“相國,真與假對於您有何用?”

    群臣皆麵露驚色,對於司馬清所說,不忿之中多了些輕蔑。

    劉曜眼中微含笑意:“說說看。”

    司馬清:“真天子,不是一枚印能決定的,而是您的功勞、德行、足以配得上您將擁有的。”

    劉曜眼掃殿下,這話若是那些逃難於些的舊臣、遺老、貴族所說,他不會放在心上。

    畢竟,那些人隻是為了求一個安身立命之地,說些阿諛奉承的話,是他們所擅長的。

    可眼前之人不同,經亂世苦,從未給她自己求過什麽。

    自降為奴,也不屑做他的人。

    他抬眼示意她繼續。

    司馬清大聲道:“您鏟除平陽之亂此為盡忠,且不貪冒功勞此為大義,沒有入城屠戮此為仁愛,是問天下,何人能有如此三功?”

    殿下的舊臣,有人站出來道:“司馬清所言極是。”

    司馬清心中冷笑,但麵上卻是一派慷慨之色:“今日,您問我玉璽之事,這東西如若能保皇權萬代,又怎麽會秦經二世而亡,楚漢相爭,五百年後,分三國,曹族崛起,司馬氏不過百年,是問何曾能用這一塊石頭扭轉敗局。成王敗寇,不過以強為先,相國何必拘泥於此。”

    此時,殿內人多聽出司馬清之意。

    之前想借著吹捧玉璽得來不易,得到劉曜另眼相看的劉氏姐妹聽得發愣。

    劉芳銀牙緊咬,恨不得把司馬清扯下殿去,讓她站在劉曜麵前將那番話說出來。

    隻恨自己沒有想到司馬清居然搶先一步。

    司馬清說完時,發現玉璽已悄然被拿走。

    劉曜不動聲色,似乎對於玉璽真假一點不在意,反而對司馬清所言才有極大的興致。

    他和顏悅色的說了聲“都別跪著了”,便伸手到羊獻容的麵前。

    羊獻容站起,並未接過劉曜的手,而是倒退三步到殿中。

    司馬清也退到殿中。

    兩人互視一眼後,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

    兩人同時整衣,雙手互疊交置於額前,跪倒於地時,口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芳、劉芬二人,臉上神色不明,但也當從善如流,殿內衣聲窸窣四起,也不知道誰人所領,便烏泱泱的站到羊獻容和司馬清的身後。

    劉芳極不情願,但聲音宏亮無比的邊唿:“恭喜吾皇,賀喜吾皇”。

    群聲錯落高唿,在殿內嗡嗡作響,餘聲繞梁久久不去。

    一聲又一聲,一浪又一浪,蓋過了玉璽真假之爭,亦將本來即要掀起的腥風血雨化為一片升平之色。

    劉曜高興的站起,走到羊獻容的跟前:“獻容,你真是有母儀之相。”

    司馬清跪在一旁,聽得心驚膽顫,不知道母親又如何化解眼前天大的“恩典”。

    雖瞧不見劉芳與劉芬此時表情,可是他們二人拿捏著三個弟弟的命,足見水火之勢已成,不你死就是我活。

    羊獻容溫柔一笑,麵露謙和之色:“大夫人卜氏,才是皇上的嫡妻,琅琊王氏之後,我自是處處以姐姐為尊,豈能僭越了去。”

    劉曜握緊羊獻容的手,此間對羊獻容更是無限憐惜。

    他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羊獻容向劉芳與劉芬看過,心中雖猜測兒子們在卜珍的手上,但也有可能是在這二人手中,於是按下心中恨意,假意道:“皇上後宮多是賢良夫人,所以生出的皇子們,也都個個出眾。這都是皇上的天恩所致。”

    劉曜立即吩咐道:“傳朕的兒子們進殿。”

    羊獻容神色驟然嚴肅,吸了一口氣提在胸間,看著殿門之外。

    望眼欲穿,這個詞用在她和司馬清身上再合適不過。

    宮內的消息走得快。

    何況是這種一步登天的大事。

    劉鵬已在殿內。

    隨後上殿的便是劉熙、劉闡、劉襲。

    羊獻容扶著司馬清站在殿內,直到三個兒子同時上殿,心頭緊緊握作的一團東西,才慢慢的放鬆。

    司馬清都感覺到羊獻容此時僵冷的身體,才有了一絲柔軟。

    想到之前,三個弟弟未出生時,她也曾這般大小,母親又是如何一次次保護自己,為自己殫盡竭慮的,此番一見,終是明白了。

    她安慰的拍拍母親的手,兩人相扶坐下。

    劉鵬帶著三個幼弟,跪下請安,幾個弟弟也是乖順,跟著照做。

    劉曜笑道:“朕有喜事,皇兒也跟著歡喜一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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