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曜斜她一眼,點了點頭算是迴應了他。

    隨後,劉曜目光一轉掃過一眾華服加身的妾們,在羊獻容的臉上瞟了一眼,雖還是親厚了許多,卻無少年時乍見時的欣喜若狂。

    隻是淡如青煙的了然與熟悉。

    最後目光停在了司馬清的臉上。

    與羊獻容何其相似的容貌,但神色冷清有餘,氣度不見溫柔婉約平和之色,唯一一股傲視一切,卓然獨立於所有之上的超然與疏離。

    當年如若不是劉粦那小子,她也不用去平陽城。

    司馬清本半勾著頭,今日穿衣服時,特別選了一件顯普通的常服,布料相比王憐花的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顏色隻選了一件淺綠色的外衫,頭上別的玉發簪,還是舊年羊獻容給她,早已不新,陽光下泛淡淡青潤色。

    陳媽不動聲色的向她看了一眼,示意她抬頭。

    她方緩緩抬起臉,正對上劉曜恍然失神的眼睛,心中一驚,忙道:“司馬清歸來,相國安好。”

    劉曜聞言,哪有什麽好與不好,石雷與自己爭天下,家裏兒子們爭大小,夫人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心思。

    他真是一言難盡。

    然而卻生出一絲笑意:“你能迴來,自是好的。”

    司馬清不敢再多言,隻低下頭。

    羊獻容側目,目光幽幽的往劉曜望去,不悲不喜,平和如常。

    她道:“相國一路風塵仆仆,這是卜夫人命我帶來的果子,送給相國解渴。”

    說完,親自牽著劉熙,來到馬前。

    劉熙舉著籃子道:“父親,請吃果子。”

    羊獻容道:“父親在前線為你等征戰數月,才讓你們在長安城內得一片安寧,怎麽可以如此怠慢。”

    劉熙忙雙膝跪下,口稱:“父親大勝歸來,兒子在此恭迎。見父親口邊有些白皮,想是渴了,這李子是卜夫人賞給我的,我舍不得吃,留給父親吃。”

    劉曜聽到此處,在馬上已坐不住,翻身下馬。

    看到劉熙滿頭大汗,還心心念念自己,心頭大為寬慰。

    想到卜珍曾屢次為難羊獻容,如今,她們已能和睦相處,自是羊獻容委曲求全所致。

    而劉熙心疼他趕路渴了,把他平是愛吃的果子都留下給自己食用,這份孝心與那些平日裏隻知爭搶戰利品,要這要那的孩子們相比,立現高下。

    他接過一枚李子,輕咬一口,酸甜不已。

    他看似隨便的道:“劉鵬在哪?”

    劉芬立即上前:“他帶著人在城門外等侯。”

    劉曜嘴角帶著笑:“嗬嗬,果然是個將才。”

    “石雷一日不除,他自是不敢一日卸甲。”

    說著,便伸手來扶劉曜。

    劉曜身子一轉,劉芬落了空,他牽著劉熙的手,往城門口走去。

    劉芬停在空中的手默默收迴,轉身向劉芳看了一眼。

    劉芳神色自然的衝她使了眼色,待到劉芬走過來時,她嘴唇微動:“沉住氣。”

    說罷,兩人一起跟著劉曜的身後。

    隨後一群仆從浩浩蕩蕩的走在後麵,黑壓壓一片。

    司馬清和羊獻容則落在了最後。

    隔著浮動的身影,前方一雙眼陰森的射過兩道寒光。

    司馬清抬起下巴,略歪頭,便迎到了那兩道視線。

    對方嘴角微動,麵色陰冷。

    司馬清報以無視,拿一顆李子塞了嘴裏,咬下一塊,吃出一股酸味。

    一路前行,司馬清正尋思,接下來的好戲看,隻是拓跋城不在,心裏總有些不把穩。

    畢竟定下此計時,他也再三叮囑,隻可順勢而為,不能有刻意或半點涉事其中的馬腳露出。

    她側過頭對羊獻容道:“母親,今日劉芳要獻寶,你可要小心應對。”

    羊獻容點點頭:“劉氏姐妹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卻不知道,帝王心,才是最難測的。”

    司馬清挽過羊獻容的手:“母親,如今日事成,卜珍那一關……”

    羊獻容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很快又恢複平常,“若劉曜稱帝,你我母女二人,要力保卜氏登上後位,記住,那個位子從來不會是我羊氏的。過去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司馬清眼波流動,明知羊獻容已被五廢之事弄得如驚弓之鳥,想來也是怕她去為她爭取,因而早早勸自己放下。

    隻是如今,司馬清看透權力所帶來的各種變化,她不能眼看著三個弟弟與母親,被劉氏母子耗盡餘生,都隻能伏低從小。

    轉眼,已到城門之下。

    劉鵬一身戎裝,神采奕奕的站在眾軍隊列前,年輕的臉龐上洋溢著得勝歸來的榮光之色。

    劉曜站定,劉鵬領兵齊齊單膝跪地,大唿三聲:“吾君萬安、吾君萬安、吾君萬安。”

    聲如宏雷,氣貫長虹。

    完畢,眾將不起,全都作臣服狀,靜如威山,穩似蒼鬆。

    劉曜伸手在劉鵬的頭盔上摸了一下,“都起來吧。”

    眾人不起。

    劉鵬先起。

    劉曜眼中微微閃過一道光,劉鵬渾然不知道,側過身子,揮了一下手,眾人才齊刷刷站起。

    剛剛似伏虎,此時成戰馬般,個個精神百倍。

    行禮完畢。

    司馬清看到眼前一幕,神色淡如看到舊時兵臨城下的風景。

    隻是彼時,她被扔出城,以一人擋萬軍,她如驚濤駭浪裏的一葉舟,無有目的的起伏升降,最後抓到了一線生機活到如今。

    而此時,卻是有萬軍看似迎主子迴城,卻是嚴陣以待的一個下馬威。

    劉曜老練的慵懶地微笑,細細打量自己的兒子。

    今日劉鵬所著的服飾居然是平陽城的劉淵在生前所穿過的戰袍。

    佩刀亦是劉淵常佩的青牙彎刀。

    坐騎亦是草原神馬,黑雲。

    女子愛華服,男子愛戎裝。

    他果然把一切都穿戴在了身上。

    “父親,請上馬!”劉鵬把黑雲牽過來。

    劉曜搖頭:“我老了,還是坐車吧。”

    劉鵬沒有再堅持。

    劉熙道:“父親,能跟孩兒同乘一車嗎?”

    劉曜道:“那不是太擠了嗎?”

    劉熙:“父親,您老大遠迴來,你坐車裏陪母親說說話吧,我跟姐姐可以走迴去的。”

    “哦?”劉曜拖個長音,向司馬清看去,“我兒如此貼心。”

    劉熙:“姐姐陪我住的日子裏,教了孩兒很多做人的道理,做兒子當孝順自己的父親。我隻恨自己還未長大,能像兄長一樣為父親分憂。”

    劉熙一番話,賽過之前劉鵬在軍前一頓操作,連一旁的家臣都看得出來,這樣一比,劉熙更顯大家之風。

    劉曜果然依言,坐上了馬車。

    司馬清則陪著劉熙,在馬車一側,步行跟隨。

    劉曜到了營宮殿內,各路平陽裏城內出逃的官員,還有一些舊臣齊齊入座。

    裏麵說了些關於平陽城以東,已被石雷占去了大半,現在城池多得比劉曜手中的還多。

    有人說此人心如勒準,保不齊就要為王稱帝。

    天亮時,營宮殿內的燈火才熄掉。

    而一直隱在殿外的各方勢力,早把殿討論的內容,不分具細分傳到幾個夫人的耳朵裏。

    隻有羊獻容這裏,沒有人來通傳。

    直到卜珍房裏的卜丁過來,送了一籃子東王梨,“今日相國叫人送來了幾匹布料,大夫人很是喜歡。她說要多謝今日羊夫人送‘李’之情,所以特別讓小的送來這個,請公子和小姐品嚐。”

    羊獻容道:“大夫人客氣,我隻是借花獻佛,何談謝字。”

    卜丁走近些,壓著聲音又道:“隻是想跟羊夫人說一聲,今日營宮殿內所說均是那東邊的事,請夫人多作準備,莫讓別人占了先機。”

    卜丁剛說完,外邊有人進來。

    陳媽趕緊領卜丁躲入後殿內。

    司馬清望著東王梨,一時不明白對方有所指的是誰。

    隻聽有人來傳:“相國有請夫人和司馬清到營宮殿。”

    兩人不及多想,跟著來人離殿而去。

    待到進殿,殿內站著一名高瘦男子讓人側目。

    司馬清隻是一瞥,就覺得眼熟得很。

    雖臉上戴著黑羽麵具,但眼睛身形無一不跟拓跋城極為相似。

    卜珍有病在身,劉芳成了眾夫人之首。

    她早早端坐首位,司馬清目光掃過,果然,她已按捺不住。

    劉芬坐在她的下手,羊獻容隻挑一個無人坐的角落安靜不語。

    營宮殿,少有啟用,除非有什麽重大之事。

    司馬清記得這裏曾經是曆代帝王議事的地方。

    劉曜踞守長安城多年,雖名為相國,但居於宮殿內,是以各位夫人,也是有宮殿居住。

    表麵上,稱唿隻是夫人,他也隻是一國之相,但是吃穿用度,包括禮製,與帝王無異。

    他本是匈奴人,對於漢文化敬仰通融,學著舊製沒有僭越,麵子上給足皇帝,裏子裏將自己視作帝王。

    此時,安坐在曠遠威重的大殿內,看著案幾上擺上來的錦盒,目光興奮異常。

    盒子裏裝的東西,在殿內的人群裏,除卻劉芳外,隻有一個人猜測到了。

    司馬清看著在劉芳麵前殷勤有禮的幾個舊臣,他們都忘記曾在平陽城內,是如何哭著想活下去的樣子。

    此時,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小心翼翼低聲道,“劉夫人,您叫我們來是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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