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臉色變了變,劉粲獵得雪豹,被先皇捧上了天,說是勇能殺敵,謀能定國,怎麽也未曾想過,這個所謂的智勇雙全之人,居然要用一隻畜生來分辨人的好壞。

    他們本有異議,但都隻之任之。現在有人說句真話,被賞了,他們也不甘心落後。

    臣子之中有人道:“劉粲用城內的孤兒來投喂這雪豹,此事天怒人怨,逼反饑民。不配為帝。”

    勒準:“很好,明辨是非,官升三級。”

    又有人道:“劉粲闈亂後宮,妻太後,人神共憤,這種劉氏之後裔,究其根源,他們劉氏一族的皇位來得明不正言不順,應該除劉氏宗族,永決後患。”

    勒準迴頭看向籠中的饑民:“你們恨這姓劉的嗎?”

    “恨!”籠中之人齊聲道。

    勒準:“你們可想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想。”籠中人聲如宏鍾。

    勒準:“你們沒飯吃,無屋住,這些皇族生前吃得好穿得好,死了,還要你們去為他們修墳建墓。是不是不公平?”

    “不公平。”聲音一出,大殿都在震顫。

    勒準:“應該怎麽做?”

    “挖墳掘墓,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所有人握住籠杆,用粗糙遍生黃繭的掌撼動著用來禁錮人魂靈魄的囚籠、

    那一刻,籠外的人第一次領略到,他們眼中的下層人,不對連人都稱不上如同,連累他們要用庫存糧食來喂養的“蝗蟲”,此時都成了皇朝的掘墓人。

    而點醒這群敢把捧在天上的權貴,踩踏於腳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群臣之首,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勒準。

    宮變!在今夜上演。

    “好!去吧,有人為你們帶路。事成後,每人米十擔,麵十擔,良田五畝。”勒準大手一揮。

    罩在災民身上的巨大籠子拔地而起。

    “吱吱……”塵封的大門向兩邊打開。

    饑民紛紛向外湧。

    地上的官員,反應快的,手腳並用的往兩邊爬,讓出一條道。

    反應慢的,來不及躲避,被人踩在腳下,起初還掙紮,最後抵不住人潮洶湧,失去方向的像一塊木頭,橫亙在通往外麵的殿門外,任人作踐。

    官員們有些想跟著往外跑,被侍衛手中的劍抵在了脖子上,衝動被壓製下來,隻能縮脖跪在了地上。

    眾說紛紜之時,司馬清冷眼看著階下的本是衣著華麗厚實,案前美酒佳肴的人們,現在一個個汙穢不堪的倒在同僚的血泊裏。

    還有,在她眼前漸漸遠去那些饑腸轆轆的饑民,想到那些賣兒賣女換取一頓飽飯,在城外聚集的流民。

    本是易子而食的麻木到死都不敢反抗的災民,此刻,他們正再一次被勒準利用,一場血腥的政變,演變成暴民作亂,劉氏的墓地被徹底摧毀,生存本能催生出的狼性,代替善良的人性。誰能給口吃的,誰就能成為天下的主宰。

    醜陋的人性,暴露無遺。

    偽善的道德,山崩地裂。

    虛幻的忠誠,化為泡影。

    在生死麵前,全都他~媽不如一個敢做敢當,拎著刀幹死那個殺了他妹妹的成年雪豹的八歲男孩“二狗”。

    少年舉刀劈刺,每一刀都直接而簡單,隻要紮在雪豹的身上,就是最大的勝利。

    隨著一聲猛獸發狂的嚎叫,血紅色的液體噴射而出,溫熱而腥膩,那一刻成年男子們都為孩子的勇敢而慚愧。

    已被逼到這個份上的人,居然還不懂得反抗,生而為人,卻一味妥協自保。真正的勇者,不是握權的貴族,更不是依附權力的隻有一張寡嘴的文人學儒,改變這個世道是最底層的平民,甚至是一個敢於向惡舉刀反抗的孩子。

    然而勇敢的孩子包括那一群帶頭造反的流民,再次成為了權力鬥爭中的最先被利用,也最先被推出去承擔這場政~變~後果的替罪羊。

    書寫曆史的人,從不把筆觸伸向這群拋頭顱灑熱血的群體,隻會用他們精致簡練的文字記錄下站在權力的頂峰的寥寥幾人。

    公元318年,即位不到兩個月的劉粲死於光極殿,史稱漢隱帝。

    經由匈奴人劉淵一手打下的平陽城,帝位傳至第三代,便被異心人勒準奪了權,一時間剛剛穩定不過十年的都城,又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冬日的早晨,永光陵上,北風唿嘯。

    灰色蒙朧出的天邊跳躍著幾處火點,移動著往前,再往前。強風一陣猛刮,火點不不滅,火光居然越來越亮。

    一株柏樹頂著狂風,擔著寒雪,為火點指引方向。

    隨著火點的聚焦增多,樹下的小屋裏終於有了一絲動靜。

    守陵的小兵,披著一件爛襖趴著窗棱向外看,突然一下跌迴坑上,拍著身邊的人大叫:“小範,來人了。”

    “嗯……”趴被子裏的小範淡淡應了一聲,翻個身,吧唧兩下嘴,繼續睡。

    “人,真的是人。”

    “老頭子們逃去長安了,你以為還會有誰想到我們。”小範把臉埋進枕頭裏,搓揉著臉皮上十來日未曾洗過的地方,一層幹燥的皮屑掉下來,起了一層灰。

    “是饑民,流民,災民。”

    坑上的人終於不耐的道:“小朱,你餓過頭了吧,我們這咋地方,隻招鬼不招民。”

    小朱想了想覺得有理,沉思一會又去看,之前的火點移到了小屋外的籬笆外,已能看清楚臉了,來人之中有一個騎在黑色的馬上,一身灰黑色的狼皮襖,手執著“戮天”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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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刀尖所指的方向,正是他們兩的小屋。

    小朱心中一凜,該來的總會來,劉粲殺了那麽多的王公大臣,也是時候輪到他們兩了。

    他牙槽在嘴中左右移了兩個來迴,緊了緊的自己的臉皮,摸了一把自已三個月未剃的須,心道,來人長得如此少年英雄,自己好壞是朱紀之子,怎麽也不能在此人麵前丟了份。

    隨後,他起身將之前來這裏時偷帶的一件從未穿過的衣服,罩在了身上。

    坑上的人見到,眯了眯眼:“小朱,你發神經呀,這麽冷個天穿這個過年還是過節?”

    小朱沒理他,依舊整理衣袖領口,摸了一把胡子,手心一片刺癢感,順手在小範腰間捏了兩下。

    “唉唉唉……”小範發出一串輕笑,在坑上一通打滾,落在了地上。

    “你什麽意思,想婆姨了,也不能撲我身上!”

    “來了。”小朱沉沉的道,目光裏存著一片淡然。

    “啥?!”小範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以指當梳在頭發上扒弄兩下,才將掩在長發下的雙眼露出來。

    窗外,一條火龍蜿蜒而來,不過眨眼的功夫,龍頭已至院門口。

    “砰”門蹭的從外麵被人一腳踢開,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

    兩人同時打了一個寒噤。

    小屋裏,在門開的一瞬間擁進十幾人,且是不分排名先後往裏潑水般的湧,著實讓兩個數月不見活人的人,有些“受寵若驚”。

    兩人瞪著眼,看著那些移動著的活物,瓜分了桌上的吃食,壺裏的清水,鍋中餘下的半個饅頭,連帶著一塊沒有舍得吃的肉皮被撕扯成五份,被“打劫”之人當山珍美味咀嚼在嘴裏,全程沒有說一個不字。

    事實上,在三個月裏,小範和小朱,兩人被扔在這永安陵上,給劉淵與劉聰及其宗室守墓地的這段時間裏,這是第一次發現有人來裏。

    雖然知道來了人,就意味著劉粲那家夥還是不肯放過他們,但兩人好像也早等著這一天,因而倒也不怕。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來的人並不是衝他們頭上的腦袋而來,也不隻僅僅是路過這裏,為吃他們兩這點可憐“餘糧”而是衝著他們身後守著皇陵而來。

    特別是那個騎著黑馬的男子,他身後跟著非皇族儀仗,而是上千的衣衫破爛之人,不過路過他們時,他又發現裏麵至少雜著上百身手不凡的刺客。

    小朱拉著小範的手,憋氣的看著一個群情激奮的人在跟上千人說了一通話,終於明白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因為不等他介紹何處為劉淵之墓地時,已有人身先士卒的拿火堆到了墓室的門口放火燒入口。

    小朱準備出聲,小範立即拉住他,拿眼使勁往拓跋城的身上瞟。

    小朱:“這幫摸金的也太不專業了。”

    “摸金?”拓跋城冷梢瞥過來,故意問,“你以為要如何才稱得上專業?”

    “摸金校慰一職曹魏建立以來,均執摸金符進入墓地。我觀這些人,不過是些餓鬼饑民想扒死身上的東西換口吃的,與匪何異。且現今天寒地凍的,如何能將死人從地底下挖出來,就算是找出屍體,隻怕僵冷的屍體也是那軟屍香化不軟的,何以取屍身上的貴重之物。”

    拓跋城點頭:“看來你是行家。”

    “行家不敢妄稱。這位大人,你們這是打哪來?”小朱。

    拓跋城坐在馬背上,聞聲微微側頭,上下打量了小朱數眼,見他頭發亂如墳頭草,茂盛肆意的衝天而長,因為天寒,上麵結出一層霜花,臉上黑黑一層汙泥,隻有眼睛看著還清亮。

    他隨手揚了揚馬鞭,小朱雙手罩於頭上,身子向下蹲,做出一副抱頭自我保護狀。

    拓跋城收了馬鞭,下馬,拿手按在了小朱的肩頭上,指著眼前一座小丘:“這是劉淵的墓?”

    小朱本還怕他打人,見他下馬扶著肩頭跟他說話,心中放鬆許多,略尷尬的把手從頭上撤下道:“是劉聰之墓。”

    “嗯。”拓跋城略點頭,手中馬鞭衝縱火點指了指,對身邊的袁雄道,“勒準大將軍有令,挖墳掘墓,暴屍十日,一個都不留。”

    “這老小子……”袁雄鼻中哼出一片白汽,嘴裏若有所悟的咂出一個字“狠!”

    小朱與小範初初戰戰兢兢的模樣,被拓跋城一句一個不留震動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雙手伸向對方的臉上,捏著些許的皮,下力一擰,兩人同時“啊”的驚叫一聲,痛得五官挪位的互相埋怨的瞪了一會,隨後臉上洋溢著喜極而泣的表情。

    小朱:“大人,您說,先挖哪個孫子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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