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握著司馬清的手,兩人退到一邊。

    劉粲臉露出緩和的表情,衝著籠外的人大吼一聲:“全都給我聽著,今日勒準犯上做亂,見死不救,朕對你們這些跟隨者既往不咎,誰護朕安全,文臣官升三級,武將朕賜予他裂土封王!”

    一席話擲地有聲。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可惜,並無人為此等重賞動心。

    文臣之中有人囁囁的想出聲,卻讓一雙淩厲非常的眼睛給瞪了迴去。

    司馬清站出來,揚聲道:“一個屠戮劉氏宗親的人,他的話怎麽能當真!看看城樓上懸著的頭顱,再看看那些死在雪豹嘴下的孤兒,還有剛剛,被推入籠子,說要用一頭畜生來分辨是忠是奸的我。你們誰想成為這其中之一,大可為這個殘酷無情的暴君來殉葬。”

    “殉葬?”劉粲冷沉著臉,直指司馬清所在的方向,雙眼瞪得突出眼眶,兇相畢露的咬牙道,“你敢詛咒朕!”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你腳底下!”

    “嗡嗡……”一聲一聲悶如天雷的巨響,從地底下傳出來。整個大殿的地基仿佛都被人撬動,把人震得心如擂鼓。

    地下的磚石“轟隆”飛起,兩個人影竄出來。

    嘩一聲,洞開的地麵,人流像井噴一般,往外冒。

    人越來越多,不過片刻籠子裏站滿了人,將劉粲圍得水泄不通。

    幾個衣衫破舊的男子為首,衝到劉粲的麵前,一把揪住他,“狗皇帝!”

    殿內的人,本被雪豹追得恨不能以頭搶地,免受皮肉撕咬之苦,此番又得見上百人不像人,鬼不像的直立的活物,從地底之下湧出,以為這裏是閻王殿,是十八層修羅地獄裏出來的冤鬼枉魂。

    有人嚇得屁滾尿流的驚唿:“鬼,鬼,鬼……”

    “冤魂,冤孽呀”

    司馬清一眼認出,這些正是城樓下受凍挨餓的饑民。

    之前有數千之眾,如今卻隻餘下這些。

    那些不是病死、餓死、也扛不過這一季嚴寒的冬天。

    能活到現在的,絕對不再是不敢反抗,麻木不仁之輩。

    二狗最後一個出來,他像泥鰍從人縫之中鑽進去,靈猴般一躍,按住劉粲的手,從他的腰間抽出名為“戮天”的短刀,衝著他大罵;“還我妹妹的命。”

    劉粲來不及反應被人按在地上,雙手手掌被人踩入破碎的磚石之中,雙腳被打斷,痛得他哭爹喊娘:“啊呀,啊呀,我沒有殺你妹妹,我沒有。”

    二狗插刀刺在劉粲的肩胛上:“是你,用孤獨園騙人,專收養那些沒有父母的孩子,用來養你的豹子。它咬死了我的妹妹。”

    二狗手越說越激動,想到奶奶為了讓妹妹和他能得到照顧,撞死在“孤獨園”前,好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孤兒,這樣就不能再拖累他們。

    他流著淚,握著刀柄猛然一擰,劉粲痛得鬼哭狼號一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護駕,護駕,救朕。”

    司馬清聞言,出聲製止道:“二狗,聽他把話說完。”

    “說,是誰指使把孤兒拿去喂豹子的。”

    劉粲慌張的向四處望,人群從籠中散開一條路,他目光鎖定在溫婷的身上。

    二狗拔出刀,一路從籠中出來,餓狼般的撲到了溫婷的跟前。

    溫婷心中雖怕,臉上卻鎮定自若:“小兄弟,別殺錯了人。”

    “是你,我認得你的這張臉。”二狗道。

    “哦?”溫婷想了想,“那我記得了,當日,有一個孩子跑了,就是你吧。”

    二狗:“對就是我。要不然沒有人知道你們的惡事。”

    “哦,可是你是抱著妹妹跑的,豹子一路追上你時,你為何要把你妹妹拋下,其實雪豹一次隻咬一個獵物,你若肯死,你妹妹當日便不會死的,所以說起來,是你害了你妹妹。”

    溫婷把一切推得幹淨,臉上還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二狗怔住在原地,腦子裏出現自己抱著妹妹奔跑時的畫麵。

    後麵是越來越近的雪豹,最後自己摔了一跤,懷中的妹妹飛脫出去,他想去搶時,豹子淩空飛起,咬住了妹妹的胳膊。

    刺目的血,就如現在大殿的各種橫流紅色液體一樣,在他的心底流著。妹妹撕裂的一聲慘叫,比劉粲剛才那一聲,更讓他心神俱滅。

    溫婷用唆使的語氣,指一個方向:“孩子,看到沒有,雪豹就在那裏,是那畜生吃了你的妹妹,你應該去殺了它,去殺了它,為你妹妹報仇,去吧,你妹妹正在天上看著你!殺了它,她就會原諒你。”

    少年呆呆的轉了個身,怔怔的往前走,像被施了什麽魔一樣。

    司馬清急了,欲衝出籠去,拓跋城一把握住她的肩頭,阻止她再向前走一步。

    如果親人因自己而喪命,這會是一生的心魔。

    無論用何種辦法,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

    拓跋城曾經的經曆告訴他,他寧願陳妃把自己交出去,而不是讓她自己的兒子替自己去死。

    因為那種長達十幾年的負罪感,壓得他透不過氣。

    他不敢去愛,不敢被愛,什麽都看似拿得起放得下,可是轉眼,隻有更深的自責。

    一如他在司馬清耳邊輕聲說的:“讓他去吧,否則生不如死。”

    司馬清泛白的臉上出現不敢相信的神色,“明明是行□□者,率獸食民,你看不到嗎?你們都看不到嗎?”

    她臉上兩道熱切的目光掃視著身後那群被逼反的饑民,而迴應她的隻是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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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睜睜看著受著莫名蠱惑的二狗,在橫七豎八的屍體間跨過,徑直的向雪豹走去。

    她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轉頭看著一臉陰沉還帶著些許得意的溫婷。

    溫婷這些年,算計著位份,算計著榮寵,算計著君王的那點可憐的感情,她被權力蒙住了心。

    溫婷緩緩迴視司馬清:“劉粲要殺你,你卻幫他,你這個人簡直愚蠢之極。”

    “他死了,你有何好處?”司馬清睥睨著她,語氣之中帶著質問。

    溫婷從台階上站起,儀態萬方的款款走下高台:“我是太後,是平陽都城裏最尊貴的女人。無論哪一位皇子當皇帝,我都是獨一無二的太後。這個位子遠比起大晉的公主之位,讓我感到榮耀。”

    司馬清驚訝於她如此自信,好像這一切均在她的掌握之中。

    不對,如果沒有人支持她,憑借她一個連母國都沒有的女人,怎麽可能會在新皇死後,再次成為太後。

    還有誰在支持她?

    她將目光調轉落在了劉鵬的身上,他目光裏似有難言之隱。

    再望向拓跋城,他的眼底居然有一絲讓她似曾相識的無可奈何,不得不做的尷尬。

    迷一樣的布局,倒底誰是誰的棋子,誰是誰擺布的那一隻木偶。

    嗬嗬,司馬清心底漸漸一沉。

    眼前的溫婷舉起了手中的一杯酒,隔著籠子遞到劉粲的麵前。

    他不肯就範。

    籠中一群饑民,將他的身體按在地上,籠內有人拉開籠杆,籠外的人從籠洞間揪住的頭頂的發髻,往外拖拽。

    “啊……”一聲哭號後,他生生卡在籠杆之間,兩耳勒得通紅,頭怎麽也抽不出。

    她快如閃電的把酒喂入他的喉中,手頂著他的下巴,眼看卡在喉結處,他怎麽也不肯下咽時,一隻蒼老的手以更快的速度捏住了劉粲的下巴,迫他開口,隨後滿滿一壺酒水灌入他的喉嚨裏。

    劉粲怎麽也不會想到,本是他用來計算劉曜的一場大戲,卻成了送他入鬼門關的獨幕劇。

    給他拉上謝幕簾幔的人,居然就是一直以保護他為名,掌握禁軍的大將軍勒準。

    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可所有又在溫婷的意料之中。

    司馬清呆呆的看著在籠內掙紮著求救的劉粲,死前的一刻他隻是一個跟饑民一樣,無權無勢的普通人。

    上天給了他一個不可比擬的出生,卻將他終結得如落入平陽的虎一般,誰都能欺負他。

    勒準在宣極殿曆經兩個時辰的消耗戰之後,終於看準時機,送了自己外甥劉粲最後的一程。

    “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劉粲問。

    勒準:“你應該問你身後的人。”

    他說的是那些從養獸地宮裏的出來的饑民們。

    劉粲悔不當初,這些本是囚在地下的流民奴隸,還有城外的饑民,為了節約糧食,他不斷將這些人關起來,讓他們自相殘殺。

    因為在地下,無人知道這些人最後的結局。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

    “喂不熟的狗奴才!”他罵了一句。

    “狗吃屎,狼吃肉,記著狼是永遠馴服不了的。”

    勒準說完,向劉粲齜了齜牙,臉色驟然一變,向著殿內嚇得癱軟,還能口氣在的官員道:“你們剛才都看見什麽了?”

    官員們經過一夜的驚天動地,一個個虛脫得說不話。

    一個酒侍爬了兩步,抬頭道:“ 劉粲讓我們司馬清扔進籠裏喂雪豹。說是讓那東西分辨忠奸。此人昏庸之極。”

    “好,你說了實話。賞百金。”勒準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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